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饥饿游戏前传:鸣鸟与蛇的歌谣>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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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利奥兰纳斯站在空无一人的火车站站台上,等待他的贡品抵达此地,一朵白玫瑰伸着长长的花茎,在他的拇指与食指之间微微颤动。带个礼物给她是提格莉丝的点子。抽签日那晚,她很晚才回到家,但他熬夜不睡,找她商量,把他所受的羞辱和内心的恐惧和盘托出。而她不愿让对话一直在绝望之中打转。他会得到奖学金;他非得到不可!而且会有璀璨的大学生涯。至于公寓,他们必须先把详情弄清楚。也许税金对他们不会有影响,或者就算有影响,也许没那么快。也许他们可以想办法勉强存够税金。不过他想的都不是那些事。他只想着饥饿游戏,以及如何能够成功得胜。

  提格莉丝说,在法布莉西亚举办的抽签派对上,每个人都疯狂爱上露西‧葛蕾‧贝亚德。他的贡品拥有「明星特质」,她的朋友们醉醺醺喝着波斯卡酒时这样说。这对堂姊弟都同意,他需要让女孩对他有很棒的第一印象,她才会愿意好好合作。他不该把女孩当成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她是宾客才对。科利奥兰纳斯已经决定一大早去火车站迎接她。这是让他投入任务,与赢得她的信任的机会。

  「科利欧,想象一下,她一定害怕极了,」提格莉丝这么说。「一定觉得好孤单。换成是我,不管你做什么都好,只要能让我觉得你很关心我,那就成功了。不对,不只是那样。让我觉得自己很有价值。带点东西给她,即使是纪念品都好,让她知道你很重视她。」

  科利奥兰纳斯想到他祖母种的玫瑰,在都城依然珍贵。老太太在顶楼公寓附带的屋顶花园里种植玫瑰,除了户外花圃,还有一个温室。她包装花朵的态度彷佛在对待钻石,因此他花了一些力气才说服祖母割爱。「我需要跟露西‧葛蕾产生某种连结。您一直都这么说,您的玫瑰能打开所有紧闭的大门。」这也显示祖母有多么担心他们的处境,她必须同意。

  抽签之后过了两天。城市紧抓着酷热天气不放,即使天刚破晓,火车站也渐渐变得热气蒸腾。在宽阔荒凉的站台上,科利奥兰纳斯觉得自己很醒目,但他不能冒险错过她搭乘的火车。他能得到的唯一消息来自楼下的邻居,正在受训的游戏设计师雷慕斯‧多利托,他说应该是在星期三抵达。雷慕斯刚从大学毕业,他的家人动用了每一种关系,非帮他弄到那个职位不可,薪酬刚好够用,也提供了通往未来的踏脚石。科利奥兰纳斯大可透过中等学院询问,但不知道迎接贡品搭的火车是否会遭到禁止。这件事从来不曾订出规则,不过他认为大多数的同学都会等到隔天,在中等学院监督的集会场合与他们的贡品见面。

  一个小时过去了,两小时,依然没有出现任何种类的火车。阳光从车站天花板的玻璃窗格猛力洒落。汗水沿着背后涔涔滴下,至于玫瑰,早上还那么挺拔,这时放弃坚持,开始弯曲。他不禁觉得整个构想是否思虑不周,而且用这种方式欢迎她是否得不到感激。换成另一个女孩,普通的女孩,可能会觉得印象深刻,但露西‧葛蕾‧贝亚德绝对不是普通人。事实上,紧接在市长的偷袭之后,一个女孩能够完成那么大胆的表演,实在令人敬畏。而且在那之前,她才刚把一尾毒蛇放进另一个女孩的洋装里。他当然不知道那有没有毒,不过大家都会那样认为,对吧?她真的很可怕。而他在这里,穿着制服,手里紧抓着一朵玫瑰花,很像陷入热恋的痴情男学生,衷心期盼她会……会怎么样呢?喜欢他?信任他?不会一见面就杀了他?

  她的合作非常重要。昨天,萨提莉亚召开一场导师会议,详细说明他们的第一项任务。在过去,贡品全部抵达都城的隔天早晨,他们就会直接进入竞技场,但现在把时间表拉长,让中等学院的学生参与其中。目前决定每位导师要与自己的贡品进行专访,并举办现场电视转播,每一组有五分钟的时间对施惠国展现自己的特点。假如大家支持某位贡品,他们可能就真的有兴趣观看饥饿游戏。如果一切进行顺利,可能会安排在黄金时段播出,甚至邀请导师在游戏过程中对他们的贡品发表评论。科利奥兰纳斯向自己保证,他的五分钟会是当晚的注目焦点。

  又一个小时悄悄溜过,他都准备要放弃了,而就在这时,隧道深处响起一阵火车的汽笛声。战争的最初几个月,这样的汽笛声传达出他的父亲从战场回来了。身为军需品业界的大亨,他父亲认为服兵役能够提升家族企业的正当性。怀着绝佳的策略头脑、过人的胆识和威风凛凛的神采,他的军阶很快就往上爬。为了公开展示他们对都城的承诺,史诺家会全体前往车站,科利奥兰纳斯穿着他的丝绒西装,等待大人物归来。直到那一天,火车只带来消息,叛军的子弹找到了目标。在都城很难找到某个地点没有链接到恐怖的记忆,而那段记忆又特别糟糕。对于那个冷淡又严格的男人,他很难说自己感受到很大的爱意,但确实觉得受到良好的保护。与父亲之死有关的恐惧和伤害,科利奥兰纳斯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

