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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冷血

  去做男子汉该做的事,即便只是为了符合自我的期许;最光荣的生与死,全是为了捍卫一个人所相信并遵从的原则。

  ──理查德.弗朗西斯.波顿爵士

  「他在那里!」一名浪子派成员大喊。

  波顿回头,望向自己刚刚离开的地方。弹簧腿杰克正站在燃烧殆尽的狼人灰烬旁,余烟回旋,缠绕在他身上。

  「该死!」时空旅行者大喊。「波顿!为什么你他妈的就是不肯听劝?」

  两名放浪派成员扑向那瘦高的身影,撞得他往侧边一倒。波顿本来要冲上前,但第六感却告诉他危机是在正后方。他往下一蹲,某个灼热的东西划过他脖子,烧烫他的皮肤,烧灼了伤口的边缘。他转身看到科技研究院的某个人握着一把类似十字弓的怪异武器,瞄准着他。武器下方垂着一条子弹带(子弹是螺钉),拿着它的人把一根杆子往后拉,波顿目睹的瞬间,那人正让顶端的螺钉铿锵一声进入一个枪管状的圆筒。那名科技研究院的人举起武器瞄准波顿。此时,他的右手边有个莱蒂格林的村民正挥舞着一根衣帽架,用力打向一个浪子派成员。被打的那人失去平衡,挣扎着撞向枪手,十字弓冒出尖锐的声音和压缩的蒸气,螺钉射穿波顿的大衣,只差一点就打进他的大腿。大衣上那个洞的边缘立刻着火。

  波顿慌忙拍熄火,扑向那个人,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压在地上。波顿用左勾拳打到他失去知觉,再一把抢过他的武器。把手底下有个加热装置,四根经过加热装置的小管连到枪管上方的圆筒。他学刚才那人的动作将杆子往后拉,下颗螺钉立刻就位。

  他将长剑收入剑鞘,十字弓对准一只淌着口水的狼人;头顶上的飞船释出大量蒸气,绕行空中的飞天转椅发出明亮的灯光,使得战场上出现许多扰人的黑影,瞄准变得十分困难。然而,他还是射中了目标,螺钉直直打入狼人的脑袋。狼人跌倒在地,抽搐两下,便不再动。

  波顿再将螺钉上膛,转头正好看见三个浪子派成员将弹簧腿杰克高举到头上,朝空地西方的上坡跑。他举起十字弓,射中其中一人的腿。那人惨叫一声,随即倒地,剩下的两个人撑不住,那名还在奋力挣扎的时空旅行者便掉到地上。很快的,波顿的十字弓射中另一人的肩膀,他也惨叫倒地。剩下的那人开始旋转捕牛绳,恶狠狠地盯着波顿。但他还来不及出手,就被波顿射中手臂。

  「崔奥斯!诚斯特!」波顿对着在附近打斗的两人大喊。「杰克在这里!过来帮我!」

  诚斯特督察正跟一个身材魁梧的科技研究院人员对打。依照衣着和皮肤的状况判断,此人应该是头顶上那艘飞船的锅炉操作员。干瘦的督察站在他身边简直成了侏儒。但神奇的是,督察不但避过他偌大的拳头,而且拳拳击中那砖块似的下巴。波顿看到巨人的双膝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碰」一声,诚斯特一拳打中他下巴,巨人将脸转向左边。接着又是「碰」一声,巨人的脸往右转,平躺在地,昏倒了。

  干瘦的督察甩甩手,握拳又放开,面带微笑,快步跑向波顿。

  同一时间,崔奥斯督察进行的是更直接的战斗──他握着警棍,在浪子派和科技研究院成员之间穿梭,一棍一棍打向他们的脑袋。

  听到叫声之后,他也快步跑向波顿。

  「战场逐渐往上坡方向移动,」他大叫。「他们的人数比我们多,我们的警员折损严重啊!上尉!」

  「你的弹簧腿杰克在哪里?」诚斯特边问边抹去护目镜上的血滴。

  「在那儿!」波顿说。但在他指向爱德华.奥斯福被摔下来的地方时,踩着高跷的男人突然跳起来,快速跑开,留下一条火花和蓝色火焰组成的尾巴。

  「追上去!别让他逃了。」

  奥斯福迈开两大步,从一个村民手上抢过铁铲,反手往村民头上一敲,又歇斯底里地乱挥,见人就打。

  崔奥斯和诚斯特快步奔向他。

  波顿举起十字弓,瞄准弹簧腿杰克的左腿,手指慢慢扣下扳机。

  突然间,一把长剑划过他的右上臂。

  波顿痛得喊出声音,把科技研究院的新武器掉在地上,灼热的螺钉射向空中,滋滋作响。

  他转身见到罗伦斯.奥芬特。

  「奥芬特,你竟然从背后偷袭?」他一边后退一边用左手抽出长剑。

  「我突然没那么想当绅士了,」白子回答。「今天我不能跟你徒手对打,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有能打赢你的招数。」

