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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16

  我从西八十八号大厅捡回了所有纸片

  信天翁来到西南各大厅之年第九个月第一天的记录

  我一直没忘记我从西八十八号大厅里捡到的那些纸片,同时也没忘记那些被卡在银鸥的巢穴里的。

  两天前,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我带了食物、毯子、一个可以用来烧水的小炖锅,还有一些布片。然后我就出发去了西八十八号大厅,到的时候大概正好下午。银鸥都出去觅食了,大厅里一只也没有,不过雕像上新鲜的排泄物表明它们依然住在这里。

  我立刻着手把那些纸片从鸟巢里捡出来。纸片到处都是。有些鸟巢里的海草很干,一扯就断,而在另一些鸟巢里,纸片被鸟粪粘在海草上了。我用旧鸟巢里的干海草生了一堆火,用炖锅烧了些水,然后用布沾上水,把粘在鸟巢里的纸片浸湿。这是个精细活,热水太少没法软化那些干燥的鸟粪,热水太多纸片也会被泡烂。我花了好几个小时,到第二天晚上,我从三十五个鸟巢里回收了七十九张碎纸片。我又把各个鸟巢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漏掉的纸片了,感到心满意足。

  今天早上,我回到自己的大厅。

  我花了些时间拼那些纸片。一个小时过去了,我拼出了小半页——或许称得上有半页那么多了——还拼出了其他一些更小的残页。

  字迹非常潦草,到处都有划掉的内容。我看了一下:

  ……他对我做的事情。我怎么会这么傻?我会死在这里的。谁都不会来救我。我会死在这里的。寂静[内容缺失]没有声音,只有海浪在拍击下面的房间。没有吃的。全靠他给我带来食物和水——我的处境就像个囚犯,像个奴隶。他把食物放在有牛头怪雕像的那个房间。我一直幻想着杀死他。在一个被毁坏的房间里,我找到了一块瓦片大小的大理石碎片,边缘呈锯齿状。我想用这个把他的头砍下来。这样我就会觉得无比满足……

  这是个愤怒阴郁的人写的东西。究竟是谁呢?我真希望自己能透过这些纸片去安慰他,让他知道在每个门厅里都能捕到大量的鱼,贝壳也俯拾皆是,他只需有一点点远见就永远不至于挨饿,这座大宅提供了一切,它保护着它的孩子。我很想知道他控诉的是谁,那个把他当成奴隶的人。想到大宅里的两个人曾经竟然这样互相仇视,我不禁觉得难过,这也许是哪两个死者吧。是藏起来的人折磨了饼干盒男人吗?还是饼干盒男人折磨了藏起来的人?

  我非常小心地把纸片反过来检查背面。背面的字迹更加潦草。

  我忘了。我忘了。昨天我甚至想不起来灯的杆子叫什么。今天早上我以为一座雕像跟我说话了。我甚至还跟它聊了一会儿天(我觉得大概有半个小时吧)。我开始发疯了。太可怕了,在这个恐怖的地方变疯真是太可怕了。我决定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杀了他。在我忘了我为什么恨他之前杀了他。

  读到这里我叹了口气。我拿出三个那个人给我的信封。我把拼好的纸片装进第一个信封,并在信封外面写上了纸片里的两段内容。我把能拼凑出一些残缺不全的句子的纸片装进了第二个信封。我把完全拼不起来的纸片装进了第三个信封。

  一个问题

  信天翁来到西南各大厅之年第九个月第二天的记录

  此刻有一个关键问题困扰着我:要不要向那个人询问斯坦利·奥文登、西尔维亚·达戈斯蒂诺、可怜的詹姆斯·里特、毛里齐奥·朱萨尼的事情。预言家把那个人称为“凯特利”。在关于毛里齐奥·朱萨尼失踪的那篇日记里,“凯特利”这个名字和达戈斯蒂诺、奥文登以及朱萨尼并列出现。因此我推测那个人认识这几个人。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他们的事情,有好几次话都到嘴边了,但是在最后关头却又没有说出来。如果他说:你从哪里听说这些人的?谁告诉你的?那我该如何作答呢?他还不知道我跟预言家说过话。他也不知道我日记里的那些内容。

  他很多疑。他一心只想着16要来了。两个月前,他说他要去西一百九十二号大厅举行仪式,他坚信这样就能召唤出“伟大而隐秘的知识”,但是现在他似乎忘了这件事。

  柠檬

  信天翁来到西南各大厅之年第九个月第五天的记录

  今天早上,我正从北三号大厅往十六号门厅走。我经过北一号大厅进入一号门厅。刚走了两步,我突然停下来。

  发生了一些事情。是什么呢?刚刚发生了什么呢?

  我后退几步,回到门口吸了口气。又来了!那个味道。柠檬、天竺葵叶子、风信子和水仙的香气。

  站在这里感觉香味很浓。有人——某个人喷了很好闻的香水——并且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很可能是在这里看着后面大厅的景色。我回到北一号大厅,但是没有发现任何踪迹。我又回到一号门厅,沿着墙壁和若隐若现的牛头怪雕像往南走。对了,这里也能闻到香气。我跟着这个人的踪迹走到了西一号大厅门口和通往西南一号大厅的走廊门口的交界处。然后踪迹消失了。

  经过这里的人是谁呢?不是那个人。我知道那个人用的香水,那是胡荽、玫瑰和檀香组成的浓郁气味。预言家呢?他的香水味我也记得。同样很独特——以紫罗兰香气为主,还混合了丁香、黑醋栗和玫瑰的气息。

  嗯,这是个我不认识的人。

  16来了。16到过这里了。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不已。我四下打量着门厅。这片巨大的空间被牛头怪深沉的阴影遮蔽了,只有一道金色的光照进来。16没有从藏身之处走出来把我逼疯。但是很可能就在不到一小时前,他确实到过这里。

  有一点让我觉得惊讶,那就是16这样的人,这样一个执着于毁灭和疯狂的人,竟然使用气味如此怡人的香水,那气味让人联想到阳光和快乐。紧接着我对自己说,这么想真的太傻了。把这香味当作警告吧,我说。时刻警惕。16不会把他的恶意写在脸上。他很可能会讨人喜欢。他会态度友好,曲意奉承。他就是想这样毁掉你。

  杀掉更多人

  信天翁来到西南各大厅之年第九个月第七天的记录

  今天早上,我跟那个人说了一号门厅里的香水味。我惊讶地发现他听完之后很平静。

  “是啊,我也在想与其放任不管,等着事情发生,”他说,“还不如赶紧解决比较好。再说,这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

  “但我记得你说16对我们是很大的威胁,”我说,“我记得你说他威胁到了你的安全,还会让我失去理智。”

  “没错。”

  “那为什么他来了还是好事呢?”

  “因为他确实是个巨大的威胁,所以我们只能彻底消灭他。”

  “怎么做?”

  作为回答,那个人用两根手指对着自己的脑袋模仿开枪的动作,同时发出声音:砰!

