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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他做了什么事?他到底在干嘛?他的心脏怦怦狂跳,盲目地由一条街道转进另一条,努力想弄懂自己举动的意义。他无法清楚思考,但有种非常糟糕的感觉,他可能越过了某种不可逾越的界线。

  走在科索大道上,感觉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路上的行人或驾驶都很少,但连他们的注视都显得目光灼灼。科利奥兰纳斯低头钻进公园,躲入阴影,坐到一张长椅上,四周包围着灌木丛。他强迫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数着吸气四次、呼气四次,直到耳朵里的血流不再砰砰作响。接着,他尝试理性思考。

  好,所以他把放在书包外侧口袋,带有露西‧葛蕾气味的那条手帕扔进蛇箱。他这样做,是希望那些蛇不会咬她,不会像攻击克莱蒙西亚那样。于是,牠们不会害死她。因为他关心她。因为他关心她?还是因为他希望她在饥饿游戏中获胜,那么他就可以稳稳拿到普林西奖?如果是后者,他就是靠着作弊而获胜。

  等一下。你又不知道那些蛇是否要去竞技场,他心想。事实上,那些助理告诉他的是其他答案。历史上根本没发生过那种事。也许那只是一时的疯狂乱想。而且就算最后真的把那些蛇放进竞技场,露西‧葛蕾可能也绝对遇不到牠们。那个地方很大,他觉得那些蛇不会到处乱跑、胡乱攻击。你得踩到牠们之类的。而且就算她真的碰上一条蛇,而蛇没有咬她,又有谁能够追究到他呢?知道要那样做,所需的知识和门路都属于极高的机密等级,没有人会认为他知道。而且一条手帕有她的气味,他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呢?没事的,他会没事的。

  除非他没有跨越那条界线。无论有没有人会拼凑出他的行为,他知道自己跨越了那条界线。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已在那条在线徘徊了好一段时间。例如,他从学校餐厅拿了赛嘉纳斯的食物交给露西‧葛蕾。那是小小的违规,动机是极度渴望她活着,而且他很气那些游戏设计师的粗心大意。可以对相关的基本准则进行一番讨论吧。但那并不是单一事件。他现在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过去几周每况愈下,好像沿着斜坡往下滑,从赛嘉纳斯的剩菜开始,最后他来到这里,坐在荒凉公园的长椅上,在黑暗中瑟瑟发抖。如果无法阻止自己往下滑,斜坡的更下方会有什么状况等着他呢?他还能怎么应对呢?嗯,就是这样。现在停止了。如果没有荣誉,他就一无所有。不能再有更多的欺骗了,不能再有更多见不得人的策略了。不能再有更多辩解了。从现在开始,他要活得实实在在,如果最后沦为乞丐,至少会是正派的乞丐。

  他的脚步带着他走到离家很远的地方,但他很清楚,普林西家的公寓只要再走几分钟就到了,何不顺路拜访一下?

  有个身穿女仆服装的去声人打开门,作势询问该不该帮他拿书包,他婉拒了,并问赛嘉纳斯有没有空。女仆带他前往会客室,指出他该坐的地方。等待的时候,他以心领神会的眼光看着室内的陈设。精致家具,厚实地毯,刺绣挂毯,某人的青铜胸像。公寓外面没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但室内装潢的花费完全不手软。普林西家所需要的,就是位于柯索大道的一个住址,巩固他们的身分地位。

  普林西夫人匆忙进来,浑身充满歉意和面粉。看来赛嘉纳斯很早就去睡了,而他刚好碰上她在厨房里。他要不要去楼下待一会儿,喝杯茶?或者也许她该把茶端来这里,就像史诺家那样。不,不,他向她保证,去厨房很好。意思好像是除了普林西家以外,所有人都在厨房招待客人。但他不是跑来提出批评的,他是来接受感谢的,而如果包含烘焙的东西,当然是更好。