  「脚掌还好吗?你有没有舔舔脚、疗疗伤呢?可怜的小猫,不但脚掌受伤,臂上还吃了一颗子弹。真令人同情。」

  两人的长剑相交。

  鲜血从波顿右手手指滴落到草地。

  「你似乎偷了我的剑,」奥芬特说:「我要把剑拿回来。那是我特别订做的,非常精美、非常特殊。」

  「没错,剑身的平衡非常完美,」波顿表示同意。「只可惜,我想把它留下来当纪念品,等我杀掉你后,我只要看到它就会想起你。不觉得很讽刺吗?你特别托人打造的长剑居然成为夺走你那条贱命的武器。」

  两人开始绕圈徐行。

  奥芬特先出招,速度快到只看见长剑模糊的影子,但波顿以轻松的姿态挡下,一剑刺向豹人的肩膀。

  「我的天!」波顿惊呼。「你今天的速度也未免太慢了!」

  奥芬特露出牙龈,愤怒地盯着波顿。

  波顿越过敌人的肩膀看到崔奥斯督察被狼人扑倒在地,诚斯特赶过去帮忙。他抽出手枪,将一颗子弹送入了怪物的头颅。他抬起头看着波顿,举起手枪,指着奥芬特的后脑杓,但波顿微微摇头,彷佛在说,不。这个是我的。

  诚斯特迅速点点头,再度投入战场,往弹簧腿杰克的方向追去。

  奥芬特刺向波顿,差点正中他的胸膛。波顿慌忙闪开,立刻施展他自创的「双重转位」,此举不仅成功震飞敌人手上的武器,甚至让长剑断成两截。

  他以剑尖抵住敌人的咽喉。

  奥芬特邪恶地狂笑,后退一步,拔出一把手枪,对准波顿的眉心。

  波顿放低长剑。

  「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地痞流氓。」他嘲讽着奥芬特。

  奥芬特的猫眼缩小,手指扣向扳机。

  一个暗色物体倏地打中他的脸,爆出黑色烟雾。他往后一倒。手枪里的子弹射向空中。

  「啊哈!」上头一个声音兴奋大喊。

  波顿抬头,看到巨型天鹅拎着一个摇晃的很厉害的篮子,阿尔吉侬.史文朋在篮子里对他咧嘴微笑。一大群巨型天鹅从南方飞来,洁白的羽毛在夜色下闪闪发亮,机械转椅发出的光线清楚照出牠们优美的身形。

  除了史文朋的天鹅之外,每个篮里都坐着两名扫烟囱男孩,全都兴奋地拿着装了煤灰的袋子往下面的战场丢。

  就是因为这样,波顿才要所有警员戴上护目镜。他们确实得不断抹掉镜片上的黑粉,但至少眼睛受到了保护。反观浪子派和科技研究院人员,当空气中飘满煤灰,并随着头顶上巨大飞船喷出的蒸气旋转时,所有敌人全成了半盲的瞎子,不知该如何是好。人人双眼流着泪,走向那些等着要攻击他们的警棍,还搞不清楚状况就被击倒在地。

  此时,扫烟囱男孩被史文朋分成两组。第一组继续绕飞船盘旋,天鹅拖的篮子在飞船排出的强大气流中上上下下,男孩努力将煤灰炸弹往下扔;第二组则往外飞到大船上方绕圈圈,男孩拿出扫烟囱时用的刷子长棍,瞄准旋转中的翅膀丢过去。金属撞击、发出巨响,遭到破坏的翅膀断裂,射向空地旁的树林。

  他预期的效果慢慢显现了。大飞船开始撤退,蜗速往西方逃窜。

  罗伦斯.奥芬特从下方狠踹波顿的腿,他跌个四脚朝天,因手臂上传来的剧痛而发出惨叫。豹人用力扑向他,两个人在地上翻滚、互殴、又抓又咬、双脚猛踢,死命想用手肘压住对方的喉咙,将对方压制在地,不能动弹。波顿在技巧、力道和训练上占了上风,但奥芬特却拥有动物的残暴,那些虚假的礼仪已完全消失,他流露出野兽本性,波顿不禁觉得自己彷佛重回非洲,正与非洲大陆上的豹子厮杀。

  白子根本不可能被制服。在利爪与牙齿的攻击下,波顿很快气力耗尽。奥芬特打在他脸上的拳头快如流星,那一瞬间,波顿除了满天星星外什么都看不见。当豹人以极不自然的角度张开爪子,血盆大口露出牙龈,口水映着光,不怀好意地伏向波顿的喉咙,他才暂时恢复视力。

  突然有根绳子滑到波顿伸手可及之处,他立刻握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绕住白子的脖子。豹人发出噎住般的咳嗽声,迅速从波顿面前被拖往后,滑过草地,被拖上空中。那条从飞船舱门垂下的绳子逐渐离开,白子挂在绳子末端挣扎猛踢,剧烈扭动。但没过多久就再也不动了。那张苍白的脸变成黑色,僵直的尸体被蒸气和煤灰混合的烟雾吞没。

