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皮拉内西> 第七部分 马修·罗斯·索伦森

第七部分 马修·罗斯·索伦森

  瓦伦丁·凯特利失踪

  2018年11月26日

  心理学家兼人类学家瓦伦丁·凯特利失踪了。警方讯问了很多人,发现他失踪前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一把枪、一艘充气橡皮艇、一件救生衣——这些东西他的朋友都觉得非同寻常,他之前从来没有表露过任何喜欢水上运动的倾向。

  在他的家里和办公室里都没有找到这些东西。

  警察觉得他可能是带着充气橡皮艇去了比较远的地方,然后开枪自杀。但是有一个名叫杰米·阿斯奇尔的警官另有一番看法。他认为凯特利博士突然意外失踪和马修·罗斯·索伦森突然再次出现有关联。阿斯奇尔认为,凯特利把罗斯·索伦森囚禁在某处,这点就像多年前凯特利曾经的导师劳伦斯·阿恩-塞尔斯囚禁詹姆斯·里特一样。阿斯奇尔认为,凯特利的行为和阿恩-塞尔斯一样,是要制造证据证明阿恩-塞尔斯的“其他世界理论”。当警方发现凯特利和罗斯·索伦森失踪有关时,他警觉起来。因为害怕罪行暴露,凯特利放了罗斯·索伦森,然后自杀。

  阿斯奇尔的理论胜在同时也解释了马修·罗斯·索伦森重新出现的问题——他是在凯特利失踪前后一两天出现的,这真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巧合。但这个理论的问题在于,不管是阿恩-塞尔斯还是凯特利都没有把失踪事件当作证据来证明任何事情。事实上,多年来凯特利一直公开谴责阿恩-塞尔斯。

  阿斯奇尔不肯罢休,他问过我两次。他是个年轻人,有着漂亮友善的脸、棕色的鬈发和聪明的神情。他穿着深蓝色的西装、灰色的衬衣,说话带有约克郡口音。

  “你认识瓦伦丁·凯特利吗?”他问。

  “认识,”我说,“2012年11月中旬我还去拜访了他。”

  他对这个回答似乎很满意。“那是你失踪前不久。”他强调了这点。

  “是的。”我说。

  “你失踪期间去了哪里?”他问。

  “我在一座有很多房间的大宅里,周围有海洋环绕。有时候海水会涌上来,但是我一直很安全。”

  阿斯奇尔停顿了一下,皱起眉头。“那不是……你不是……”他想了一会儿,又继续说,“我的意思是,你遇到了一些问题。某种程度的精神问题。至少我听说是这样的。你接受治疗了吗?”

  “我家人为我安排了心理治疗。我没意见。但是我拒绝服用药物,也没有人逼我吃药。”

  “嗯,我希望治疗能起到作用。”他温和地说。

  “谢谢。”

  “我想知道的是,”他接着说,“凯特利博士有没有劝说你到什么地方去,他有没有违背你的意志把你关在那里,还有你能不能自由行动。”

  “能。我是自由的。我可以自由行动。我没有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我走了几百公里,甚至有好几千公里。”

  “啊……嗯,好吧。你走动的时候,凯特利博士没有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

  “有谁和你在一起呢?”

  “没有人,只有我一个人。”

  “啊,哦,好吧。”杰米·阿斯奇尔有些失望。我也很失望:为我让他失望而感到失望。“好吧,”他说,“我就不浪费你的时间了。我知道你已经跟拉斐尔警官谈过了。”

  “没错。”

  “拉斐尔,她很了不起,对吧?”

  “是的。”

  “她找到你我一点也不意外。如果谁会去找你,那就只能是她了。”他停顿了一下,“当然,她有一点……我是说她有时候也……”他在空中晃了晃手指头,寻找合适的词语,“我是说,她并不是最容易相处的工作搭档。另外似乎也不太擅长时间管理。但是说实话,我们都觉得她工作很出色。”

  “她确实很出色,”我对他说,“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没错。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平尼·维勒?”

  “没有。”我说,“平尼·维勒是个人还是个物品?”