  我惊呆了。“一个人再怎么坏,我也不该杀死他啊。”我说,“坏人也应该活下去。如若不然,也应该由大宅带走他们的生命,而不是我。”

  “你这么说也许是对的,”他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亲手杀死一个人。”他认真看着自己的手,伸开手指翻来覆去地看。“不过试一下肯定很有趣。告诉你吧,我会弄一把枪。那就方便多了,我们中总有一个要采取行动。我想起来一种可能性——一个很小的可能性——还有其他人会来到这里。如果你看到一个老人……”

  “……一个老人?”我非常惊讶。

  “……对,老人。如果你看到他,就马上告诉我。他没有我高。很瘦。脸色苍白。眼皮有些耷拉,嘴唇发红,还湿乎乎的。”那个人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接着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你描述他。又不是有一大群老头子要来。”

  “怎么了?你也要杀死他吗?”我急切地问。毫无疑问那个人说的是预言家。

  “哦,不是。”他说着停了一下,“不过既然你提起来了,确实也得有人动手才行。当他被囚禁的时候居然没有人去杀了他,我觉得非常惊讶。总之你看到他了就告诉我。”

  我尽可能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那个人说的是今后看到预言家就告诉他,而不是问我之前有没有见过预言家,所以我没撒谎。这个新情况中比较好的一点就是预言家应该已经返回他自己的大厅了,他很明确地说过他不会再来了。

  我发现了16写下的东西

  信天翁来到西南各大厅之年第九个月第十三天的记录

  一连五天都阴沉沉的,连绵的雨水落在各个门厅里。这个世界潮湿阴冷,门厅入口处的石头地板上满是小水洼。鸟儿都跑到大厅里来躲雨,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叫声。

  我尽可能给自己多找些事情做。我修好了渔网,还练习音乐。但是在我内心深处,依然想着16来到这里想把我逼疯的事情。我不知道这场危机何时会到来,这种感觉非常不愉快。

  今天雨停了。世界又明快了起来。

  我朝西北六号大厅走去,那里住着一大群白嘴鸦。它们一看见我,就纷纷从栖身的高处的雕像上飞下来,拍打着翅膀盘旋着,相互呼叫。我撒下碎鱼肉喂给它们。有两只停在我肩膀上。其中一只啄我的耳朵,仿佛是在看我好不好吃。我笑起来。站在这些不断扑打盘旋的黑色翅膀之间,我也没有过多注意周围的情况,所以一开始并没看见右边有一扇门,那门上有个记号,是用亮黄色的粉笔画上去的。后来我才看见。我赶走那些鸟,走过去看个究竟。

  很久以前我也用粉笔在门和地板上画这样的记号,因为我怕迷路。有好几年我都没这么做过了,但是当我看到这个黄色的记号时,我一开始也以为是我自己画的,经历了洪水、潮水、风、雨、雾而得以幸存。与此同时,我知道我从来就没有过黄色的粉笔。我有一些白粉笔、蓝粉笔和少量粉色的粉笔。黄粉笔?没有,我从来就没有过。

  然后我看到门口的地面上也有粉笔痕迹,这一次是白的。

  是字!不是那个人写的。他很少到距离一号门厅这么远的地方来。不是他,是其他人写的。16!我站了一会儿,想看清楚。这情况我之前从未想过:16居然会写下一些文字来扰乱人的思绪!(我不得不赞叹他精明。我不确定这会对我产生什么影响。)

  它们真的会让我发疯吗?那个人警告我千万不要跟16说话,让我不要听他的。难道不是因为16的语音中蕴藏着危险吗?那么他写的文字应该是安全的了?(我这才发觉,那个人根本没说清楚,真烦人。)

  我小心翼翼地往下看。地上写的是:

  距离入口的第十三个房间。返回的路线如下:穿过这道门,立刻左转;穿过你面前那一道门,然后右转;沿着右边的墙往前走;经过两道门,然后……

  是路径。只是路径而已。

  看起来不危险。我站在那儿检查了一下我自己,看我是不是有什么要发疯的迹象,或者自毁的倾向。还好没有。我继续看。

  这是从西北六号大厅去往一号门厅的路。虽然路线有点绕,但方向很明确,简洁而精准,那些字也写得笔直方正,很好看。

  照着这个说明,我可以追溯16从一号门厅走过来的路线。每个门都用黄色粉笔仔细做了标记。记号刚好和我的视线水平。(我估计16只比我矮12到15厘米。)每个门框下面他都把路线写了一遍,这样要是走错路或者潮水把记号冲掉了,总还剩下几个能看见。他想得可真是周全!

  我去北二号大厅取了一些蓝色粉笔,然后又回到西北六号大厅,也就是最初发现16的字迹的地方。(好像他就只走了这么远。)在他的字下面,我又写下了一段话:

  亲爱的16:

  那个人警告我说你会将我逼疯。但是为了让我发疯,你必须首先找到我。你要怎么找到我呢?答案是你找不到。我知道大厅里的每一寸地方,我了解每一个壁龛,知道每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16,回你自己的大厅,好好反省一下你为什么这么坏吧。

  写完这段话后,我那种被追赶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我觉得自己能控制现在的局面了——基本上跟16一样占据主动。我唯一的困难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落款。我不可能写“你的朋友”——我跟那个人和劳伦斯(也就是那个想看老狐狸教松鼠的雕像的人)写东西是这样落款的。我和16不是朋友。我想写“你的敌人”,但是没必要这样挑衅。我还想到了“绝不会被你逼疯的人”,但是这也未免太长了(而且太过浮夸)。最后,我干脆写下:

  皮拉内西

  那个人是这样叫我的

  (但我觉得这不是我的名字)

  我跟那个人说了16写字的事

  信天翁来到西南各大厅之年第九个月第十四天的记录

  今天早上,我跟那个人在西南二号大厅见面。他穿着一件中灰色的羊毛西装和一件完美无瑕的深灰色衬衣。他态度平静、严肃而专注。我跟他说了我在西北六号大厅的地上发现了一些用粉笔写的字,他只是点了点头。

  “16真的可以以写字为媒介让别人发疯吗?”我问,“我是不是不应该读那些字?”

  “不管采用哪种形式,16的话语都很危险,”他回答,“最好还是不要读。但是这也不怪你。你也是意外遇到,没料到他会写字。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必须加倍小心。”

  “我会的,我保证。”我说。

  他鼓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也有好消息,”他说,“算是好消息吧。我弄来了一把枪。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但是——还有一个坏消息……”他露出悲伤的神情,“我枪法太差,根本没法射中任何东西。我必须练习才行。虽然不知道该如何练习,但是……总而言之,不要担心,皮拉内西。这场噩梦总会结束的。”

  “啊,别这样!”我对他说,“不要杀死16!”