  「你到现在都还是跟不对的人混在一起。」波顿说。

  一阵白光瞬间闪过,奥芬特的尸体又出现在视线内,燃起熊熊大火。他和狼人一样自燃了。

  波顿看着燃烧的尸体化为灰烬,才低头寻找十字弓,把它捡起来,搜寻诚斯特和崔奥斯的踪影。

  由于护目镜以及飘在空中的黑煤灰遮蔽了视线,战场的可见度骤降。但波顿能看出打斗已近尾声。还在战斗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死在地上和昏倒的却越来越多。

  蒸气散开,一头巨大天鹅从天而降。牠飞得非常低,飞过波顿头上,坐在牠篮子里那个握着缰绳的红发小个子大叫:「小木屋!」

  是史文朋。而波顿很清楚他在说什么。

  他往空地的下坡处跑去。

  在一尘不染的小镇路上,点灯人老卡特正努力想说服他的邻居。

  「那不关我们的事!」他大声地说:「我不小心得知了警方的行动,他们不会容忍一般民众来干预。」

  「谁说我们是一般民众?」一名中年男子大喊。「老佛特村是我们的村子,我们曾在一八三七年被弹簧腿杰克攻击,这已经够糟了,现在还得容忍这些巨型天鹅、狼人和各式各样的飞行器!我告诉你们,这也未免太不对劲了!」

  「没错,」另一个人大叫着表示同意。「这个村庄被诅咒了。」

  「没有什么诅咒。」点灯人老卡特抗议。

  「那你要怎么解释现在发生的这些怪事。」某个人一边大叫一边指着小村另一头的战场。「我告诉你们,一切都是沃特福老宅造成的。自从一八三七年疯狂伯爵搬入,就有一股邪恶的风吹进老佛特村。」

  「说得没错,」一个声音从群众的后方传出。「他虽然死了,但阴魂不散。他的鬼魂还住在里头。」

  「暗黑塔本来就是疯子盖的,结果现在却引来另一个疯子住在里头,」某个女人尖声说道:「我们早就该把它烧了。」

  「那现在住在里头的贝尔贾先生呢?有人亲眼看过他吗?」

  「没有!」众人齐声回答。

  「他是谁?为什么到这里来?」

  「你们看!你们看!飞船要离开了,它正往沃特福的方向飞!」

  「我向你们保证,它一定是要飞到暗黑塔!」

  「我们跟着它,看看这个贝尔贾先生到底是谁,把事情一次解决!」

  「没错,如果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的人是他,我们就把他吊死。」

  「太棒了!」

  「对!」

  「吊死他!」

  「住手!你们这些傻瓜,快住手!」点灯人老卡特大喊,可是没人要听。很快的,村民挥舞着临时凑合的武器,高举火把,往巴尔拜德巷前进,打算继续往前走到通往沃特福的大马路。

  「去他的!」点灯人老卡特叹了一口气。「如果无法阻止那些人,那就加入他们吧!」

  他加快脚步,跟上他的邻居。

  村民走下山坡,来到位于最低处的艾尔索空地,小木屋前方。

  战斗开始后便守在小木屋的四名巡警走向他们。

  「各位!你们应该立刻回家,待在室内,」其中一人说:「这里不安全。」

  「是!」一个村民大喊。「这里永远不会安全,除非我们摆脱暗黑塔!」

  「没错!」另一人大叫。「我们要把那个被诅咒的地方夷为平地。」

  巡警摇头。「你们不可以这样。」

  突然间,有个女人高声尖叫,手指空地,所有人都转过头,目睹肮脏的雾气散去,一个可怕的幽灵正跳向他们。他们对这个又瘦又高的怪物并不陌生。自从二十三年前珍.艾尔索在他们所站的地方被攻击,它便成了老佛特村历史的一部分──是弹簧腿杰克!

  村民恐惧地哭喊,纷纷逃开,鬼魅般的身影拿着铁铲左右挥舞、尖声喊叫。「走开!走开!」

  四名巡警全被他打倒在地,村民一哄而散。小木屋孤立无援,再也没人保护。

  踩高跷的男子将铁铲丢向一旁,跨过铁栅栏,穿过前院,用肩膀撞向大门。门开了。他弯下腰,看向走廊。

  一名年轻的女子站在那里,手中举起一把枪对准他的前额。

  「告诉我,女孩,妳胸口上有胎记吗?」他问。

  「我不是艾莉西亚.派奇斯,」她冷静地回答。「她已经被带到安全之地,你永远也找不到她。」

  杰克一阵暴怒,咬牙切齿。那一瞬间,拉斐芬瓦护士以为他就要扑向她,但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爱德华.约翰.奥斯福!」