  「你喜欢派饼吗?我有蓝莓派,或者桃子派,如果你可以等一下的话。」她对着刚准备好的两个派饼点头示意,它们被放在流理台上等待烤箱预热。「或者也许吃蛋糕?我今天下午做了卡士达蛋糕。去声人最喜欢那种蛋糕,因为呢,你也知道,很容易呑咽。咖啡或茶或牛奶?」因为焦虑,老妈两道眉毛之间的纹路皱得很深,彷佛她能提供的东西都不够好。

  虽然他吃过晚餐,但堡垒事件和刚才走路都让他耗尽体力。「喔,牛奶,拜托了。蓝莓派会很棒,没有人比得上您的厨艺。」

  老妈倒了一大杯,都快满出来了。她切出足足四分之一块派饼,砰的一声重重落到盘子上。「你喜欢冰淇淋吗?」她问。接着是好几球香草冰淇淋。她拉来一张椅子,放在意外简单的木头桌子旁。桌子上方有一张装框的山景织锦图,上面只有一个字:家。「那是我姊姊送我的。她是我现在唯一保持联络的人;或者是跟我保持联络的人,我猜。与房子的其他部分不是真的很搭配,不过这里是我的小天地。请坐。吃吧。」

  她的小天地包含桌子、三张不搭配的椅子、织锦图,还有一个塞满古怪小玩意的架子。一对公鸡造型的盐和胡椒罐,一颗蛋形的大理石,还有一只绒毛娃娃穿着补丁衣服。所有那些小东西,科利奥兰纳斯猜想,都是她从家乡带来的,是她对第二区设置的圣坛。令人同情啊,她那样紧抓着后山地区不放。离乡背井的可怜小人物,完全没有融入此地的希望,只能日日做着卡士达蛋糕,送给永远尝不出滋味的去声人,以此缅怀往日时光。他看着她把派饼送入烤箱,拿起自己那块咬一口。好满足啊,他的味蕾激动颤抖。

  「怎么样?」她焦急问道。

  「超棒,」他说。「普林西夫人,您烹煮的每一种东西都像这样。」这不是夸大之词。老妈或许很可悲,但她在厨房算是艺术家。

  她允许自己微微一笑,与他一起坐在桌旁。「嗯,如果你还想吃别的,我们家的门永远敞开。科利奥兰纳斯,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感谢你,感谢你为我们做的事。赛嘉纳斯是我的命根子。很抱歉他不能一起见你,他吃了很多那种镇定剂,否则好像睡不着。他好愤怒,好失落。嗯,我不必告诉你他有多么不开心。」

  「都城实在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科利奥兰纳斯说。

  「对我们普林西家的所有人都是,真的。我丈夫说,现在对我们来说很辛苦,到了赛嘉纳斯和他的孩子就会好多了,但我不知道。」她抬头看着架子。「科利奥兰纳斯,你的家人和朋友,那是你真正的生活,而我们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留在第二区。不过你早就知道了,我看得出来。很高兴你有你的祖母,还有那位亲爱的堂姊。」

  科利奥兰纳斯发现自己努力想让她高兴起来,说着等到赛嘉纳斯从中等学院毕业,情况会比较好。大学的人数较多,有来自整个都城各式各样的人,他肯定会交到新朋友。

  普林西夫人点点头,但这番话似乎没有说服她。去声人女仆吸引她的注意,用某种手语进行沟通。「好的,他吃完派饼就会上楼,」普林西夫人对她说。「我丈夫想要见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他想要感谢你。」

  科利奥兰纳斯呑下最后一口派饼,向老妈道晚安,然后跟着女仆上楼到主楼层。厚实的地毯让他们的脚步安静无声,于是一声不响就抵达书房门口,门是打开的,他能窥见史特拉堡‧普林西卸下防备的模样。那位男士站在时发的石砌壁炉前,一只手肘放在壁炉架上,支撑着高大的身形,同时低头凝视冬季会燃烧火焰的地方。这时炉床冰冷且空荡,科利奥兰纳斯不禁好奇,他看着那里,脸上是否浮现极度悲伤的神情。他的一只手抓住身上便服外套的天鹅绒翻领,整个人感觉很不对劲;普林西夫人身上的设计师时装或赛嘉纳斯的西装也是如此。从普林西家的衣橱永远可看出,他们太努力想要变成都城人。服装质量无懈可击,但与他们行政区的出身背景格格不入,反倒无法掩饰;那就像祖奶奶穿上面粉袋做的衣装,但仍透露出浓浓的柯索大道气息。