  “是住在中部地区的一个人——拉斐尔最先找的就是他。他很烦人,麻烦特别多,是那种最终会跟警方纠缠不清的人。”

  “那可不好。”

  “确实不好。有一次,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便离开家爬到了教堂的塔楼上。他到了某处走廊上,有人靠近教堂他就大声叫骂,然后还点火投向人群。”

  “太可怕了。”

  “没错。太吓人了,对吧?我们——我是说警察——赶到那里的时候都是晚上了——到处一片漆黑,时不时有着火的报纸飘在空中,大家拿着灭火器、桶和沙子跑来跑去。拉斐尔和另一个人跑去找平尼·维勒,但是在他们进入楼梯间的时候——那个楼梯间实在狭小,而且密不透风——平尼扔下了燃烧的报纸,其中几张裹在了那个人脸上。于是他撤退了。”

  “但拉斐尔毫不退缩。”我非常确定地说。

  “对,她不肯退缩。也许她真的该撤退才对,但是她没有。她从走廊出来的时候头发都着火了。但是她毕竟是拉斐尔。我觉得她甚至没注意头发着火了。下面的人惊呼起来,跑去帮她把火扑灭。她在平尼·维勒身边坐下,让他不要再扔着火的报纸了,然后她让他下来。真的很勇敢,你说是吧?”

  “她比你想象的还要勇敢。她不喜欢爬高。”

  “是吗?”

  “在高处她就很不自在。”

  “但她还是不怕。”他说。

  “对。”

  “谢天谢地,找你的时候她不用经历这些事。我是说她不用冒着火前进之类的。她只是去了一趟海滨。我听说是这样的——她在海边找到你的。”

  “对,我当时在海边。”

  “很多失踪的人都是在海边被发现的,”他沉思片刻,“我觉得可能是大海能让人平静吧。”

  “对我而言,确实是这样的。”我说。

  他愉快地朝我一笑。“太好了。”他说。

  马修·罗斯·索伦森再次出现

  2018年11月27日

  马修·罗斯·索伦森的父母、姐妹和朋友都问我去了哪里。

  我把之前告诉杰米·阿斯奇尔的话跟他们说了一遍,我说我在一座有很多房间的大宅里面,周围有海洋环绕,有时候海水会涨上来,但我一直很安全。

  马修·罗斯·索伦森的父母、姐妹和朋友都说这番话是精神错乱的人说出来的,这个解释他们认为很合理,也很令人安心。他们找回了马修·罗斯·索伦森——至少他们是这样认为的。一个有着马修·罗斯·索伦森的脸、声音、动作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这对他们来说就足够了。

  我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皮拉内西了:头发里没有了珊瑚珠子和鱼骨。我的头发很干净,剪得整整齐齐。胡子也刮干净了。穿着马修·罗斯·索伦森的姐妹替他收起来的衣服。他有十几套西装(考虑到他收入一般,这么多西装让我感到很惊讶)。皮拉内西和他一样也喜爱服饰。皮拉内西在日记中频繁地写到凯特利博士穿了什么衣服,对自己破烂的衣服感到遗憾。我觉得这是我和他们两人不一样的地方——和马修·罗斯·索伦森以及皮拉内西不同的地方;我觉得我不是很在意衣服。

  其他很多之前收起来的东西也都拿出来给了我,最重要的是马修·罗斯·索伦森那些失踪的日记。它们包括了2000年6月(当时他还是个大学生)到2011年12月的内容。至于其他的东西,大部分都被我扔了。皮拉内西受不了这么多东西。我不需要这个!他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皮拉内西一直与我同在,但罗斯·索伦森只给我留下了一点线索和影子。我从他留下的物品以及家人的描述上拼凑出这个人,当然还要加上日记。没有日记我会觉得很迷惘。

  我想起这个世界是如何运转的——多少想起了一些。我想起来了曼彻斯特是什么,也想起来了警察是什么,还会用智能手机了。我会付钱买东西——但我还是觉得这个过程很奇怪很虚伪。皮拉内西很不喜欢钱。皮拉内西想说的是:我需要你的这样东西,你为什么不直接给我呢?当我有你需要的东西时,我也会直接给你。这样的制度不是更简单更好用吗?