  弹簧腿杰克转身。

  理查德.弗朗西斯.波顿爵士站在前院的铁栅栏那里。

  他手上握着一个奇怪的武器。

  他扣下扳机。

  一颗螺钉「咻」的飞出来,正中时空旅行者的控制板。

  电流窜过奥斯福全身上下,他大声尖叫、抽搐。

  奥斯福蹒跚后退,差点跌倒,他拱起身子,往高空一跳,旋即消失。

  「阿拉真主!这次他又会跳到哪儿去?」波顿喃喃自语。

  他听到战场上有人在大喊他的名字。崔奥斯督察举着圆顶帽挥舞,吸引波顿的注意力。他拉长耳朵,仔细聆听他到底在叫什么。

  「他在这里!他在这里!科技研究院的人抓到他了!」

  弹簧腿杰克时空旅行装的控制板上嵌了一颗十字弓螺钉,跳出一八六一年,但他脑中并没有清楚的目的地。庞大的电流已将他电得快要失去意识,还没想好要在哪儿着陆就跳了起来。顷刻之间──又或许是永恒一瞬──他在时间流之外浮沉。

  他分解了。

  所有成就爱德华.奥斯福的元素全被打散,碎得四分五裂。从前做过的一切决定成了各种开放式选项,成功与失败逆转成机会与挑战;人格特质被抽离,变成各种影响因素。

  他不再是个凝聚的个体,除了万千可能性外什么都不剩。

  但在这诡异的过程中,彷佛出现另一个他。那个他旁观自己分解成更小的分子,同时一面发出哀号与悲叹。

  这个他不顾一切抓住最后的机会,对着即将失灵的时空旅行装发出最后一道指令;即使所有的证据都显示他会失败,也冀望着能最后一次尝试阻止第一个爱德华.奥斯福,不要暗杀维多利亚女王,也许──也许这次他能成功。只要他成功了,就能将这版本的疯狂历史彻底抹去。

  弹簧腿杰克在一八三八年二月二十七号的绿龙巷落地,他倒在地上,蹲在窄巷的转角。

  他用斗篷盖住自己的头,想找一个黑暗的角落好好回想、思考一下。

  他是谁?

  他在哪儿?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他要做什么?

  他想起一个名字:爱德华.奥斯福。他的祖先。

  他想起一个地方:帽子和羽毛。

  以及敌人的名字:波顿。

  有个声音说:「你病了吗?先生?要我去找人来帮忙吗?」

  他拉下斗篷,抬起头,有个少女站在那边看他,她身后还有另一个小女孩。

  他要强暴她──或是强暴某个像她的女孩。

  强暴?

  他是在想什么?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他做不出如此残忍的行为。为什么他脑海里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为什么他脑中充满暴力的画面?强暴、撕开少女的衣服、暗杀、打斗──

  他因为自己做过的事、还有想做的事发出恐怖的尖叫。

  他的头盔射出一道闪电,打中了少女的脸。

  她被弹飞,落在满是污泥的圆石路上。她开始不停抽搐。

  小女孩慌张爬到她身边大叫:「你做了什么?救命啊!救命啊!」

  弹簧腿杰克站起身,大声喊着。「这全是你的错,波顿!」

  杰克沿着窄巷逃走时,一阵阵的电流不断窜过他的身体。他不再是个人了,只是脱离原本轨道的诸多可能性。

  控制板上的紧急设定突然启动。弹簧腿杰克脑中有个声音命他跃入空中。他下意识照做。这名时空旅行装使用最后一点资源,将自己送回刚才来的地方,只稍微往西移动了一点点,免得遇上自己。

  弹簧腿杰克从波顿面前消失的三十秒后,又在艾尔索空地降落,直接掉入节节败退的科技研究院成员手中。

  「科技研究院的人抓到奥斯福了!」崔奥斯督察对着向他跑来的波顿大喊。「他们带着他逃跑了。」

  波顿望向空地上还在进行的战斗。由诚斯特领军的警察和莱蒂格林村民正和做困兽之斗的浪子派近身搏击。更远处,许多科技研究院的人抓着飞船垂下的绳子往上爬,飞船的船首此时已通过西方的树梢。

  史文朋和他领军的扫烟囱男孩仍在飞船上方盘旋,但已经没有东西可丢,所以也无法再对它做进一步的破坏。

  波顿看着昏过去的弹簧腿杰克被拖进飞船。

  「如果你们是在对抗那群混蛋,我们愿意帮忙。」有个声音说。波顿转身,看到一个老人领着一群村民,他们都瞇着眼睛,煤灰毫不留情地飘进他们眼中,使得众人泪流满面。

  「点灯人老卡特在此为您服务,长官!」老人说:「我们全是老佛特村的居民,我们受够弹簧腿杰克的骚扰了。」

  「很好,」崔奥斯督察指着战场上还在挣扎的浪子派。「上吧!不要客气!」

  「是,长官!来吧!小伙子,我们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他领着村民跑开。

  波顿把衬衫从长裤里拉出来,从下襬撕下一长条布。崔奥斯帮他绑在受伤的手臂上,想办法止血。

  波顿望向飞船。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无庸置疑,他百分之百确定──此时没有什么第二个他来质疑他的决定。