  他笑着说:“还有别的办法吗?我们就只能等着被逼疯吗?这样可不行。”

  我说:“但是如果16发现自己的计划无法实施,他就会知道我们躲开了他,也许他就会返回他自己的大厅了。”

  那个人摇了摇头,说:“不可能的,皮拉内西。我了解这个人。16很残忍。16会不断地来的。”

  黑暗中的光

  信天翁来到西南各大厅之年第九个月第十七天的记录

  三天过去了。我一直留意着16有没有在我们的大厅留下什么痕迹,似乎没有。第三天夜里,我突然醒了。是什么东西把我吵醒的,但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我坐起来,环顾四周。星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北三号大厅里的上千座雕像被微弱的星光照着,他们仰头望着大厅,仿佛守护着它。一切如常,但是我总觉得好像发生什么事情了。

  天气很冷。我穿上鞋和羊毛衫,去了西北二号大厅。那里空荡荡的,一片寂静,一切都很平和。

  我穿过右边的门,进入另一个大厅。在这里我听见了微弱的声响。那声音毫无规律地反复出现。我继续走着,声音变大了,仿佛远处有动物在嚎叫。

  大厅另一端的门里闪现出一片微弱的光亮。我看着那光线闪烁不已,逐渐变亮,然后成为一道光束,穿透黑暗,照亮了对面墙上的雕像!然后突然之间,光线熄灭了。

  我走到门边,往里头看。

  那个大厅里有人——有人举着火把,从这面墙走到那面墙,从一个角落走到另一个角落,似乎是在黑暗中找东西或者找人。(怪不得那光线时强时弱。)有人在喊:“拉斐尔!拉斐尔!我知道你在这儿!”

  是那个人。

  “拉斐尔!”他再次喊道。

  一片寂静。

  “你永远都不该到这里来!”他喊道。

  一片寂静。

  “这个地方我了如指掌!你逃不掉的!我最终会找到你的!”

  一片寂静。

  我悄悄进入大厅,尽最大可能不弄出任何动静。但那个人肯定还是借着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他忽然转过身,用火炬照着我进来的那个门,不过他动作太大了,火炬从手中掉了出去,在地板上滚了几圈,熄灭了。

  “该死!”那个人说。

  大厅里再次陷入黑暗。潮水在下面的大厅里涌动。那个人四处摸索,一边找他的火炬,一边自言自语。

  眼睛被火炬的光照着的时候,我什么都看不清,此时只有星光,便开始慢慢适应了。一开始大厅里一片寂静,没看见任何东西,但随后有什么东西从南面的墙那里一闪而过,又从东边闪到西边。那只是一个极淡的灰影,映在微微反光的雕像上,我甚至觉得可能是我自己看错了。但我没有看错。影子从门里经过,去了西北五号大厅。

  16!

  那个人找到了火炬。他又把火炬点亮。然后他从北边的门离开了大厅。

  我等着他离开,然后悄无声息地快步追赶16去了。我躲在通往西北五号大厅的门口。

  16就站在那个大厅里。和那个人一样,他手里也有光源;但是和那个人不一样的是,他没有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他照着大厅的墙壁。那银白色的强光照着优美的雕像,给他们一一投下古怪的新影子,墙壁似乎也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黑羽毛。16慢慢移动着火炬,羽毛般的黑影延长、缩短、不断旋转。但是我却看不到16本人。他只是亮光后面的一个黑影。

  16盯着雕像看了好几分钟。接着他把火炬从墙边移开,去了通往西北六号大厅的门。他检查了门窗侧柱,确定之前用粉笔画的记号还在,便穿过了那道门。我跟着他走过去,并藏在门口的位置。

  在西北六号大厅里,16用火炬照着我写给他的那段话。他一动不动地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我跟他说让他好好反省一下他为什么这么坏。他是在想吗?他忽然跪下来,开始飞快地写字。

  此前还从来没有人给我写过东西。

  16写了很久,不知为何我居然觉得有点开心。但是随后我又想:你为什么开心呢?他写的东西是长是短有什么关系呢?你也知道你不能去看。如果你看了,你就会发疯。我内心有一部分(很愚蠢的一部分)觉得即使会疯掉,那些文字也值得一读。

  16前方的黑暗凝聚成两个黑色的形状,并在半空中扑打。16惊呼一声,吓得跳起来。

  其实只是两只白嘴鸦被这不同寻常的动静惊醒了,于是飞过来看看情况。

  “滚开!”16喊道,“滚开!一边去!我忙着呢!”

  16的声音和我想象的完全不同。

  我像来的时候一样安静地离开了。我回到北三号大厅,躺在自己的床上。但是我心里却一直在想事情,根本睡不着。

  我擦掉了一条来自16的消息

  信天翁来到西南各大厅之年第九个月第十七天的第二条记录

  太阳一升起来,我就拿出索引和日记。我打开索引的L字头,但是这里没有“拉斐尔”的条目。

  我飞快地吃了些东西,感谢了大宅的慷慨恩赐。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那个人,但是今天并不是我和那个人见面的日子,所以提问的事情还要再等等。

  我出发去往西北六号大厅。白嘴鸦吵吵闹闹地迎接我,但是今天我没时间跟它们聊天。16的消息覆盖了地板上大约60厘米×80厘米那么大的范围。

  我心脏跳得飞快,低头看了一下。

  我看到了:

  我名叫……

  我继续看:

  ……劳伦斯·阿恩-塞尔斯……

  我接着看:

  ……有牛头怪雕像的房间……

  我该做什么呢?我知道,只要这个消息存在,我就会忍不住想看。唯一的办法就是擦掉它。

  我跑回北三号大厅,拿了一件旧衬衣和一些粉笔。虽说是“衬衣”,但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不配叫这个名字了。我把它撕成两半,然后跑回西北六号大厅。其中一半我用来蒙住眼睛,另一半我拿在手里,跪下来开始擦地板,想把16写的字都擦掉。

  几分钟后,我取下蒙眼睛的布条。部分留言还东一块西一块地残留着。

  这些文字毫无意义——至少乍一看上去如此——我相信它们不会影响到我。(目前为止我觉得还好。)我跪下来写了个回信。亲爱的16:

  只要你还在我们的大厅里,那个人就会想办法杀掉你。他有枪!

  你的留言我看都没看就直接擦掉了。你的文字不会影响到我。你不会让我发疯。你的计划失败了。

  拜托!回到你来的那片遥远大厅去吧!

  皮拉内西

  我质问那个人

  信天翁来到西南各大厅之年第九个月第十八天的记录

  今天10点,我去了西南二号大厅和那个人见面。

  他站在空底座旁边,穿着深棕色的羊毛西装和深橄榄色的衬衣。他那双栗色的鞋子闪闪发亮。

  “我想问你一件事。”我说道。

  “问吧。”

  “你为什么对我撒谎?”

  那个人露出冷漠的表情。“我对你一直很诚实。”他说。

  “没有,”我说,“你并不诚实。你为什么不告诉我16是个女人?”

  那个人似乎先是想傲慢地拒绝,然后又变得不耐烦,接着又犹豫地承认了,这一连串表情变化只用了半秒钟。“好吧,”他承认道,“你说得对。但我也没有说她不是女人。”

  对于这样的狡辩我翻了个白眼。“这几个月以来我一直把16叫作‘那个男人’,你没有纠正过我——一次都没有。为什么?”

