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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这不大容易……”对方顿了顿。她拼命睁大眼睛穿透黑暗,想为声音加上一张脸。只听它补充道:“我或许给你造成了非常严重的伤害。”

  “难道你刚刚不是救了我的命?”

  “事实上,我不知道我救了什么。这附近有灯吗?”

  “女仆有时候会在壁炉上留些火柴。”凯莉感到身边的存在离开了。先是迟疑的脚步声、两声“砰”,最后是一声“咣当”,不过“咣当”并不足以形容金属落地时整个房间里那种丰沛、刺耳的杂音,甚至在你以为已经结束之后的好几秒,又加上了几声叮叮咚咚的脆响。

  “我在一副盔甲底下。我该往哪儿去?”声音听上去有些朦胧。

  凯莉悄无声息地滑下床,摸索着走到火炉旁,借着快要熄灭的火光找到了一捆火柴,她划燃一根,激起一小片硫黄的烟雾,接着又点了支蜡烛,找到那堆散落的盔甲,从它的剑鞘里拔出剑来,然后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给吞了下去。

  有谁刚在她耳边吹了口热气,湿乎乎的。

  “那是冰冰。”地上的一堆说,“他只是想向你表达友好。我猜他想来点干草,如果你有的话。”

  凯莉靠着王家的自制力回答道:“这儿是四楼。女士的卧房。我们没领上来的马有多少,你知道了一定会吃惊的。”

  “哦,能不能请你拉我一把?”

  她把剑放下,掀开一块胸甲,眼前出现了一张苍白、消瘦的面孔。

  “首先,你最好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该干脆叫卫兵来了事。”她说,“单凭闯进我卧室这一件也足够把你折磨到死。”

  她瞪住他。

  最后他说:“那个——能不能放开我的手?谢谢——第一,卫兵很可能看不见我;第二,那样一来你就永远没法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儿了,而你看起来很想知道的样子;第三嘛……”

  “第三什么?”

  他张开嘴,又把它合起来。小亡本来想说:第三,你美极了,或者至少是很有魅力,或者反正比我认识的任何姑娘都更有魅力,尽管我得承认我的确不认识多少姑娘。从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出,小亡天生的诚实已经永远地阻碍了他向诗人的方向发展;要是小亡把哪个姑娘比喻成夏日,接下来他准得详详细细地解释自己心里想的是夏天的哪一日,还有当时下没下雨之类。在当前的情况下,他没能找到嗓子,或许反而是件好事。

  凯莉举起蜡烛,看了看窗户。

  窗户好好的。石头窗框并没有碎,每一块彩色玻璃都完好无损,包括玻璃上代表斯托·拉特的纹章。

  “别管第三了。”她说,“让我们回到第二来。”

  一个钟头之后,黎明抵达城里。碟形世界的阳光从来只流动不奔跑,因为一遇上本世界的魔法场,光线的速度就会陡然下降,如一片金色的大海般涌过平坦的土地。有片刻工夫,岩石上的斯托·拉特像潮水中的沙堡似的遗世独立,直到白昼绕过它继续向前爬去。

  小亡和凯莉并排坐在她的床边。沙漏就躺在他俩之间,上半格已经没了沙子。

  屋外传来城堡醒来的声响。

  “我还是不明白。”她说,“这意味着什么?我到底死了还是没有?”

  “它意味着,”他回答道,“根据命运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你应该已经死了。我还没怎么研究过理论。”

  “而你本来应该杀了我?”

  “不!我是说,不,刺客应该杀掉你。我已经解释过了。”小亡说。

  “你为什么要阻止他?”

  小亡惊恐万状地看着她。

  “你想死吗?”

  “当然不想。但看上去大家想不想跟这压根儿没关系,不是吗?我只不过是尝试着讲点常识。”

  小亡盯着自己的膝盖,然后站起身来。

  他冷冷地说:“我想我该走了。”

  他折起镰刀,把它装进马鞍背后的鞘里,又看了看窗户。

  “你是从那儿进来的。”凯莉热心地说,“你瞧,刚才我不是想——”

  “能打开吗?”

  “不能。走廊上有个阳台,但人家会看见你的!”

  小亡只作没听见。他推开房门,领着冰冰进了走廊。凯莉追了出来。一个女仆停下脚步,行了个屈膝礼,然后微微皱了皱眉头。与此同时,她的大脑明智地选择了忽略一匹高头大马在地毯上行走的景象。

  阳台底下是城堡内的一个院子。小亡瞄了眼栏杆,然后上了马。

  “小心公爵。”他说,“是他在背后捣鬼。”

  “我父亲一直警告我要提防他。”公主说,“我有专人帮我尝毒。”

  “你还该弄个贴身保镖。”小亡说,“我得走了,还有不少重要的事情。别了。”他暗自希望这是自尊心受伤时的正确语调。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凯莉问,“我还有好多事想要——”

  小亡傲慢地打断了她:“这或许不是个好主意,如果你仔细考虑过的话。”他一弹舌头,冰冰一跃而起,跳过了栏杆,跑进蓝色的天空里。

  凯莉在他身后吼道:“我想说谢谢你!”