  「我需要一辆机械转椅,」他对督察说:「看能不能叫他们里面某一个人飞下来。」

  「用这个吧!」崔奥斯边说边把自己的警哨递给他。

  波顿跑回煤灰较少的空地底部,对着头顶上飞来飞去的机械转椅打手势,他拚命挥舞手臂,吹出刺耳的短哨音。终于,经过他头上的第四辆转椅打着转降落在空地上。

  「我差点没注意到你,」柯瑞斯纳摩萨巡警边说边爬出驾驶座。「视线很糟,还好灯光照到了你。你看起来简直像个鬼魂啊。」

  「我得用你的机器。」波顿边喊边爬进驾驶座。他从皮带取下豹头手杖,放到座位下。

  「还剩多少燃料?」

  「很够了。除非你要飞到布莱顿。」巡警回答。

  波顿点点头,操作机械转椅缓缓飞上天空。

  升到足够的高度时,蒸气与煤灰全在脚下飘浮,其他的机械转椅仍在空地上方打转,在战场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前方的科技研究院飞船在银色星光下慢慢加速。

  波顿踩下油门,笔直地朝它飞去。

  一只巨大天鹅滑过身旁,他转头一看,史文朋从篮子里对他挥手。诗人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显然非常自得其乐。他张嘴说了点什么,但引擎声太大,波顿完全听不见,他只能竖起大姆指,指指飞船。史文朋点点头。

  他们继续往前飞。

  两人飞到大船向外延伸的旋转翅膀上,避开乱流,降落在甲板上。椭圆形的飞船周围设置一大圈有栏杆的走道,中央区城有个细长的建筑物。波顿将机械转椅停在甲板走道上,但史文朋要登上飞船就困难多了。他先让天鹅贴着甲板低飞,然后用力扯下紧急落地带,切断篮子与天鹅之间的绳子,篮子在空中不稳摇晃,撞上甲板,沿着甲板往前滑,直到重重撞上栏杆才停下。史文朋被抛出篮子,滑向船外。

  波顿紧张到快吐出来,赶忙跑向栏杆往下看。

  诗人仰起脸对他微笑,只用手指紧扣住甲板边缘,身体左右晃。

  「克里夫悬崖!」当他的朋友将他拉上来后,诗人大叫。「然后呢?」

  「我希望这是最后的对决,」波顿一边拔剑出鞘一边说:「我们不能再容忍达尔文和他的党羽继续这疯狂的实验。人应该有权选择自己的命运,你不这么觉得吗?」

  「你不认为这说法有点相互矛盾吗?理查德?」

  「我们之后再来讨论哲学上的争议,阿尔吉侬,现在我们得先潜入飞船。你身上有枪吗?」

  史文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

  波顿一脸赞许地点点头,沿着中央建物的边缘移动。飞船在他们的脚下颤抖,两人偷偷窥看着一扇又一扇的舷窗,见到许多卧室,里头有上下铺和书桌,有放了桌子和柜子的办公室,以及控制室,里面有几个似乎在监控仪器、调整阀门的人。

  他们经过两扇通往类似控制室的门,因为里头人太多,他们决定放弃。但通往配电室的第三扇门里只有一个科技研究院人员在值勤,所以他们便冲了进去。波顿用长剑抵住那人的喉咙,史文朋走过房间、锁上门。

  「如果还想活命就不要出声。」波顿警告他。

  那人点点头,吞了口口水,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告诉我飞船的内部配置,」波顿命令他。「说重点就好。」

  「有两个舱层,」那人飞快地说:「这边这个有工作人员寝室、几个维修控制中心,全在中央走廊附近;前后两端有楼梯通到下面的主要舱层。主要舱层比这儿大很多,有八个引擎室,环绕在中央区域,跟这个舱层一样大。中央区域后面容纳锅炉室、储水塔、火炉和煤炭房,中间是主要涡轮机,前半则是驾驶舱。」

  「很好,」波顿说:「达尔文在船上吗?」

  「在,他在驾驶舱里。」

  「布鲁内尔呢?」

  「可能在涡轮室。」

  「贝雷斯福呢?」

  「他是谁?」

  「大猩猩。」

  「他和达尔文在一起。」

  「南丁格尔呢?」

  「她也在船上,可是我不知道她人在哪里。」

  「史皮克呢?」

  「脑袋上装了个巴贝奇的人吗?」

  「对。」

  「他不在船上,他在我们出发前下船了。他留在暗黑塔的另一艘小飞船上。那艘飞船是专门拿来做医学实验的。」

  「我明白了。我们要怎样才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又能进到驾驶舱?」

  「从这个房间往前走,第二个房间就是储藏室,那儿有个梯子可以下去维修走廊,走廊介于涡轮室和驾驶舱之间,两个房间都有门可以通到那里。」

  「很好,你帮了很大的忙。」

  「我不想死。」

  「我不是杀人犯,」波顿回答。「但我还是得让你暂时失去意识。你是希望我往你的下巴打一拳呢,还是希望我对你施展催眠术?」

  「如果你不介意,我不想跟任何恐怖的心智控制扯上关系。」那人喊着。

  他自动伸出下巴。

  波顿揍他一拳。

  那人昏倒时,史文朋扶住他,将他轻轻放在地板上。

  「要是每个人都像他这么合作就好了。」他有感而发。

  「阿尔吉侬,我可没办法把每个人都打倒,因此你可能要帮忙挡下一、两个人,尽量别杀人,瞄准他们的腿。」

  「我明白了。」

  他们开了门锁,偷窥外头的走廊。没人。两人顺利走到塞满成捆巨型软绝缘材料的储藏室,爬下短短的梯子,到达下方的维修通道,此时,他们看到通道一头到另一头都是大大小小的管子,而管子后方的墙全铺满同样的绝缘材料。