  那个人叹了口气。“好吧。我之所以没有说,是因为我了解你,皮拉内西,你很浪漫。你说过要当个科学家,要当理性的追随者——大部分时候你都做到了。但是同时你也很浪漫。我知道很难让你相信16会造成威胁,而且你知道她是女人之后就更不会相信了。你会对她充满兴趣。我觉得你可能会爱上她,你肯定会去跟她交谈。你肯定觉得我说得不对,但我真的是想保护你。最重要的就是你不能信任16,因为从根本上来说,她完全不值得信任。你明白吗?”

  我们沉默了一阵。

  “好吧,”我说,“感谢你为我着想。我觉得我不会像你说的那样,看到一个女人就轻易动摇。今后不要再有事瞒着我了。”

  “好。”那个人说。他皱了皱眉头。“但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因为警惕,他语调变得尖锐起来,“你没有跟她说话吧?”

  “没有。我在西北六号大厅看见她了,还听见了她的声音。她没看见我。”

  “你听见她的声音了?”那个人越发警惕了,“她在跟谁说话?”

  “跟白嘴鸦说话。”

  “哦,”他停顿片刻,“真奇怪。”

  我决定在索引里查找劳伦斯·阿恩-塞尔斯

  信天翁来到西南各大厅之年第九个月第十九天的记录

  有一件事那个人说得没错。我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理智。每次我看见那个人出于自恋、自大或骄傲做出什么举动,我就会暗暗发笑。我相信我的一切行为都出于纯粹的理性。但那是自欺欺人。一个理性的人绝不会在东北一号大厅跟预言家说话。一个理性的人会把16写在西北六号大厅里的每一个字都彻彻底底擦除干净。

  16是个女人的事实并没有让我觉得太激动太着迷——至少没有十分激动和着迷;她确实是另一个人类的事实倒让我更加在意。我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在不发疯的情况下,我想尽可能了解她。(这是比较困难的。)

  我没跟那个人说16写的那段话。我没说我擦了一遍之后还有少许断断续续的句子留下来。

  ……是瓦伦丁·凯特(利)……这是说那个人。预言家说那个人的名字是瓦尔·凯特利。16写出他的名字也不奇怪,因为根据那个人的说法,16一直在追杀他。

  ……(当)然培养(了其)他潜在受害者而我……是16在吹嘘她杀掉过别的人吗?还是说她打算杀死其他人?不清楚。

  ……(神)秘学家劳伦斯·阿恩-塞(尔斯的一个)弟子……一切事情都回到劳伦斯·阿恩-塞尔斯这个人身上,我认为他跟预言家是同一个人。

  ……(几)乎在这里待了六年,你有没(有)……这一句意义不明。

  ……出去的(路)线在……这一句也很奇怪。16似乎想告诉我某个出口。但是我了解所有的大厅,知道每一个入口和出口。她才不知道路。

  我用那个人称呼16的名字在索引里查找了一番,没有找到。于是我又去查劳伦斯·阿恩-塞尔斯。

  劳伦斯·阿恩-塞尔斯

  信天翁来到西南各大厅之年第九个月第十九天的第二条记录

  我又一次拿着日记和索引来到北五号大厅,在猩猩雕像对面坐下。希望他的力量和决心能给我勇气!我打开索引,翻到A字头。

  有二十九条关于劳伦斯·阿恩-塞尔斯的记录。有些只有一两句话,有些写了好几页。我浏览了其中一半,但还是不太明白。其中的内容太杂乱:有出版物列表、小传、引文、对阿恩-塞尔斯在监狱里遇到的人的描述。其中一条的标题是《劳伦斯·阿恩-塞尔斯:为他写书的利与弊》,而写书这个点子很对我胃口,我便饶有兴趣地读了起来。

  可能付诸实现的计划:写一本关于阿恩-塞尔斯的书,研究违禁思想家们的理念——这些人的思想远超过科学所能接受的范围(甚至被视为异想天开)。一群异端分子。

  不知道是否值得在这件事上花时间。须权衡利弊。

  ·安加拉德·斯科特在她的作品《长勺:劳伦斯·阿恩-塞尔斯和他的圈子》中已经写得比较清楚了。(弊大于利)

  ·斯科特写的是传记,不是评析。她必须承认这一点。(利大于弊?中立?)

  ·斯科特本人很亲切,态度积极,愿意帮忙。她乐于看到其他相关书籍问世。她给了我很多背景资料,还表示可以提供更多。见安加拉德·斯科特的电话记录,第153页。(利大于弊)

  ·阿恩-塞尔斯是个很吸引人的主题?有丑闻、审判、入狱判决等。(利大于弊)

  ·阿恩-塞尔斯是个典型的违禁思想家——从各个方面来说都离经叛道——无论道德,还是理性,还是两性,还是犯罪。(利大于弊)

  ·他在他的追随者中有很大的影响力,那些人都相信自己看到了另外的世界。(利大于弊)

  ·阿恩-塞尔斯拒绝和学者、作者、记者沟通。(弊大于利)

  ·他身边的同伴——也就是他自称可以在这个世界和其他世界之间往来的时候就认识他的那些人——数量很少。其中还有一些人失踪,绝大部分都不接受采访。(弊大于利)

  ·塔莉·休斯是阿恩-塞尔斯学生中唯一一个愿意和安加拉德·斯科特交谈的人。根据斯科特的说法,塔莉情绪不稳定,很可能伴有幻觉。詹姆斯·里特于2010年接受过记者(莱桑德·维克斯)采访。也许可以去和他们谈谈?根据维克斯的说法,里特在曼彻斯特市政厅当看门人。如果维克斯本人在写相关书籍的话,这一点也许值得追查?(无所谓利弊——中立)

  ·和阿恩-塞尔斯有联系的人都神秘消失了:毛里齐奥·朱萨尼、斯坦利·奥文登、西尔维亚·达戈斯蒂诺。(这是很能吸引读者的地方,绝对是个利好;除非我自己也失踪了,那就肯定是弊了)

  ·花很长时间去描写令人极度不快的人会带来沉重的心理负担。众所周知,阿恩-塞尔斯是个恶人,他睚眦必报,善于操纵人心,满怀恶意,狂妄自大,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弊大于利)

  不知道结果如何。弊略大于利?