  但我不是皮拉内西了——至少不单单是皮拉内西了——我意识到,这个想法也有问题。

  我曾经决定写一本关于劳伦斯·阿恩-塞尔斯的书。这是马修·罗斯·索伦森想做的事情,也是我想做的事情。毕竟,没有谁比我更了解阿恩-塞尔斯的研究成果了。

  拉斐尔向我展示了劳伦斯·阿恩-塞尔斯教她的东西:找到通往迷宫的路,再找到返回的路。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往来。上周我坐火车去了曼彻斯特,然后坐公交去了迈尔斯普拉丁。我穿过荒芜的秋季原野,来到一座高层公寓。来开门的是个瘦削虚弱的人,身上散发着浓浓的烟味。

  “你是詹姆斯·里特吗?”我问。

  他说他就是。

  “我来带你回去。”我说。

  我带他穿过阴暗的走廊,一号门厅那庄严的牛头怪雕像出现在我们眼前时,他哭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高兴。他立刻跑去坐在大理石楼梯下面,那是他当初睡觉的地方。他闭上眼睛,听着潮水的声音。到了离开的时间,他请求我让他留下来,我拒绝了。

  “你不知道怎样养活自己,”我对他说,“你从来都没学会。没有人给你拿食物你会饿死——我可不想让你饿死。你想回来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带你回来。如果我决定回到这里永远住下去,我也会带上你的,我保证。”

  魔法师兼科学家瓦伦丁·凯特利的尸体

  2018年11月28日

  魔法师兼科学家瓦伦丁·凯特利的尸体被潮水冲洗。我把它放在一间下层大厅里,这里连接着八号门厅。我把它绑在一个半倾斜的人的雕像上。雕像的眼睛闭着,他大概是睡着了。许多大蛇缠着他的四肢。

  尸体被装在一个塑料网里。网子空隙适中,可以让鱼和鸟来啄食,同时也不会让骨头掉出去。

  我估计六个月后,骨头就会变得雪白干净。我会把它们收集起来,放在西北三号大厅一个空的壁龛里。我会把瓦伦丁·凯特利放在饼干盒男人旁边。我会把长的骨头用绳子绑好放在中间,把头骨放在右边,左边会放上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细小的骨头。

  瓦伦丁·凯特利博士会和他的同事们待在一起:斯坦利·奥文登、毛里齐奥·朱萨尼和西尔维亚·达戈斯蒂诺。

  又是雕像

  2018年11月29日

  皮拉内西住在一堆雕像之中:那些沉默的形象安慰着他,启发着他。

  我以为在这个新(旧)世界里,雕像会是无关的东西。我以为他们不会继续帮助我了。但是我错了。当面对我不理解的人或者情况时,我的第一反应还是去看周围的雕像寻求启发。

  我想到凯特利博士,一幅图像便出现在我脑海中。那是位于西北十九号大厅的一座雕像。雕像里的人跪在他的底座上,旁边摆着一把剑,剑身裂成五块。周围还有别的碎片,比如破损的球体。那人用自己的剑砍碎了那个球,因为他想搞清楚状况,但是却发现自己的剑和球都破了。他很疑惑,但是与此同时,他内心部分拒绝接受球破了变得毫无用处的事实。他捡起几块碎片仔细观察,希望它们还能给自己带来一点新知识。

  我想到劳伦斯·阿恩-塞尔斯,就会有另一幅图像出现在脑海中。是上层门厅里的一座雕像,正对着楼梯(从三十二号门厅伸上来的那座楼梯)。这座雕像是一位异教的教皇坐在宝座上。他臃肿肥胖,懒洋洋地靠在宝座上,胖得几乎不成形。宝座很大,但是教皇巨大的体形几乎要把它撑破了。他知道自己令人厌恶,但是你可以从他的脸上看出来,这一事实反而让他高兴。他虽然有点惊诧,但是却对这一点非常满意。他脸上混合着大笑和胜利的表情。看着我,他似乎在说,看着我!