  普林西先生迎上他的目光,科利奥兰纳斯感受到一阵激动,想起以前与父亲互动时的感受,混合了焦虑和笨拙,彷佛在那一刻,他因为做了蠢事而遭活逮。然而,这位男士,是普林西家的人,不是史诺家的人。

  科利奥兰纳斯露出他最社会化的微笑。「普林西先生,晚安。我没有打扰您吧?」

  「完全没有。进来。请坐。」普林西先生示意的皮椅位于壁垆前方,而不是他那张大器的橡木书桌。那么,这是私人会面,不是公务会面。「你吃过了?当然,你离开厨房前,我的妻子不可能没有像塞火鸡一样把你喂饱。你想喝飮料吗?也许来杯威士忌?」

  成年人提供给他的飮料,从来不曾比波斯卡酒更烈,而波斯卡酒很快就让他头昏。进行这种交流时,他不能冒那种险。「我不知道要把酒装进哪里,」他说着笑了一声,一边拍拍自己肚子,一边坐进椅子里。「不过请便,您尽管喝。」

  「喔,我不喝酒。」普林西先生坐进对面的椅子,凝视着科利奥兰纳斯。「你长得很像你父亲。」

  「我听很多人这样说过,」科利奥兰纳斯说。「您认织他?」

  「我们的生意偶尔有重迭。」他的修长手指在椅子扶手上砰砰敲打。「很明显,外貌很像。不过其实呢,你完全不像他。」

  对,科利奥兰纳斯心想。我很穷,又没有权势。不过呢,也许感受上的差异很适合今晩的目的。他那位痛恨行政区的父亲,应该很不情愿看到史特拉堡‧普林西获准进入都城,变成军火工业的大亨。他不是为了这样的事情而在战争中牺牲生命。

  「完全不像。否则你绝对不会跟着我儿子跑进那座竞技场,」普林西先生继续说。「不可能想象克拉瑟斯‧史诺为了我而冒生命危险。我一直问自己,你为何那样做。」

  其实呢,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科利奥兰纳斯心想。「他是我的朋友,」他说。

  「那句话,无论我听了多少次都很难相信。不过甚至从一开始,赛嘉纳斯就特别挑出你。也许你很像你母亲,嗯?战争前我来这里谈生意的时候,尽管我有那样的背景,她总是对我很亲切,完全符合淑女的定义。我永远忘不了。」他以严厉的眼神盯着科利奥兰纳斯。

  「你像你母亲吗?」

  这番对话与科利奥兰纳斯先前的想象完全不同。关于用金钱报答的谈话在哪里?如果永远不会提供,他不可能乖乖接受。「我想要觉得我像她,在某些方面。」

  「哪些方面?」普林西先生问。

  这种询问方式感觉好奇怪。那位忠诚又深情、每一晚都唱歌哄他入睡的人,他有什么方面跟她很像呢?「嗯,我们都很喜欢音乐。」有吗?她喜欢音乐,而他不讨厌,他觉得是这样。

  「音乐,嗯?」普林西先生说着,彷佛科利奥兰纳斯讲的话就像蓬松的云朵一样轻飘。

  「而我真的认为,我们都相信所谓的好运是会得到报答的,日行一善之类的。但不是理所当然,」他补上一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普林西先生似乎听懂了。