  这段基本没有关于劳伦斯·阿恩-塞尔斯本人的信息。但最后一条记录的内容是最丰富的。它是这么写的:

  “撕裂与蒙蔽:另类思想交流会”演讲稿

  格拉斯顿堡,2013年5月24-27日

  劳伦斯·阿恩-塞尔斯最初的观点是,古人与世界的联系是截然不同的,他们把世界当作是某种可以互动的东西。他们观察世界时,世界也在观察他们。比如说他们在河里划船的时候,河流也知道他们在划船,并且愿意驮着他们前进。他们仰望星空的时候,星座不单单是一些能让他们厘清自己所见星空的固定图形,而是传达无穷无尽信息和意义的工具。世界曾在不断地和古人对话。

  这些基本上还在传统的哲学历史范围内,但是阿恩-塞尔斯却由此发展出他的观点,他坚持认为,古人与世界的对话不单是他们想象出来的东西,而是在世界之中真实发生的现象。古人感知世界的方式是世界真实的运转方式。因此他们拥有了强大的影响力和力量。现实不只是能够参与和世界的对话——这对话是清晰且易于理解的——而且很有说服力。大自然很愿意顺从人类的需求,愿意把自己的属性借给他们。海洋可以分开,人类可以变成鸟儿飞走,或者变成狐狸藏在黑暗的树林里,城堡可以是用云做成的。

  最终古人不再倾听时间,不再和世界对话。这种事情发生后,世界不只是沉默,它变化了。世界不断和人类沟通的那部分——你可以称之为能量、能力、灵力、天使或恶魔——没有了立足之地,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于是他们离开了。在阿恩-塞尔斯看来,这是真正的祛魅。

  在他第一本以此为主题的专著(《麻鹬的哭泣》,艾伦-昂温出版社,1969)中,阿恩-塞尔斯说古人的这种能力已经永远消失了,但是在他写第二本书(《风带走的东西》,艾伦-昂温出版社,1976)的时候,他就不那么确定了。他尝试了魔法仪式,认为还能重新获得这种能力,只要你和曾经具有这种能力的人发生实际联系就可以。最好的联系形式是实体的残留物——此人的身体或身体的一部分。

  1976年,曼彻斯特博物馆收藏了四具泥沼干尸,这些干尸可追溯到公元前10年至公元200年,尸体以发现地——位于柴郡的泥炭沼泽梅尔湖命名。它们分别是:

  ·梅尔湖1号(一具无头尸体)

  ·梅尔湖2号(一具完整的尸体)

  ·梅尔湖3号(只有头,但这个头不属于梅尔湖1号)

  ·梅尔湖4号(一具完整的尸体)

  阿恩-塞尔斯对梅尔湖3号,也就是那个头非常感兴趣。他说他占卜了一下,那个头属于某个国王或先知。先知所知道的知识正是阿恩-塞尔斯未来研究所需要的。这个先知的知识加上他本人的学说,将会为人类带来里程碑式的转折点。1976年5月,阿恩-塞尔斯给博物馆馆长写信,要求借用那个干尸的头来完成他自己设计的魔法仪式,将先知的知识转移到他身上,这样就能引领人类进入新纪元。馆长拒绝了,阿恩-塞尔斯得知此事后万分惊讶。同年6月,阿恩-塞尔斯鼓动了大约五十个学生,聚集在博物馆外,抗议博物馆方狭隘过时的想法。学生们举着写有“解放头脑”的标语牌。十天后,他们再次抗议,这次抗议期间,一扇窗户被打破,学生还和警察发生了冲突。然后阿恩-塞尔斯似乎就失去了对泥沼干尸的兴趣。

  同年12月,博物馆在圣诞节期间关闭。等新年后重新开放时,一位员工发现有人闯入了博物馆。证据显示,闯入者在博物馆里露营了几日,因为有食物残渣、饼干包装袋以及其他散落的垃圾。还有一股大麻的味道。“解放头脑”的标语被涂在墙上,地上还粘着烧到底的蜡烛。那些蜡烛形成一个圆。馆内展品都完好,只是展示梅尔湖3号的柜子被打破了,那个干尸的头被动过,上面粘着一些蜡和槲寄生碎片。

  警方和博物馆方面当然会怀疑阿恩-塞尔斯。但阿恩-塞尔斯有不在场证明:他跟一群有钱的新异教教徒在埃克斯穆尔高地的农舍过的仲冬节。那几个新异教教徒(别人称他们为溪民)证实了这一点。那几个溪民认为阿恩-塞尔斯有着非凡的天赋,是异教的圣人。警方觉得他们的证词不可信,却又无法推翻。

  最终没有人为闯入博物馆事件负责,但是阿恩-塞尔斯在他的下一本书(《隐现之门》,艾伦-昂温出版社,1979)里写到一个名叫阿德多玛鲁斯的罗马-不列颠先知,此人能在各个世界之间穿行。

  2001年,劳伦斯·阿恩-塞尔斯在监狱服刑期间,一个名叫托尼·迈尔斯的人走进伦敦一家警察局说要自首。他说他在曼彻斯特大学读书期间,曾于1976年的圣诞节闯入博物馆。他打破了一扇窗户,翻窗进入博物馆,然后开门放同伙进来。他目睹阿恩-塞尔斯和另外两个人举行了仪式。他记得那两个人是瓦伦丁·凯特利和罗宾·班纳曼,但是因为事情过去太久了,他也记不太清了。

  迈尔斯说,他偶然看到梅尔湖3号的嘴唇动了,但是没听见任何话语。

  迈尔斯没有被起诉。

  阿恩-塞尔斯从没写过他用梅尔湖3号的头举行仪式。在70年代末期,他似乎是要改变主意了。他不再执着于失落的信仰和力量,他对这种事似乎没兴趣了。根据他早年的观点,失落的信仰和力量组成了某种能量,他说这种能量不可能忽然凭空消失,它一定是去了某个地方。这是他最著名的观点的起源,也就是“其他世界理论”。简单来说就是,当知识或某种力量从这个世界离开,它其实做了两件事:第一,它创造出另一个地方;第二,它留下一个门洞,连接它曾经存在的这个世界和被它创造出来的新世界。

  阿恩-塞尔斯说,把它想象成落在地上的雨水。第二天,土地干了。雨水去哪里了呢?有一些蒸发到了空中,有一些被植物和动物吸收了,还有一些渗入了地下。经过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水不断渗入地底,在地下岩石之间制造出裂缝,然后将裂缝扩大成空洞,然后将空洞变成地底洞穴的入口——类似一道门。在门的那一边,水不断流动,它蚀穿山洞,凿除柱子。所以,阿恩-塞尔斯断言,在某些地方肯定存在类似的门和通道,这是魔法离开留下的痕迹。它可能很小,可能不稳定,就像地底洞穴的入口有坍塌的风险一样。但是它肯定存在。如果存在,就可以找到。

  1979年,他出版了第三本书,也是他最著名的一本,名为《隐现之门》,书中阐述了关于其他世界的观点,还描述了他经过大量艰苦努力,进入其中一个世界的经历。

  劳伦斯·阿恩-塞尔斯著《隐现之门》节选

  一旦你找到了门,它就会与你同在。你只要一看,它就在那里。最困难的地方在于第一次找到门的所在。根据阿德多玛鲁斯传授给我的知识,我最终明白,首先必须清洁视野才能看见门。为了清洁视野,就必须回到自己确信世界最后一次流动并做出应答的地方,到那个地理位置去。换言之,找到自己的意志被当代理性铁拳控制之前,最后一次去过的地方。

  对我来说,这个地方在莱姆里吉斯镇,它是我小时候生活过的那座屋子的花园。不幸的是,到1979年为止,那座房子已数易其主。当时的屋主(一个典型的当代庸才)毫无同情心,拒绝了我的要求,不允许我在花园里站几个小时来举行古代凯尔特仪式。没关系。我从一个友好的送奶工那里打听到了他们外出度假的时间,趁他们度假时回到此地,“闯入”了花园。