  走廊一半处,左右两侧的管子全变成往上,绕过相对的两扇双开门,一边通往涡轮室,另一边通往驾驶舱。波顿悄悄地将驾驶舱的门推开一英寸,从缝隙中看进里头的大房间。

  两个科技研究院人员站在尽头的船首大窗那里,第三人则站在仪表板前,手里握着通话管。

  达尔文坐在房间正中央的金属宝座上,身上有许多线路和管子连接固定在金属天花板上的巨大平行轮状物,那东西跟史文朋在贝塔西发电厂看到的差不多。

  从达尔文的椅子底下伸出一条很粗的管线,连到本来是弗朗西斯.高尔顿的机器人。弹簧腿杰克就被绑在他身边的推车上。时空旅行者的头盔已被脱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亨利.贝雷斯福在这名囚犯身边神色不安地走来走去。

  「为什么他们不回应?」他大吼。

  「长官,我不知道,」拿着通话管的人说:「但我们现在人员不足,翅膀受到的损害又让船严重失衡。他们现在一定很忙。」

  「他们可能很忙,但南丁格尔不可能,」大猩猩发出吼叫。「她是护士,不是该死的机械技师!」

  「我们发现她对布鲁内尔言听计从。」达尔文说。

  「最好是!」大猩猩哼了两声。「去找她,必要的话就算扯着她的头发也要把她拖来。绝不能让奥斯福死掉,我们需要他的知识。」

  「是,长官。」船员回答,将通话管挂回架上,匆忙走向房门。

  波顿和史文朋分别躲在门的两侧。

  那人走出来后关上门,一看到史文朋就张开嘴巴,但波顿粗壮的左手臂马上扣住他的脖子,他发出一个急促的气音,波顿以右手手指在男人脖子上用力一戳,几秒后,男人失去意识。

  两人合力把他拖到角落,又回到房门前。

  高尔顿机器人正将爱德华.奥斯福脚上装了弹簧的高跷拿下来。

  「设计的真是精巧,」达尔文表示。「布鲁内尔一定会比我们更懂得欣赏。」

  「不要管那双破鞋了,」贝雷斯福大叫。「还有多久才会到大宅?」

  「长官,差不多还要十分钟。」控制台前的某人回答。

  「飞快一点。」

  「长官,这是不可能的。如果我们飞得更快,翅膀一定会碎裂。」

  「我没有兴趣听你为你的无能找借口。」

  「把他送上医学实验船之前必须想办法让他不要断气,」达尔文说:「等上了实验船就无所谓了,南丁格尔护士可以拿出他的脑子放进维生系统容器里。到那时候──」

  他话还没说完就倏地转动那颗巨大的脑袋,亮晶晶的双眼盯着偷偷溜进房里的两人。

  「我们猜,你应该就是理查德.弗朗西斯.波顿爵士吧?」他以诡异的双声道说:「当然了,我们还记得之前见过的矮子诗人史文朋。」

  亨利.贝雷斯福转身面对门口,露出巨大的牙齿,跳往闯入者的方向。

  「瞄准他的腿,阿尔吉侬。」波顿小声地说。

  史文朋举起手枪,扣下扳机。

  钟状玻璃罩上出现一个洞,就在大猩猩右眼上方。

  「失手!」史文朋说。

  液体彷佛喷泉般从那个洞流出来。

  贝雷斯福一手塞住弹孔,阻止液体继续流出。

  但液体仍从穿出玻璃罩后方的孔流下来。

  子弹奇迹似地完全没伤到里头的大脑。

  不过,站在控制台前的人却突然倒地。子弹打中他了。

  「又失手!」诗人喃喃地说:「抱歉,理查德,我不是故意的。」

  「叫护士来!叫护士赶快来!」贝雷斯福尖喊。

  「不然找两个软木塞来也可以。」史文朋建议。

  「叫你那个会走路的死人不要碰奥斯福,达尔文。」波顿一边下令一边大步走向推车。

  那名拥有两颗脑子的科学家照他所说,高尔顿往后退开。

  波顿低头看着时空旅行者。他的眼睛睁得好大,但焦点远在众人后方。他对波顿说:「你将会在一八九○年因心脏衰竭过世。」

  波顿打了个冷颤。

  「长官!」剩下来的那名控制台前的人大喊。「我无法一个人操控这艘船。我们一直在迅速下降。」

  「看在老天的分上──南丁格尔到底跑哪里去了?」贝雷斯福哀号。

  「阿尔吉侬,」波顿说:「到外头守住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必要时可以不择手段。」

