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詹姆斯
我又站在撞击坑边缘，望着荒漠中凹陷的巨穴。桂葛里和哈利在靠近中心处继续工作，追赶着时限越挖越深。
挖掘机捶打岩石咚咚作响，直到哈利工作告一段落，为机械手臂装载大桶和液压指，利落地自坑洞捞起碎石沙土。桂葛里驾驶推土机，将碎裂岩块推向坑洞边缘，堆出甜甜圈形状的小山。两人善用太阳能板能吸收的每一丝能量全速开挖，但已近傍晚了，进度还是差太多。
时间真的不够。
只有一个办法。
回到中央司令部之后，我大步走进战情室，布莱韦上尉操着英国腔在无线电上指挥。
「第四队请回报。」
「这边快结束了，上尉。」
「找到什么?」
「几罐……等会儿喔，这个字怎么念──」
「名字不重要，带走就对了，然后去下一个目标区域。阳光越来越短暂，入夜会比昨天还冷。」
废墟里已经没有生还者，搜索小队转而寻找我们需要又无法制造的物品，例如医药和复杂电子装置，当然还有食物。
布莱韦留意到我的神情凝重。「怎么了?」
「时候到了。」
她本能地将手放在腰上的枪。尽管右手还包着绷带，左手也套着护具，布莱韦依然是目前七号营地表上战斗能力最强的人。万一阿瑟偷袭，只能看她的反应跟不跟得上，而我希望不必知道答案。
「和桂葛里说了吗?」
「没有。」我低声回答，的确担心这点。
「他会有异议吧?」
「嗯，恐怕不会答应。」我自己都觉得语气听起来好疲惫。「但应该不会有什么动作，至少也得等到城塞的人平安离开。再之后的话，天晓得?」
「可以先安排他参加搜索队，避免他和阿瑟接触。」
「好主意。」
「我会再嘱咐同队队员盯着。」
「也是好办法。另外，阿瑟这边会需要护卫团。」
「地面上只有我是军职，幸存者中有三个后备军人，现在两个参加搜索队，一个虽然腿伤严重不过单纯守在旁边还行。外出的两个要召回吗?」
「麻烦妳了。」
布莱韦用无线电下指示，接着悄悄问我：「确定要这么做?」
我在会议长桌旁找了张椅子跌坐上去，揉了揉脸颊。「确定没有其他选择，时限要到了。」
两人沉默一阵以后，轮到我发问：「上次战争也是这样吗?大西洋联盟争取最后一块可居住土地的时候?」
布莱韦面色一沉，别开视线。「当时没什么时间休息，也没人会跟我们讨论，至少我这种阶层不会有。我日以继夜只专注一件事，就是保住我的连。」
「连?」
她朝我瞥了一眼，神情有些讶异。「大西洋联盟的军队架构与从前的美国陆军类似，我率领一个连，底下有四个排。往上的话，四个连组成一个营，营会组成团，团组成师，以此类推。」
「喔，懂了，我对这方面不是很熟。」
「无所谓，都过去了。目前大西洋联盟甚至一个营都组不出来。」
「很多事情都再也不一样了。」
两个后备军人抵达，随着我和布莱韦走向运兵车。他们拿出枪枝，在我背后围成半圆形待命，地堡内几乎没了声音，仅剩下难辨的耳语在我们附近的整个开放空间蔓延。
解开的铁链重重摔落，我拉开车门。阿瑟走到门口，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看他这副沾沾自喜的模样，真让人觉得恶心。
「看来你同意了?」
「我会盯着你。」
「可想而知。」他话锋一转，笑意更盛。「我想先确认一次协议条件。」
「说吧。」我低吼，声音尽量压到最低。
「地球人不再对收割者发动攻击。这颗小水球上任何人采取任何攻击行动，收割者就会立刻反击。记住，你们的行动全被我们看在眼里，两边的望远镜水平截然不同。」
「好。」
「双方同意地球最后一次日落之后，这颗行星上就不会再有活着的人类。詹姆斯，你了解我这句话延伸的含义范围吧?」