  我进入花园的那天是个阴冷的下雨天。我冒着瓢泼大雨站在草地上,周围是我母亲种下的玫瑰(可惜现在这些玫瑰不得不和一些恶俗的植物共享苗床)。雨帘之外是乱七八糟的颜色——白色、杏色、粉色、金色和红色。

  我专注地回忆起童年时期在这座花园里的情景,回忆最后一次我的思想和整个世界都自由自在的时候。我穿着蓝色羊毛连体服站在玫瑰花前,手里握着一个金属士兵——他的涂料有些剥落了。

  我惊讶地发现,回忆过去这种行为充满力量。我的思想立刻变得自由,视野也清晰起来。我之前精心准备的冗长复杂的仪式其实根本不必要。我看不见也感觉不到身边的雨了。我站在童年时期明媚灿烂的阳光下。玫瑰的颜色鲜艳得超乎寻常。

  通往其他世界的很多扇门在我周围出现,但我知道我想去的是哪一扇,那扇门里流淌着一切被遗忘的东西。那扇门的边缘被离开这个世界的种种古老思想磨损得不成样子了。

  我已经能清晰地看见那扇门了。它在安托万·里瓦尔和白色交际花两个雕像之间的间隙里。我走了进去。

  我站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有着石头地板和大理石墙壁。周围有八座巨大的雕像,全是姿态不同的牛头怪。有一座巨大的楼梯通往很高的地方,也可以向下通往令人迷惑的深处。我还能听见奇怪的巨响——仿佛大海的涛声……

  我保持冷静

  信天翁来到西南各大厅之年第九个月第十九天的第三条记录

  我日记里摘录的劳伦斯·阿恩-塞尔斯理论跟预言家说的差不多。(又一个证据证明他们是同一个人!)我很高兴看到阿德多玛鲁斯的名字,这里的拼写是正确的。这是三个月前那个人在仪式上呼唤的名字!我确信那个人是从劳伦斯·阿恩-塞尔斯处得知阿德多玛鲁斯这个名字的。(“他的一切思想都是我的。”预言家这么说过。)

  有一句话让我很是疑惑:世界曾在不断地和古人对话。我不明白为什么说“曾在”。世界依然每天都在和我对话。

  我觉得我现在更擅长读自己的日记了,即使遇到最含糊的词句也能保持冷静。词语和句子伴随着神秘的能量不断跳动——比如“曼彻斯特”和“警察局”——再也不会让我觉得困扰了。我觉得,无意识间,我可能已经习惯于把这些日记内容当作某种神谕或者预言了,是某人在癫狂或灵感迸发的状态下传授知识,虽然形式比较奇怪,不太容易搞懂。

  也许我在写下这些日记的时候,意识确实处于一种变异的状态之中?我觉得这个解释很合理,但也还有一些问题没有得到解答。我的意识是如何进入这种变异的状态的?我总认为自己是个科学家,那我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会有大洪水

  信天翁来到西南各大厅之年第九个月第二十一天的记录

  我的日常工作之一是记录潮水时间表。我必须仔细观察,借助我发明的一系列计算方法才能做好记录。每隔几个月,我就要计算一次,确保下周不会有突如其来的大潮。最近我很忙,忘了记录潮水的工作。今天早上,我坐下来开始计算,立刻发现一件非常值得警惕的事件——在接下来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将有四次大潮接踵而来!

  险些错过了如此重大的事件,我不禁很惊讶。我上一次计算是在两周之前了。我忘了自己的日常工作,让自己和那个人都身处险境!

  激动之下,我跳起来在大厅里来回快步走动。哎,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我低声自言自语。混蛋!混蛋!混蛋!混蛋!足有一两分钟我都漫无目的地来回走动,严厉地自责,我对自己说,懊悔过去的事情是没用的,必须为未来做好计划。

  我再次坐下来,继续进行详细计算,这样才能更加准确地预知可能发生的情况。依据潮水来袭时的力量和水量——很难准确预测——可以推算出会有四十到一百个大厅被淹没。

  幸运的是,今天是星期五,是我跟那个人定期会面的日子。我几乎提前半小时就到了西南二号大厅,我真的很着急想把这件事告诉他。

  他一来我就说:“我有急事要告诉你。”

  他皱起眉头,开口想要反对,因为他不喜欢由我主导会面,但今天我在气势上压倒了他。“会有大洪水!”我大声说,“如果我们不做好准备,就真的有危险了,我们会被冲走淹死。”

  他立刻重视起来。“淹死?什么时候?”

  “只有六天时间。星期四,中午之前半个小时,洪水就会袭来。东面大厅将有大潮,随后……”

  “星期四?”他放松了,“哦,那没关系。星期四我不在这里。”

  “那你在哪里?”我惊讶地问。

  “别的地方。”他说,“这个不重要。不用担心。”

  “哦,好吧,”我说,“那就好。洪水的中心在距离一号门厅西北边0.8公里左右的位置。你一定要避开水流路线。”

  “我不会有事的。”那个人说,“你能应付吗?”

  “没问题,”我说,“多谢关心。我会走到南面的大厅去。”

  “那就好。”

  “那就还剩16,”我不假思索地说,“我得……”我不说话了。“那就是……”我想接着说,但还是闭嘴了。

  一阵沉默。

  “什么?”那个人尖锐地问道,“你在说什么?这和16有什么关系?”

  “我是说,16不是住在大厅里的居民,”我说,“她不知道会有大洪水。”

  “对,我觉得她确实不知道。那又怎么样?”

  “我不希望她淹死。”我说。

  “相信我,皮拉内西。她死了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但是,无论如何,她怎样都不重要。你绝对不能接触16,所以不管你怎么想都不能去提醒她。”

  又一阵沉默。

  “就这样,行了吗?”那个人说,“你没和她说话吧?”他严厉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评估我的态度。

  “没有。”我说。

  “现在没有,还是之前没有?”

  “现在和之前都没有。”

  “好,那就好。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是你的错。我不会担心的。”

  又是一阵沉默。

  “好了,”那个人终于开口,“你一定还有事情要做。”

  “有很多事。”

  “为洪水做准备。”

  “嗯,对。”

  “好,那你就去忙吧。”他朝一号门厅走去。

  “再见,”我喊道,“再见!”

  你是马修·罗斯·索伦森吗?

  信天翁来到西南各大厅之年第九个月第二十一天的第二条记录

  我的行动流程很明确。我要立刻去西北六号大厅,给16留言,警告她会有大洪水!

  我边走边想着我上次给她的留言——请她离开这边的大厅。在这段时间内她也许已经回复我了。回复的内容也许是:

  亲爱的皮拉内西:

  你说得对。今天我就回我自己的大厅去。

  真诚的

  16

  如果是这样,我就不用担心她遭遇洪水了。

  但是在内心深处我希望她不要回去。这个想法看起来很奇怪。我知道要是她走了我会想念她。除了16,这个世界就只剩我和那个人(看到这里你可能会觉得奇怪),那个人算不上是好伙伴。我很想看看16又给我留了什么言,即便我不敢看。我觉得我内心真正希望她这样写:

  亲爱的皮拉内西:

  你的留言非常有用,提供了很多信息。我明白了,只要我放弃邪恶的想法,我们就能成为朋友。我们见面谈谈吧。我保证不会让你发疯。你能不能教我不要变坏呢?