  他想了一会儿。「我同意。」

  「喔,那好。是的,嗯,所以……赛嘉纳斯,」科利奥兰纳斯提醒他。

  普林西先生的神情变得疲倦。「赛嘉纳斯。顺便谢谢你啊,救了他一命。」

  「不需要道谢,就像我说的,他是我的朋友。」现在正是时候,索取金钱的时候。拒绝,说服,接受。

  「很好。嗯,我想你该回家了。你的贡品还在游戏里,对吧?」普林西先生问道。

  被打发掉了。科利奥兰纳斯从椅子上站起来。「喔,对。您说得对。只是想看看赛嘉纳斯。他很快就会回学校吗?」

  「很难说,」普林西先生说。「不过谢谢你顺道来拜访。」

  「没什么。请告诉他,大家很想念他,」科利奥兰纳斯说。「晚安。」

  「晚安。」普林西先生对他点个头。没有金钱,连握个手都没有。

  科利奥兰纳斯匆匆离开,满心失望。沉重的食物袋,以及奉派载他回家的司机,就是很体面的安慰奖,但结果他的拜访完全是浪费时间,特别是戈尔博士的报告依然等着他。「对于你申请奖学金有很好的加分效果。」为何每一件事对他来说都是一场艰难的战斗呢?

  科利奥兰纳斯告诉提格莉丝,他去看看赛嘉纳斯的状况,但她没有要求他对于晚归提出进一步的解释。她泡了一杯特别的茉莉花茶给他喝。这是纵容,就像挥霍代币搭电车一样,但现在谁在乎呢?他坐下来写作业,把那三个名词写在纸片上。混乱,控制,还有第三个是什么?喔,对了。契约。如果没有人好好控制人性会怎么样呢?这是他应该要闉述的主题。他曾说会陷入混乱。戈尔博士说从那里开始发挥。

  混乱。极度失序与骚乱。「就像在竞技场里面那样,」戈尔博士曾这么说。她称之为「很棒的机会」、「转变的机会」。科利奥兰纳斯想着在竞技场里面是什么样的感觉,那里没有规则,没有律法,一个人的行动也没有必然的结果。他的道德指南针疯狂摇摆,失去方向。由于害怕成为猎物,那逼他很快就变成掠食者,毫无保留把波宾活活打死。他转变了,好吧,但不是变成他引以为傲的模样,而身为史诺家的人,他的自我控制远比大多数人更好。他试着想象,如果整个世界应用同样那些游戏规则,不晓得会是何种光景。没有必然的结果。大家拿走各自想要的东西、想要的时候就拿,而且必要的时候痛下杀手。为了存活可以驱使人做任何事。在战争期间,大家有很多日子都怕得不敢离开公寓。很多日子没有律法,连都城都沦为竞技场的状态。

  是的,缺乏律法,那正是最核心的问题。因此,大家需要对律法取得一致的意见,并且好好遵守。戈尔博士所谓的「社会契约」就是指这个吗?大家意见一致,不能抢劫、施暴或杀害别人?非如此不可。而且律法需要强制执行,控制就是在这里派上用场。如果没有针对契约执行控制的手段,就会陷入混乱。控制所需的力量层级要比一般人更高,否则大家会质疑、挑战。这一点,唯有都城能够做到。

  他一直到凌晨两点才厘清这个概念,但篇幅只有快写满一页纸张。戈尔博士会想要更多内容,但他今晚只能挤出这些篇幅了。他爬上床,梦见露西‧葛蕾遭到彩虹蛇追杀。他吓一大跳醒过来,浑身发抖,听着国歌的旋律。你一定要让自己集中心神,他对自己说。饥饿游戏不可以持续更久。

  普林西夫人提供的早餐令人开心,对他是很大的激励,挺进饥饿游戏的第四天。在电车上,他狼呑虎咽吃下一片蓝莓派、一个香肠面包卷,以及一个奶酪塔。穿梭于饥饿游戏和普林西家之间,他的腰带渐渐变得合身。他会努力走路回家。

