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詹姆斯
凛风吹过白雪覆盖的荒漠，渗进防寒衣的冰冷有如永不蒸发的水气，望向自地平线探头的太阳，我没有遮蔽的颈部被冻得刺痛起来。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小行星炸出的尘埃皆已落下，天空逐渐清朗，但朦胧过后，阳光却越来越稀薄，彷佛离我们越来越遥远。留在地球就是这种感觉，跟随着这颗行星沉入阴冷、失去一切希望。根据阿瑟的说法，距离太阳能无法温暖室内环境，只剩十一个月了。
十一个月，来得及吗?
事实上也只有一条路可走。不尽全力，就是困在地球等死。
这个月里哈利和我与阿瑟建立了一种高生产力、同时充满猜忌的怪异关系。我们的第一个发明即将升空，是能够绕行地球的太阳能无人机，用于回传其他地区的图片，以及生还者讯息。藉此我们将知道自己在地球上究竟有多孤单。机器约莫十呎长，顶部以黑色太阳能板包裹，机身伸出短短一对翅膀，底部是白色的，看起来就像趴在雪地的大企鹅。我们取名为「金丝雀一号」，其实企鹅一号才符合它的造型，只是听起来太没气势了。
哈利将平板递给我。「要亲手来吗?」
我按下启动键，无人机直冲云霄。电池已充饱，还有太阳能板继续提供动力，但即便如此，航程中仍需要降落几次等待日出。
预计它七十二小时后返回，不过也得看气流状况。
三天后就能知道，地球上还有没有其他人存活。
我已连续好几周晚上都不在家里，这时终于可以回到中央司令部地堡的小房间，与埃玛、亚黎和山姆挤在一块儿。
埃玛的肚子变得明显隆起。虽然她不再孕吐了，却换来亚黎对弟弟还是妹妹充满好奇、一直追问的缠腻，不知道这种性格是遗传我还是埃玛，总之没完没了。幸好埃玛对女儿很有耐心，不会因此有太多情绪。
埃玛如今多了个移民企画的新角色，她和夏绿蒂、泉美一起孜孜矻矻，为到达新家园后的生活做各种打算。未来的挑战巨大，例如如何种植食物?将面对什么病原?怎么抵御新环境里有敌意的物种?
埃玛曾经说过她以前的梦想是前往新的星球、建立新的社会。吸引她的一方面是背后的科学技术，但我想另一方面是全新制度的可能性。人类可以不再受过去束缚，携手合作创造崭新天地。我看得出来她乐在其中，但也同时担忧会在那颗行星碰上什么东西。大家都一样。
没和埃玛、夏绿蒂一起讨论时，泉美便专心研究阿瑟提出的休眠技术。她说内容既神奇又可怕，下个月可以准备实验，还表示愿意亲自尝试，但佛勒说什么也不肯让她上场，要请军队提供志愿者。这样也好，她能加倍努力确保受试者安全无虞。
哈利、闵肇、桂葛里、佛勒与我的精力主要放在移民船开发上，大方向很简单，将原本装载攻击用无人机的舱内空间改为载人就好。乘客会放进休眠袋里，袋体厚实，以真空密封，附有连接到宇宙飞船主系统的监控器。舱内会有六架机器手臂，能够挑选目标移民放入苏醒室，那里顾名思义便是解封休眠袋、让人脱离休眠的地方。经过这番规画，副成果是我们确认了宇宙飞船容纳人数上限为一万两千三百九十四，目前找到的难民即便都进去也还有很多空间。几天之后，我们就会知道其他地方是否还有生还者、能不能所有人都上船，如果位置不够，我们得再想想办法。
无人机三天前升空后，至今杳无声息。我在早餐后前往战情室确认。
我从会议长桌拿起无线电，与留在九号营的哈利通话。「你们有收到消息吗?」
「没有，」他回答。「不过预计的时限也还没到。」
「我知道，只是总觉得长程无线电应该要有点动静了才对。」
「或许电力不够吧。」
「可能吧，」我咕哝。「我要过去你那边了。」
抵达九号营已经过了午夜，3D打印工厂外面熄灯省电，但我知道里头的大家都还在赶工。现在实行三班制，厂房外堆着废墟回收而来的材料，融化变为基本元素后，就能打印加工。
仓库内的工程也还在继续，想要设置更多隔间──现在改称「公寓」。穿着迷彩服的官兵在LED灯底下劳动，拿着打印出来的塑料砖堆栈着，好像一群大人在昏暗中玩着等身大的乐高。
仓库前方的办公室则改建为各种实验室，其中一个小房间既是军方指挥站，也是哈利和我的任务管控中心。
我进去找到哈利，他手里端着一杯正飘出蒸汽的热咖啡。咖啡的存量不多了，大部分人都改吃提神药，只有哈利、佛勒、尔斯还坚持传统，我挺欣赏这种态度。
「还是没消息?」我一出声便吓到他，他赶快揉揉脸，神情颇为疲倦。阿瑟站在旁边，好像很无聊。
「没。」哈利喃喃说。
我指着阿瑟。「你说过只要三天。」
「有吗?」他假装很讶异。「天哪，我得更新网站，以后客人才会知道『世界末日图库』不保证七十二小时到货。」
「嗯，很好笑。」我面无表情。「所以会是什么状况?」
「要我猜吗?大概被你想拯救的猿人同胞打了下来。」
「不太可能──」
「呃，」哈利叫着。「有反应了。」
金丝雀一号的设计不接受数据输入，以避免遭到阿瑟入侵，但它会透过调频持续广播和记录信息，也透过声波传输加密数据，只出不进。利用声波是哈利的点子，数十年前网络年代的初期便已发展出音频转数据的旧式通讯标准。喇叭传出机械哔哔声，他一听便露出微笑。
「有没有觉得自己回到了美好年代?」
「那年代我好像还没出生。」
「可怜的孩子，错过了好多精彩的事物。」
噪音消褪后，主屏幕上跳出两行字：
» 已建立数据联机。
» 讯号来源：金丝雀一号。
「大家先出去。」我转头吩咐工作岗位上十多位技术人员。其实大西洋联盟所有人都有权利知道无人机的勘察结果，但太早泄露有可能造成乱象，必须加以梳理、找寻适当的时机与方式再宣布。
最后剩下我们三个，哈利将报告总结调到画面上。我先是雀跃了两秒，接着心就直往下沉。
「你不是该高兴吗，詹姆斯?」阿瑟说。
「少说风凉话，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