  满怀希望的

  16

  我到了西北六号大厅。白嘴鸦吵吵闹闹地迎接我。地上有16之前那条消息残存的部分和我上次的留言。但是没有新东西。16没给我留言。我很失望,但是我对自己说这也是自然的,如果我看都不看就擦掉16的留言,那她多半是不会再写的。

  我拿出粉笔跪下,接着上一条留言继续写道:

  亲爱的16:

  六天后洪水就会淹没这些大厅。到时候这些地方的水深会远远超过你我的身高。

  根据我的计算,被淹没的区域可能包括:

  此处以西的六个大厅

  此处以北的四个大厅

  此处以东的五个大厅

  此处以南的六个大厅

  洪水将持续三到四个小时,然后会逐渐退去。

  请务必远离这些大厅,否则你会有危险。到时候会有汹涌的大潮。万一你发现自己被洪水围困,就往高处爬!那些雕像非常仁慈,会保护你的。

  皮拉内西

  我认真考虑了留言的内容,写得已经非常明确了,但还有一个问题。16必须知道留言是今天写的,“六天后”那句话才有意义;她要如何才能知道今天的日期呢?

  我可以写今天的日期,但那是根据我自己发明的日历而定的日期,16不大可能发明了跟我一样的日历。

  又及:今天是新月过后的第二天。洪水将在上弦月的第一天到来。

  然后我只能希望16最近还会来这个大厅,这样她就能看到留言了。

  洪水到来之前,我要收起我的塑料碗——我用来收集淡水的碗——免得它们被水冲跑了。我知道在距离西北六号大厅不远的地方就有两个,其中一个在西北八号大厅,另一个在二十四号门厅。既然我都到附近了,那就顺便拿回来吧。

  我走到二十四号门厅。这座门厅有一道浅浅的斜坡,用白色大理石石子铺成,这座斜坡隔断了通往下层大厅的楼梯口。石子是潮水经年累月堆积在那里的。它们光滑圆润,摸起来很舒服,颜色洁白无瑕,甚至有微微的闪光。我经常爬过这道斜坡去钓鱼或采集贝壳。每次我都会捡几个石子,但是绝不会捡太多,不会改变斜坡的外形。

  今天我一眼就注意到有些石子被拿走了。斜坡一侧多了一个此前没有的坑。我很惊讶。是谁干的呢?我见过白嘴鸦和乌鸦捡小石头砸开贝壳,但是鸟儿不会无缘无故取走这么多石头。

  我看了看周围。门厅东北角的地上有一些白色的东西。

  我走过去。等我意识到是用石子摆出的形状时已经来不及了。是文字!16拼出来的文字!我来不及转开眼睛,就已经读完了整条留言!每个字大约有25厘米高,写的是:

  你是马修·罗斯·索伦森吗?

  马修·罗斯·索伦森。一个名字。三个词构成的一个名字。

  马修·罗斯·索伦森……

  我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图画,像是记忆又像是幻影。

  ……我好像站在一座城市的多条道路交叉口。阴沉的雨从漆黑的天空中落下。灯光,灯光,灯光,到处都闪烁着灯光!五颜六色的灯光映在湿润的柏油马路上。四面八方都是建筑物。车子飞速驶过。建筑物上有文字和图画。街上满是黑色的人影,一开始我以为那些是雕像,但是他们会动,我这才明白他们是人。成千上万的人。人数多得我简直不敢相信。太多了。人的脑子简直想不出那么多的数量。到处都有股下雨的味道,还有金属味和陈腐的气味。这些幻影是有名字的,它的名字是……

  但是,那个词在意识的边缘颤抖,随后和幻影一起消失了。我又回到了现实世界。

  我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我觉得头晕,口渴,难以呼吸。

  我抬头看着门厅墙上的雕像。“我需要水,”我声音嘶哑地对他们说,“给我一点水喝。”

  但他们只是雕像而已,没法给我水喝。他们只是高贵而平静地俯视着我。

  我是……

  信天翁来到西南各大厅之年第九个月第二十一天的第三条记录

  16找到了办法来达到她阴险的目的,她想到了办法让我发疯!我擦掉了她的上一条留言,然后发生了什么?她留下了一条我不看就擦不掉的消息!

  你是马修·罗斯·索伦森吗?

  我……是……我想不出来了。我是……

  一开始我根本想不出来。

  我是……我是这座大宅的宠儿。

  对。

  我立刻冷静多了。难道还需要其他任何身份吗?不需要了。另一个想法冒出来。

  我是皮拉内西。

  但我知道我不相信。皮拉内西不是我的名字。(我基本确定皮拉内西不是我的名字。)

  我曾经问那个人为什么叫我皮拉内西。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哦,这个啊,他说。嗯,我记得一开始是开玩笑。我总得用一个名字称呼你。皮拉内西就很合适。这个名字和迷宫很相称[9]。你不介意吧?你不喜欢的话我就不这样叫你了。

  我不介意,我说。正如你所说,总得用一个名字来称呼我。

  我在写这篇日记时,大宅里一片寂静,似乎含着期待,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你是马修·罗斯·索伦森吗?

  我根本不知道马修·罗斯·索伦森是谁,怎么可能回答这个问题?也许应该在索引里查查这个人?

  我去了西北十八号大厅,一口气喝了好多水。水很好喝,令人精神振奋(肯定是几个小时之前才收集到的)。我休息了一下。随后我去了北二号大厅,拿出我的索引和日记。

  你是马修·罗斯·索伦森吗?

  马修·罗斯·索伦森这个名字包含三个词,在索引中很难查。一开始我在S字头里查找。什么也没找到。然后我又在L字头里查找。找到了三条记录。

  罗斯·索伦森,马修,2006-2010年出版物:21号日记,第6页

  罗斯·索伦森,马修,2011-2012年出版物:22号日记,第144-145页

  罗斯·索伦森,马修,“撕裂与蒙蔽”小传:22号日记,第200页

  最后一条记录看上去最有看头。

  马修·罗斯·索伦森的父亲是英国人(有一半丹麦血统和一半苏格兰血统),母亲则是加纳人。他最初研究数学,但是很快兴趣发生了变化(起初他感兴趣的是数学的哲学与历史观念),转而开始研究新的领域:违禁思想。他在写一本关于劳伦斯·阿恩-塞尔斯的书,此人的思想违背了科学,违背了理性,也违背了法律。

  马修·罗斯·索伦森认为劳伦斯·阿恩-塞尔斯否定科学和理性,这让我觉得很有趣。但是他的想法不对。预言家确实是一个科学家,是一个热爱理性的人。我对着空荡荡的大厅高声说话。