  「可是──」诗人开口。

  「史文朋!」波顿大吼。「上次你只遵守了我一半的命令,这次我希望你有更好的表现,明白吗?」

  「知道了,老大。」诗人小声回答,走出房间,关上门。

  「你下地狱吧!波顿。」贝雷斯福虚弱地说。他蹲坐在地,左右手各伸出一根手指,堵住玻璃罩上的两个洞。液体不断往下滴,他脑子上方三分之一的部分已失去了液体的保护。

  波顿低头看着奥斯福。

  「我知道你是谁,」波顿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你在一八九○年死了。」时空旅行者又说。

  「随你怎么讲,我无所谓。人皆有死,我比较在意的是活着的目的。」

  「有意思。」达尔文说。

  「我这一生做过许多不寻常的决定,」波顿继续。「我选择去做大多数人绝不会做的事,因为我一直觉得我不清楚自己的──的──」

  「──的定位。」爱德华.奥斯福说。他眼中的疯狂消失。「你不知道该如何找到自我,因为你在童年时期被父母带着,在各个国家之间搬来搬去。自此之后,你一直在找寻安定,找寻能认同的事物,找寻恒久不变的一个坐标。」

  「坐标啊。的确,我懂你的意思。」

  「这一切事情造就了我们,波顿,这些事情让我们知道自己的是谁。我犯了错。我认为我坐标上的某个点──一起古老的历史事件──是我家族的耻辱,因此我试图将它抹灭,但我抹灭的反而是创造出我的事物。」

  奥斯福的脸上滑下一颗泪水。

  达尔文咯咯笑着说:「这真是太棒了!建立新未来实在简单。没错,我们对此极度着迷。无穷的可能性啊。不过,我们必须先搞清楚,究竟是一个未来取代另一个未来,还是说不同的未来可以平行存在。等到我们拿到时空旅行装,必须先利用它建立一套研究系统,以确定哪个假设才正确。」

  「不能让他得到时空旅行装,」奥斯福轻声说:「让我自由吧!我再也不在乎自己了,我已经没有未来,但至少请让我修复历史。」

  贝雷斯福跌跌撞撞走到他身边。

  「救救我,达尔文,」他口齿不清。「我的体力渐渐流失了!」

  「我改变了一件事,」奥斯福说:「只那么一件事!结果却改变了一切!这些事情都不是你应该去做的。」

  「问题在于,奥斯福,虽然未来不一样了,」波顿回答。「但我喜欢目前这个样子。」

  「太棒了!太棒啦!」达尔文惊呼。「我们目睹了人类物种自主选择进化的途径。」

  亨利.德.拉.波尔.贝雷斯福轻声说:「自由啊!」他从喉中发出可怕的咯咯声。

  门后传来一声枪响。

  「飞船在下坠。」控制台后的男人大喊。

  「如果科技研究院得到你的时空旅行装,」波顿继续说:「历史的概念就会成为过去了。」

  「我们要坠毁了!」飞船的驾驶发出尖叫。他想跑向房门,可是机器人弗朗西斯.高尔顿就站在他身后,伸出双手压着那人的脖子,将他定在控制台前。

  「我们命令你继续驾驶这艘船。」

  「我没办法!没办法!」

  「你一定得做。」

  波顿伸手,捧住奥斯福的脑袋。

  「你要冷血地杀了我?」时空旅行者问。

  「若有必要,不择手段。」波顿回答。

  「这么做能达到什么目的?」

  理查德.弗朗西斯.波顿爵士与他四目相对。

  「让坐标稳定。」他说。

  「那么就好好享受这次『重启(reboot)』吧。」弹簧腿杰克轻声说。

  波顿将爱德华.约翰.奥斯福的头狠狠一转,扭断他的颈子。

  「你犯下了滔天大错,」达尔文说:「不过已经做的事情就做了,现在,在飞船坠毁之前,快把我们弄出去吧!奥斯福的尸体、头盔和靴子也一起带着。」

  波顿望向窗外,看到暗黑塔越靠越近。

  「不,达尔文,」他说:「一定要把时空旅行装摧毁,你的实验也要划下句点。」

  「我们不同意。至少在你行动之前要让我们有与你辩论的机会。听我们说,波顿,如果我们能使用时空旅行装,就能戳破上帝插手人类命运的巨大假象。我们可以终结一切与命运、定数有关的荒谬想法,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我们可以让进化进程走向我们想要的方向。」