  天鹅绒栏索围住讲台那一区,剩下八位导师,现在每张椅子的背后都挂了一块牌子,写着座位主人的名字。事先指定座位是新招,可能企图缓和过去几天暴增的尖锐批评。科利奥兰纳斯维持坐在后排,位于伊娥和厄本之间。可怜的飞斯都夹在维普萨妮亚和克莱蒙西亚之间。

  卢基与朱比里一起欢迎观众,早就受够的朱比里此刻关在笼子里,那笼子比较适合兔子而非鸟儿。竞技场内没什么动静,贡品似乎都还在睡觉。唯一的新发展是某个人,可能是利波,曾经把杰赛普的遗体拖向路障附近的那排死者。

  科利奥兰纳斯很紧张,等着聆听盖俄斯‧布林恩的死讯,但是没有传来。游戏设计师待在竞技场前方,那里群众的聚集范围持续扩大。如今不同的支持者穿着印有贡品和导师肖像的T恤,科利奥兰纳斯看到自己的图像从大屏幕回眸瞪着他,感到既高兴又尴尬。

  一直到早上过了一半,才有第一个贡品现身,观众过了一会儿才认出她。

  「是伍薇!」希拉瑞斯大喊,显得松口气。「她还活着!」

  科利奥兰纳斯记得那孩子很瘦,但现在看起来更是骨瘦如柴,四肢像柴枝,脸颊凹陷。她蹲在一个通道口,穿着肮脏的条纹洋装,在阳光下随着眼,手里抓着一个空水瓶。

  「伍薇,撑住!食物在路上了!」希拉瑞斯说着,拚命按他的手镯。她不可能有很多赞助人,但永远有人愿意把赌注放在不太有希望的选项上。

  雷比达冲过来,而希拉瑞斯详尽解说伍薇的优点。他指出,她鬼鬼祟祟没现身,宣称这是他们一路以来的策略,躲起来让战场清空。「而看看她!她现在跻身最后八强!」六架无人机加速飞越竞技场朝她而去时,希拉瑞斯越来越兴奋。「现在送去的是她的食物和飮水!她只需要好好抓住补给品,跑回去躲起来!」

  补给品对着伍薇抛下时,她举起双手,但似乎处于茫然状态。她摸索着地面,找到一瓶水,挣扎着转开瓶盖。喝了几口后,她瘫回去靠在墙边,微微打个嗝。一道细细的银色液体从嘴角缓缓滴下,接着她定住不动。

  观众看不明白,等了一会儿。

  「她死了,」厄本朗声说道。

  「不!不,她没死。她只是休息!」希拉瑞斯说。

  然而,伍薇的眼睛眨也不眨,对着灿亮的阳光盯了越久,就越难相信她还活着。科利奥兰纳斯仔细端详她的唾沫,既不清澈也没血丝,但有点异状:他不禁心想,露西‧葛蕾是否终于想办法让老鼠药派上用场。那应该很容易,让瓶子里的水留下最后几口,掺入毒药,随意放置在某条通道里。绝望的伍薇不会多想就喝下。但似乎没有其他人发现出了什么差错,就连希拉瑞斯也没发现。

  「不知道耶,」雷比速对希拉瑞斯说。「我觉得你的朋友说的可能是对的。」

  他们又等了漫长的十分钟,伍薇没有表现出半点生命迹象,希拉瑞斯才终于放弃,从他的椅子上站起来。雷比达说了一堆赞美的话,希拉瑞斯虽然失望,但也认为情况有可能比现在糟多了。「考虑到她的条件,她努力撑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希望她能早一点出来,我才能给她东西吃,不过我觉得自己大可抬头挺胸。不能小看最后八强啊!」

  科利奥兰纳斯在心里暗自核对窗体。第三区的两名贡品,第四区的两名,还有崔奇和利波。这些就是挡在露西‧葛蕾和胜利之间的所有一切。六名贡品,以及相当多的运气。

  在竞技场里,伍薇之死有好一阵子没有引起注意。几乎到了午餐时间,利波才从路障那里跑出来,依然披着他的旗帜斗篷。他小心翼翼接近伍薇,但她摆的姿势如果活着时并没有威胁,死了肯定也没有。利波蹲在她旁边,拿起一颗苹果,更仔细检视她的脸,接着皱起眉头。