直至目前为止，我的心思全放在眼前问题上，也就是城塞，确实没有仔细深思过接受阿瑟提议，究竟代表了什么。按照他的诠释，失去太阳能量以后，地球人如果没离开就必须死。即使与阿瑟和解，地球人会面对下一场战争：生存者之间的内战。
「小行星攻击之后，我们还活着的有多少人?」
他装模作样耸耸肩。「我不知道。你忘了吗?我和小行星同时间来的。」
「难道你不会和收割者联络?」
他嗤之以鼻。「当然不会。浪费这种能量做什么?我们不干这种事，而且我来地球的目标这么单纯。」
「逼我们投降。」
他往天花板瞄了眼，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跟我说个秘密。「其实不尽然如此。」
「否则是?」
「消灭小行星落下之后还存在的威胁。」
我身后的布莱韦等人闻言有了反应，随时准备出手。
「放轻松些。」阿瑟一派无所谓。「目前协助你们离开地球，是我完成任务更有效率的作法。」
电网完全依照算法思考，不具情感、也没将我们当人看。驱逐地球人是消灭威胁最有效率的途径，关键是阿瑟说的话不会食言。这个赌注很大。
「你彻底理解协议内容了吗?」阿瑟的口吻彷佛他并不感兴趣。
我盯着混凝土地板，咬牙切齿地说：「嗯，我们接受。」
「太好了。」他的兴奋一看就是演出来的。
双方一阵无言，我抬头望向敌方代表、地球的征服者。妻女和家人性命危在旦夕，此时此刻只能吞下自尊，别无选择。「你需要我怎么配合?」
「你总是叫人意外呢，詹姆斯。我的确需要你帮些忙，也把哈利叫过来吧。」阿瑟挑眉。「你们今天正式成为电网的助理了，上工吧。」
接下来三十二小时，我没一刻能休息，与哈利一起埋头跟着阿瑟制造挖掘用无人机，材料取自中央司令部地堡和营地捡回的东西。成品的卖相很差，乍看像只巨大圆形甲虫，直径约五英呎，正上方的圆顶以营地住房的砖瓦拼凑。从外观看，很难相信这玩意儿可以深入地底、直达备用水道。话说回来，电网出现前，人类也从未料到真有装置可以穿越星系、大量搜刮恒星能量。他们的科技实力确确实实远远超越地球人。
挖掘无人机的大小仅能容纳一个成人，但装两个小孩不成问题。底部有数架雷射与锯齿结构，展开后可以雕凿出直径颇大的竖井，抵达城塞以后，则利用可伸缩的轮子移动。
当然前提是它真能挖到那么深。
中午时，我们将机器搬到撞击坑旁的荒漠，目送它钻入地底、消失不见。控制站位于运兵车内，阿瑟负责操作，哈利和我盯着实时影像。布莱韦与两名后备军人保持警戒，但阿瑟根本没理会他们，始终专注自己的工作上，而且讲话不再满满嘲弄──或许他分析过后，发现能量消耗在这件事上很不实际。
泉美率先搭乘阿瑟制作的无人机降至城塞，第二个是我，从无人机乘员舱出来之后，便是下层的污水处理厂，我感觉自己累坏了。
可是整颗心脏跳个不停。阿瑟做的机器真的有用。只是问题还没结束，如果他就等这一刻出手呢?不无可能。目送着无人机返回地面，忧虑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按照计划，下一趟机器会装满粮食送进来。
我到达的地方并不是城塞的备用管线，机器挖开了一条更宽敞的水平通道。原本厂房里的污水和泥沙砾石混合之后，使周围的环境乱七八糟。
无人机很快回来了，直接停在沙石堆上毫无动静。我不禁怀疑它是否会忽然爆炸，封住最后的通路、也终结了我们的最后生机。
这样杀光我们应该算是很有效率，也十分像是电网会采取的手段。纵然哈利与桂葛里还在地表，但他们能做的也有限。简而言之，我们的命运任由阿瑟宰割。望着机器，我明白答案揭晓时刻来临。
我的决定是否已经断送人类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