  「所以再也没有什么事会令人『意想不到』?」波顿问。

  「完全正确。快想办法拯救时空旅行装。」

  「也要救你们?」

  「对,我们!也把我们救出去。」

  波顿再度望向窗外。

  「我们在等你回答。」达尔文以双声道说:「你做出决定了吗?」

  波顿走到门口,回头看着模样怪异的科学家。

  「抱歉,」他说:「辩论取消。」

  「进化的一定要存活下来啊!」科学家大喊。

  波顿打开门走出去,看到史文朋用手枪指着南丁格尔护士,地上躺了一名男子,他正以双手压着不停流血的腹部。

  「我瞄准的是他的腿,我发誓!」诗人喊着。

  波顿拉着南丁格尔的手臂,把她拖到维修梯那里去。

  「爬上去!」他下令。

  「我拒绝。」她回答。

  他一拳正中她的前额,护士瘫倒在他怀里。

  「没时间讲礼仪了,」他说:「阿尔吉侬,你先上去。」

  史文朋往上爬,波顿把女人扛在肩上,也跟着爬上去。

  不到一分钟,飞船前端撞上暗黑塔,古老的大宅爆炸,砖块、石头、玻璃齐飞,扭曲变形的金属擦撞建筑物,撞上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沃特福附近的居民在睡梦中被可怕的崩塌巨响惊醒,他们床下的地板晃动,窗户也喀啦响;飞船犁过贝雷斯福庄园大片的草地,越过庄园,又滑行了四分之一英里才终于停下,成了一堆废铁。

  四周安静到一种诡异的程度。在那瞬间,这场灾难彷佛就到此结束。但没过多久,飞船上的锅炉一个接一个爆炸,一连串恐怖的爆炸声将飞船后半段炸个粉碎,碎片飞上好几百英尺的高空,一大团一大团的黑色浓烟争相往上冒。

  最后,飞船的失事现场总算安静下来,只剩偶尔滚落的金属不时发出几声尖锐噪音。

  暗黑塔被夷为平地,什么都没留下。

  波顿不知道自己昏倒了多久。他将自己包在厚厚的绝缘材料中,飞船坠落时,他的身躯在狭窄的储藏室里撞来撞去,直到他失去意识。现在他恢复了知觉,开始缓缓地测试手脚,虽然右臂因为被奥芬特的剑刺穿,仍抽痛不已,但四肢都还好好的,没有任何骨折。

  他艰辛地挣脱绝缘材料,爬向倾斜扭曲的甲板,从口袋里拿出发条灯,靠着它的光线检查周围状况。储藏室几乎被撕裂成两半;地板翻起来,船顶裂开一条既宽又长的缝,都能直接看到外头的星星了。

  绝缘材料散的到处都是,他用来包住南丁格尔的已经打开了。她以奇怪的姿势躺在一片混乱中。波顿爬到她身旁,发现她还活着,只是昏过去。

  包着史文朋的那卷则被从船顶掉落的大梁碎片压住,一块长金属插在绝缘材料上。波顿从底部望进去时,发现里头有一团鲜红。他霎时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恐惧攫住,他想象着友人已死──不过他很快就想到那团红应该是诗人的头发。

  「阿尔吉侬!」他大叫。「听得到吗?」

  「听得到。」里头传来含糊不清的回答。

  「可能要花点时间才能把你从里头拉出来,你被压在一堆船顶碎片底下──你有受伤吗?」

  「我左边的屁股被某个尖尖的东西刺伤了──但是感觉没有听起来那样令让人亢奋啊。」

  「我会尽快找人来帮忙。」

  「你呢?理查德?你没受伤吧?」

  「我的脑袋一团乱,但人没事。等等!我听到外头有声响,可能是我的灯光引起他们注意了。」

  他听到金属搬动的声音。会不会是崔奥斯督察在他昏倒时驾着机械转椅来了?但当噪音越来越大,他发现前来的人比崔奥斯督察更为「重量级」。

  他抬头,看着机械夹子抓住裂开的船顶边缘,一面发出恐怖的刮金属声,一面拉开铁片。

  伊桑巴德.金德姆.布鲁内尔映入眼帘,他彷佛一座高塔,俯视着波顿,身侧多只手臂全扭曲变形。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他用机器铃声问。「她还活着吗?」

  「还活着,」波顿回答。「只是昏过去。我把她包在绝缘材料里,保护她在飞船坠毁时不受伤害。」

  布鲁内尔停顿一下,朝房里伸出许多只手臂,滑到倒卧的护士身体下方,把她抱起来。

  「谢谢你,理查德爵士,我欠你一分人情。」巨型机器人说。

  他消失在波顿的视线中,两人听着他沉重的脚步声踏过失事现场,踩进泥里,渐渐走远。

  波顿动手清除落在包住史文朋的绝缘材料上的残骸。

  一会儿之后,他听到飞船升空、驶离。

  「一定是那艘医学实验船,」波顿对还困在绝缘材料里的诗人说:「史皮克在船上,不知道他和布鲁内尔会去哪里。」

  十分钟后,他听到机械转椅飞近的引擎声,便爬出去,站到飞船毁损的船顶上,对崔奥斯督察挥手。

  突然之间,他觉得精疲力尽。

  「天啊!」他喃喃自语。「非洲探险跟这次比起来简直像是小孩子在办家家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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