  他知道,科利奥兰纳斯心想。他至少怀疑那不是自然死亡。

  利波放下苹果,用两只手臂抬起伍薇,走向那些死去的贡品,将食物和飮水弃置原地。

  「看见没?」克莱蒙西亚说着,没有特别问谁。「有没有看见我碰到的问题?我的贡品精神错乱。」

  「我猜你说得对,」飞斯都说。「之前真抱歉。」

  结果就这样。伍薇之死并没有在竞技场之外引起怀疑,竞技场之内也只有利波质疑死因。露西‧葛蕾不像是粗心大意的人。她选择瘦弱的伍薇作为目标,也许根本是因为那孩子已经快死了,能够掩饰中毒的状况。他觉得很挫折,因为不能与她联系,一起调整最新策略。剩下这么少人,躲藏仍然是最好的方法吗?表现得比较积极对她会不会比较好?他当然不知道答案是什么。此时此刻,她有可能正在放置有毒的食物和饮水。无论如何,她都需要更多物资,而如果她不现身,他就无法提供。虽然他并不相信心电感应,但仍尝试用这种方法传递讯息给她。露西‧葛蕾,让我帮忙。或至少让我看看你好不好,他心里这样想。接着又加一句:我想你。

  到了第四区要来搜刮伍薇的食物时,利波已经回到通道里。他们完全不在乎食物的来源,这让科利奥兰纳斯放下心来,没有人发现有可能下毒。他们就在伍薇死去的地方坐下来,每一口都狼呑虎咽,接着漫步走回他们的通道。米森走路跛着脚,但如果要打斗,他依然会胜过剩下的大多数贡品。科利奥兰纳斯不禁想着,到最后会不会全部只剩下柯萝和米森,由他们决定第四区的哪一个贡品把桂冠带回家。

  科利奥兰纳斯没吃完学校午餐,这辈子从来不曾这样,但是用纸碗装的皇帝豆配面条让他好想吐。肚子依然装满普林西家的早餐,连一汤匙都没办法叫自己呑下那种食物,于是得要赶快把没碰的一整碗交换飞斯都的空碗,免得挨骂。「给你。吃皇帝豆让我想起战争。」

  「我的罩门是燕麦。只要吸到那种气味,我就想躲到防空洞里,」飞斯都说,他很快把东西吃光。「谢啦。我睡过头,没吃早餐。」

  科利奥兰纳斯希望皇帝豆不是坏兆头。接着他告诫自己:没时间去相信那些迷信。他需要让自己的头脑保持敏锐,面对摄影机的时候维持风度,就这样度过一天。露西‧葛蕾现在一定越来越饿。他一边喝水,一边盘算着下一次传递食物。

  由于希拉瑞斯离开了,后排剩下的三张导师座椅往中间移动,科利奥兰纳斯坐进中间他的座位。如同多米希亚所说,这很像「大风吹」抢椅子游戏,而这群人真的是他童年的玩伴。如果他以后有小孩,他期盼有一天能实现,那他们会不会仍是「都城菁英联谊会」的一份子?还是会被贬低到一些次等的圈子?如果他们有比较广泛的家族关系可以动用,那会很有帮助,但史诺家到了这一代,只剩他和提格莉丝了。如果没有提格莉丝,他会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走向未来。

  那天下午,竞技场内没发生什么事。科利奥兰纳斯等待着露西‧葛蕾,希望有机会给她东西吃,但她依然神隐。大多数令人兴奋的事件是竞技场外的观众提供的。柯萝的支持者混入崔奇的支持者──一般认为崔奇最有机会加冕成为胜利者──挥了几拳之后,维安人员把两群人分开,把他们分别送往群众的最远两端。科利奥兰纳斯觉得很高兴,他自己的支持者比较有风度。