  刚才的女仆总觉得事情不大对头,于是跟了上来。她问:“您还好吗,殿下?”

  凯莉心不在焉地看着她:“什么?”

  “我只是在想——是不是一切都好?”

  凯莉的肩膀垮了下来。

  “不。”她说,“一切都糟透了。我的卧室里有个死刺客。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而且——”她继续说,并抬起一只手,“我不想听你说‘死了,殿下?’或者‘刺客,殿下?’又或者尖叫什么的,我只想要你去处理处理,动作要快。我觉得我有些头疼,所以你点头就好。”

  女仆点点头,慌慌张张地行了个屈膝礼,然后退开了。

  小亡不大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冰冰滑进了维度之间的裂缝,天空就那么从冰蓝色变成了暗灰。他并没有降落在死神领地的黑土上,是黑土出现在了他脚下,就像是一艘航空母舰轻柔地移动到了喷气式飞机之下,帮飞行员省下了降落的所有麻烦。

  冰冰小跑着回到马厩,在门前停下甩甩尾巴。小亡滑下马背,朝房子跑去。

  他又停了下来,往回跑,填上草料,再重新往房子跑;再一次停下来,喃喃地跑回马厩,给冰冰擦擦汗,看了看桶里的水够不够,回头又往房子跑;然后再次折回来,从铁钩上取下毯子,帮冰冰扣上。冰冰庄重地用鼻子碰了碰他。

  小亡从后门溜进去,一路到了图书室,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即使在夜里的这个时候,空气也跟热辣辣的干沙差不多。他搜索着凯莉公主的传记,时间仿佛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他终于还是找着了。传记放在一个高高的架子上,薄得让人郁闷,全靠了图书室的梯子,小亡才把它拿到手。那是个装着滑轮、摇摇欲坠的东西,和早期围城的机械有着极大的相似性。

  小亡用颤抖的手指翻开了最后一页,然后发出一声哀鸣。

  “公主在十五岁时遇刺,”上头写着,“随之而来的是斯托·拉特和斯托·赫里特的统一,以及稍后中央平原各城邦国家的崩溃和……”

  他继续往下读,根本停不下来,偶尔发出一两声悲叹。

  最后他把书放回架子上,稍一迟疑,又把它塞到了其他几部书背后。他从梯子上往下爬,却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感觉到它在向整个世界发出尖厉的控诉。

  碟形世界上找不到什么远洋轮船,没有哪个船长喜欢冒险驶到看不见海岸线的地方。事实令人遗憾,当你看到远方的船好像越过了世界的边界时,它们并不是消失在了地平线背后,而是真的从世界边缘掉了下去。

  几乎每代人里头都会出现几个热情洋溢的探险家,他们怀疑这个事实,于是驾船出海准备证明通常的观点是错误的。奇怪得很,从来都没有一个人回来宣布自己的研究结果。

  由于这个原因,接下来的这个类比对小亡而言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他感到自己仿佛在搭乘泰坦尼克号时遭遇了船难,命悬一线之际,却又被路西塔尼亚号[9]救了上去。

  他感到自己仿佛一时冲动扔了个雪球出去,结果眼睁睁地看到自己引发的雪崩吞噬了三个滑雪胜地。

  他感到历史正在自己周围碎成一片一片。

  他感到需要找人谈谈,而且要快。

  这个“人”指的肯定是阿尔伯特或者尹莎贝尔,因为,经历了如此漫长的一夜,还要对那两粒蓝色的小光点解释一切,这样的前景实在无法想象。而尹莎贝尔,好吧,有那么几回,尹莎贝尔的确曾屈尊往他所在的方向瞟过几眼,但她的心思很明白,在小亡和一只翘掉的癞蛤蟆之间,唯一的区别只有颜色而已。至于阿尔伯特……

  的确,老头子算不上什么完美的心腹知己,但绝对是最好的,因为场上只剩下了一名选手。

  小亡从梯子上滑下来,穿过一排排书架往回走。睡上几个钟头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是奔跑的脚步声和关门的声响。他从最近的书柜旁探出头去,眼前只有一张凳子,上头放了两本书。他拾起一本,瞟了眼书名,又读了几页。书旁边还有张湿漉漉的蕾丝手巾。

  小亡起晚了,他急急忙忙地跑去厨房,随时准备接受教训。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阿尔伯特站在石头水槽边,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平底锅,大概正在考虑是把油脂刮掉还是让它再待一年。小亡拖出把椅子,阿尔伯特转过身来。

  “看来你挺忙的嘛。”他说,“半夜三更还在到处闲逛,我听说。我可以给你弄个鸡蛋,或者还有稀饭。”

  “鸡蛋,谢谢。”对于阿尔伯特的稀饭,小亡从没鼓起过足够的勇气。它们似乎在锅子深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还拿调羹当饭吃。

  “主人待会儿要见你。”阿尔伯特补充道,“但他说你不必着急。”

  “哦。”小亡盯着桌子,“他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他说昨晚是他一千年以来头一回轻松轻松。”阿尔伯特道,“他哼着歌呢。我可不喜欢,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哦。”小亡吃起了早餐,“阿尔伯特,你在这儿待了很长时间吗?”