  想到拉斐尔的时候,我的脑海中也会出现一幅图像——不,是两幅图像。

  在皮拉内西的脑海中,是西四十四号大厅的一座雕像。是一位女王坐在战车里,她是民众的守护者。她是一切善良、温柔、智慧、母性的象征。这是皮拉内西的想法,因为拉斐尔救了他。

  但我想到的却是另一座雕像。在我的脑海中,拉斐尔的形象是连接北四十五号大厅和六十二号大厅的前厅里的一座雕像。一个人提着灯笼朝前走。那人性别不明,有着男女莫辨的外表。从她(或他)提灯笼的姿势和看前方的眼神,你可以感觉到此人置身于无尽的黑暗中,而且我觉得她是孤身一人的,也许她主动选择了独自前行,也可能是没有人敢于追随她进入黑暗。

  在世上数千万人中,唯有拉斐尔是我最了解也最喜爱的。我现在更加了解她了——比皮拉内西还要了解她——她来找我是一件多么重大的事,而她本人是多么勇敢。

  我知道她经常返回迷宫。有时候我们一起去,有时候她独自去。那份宁静孤独的感觉吸引着她。她希望从中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我很担心。

  “不要消失了,”我认真地对她说,“千万不要消失了。”

  她露出难过又开心的笑容。“不会的。”她说。

  “我们不能总是这样互相救命,”我说,“这太滑稽了。”

  她笑了,是带着些许悲伤的笑容。

  她依然喷香水——我正是通过香水认识她的——这香味依然会让我想起阳光和快乐。

  我一直想着潮水

  2018年11月30日

  我一直想着潮水,涨潮、落潮、潮水涌动。在我心里依然装着所有的大厅,那无穷无尽的房间,错综复杂的通道。有时候这个世界变得让我难以忍受,噪音、垃圾和人让我厌倦,我就闭上眼睛,为自己命名一个特别的门厅,然后命名一个大厅。我想象自己穿过那个门厅,沿路进入大厅。我格外注意自己必须走过哪几扇门,必须在何处左拐何处右拐,必须经过哪几座墙上的雕像。

  昨天夜里,我梦见我站在北五号大厅,面朝着那个大猩猩雕像。大猩猩从底座上爬下来,手脚并用地朝我慢慢走来。月光下他呈现出灰白色,我伸手搂着他粗壮的脖子,跟他说真高兴我又回家了。

  我醒来之后心想:我不在家。我在这里。

  下雪了

  2018年12月1日

  今天下午,我步行穿过城市,来到我和拉斐尔约好见面的咖啡馆。整天都暗无天日,下午2点半了依旧如此。

  下雪了。厚重的云层压在城市上空,雪让汽车的噪音变得沉闷,最终几乎变成了富有节奏的、平稳低沉的噪音,仿佛潮水在无休止地拍打着大理石墙壁。

  我闭上眼睛,感到平静。

  旁边有个公园。我走过去,从参天古树之间穿过,路的两边是灰暗宽阔的草地。苍白的雪从光秃秃的树枝之间落下。远处公路上行驶的汽车透过树丛,投来闪烁变幻的光线:有红,有黄,有白。周围很安静。虽然还不到傍晚,街灯却已经亮起淡淡的光芒。

  路上人来人往。一个老人从我身边经过。他看起来悲伤而疲惫。他脸上青筋暴起,胡楂花白。他抬头看着飘落的雪,我忽然意识到我认识他。他很像西四十八号大厅北边墙上的一座雕像。是一个国王一只手拿着一个有城墙的小城市模型,另一只手祈祷一般地抬起来。我想拉住他,对他说:在另一个世界你是一位国王,高贵而善良!我亲眼看见了!但是我犹豫了很久,而他则消失在了人群中。

  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从我身边经过。其中一个孩子手里拿着一个木质收音机。我认识他们。是南二十七号大厅里的雕像,两个孩子笑着,其中一人拿着笛子。

  我离开公园。城市道路在我周围延伸。那边有一座带庭院的酒店,院子里有金属桌椅,可供人们在天气好的时候坐坐。今天桌椅上满是雪,被荒置在那里。院子上架着铁丝网格,上面挂着纸灯笼和鲜亮的橙色小球,在风雪之中晃动不已。海一般灰色的云朵在空中飘过,橙色的灯笼迎风颤抖。

  那座大宅壮美无限,仁慈无边。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