  到了傍晚,卢基重回转播岗位时,戈尔博士坐在他对面,手上捧着笼子,朱比里待在那里面。那只鸟前后摇晃,很像小孩子努力让自己舒舒服服。卢基以忧虑的眼神瞄着自己的宠物,也许已经料到牠会消失于实验室。「我们今天有一位特别来宾:首席游戏设计师戈尔博士,她已经和朱比里变成朋友了。戈尔博士,我听说您有一点坏消息要告诉我们。」

  戈尔博士把朱比里的笼子放到桌上。「是的。由于在竞技场的叛军炸弹攻击中受了伤,一直没有好转,我们又有一位中等学院的学生,盖俄斯‧布林恩,过世了。」

  听着他的同学们大叫起来,科利奥兰纳斯努力集中精神。随时可能有人叫他去响应盖俄斯之死,但那并非他焦虑的来源。要称赞盖俄斯是很容易的事;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敌人。

  「我代表所有人,向我们都城的家人表达同情之意,」卢基说。

  戈尔博士的神情变得严峻。「确实是。不过行动所传达的音量比说话声音更大,而我们叛军敌人的听力似乎很差。为了响应,我们打算为他们在竞技场内的孩子准备一点特别的。」

  「可以收看了吗?」卢基说。

  在竞技场的正中央,泰丝丽和希尔克蹲坐在一堆瓦砾上面,到处戳戳弄弄,不晓得在做什么。他们显然对利波不感兴趣,利波坐在高高的看台上,背倚着竞技场的墙壁,裹着他的斗篷。突然间,崔奇从一条通道冒出来,逼近第三区的两名贡品,他们连忙逃向路障。

  观众传出困惑的喃喃说话声。戈尔博士保证有「一点特别的」,到底在哪里?大家得到答案了,因为看到一架特大号的无人机飞进竞技场,载运那个彩虹蛇水族缸。

  科利奥兰纳斯本来一直说服自己,觉得那些蛇会发动攻击只是想太多,但是看到水族缸运进来,他打消了那念头。他的脑袋已经把一些疑惑拼组成正确的顺序。他所不知道的,只有那些蛇放出去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但是他去过实验室。戈尔博士不养宠物;她只设计武器。

  那个不寻常的包装箱引起崔奇的注意。也许他以为有某种超级特殊的礼物指名要给他,因为那架无人机到达竞技场中央时,他停下脚步。泰丝丽和希尔克也停下来,就连利波也站起来观察那件货物。约在距离地面十码的地方,无人机放开那个没有盖子的水族缸。容器撞到地面没有碎裂,而是弹跳起来。接着,就像花朵打开花瓣一样,它的四面侧壁倒向地面。

  那些蛇朝向四面八方逃窜出去,彷佛尘土透射出七彩缤纷的阳光。

  坐在前排的克莱蒙西亚整个人跳起来,喊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差点害飞斯都从椅子掉下来。大多数人才刚开始了解屏幕上的最新发展,她的反应似乎极端激烈。由于怕克莱蒙西亚惊慌之余把整件事抖出来,科利奥兰纳斯跳起来,伸出两只手臂从背后揽住她,不确定这种举动的意思是安抚或压制。克莱蒙西亚变得全身僵硬,但也安静下来。

  「牠们没有在这里。牠们在竞技场,」科利奥兰纳斯对她附耳说道。「你很安全。」不过随着情势发展,他继续抱着她。

  崔奇有伐木行政区的背景,也许让他对蛇有一定的熟悉。牠们从水族缸冲出来的那一瞬间,他立刻转过身,冲向看台。他像山羊一样跳上瓦砾堆,然后继续移动,一边往上跑,一边跳过一排排的座椅。