  阿尔伯特的目光从镜片上边射过来。

  “也许。”他说,“在这儿很难弄清楚外头的时间,孩子。我是老国王死了没多久过来的。”

  “哪一个国王,阿尔伯特?”

  “阿托若罗,我想他是叫这个名字。胖乎乎的小个子,说话叽叽喳喳的。不过我只见过他一次。”

  “在哪儿?”

  “安卡,当然是。”

  “什么?”小亡道,“安卡-摩波没有国王,这谁都知道!”

  “我说过,那是以前的事儿了。”阿尔伯特坐下来,从死神专用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杯茶,昏花的眼睛里露出向往的神情。小亡满怀期待地等待下文。

  “那时候还有国王,真正的国王,不像你现在摊上的这些。他们是君主。”阿尔伯特小心翼翼地往自己的茶碟里倒了些茶,呆呆地拿头巾来回扇着。“我是说,他们既贤明又公正,嗯,相当贤明。而且——”他赞许似的加上一句,“他们看你一眼就能下定决心砍下你的脑袋,根本不用想第二回。所有的王后都是高高的个子,脸色苍白,戴着从脑袋一直裹到肩膀的大帽子,叫什么巴拉克之类的——”

  “巴拉克拉瓦头巾?”小亡问。

  “啊,对,还有公主们,白昼有多长她们就有多美,非常高贵,能尿透一打床垫——”

  “什么?”

  阿尔伯特有些迟疑。“反正就是些诸如此类的。”他没有坚持,“还有舞会、赛马和私刑。伟大的日子。”他如痴如醉地对着自己的记忆微笑起来。

  “一点不像你现在摊上的这些日子。”阿尔伯特从白日梦里钻出来,心绪显然不佳。

  小亡问:“你还有其他的名字吗,阿尔伯特?”然而短暂的咒语已经失效,老头不肯上钩。

  “哦,我知道了。”他厉声道,“搞到阿尔伯特的名字,然后你就去图书室里找找看,嗯?探头探脑,到处打听。我知道你,一天到晚躲在里头,看那些年轻女人的故事——”

  一定是愧疚的使者在小亡眼睛深处吹响了沉闷的喇叭,因为阿尔伯特咯咯笑起来,还伸出根干瘪瘪的手指戳了戳他。

  “你至少该哪儿拿的放回哪儿去,”阿尔伯特说,“而不是到处乱丢,等老阿尔伯特来收拾。再说了,这么干也不对,偷窥那些可怜的死人,多半会看瞎你的眼睛。”

  “可我只——”小亡想起了衣袋里湿漉漉的蕾丝手帕,于是闭上了嘴巴。

  他留下阿尔伯特一个人去喋喋不休、收拾餐具,自己悄悄溜进了图书室。苍白的阳光透过高处的窗户射进屋里,落在那些古老、耐心的书本上,温柔地侵蚀着它们的封面。无数细小的灰尘飘浮在一片金色中,时不时会有一道光落在其中一粒上,让它像微型超新星一般熠熠生辉。

  小亡知道,只要努力竖起耳朵,他就能听到好像昆虫的声音,那是传记在书写自己。

  换成过去,小亡或许会觉得很诡异。可现在——现在这让他安心。它说明宇宙目前运转良好。他的良心捕捉到这个念头,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插话的机会,于是愉快地提醒他,没错,宇宙或许的确运转得很好,但它显然没有对准正确的方向。

  他穿过一片书架海,往昨晚那两本神秘的书走去,发现它们已经不见了。阿尔伯特一直在厨房,而小亡从没见死神本人进过图书室。那么,尹莎贝尔在找什么?

  他瞄了眼矗立在头顶的书架,想到将要发生些什么,他的胃都凉了……

  没别的法子。他必须找人谈谈。

  与此同时,凯莉也发现生活有些艰难。

  这是因为因果关系带有让人难以置信的惯性。小亡由于愤怒、绝望和初生的爱情发动了错误的一击,把因果关系推上了另一条轨道,但它自己还没察觉。这就好像踢了恐龙的尾巴一脚,得等上一会儿,另一头才会反应过来该嗷一声。

  简而言之,宇宙知道凯莉已经死了,所以发现她还没停止走动、呼吸,不禁觉得有些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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