  “我不同意您的看法。”我说。

  我试图召唤出马修·罗斯·索伦森,我想方设法让他显现。如果他真的是我自己被遗忘的某个部分,那他一定不会接受反驳,他会为自己的观点辩护。

  但是没有用。他没有从我思想的阴影中浮现。他依然缺席,依然是一片寂静和虚无。

  我又翻到了另外两条记录。

  第一条只是一份简单的清单。

  《“此时,此地,此时,永久”:J.B.普里斯特利[10]的时间剧》,载《时光》,第6卷:85-92

  《皈依/忍受/中伤/毁灭:学院派如何对待局外人思想》,曼彻斯特大学出版社,2008

  《局外人数学的来源:斯里尼瓦瑟·拉马努金和女神》,载《思想史季刊》,第25卷:204-238,曼彻斯特大学出版社

  第二条记录大同小异,内容更为丰富。

  《时间混乱:史蒂文·莫法特[11]、眨眼与J.W.邓恩的时间理论》,载《时空万物杂志》,第64卷:42-68,明尼苏达大学出版社

  《“你脑海中的风车所形成的圆”:迷宫在劳伦斯·阿恩-塞尔斯剥削其追随者过程中的重要性》,载《迷幻与反主流文化评论》,第35卷,第4期

  《教堂屋顶的滴水兽:劳伦斯·阿恩-塞尔斯与学术界》,载《思想史季刊》,第28卷:119-152,曼彻斯特大学出版社

  《局外人思想导论》,牛津大学出版社,2012年5月31日

  《时间旅行建筑风格》,为《卫报》写的关于保罗·伊诺克和布拉德福德的文章,2012年7月28日

  我失望地哼了一声。这些东西一点用也没有!只说明了马修·罗斯·索伦森对劳伦斯·阿恩-塞尔斯很感兴趣而已(但是世界上哪个人对他不感兴趣呢?),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很想把日记拿起来使劲摇一摇,仿佛这样做就能摇出来更多信息似的。

  我坐在那里想了很久。

  目前还有一个人我没在索引里查过,就是那个人。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想过要查一下。万一我看了关于那个人的记录,发现他提到过马修·罗斯·索伦森,那……我停下思路。那怎么样呢?那我就能判断那个人知不知道马修·罗斯·索伦森,并最终知道马修·罗斯·索伦森是不是我。

  试试无妨。事实上,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名字中,查阅那个人是最安全的。我和他是多年的朋友。我翻到索引中的N字头。有七十四条关于那个人的记录。那个人的记录比其他任何事情都多。事实上,我不得不从O字头下腾出两页给了他。

  我找到了这些:

  那个人,举行过的仪式

  那个人,关于“伟大而隐秘的知识”的论述

  那个人,把相机借给我拍沉没大厅的照片

  那个人,让我给他绘制星图

  那个人,让我画出与一号门厅直接相连的大厅地图

  那个人,认为众多雕像组成了某种我们有可能破解的密码

  诸如此类。最终我看到了最近的几条记录:

  那个人,用“巴特-西”这种无意义的词检查我的记忆那个人,给我一双鞋

  我跳着读了些。我读到那个人是如何在我的协助下举行了各种仪式。我读到那个人是多么聪明,多么具有科学精神,多么富有洞察力,多么英俊。我读到了关于他衣着的细节描写。这倒是有点意思,但是对我目前的问题没有帮助。和斯坦利·奥文登、毛里齐奥·朱萨尼、西尔维亚·达戈斯蒂诺以及劳伦斯·阿恩-塞尔斯等条目不同,关于那个人的条目我都很熟悉。其中没有晦涩的词语,没有任何暗示着神秘意味的短语(比如“威利区”和“私立诊所”)。每件事我都记得一清二楚。“马修·罗斯·索伦森”这个名字根本没出现过。

  我记得预言家把那个人称为凯特利,于是我翻到K字头。

  有八条记录。第一条在2号日记的第187页(应该是原本的22号日记)。

  瓦伦丁·安德鲁·凯特利博士,1955年生于巴塞罗那,在多塞特郡的普尔长大。(凯特利是多塞特郡的一个世家。)他是军人兼神秘学家雷纳夫·安德鲁·凯特利上校的儿子。

  瓦伦丁·凯特利是劳伦斯·阿恩-塞尔斯的学生,后来成了曼彻斯特大学社会人类学研究员。1985年和克莱芒丝·休伯特结婚,1991年离婚。有两个孩子。1992年,凯特利离开曼彻斯特大学,在伦敦大学学院谋得一份教职。同年6月,他给《泰晤士报》写了一封信,公开批判阿恩-塞尔斯,指责他故意误导和控制学生,给他们讲授假冒的神秘学,编造有关其他世界的故事。凯特利要求曼彻斯特大学解聘阿恩-塞尔斯。(但阿恩-塞尔斯直到1997年才被解聘,当时他因非法拘禁罪被捕。)

  最近几年,凯特利拒绝回答一切有关阿恩-塞尔斯的问题。

  问题:是否值得和凯特利接触并确定他是否愿意和我交谈?他住在巴特西公园附近。

  行动方案:列出要问凯特利博士的一系列问题。

  我回到了熟悉的状态。这一条也一如既往地混合着莫名其妙的词——我假定那些词毫无意义。我欣喜地发现那个神秘的词语“巴特西”再一次出现了(“西”前面没有连接号)。

  我又翻到索引,看下一条记录在哪里,这时候我忽然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剩下的那些记录——有七条——是连续的好多页。22号日记的最后十页和23号日记的前三十二页都是关于凯特利的。

  我打开2号日记(也就是原本的22号日记)。最后十页——正是我想找的那几页——不见了,只留下被撕掉的痕迹。我又打开3号日记(原本的23号日记),发现也是同样的情况。有关凯特利的三十二页全都不见了。

  我迷惑地坐在原地。

  是谁干的?是预言家吗?我知道他不喜欢凯特利。也许那份厌恶的心情促使他破坏了有关自己敌人的记录?会不会是16呢?16憎恨理性。也许她也憎恨书写,书写就是将理性传递给他人。但这不可能,毕竟16用文字给我写了很长的留言。再说16和那个人怎么会找到我的日记呢?日记都放在我的邮差包里(我之前说过了),并藏在北二号大厅东北角的玫瑰丛中的天使雕像后面。那是成千上万,甚至上百万座雕像中的一座,他们两个怎么知道我把日记藏在那里?

  我坐在那里思考了很久。我不记得自己曾经撕过日记。但是除了我还有谁呢?而且最近我也知道了,我对于发生过的某些事情没有记忆。很多事情我虽然做过但却不记得了(比如写下这些神秘的内容)。也就是说我有可能会撕掉日记。

  但是如果是我撕了这几页,那纸到哪里去了呢?它们去哪里了?

  我取出在西八十八号大厅找到的纸片。我从中抽出几片,展开来仔细检查。其中一片——一张纸的一角——上面写着231。是2号日记的页码。

  我迅速地——兴奋而慌乱地——把所有纸片拼起来。这几页包括了大约三十条记录,我在上面写下的时间是从2012年11月15日到2012年12月20日。最长的一条记录标题是:《2012年11月15日发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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