  泰丝丽和希尔克略显困惑,而这短暂片刻就让他们付出很大的代价。泰丝丽跑向一根杆子,努力往上爬个几码,希望能安全躲过;希尔克则踩到一支生绣的旧长矛而绊倒,于是那些蛇追上他。十几对尖牙刺入他的身体,接着那些蛇彷佛觉得心满意足,继续前进。希尔克的身体闪现粉红、黄色和蓝色,伤口也喷出鲜亮的脓汁。他的体型比克莱蒙西亚稍小,体内却注入两倍的毒液,只见他艰苦喘气了大约十秒,然后就死了。

  泰丝丽紧抓住杆子,盯着希尔克瘫软的尸体,吓得哭起来。在她下方,那些纤细的彩蛇聚集成群,在杆子底部周围奋力弹跳扭动。

  在这番情景之外,卢基的旁白隆隆作响。「这是怎么了?」

  「这些是变种动物,我们在都城的实验室研发出来,」戈尔博士向观众说明。「牠们只是幼蛇,但长大之后很容易就会超越人类,毫不困难就能爬上那根杆子。牠们是设计用来追捕人类,而且繁殖速度很快,任何伤亡都可以快速替换掉。」

  到了这时,崔奇已经抵达计分板上方的狭窄架子,利波则在记者包厢的屋顶上找到避难所。有少数的彩蛇想办法爬过瓦砾堆,进入看台,聚集在他们下方。

  麦克风捕捉到微弱的声音,是女生的尖叫声。

  她们逮到露西‧葛雷了,科利奥兰纳斯想着,满心绝望。手帕没有用。

  但就在这时,米森从最靠近路障的通道冲出来,后面跟着尖叫的柯萝。有一条蛇悬垂在她的手臂上。她把那条蛇扯掉,但牠掉在地上的那一刻,又有十多条蛇朝她冲过去,目标是她的小腿。米森抛开他的三叉戟,往上飞跳起来,越过泰丝丽,抓住她上方的杆子。尽管膝盖受伤,他还是只花上次的一半时间就爬到杆顶。从那里,他眼睁睁看着柯萝狂躁的模样,但幸亏时间很短,就结束了。

  由于地面的目标都解决掉了,大部分的蛇重新集结在泰丝丽的下方。她渐渐无力抓紧杆子,遂向米森大叫要他帮忙,但他只摇了摇头,比较是震惊过度,而不是恶意不帮。

  观众开始此起彼落发出嘘声,但科利奥兰纳斯不明白为何会这样。等到会堂安静下来,他竖起耳朵听见声音,那要很注意才听得到。不知在何处,实在非常细微,有人在竞技场里唱着歌。

  他的女孩。

  露西‧葛蕾从她藏身的通道出现了,以慢动作移动,倒退着走。她每次抬起脚都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往后踏,身子跟着她唱的节奏轻轻摇晃。

  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

  那是当时歌词的延伸,但无论如何都引人注意。跟随着她,彷佛受到旋律催眠的,总共有六条蛇。

  科利奥兰纳斯放开克莱蒙西亚,她冷静下来了,他轻轻把她推向飞斯都。他往前走向屏幕,屏住呼吸,看着露西‧葛蕾继续后退,接着绕路前往杰赛普的遗体停放处。她的音量稍微放大一点,不知是否刻意,只见她渐渐倒退靠近麦克风。也许为了最后一首歌,为了最后一次表演。

  然而,没有一条蛇意图攻击她。事实上,她似乎正吸引牠们从竞技场四面八方而来。泰丝丽的杆子下方那群蛇变少了,有几条蛇从看台滑下来,还有十几条蛇从一些通道溜出来,加入众蛇的迁徙行列,去找露西‧葛蕾。牠们环绕在她周围,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让她无法继续往后退。鲜艳的蛇身扭动着爬过她的赤脚,缠绕着她的脚踝,只见她慢慢低下身子,轻轻坐在一块大理石上。

  她用指尖将百褶裙摊开在尘土上,彷佛是一种邀请。随着那些蛇向她涌去,褪色的布料消失了,让她有了用爬行类编织而成的鲜艳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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