  汽笛声响起,火车快速驶进车站,在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后停下来。这列火车很短,只有一个火车头和两节车厢。科利奥兰纳斯望进车窗,探寻贡品的身影,然后才发现车厢里连一个人影也没有。这不是用来载运乘客,而是货车。沉重的金属炼条装着老式的挂锁,确保货物的安全。

  不是这列火车,他心想。可能还不如回家去。但在这时,有个清晰的喊叫声从一节货运车厢传来,于是他留在原地。

  他预期会冲来一批维安人员,但火车若无其事停了二十分钟,然后才有几个人走向铁道。其中一人与某个他视线之外的技师交谈几句,接着有一串编匙从车窗扔出来。那名维安人员慢慢走向第一节车厢,并翻找那串钥匙,最后选出一把,插进挂锁,转一圈。挂锁和铁链分离开来,他把沉重的车门向后推开。车厢看似是空的。维安人员抽出他的警棍,砰砰敲打门框。「好了,你们所有人,动起来!」

  一名高高的男孩出现在门口,他有一身深褐色的皮肤,穿着粗麻布袋缝补而成的衣服。科利奥兰纳斯认得他,他来自第十一区,是克莱蒙西亚的贡品,高瘦但健壮。有个肤色相近的女孩走到他旁边,但她骨瘦如柴且干咳不停。他们两人都打赤脚,双手铐在身体前方。车厢到地面有五呎的落差,于是他们坐在车厢边缘,以笨拙的姿势跳到站台上。一名脸色苍白的小女孩,穿着条纹洋装佩戴红园巾,她爬向门口,但似乎无法想出该怎么跨越那段距离到达地面。维安人员把她用力拉下来,于是她重重落地,因为双手铐住而差点站不稳。接着维安人员走进车厢,拖出一个男孩,他看起来约莫十岁,但至少一定有十二岁了,而那人同样硬把他拉到站台上。

  这时,车厢里的气味,发霉和浓重的粪肥味,飘送到科利奥兰纳斯这里。他们用载运牲畜的车厢运送贡品,而且是非常不干净的车厢。他真想知道有没有供应食物、有没有让他们呼吸新鲜空气,还是自从抽签之后就把他们锁在那里面。他习惯在屏幕上看到贡品,对于亲眼见到这番遭遇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于是一阵同情和反感横扫而来。他们真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那是毫无希望的残酷世界。

  维安人员前往第二节车厢,解开铁链。门往旁边滑开,出现的是杰赛普,第十二区的男生贡品,他对着阳光灿亮的车站瞇起眼睛。科利奥兰纳斯感觉到一阵惊慌窜过全身,连忙挺直身子,满心期待。果不其然,她会和他一起。杰赛普以僵硬的姿势跳到地上,然后转身面对火车。

  露西‧葛蕾‧贝亚德走进光线里,用铐住的双手半遮着眼睛,等待慢慢适应。杰赛普伸出两只手臂,两个手腕张开到手铐的链子允许的宽度,于是她身体往前倒,让男孩扶住她的腰,然后转个圈,让她以令人吃惊的优雅动作站到站台上。她拍拍男孩的手臂表达谢意,然后歪着头,重新沐浴在车站的阳光里。她开始用手指梳理一头鬈发,解开打结的部分,并挑出几根稻草。

  科利奥兰纳斯的注意力一度转向维安人员,他们正对车厢里面喊些威胁的话语。他再转回头时,发现露西‧葛蕾直直盯着他。他呆望了一会儿,然后才想起除了维安人员之外,站台上只有他一个人。这时,那些士兵破口大骂,同时抬起他们其中一人爬进车厢,让他拖出一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贡品。

  机不可失。

  他走向露西‧葛蕾,递出玫瑰花,微微点个头。「欢迎来到都城,」他说。他的声音略显粗哑,因为已经好几个小时没说话,但觉得这样让他显得成熟也不错。

  女孩打量着他,他一度很怕她打算一走了之,或者更糟的是,嘲笑他。但她反倒伸出手,从他手中的花朵小心剥下一片花瓣。

  「我小时候,他们经常把我浸在白脱牛奶和玫瑰花瓣里,」看着她说这番话的模样,应管不太可能有这种事,但似乎完全可信。她用拇指抚摸花瓣光滑洁白的表面,然后塞进嘴巴,闭上双眼欣赏香气。「很像睡前的滋味。」

  科利奥拉纳趁机仔细检视她。她看起来和抽签日不太一样。除了满身雀斑,化妆品也卸掉了,素颜看起来更年轻。她嘴唇龟裂,头发散乱,彩虹色的洋装沾满尘土且皱巴巴。市长的牵头留下的痕迹变成深紫色瘀伤。但不只如此。他再次自己目睹了一场表演,不过这次是私下表演。

  她睁开双眼后,全神贯注看着他。「你看起来好像不应该在这里。」

  「可能是不应该,」他坦承说。「不过我是你的导师,我希望自己安排跟你碰面,而不是按照游戏设计师的安排。」

  「啊,叛乱份子,」她说。

  在都城公民的嘴里,这种词汇败坏道德,但在她口中颇有称许之意,是恭维的话。难道是嘲笑他?犹记她的口袋里带着蛇,一般规矩无法适用在她身上。

  「那么,我的导师要为我做什么,除了带来玫瑰花之外?」她问。

  「我会尽力照顾你,」他说。

  她回头看了一眼,维安人员正把两个非常饥饿的孩子扔到站台上。女孩在站台上撞断一颗门牙,男孩落地后则承受了好几次猛力踹踢。

  露西‧葛蕾对科利奥兰纳斯面露微笑。「嗯,花美男,祝好运。」她说着,走回杰赛普身旁,把他和他的玫瑰留在原地。

  眼看维安人员把那些贡品赶出站台前往大门,科利奥兰纳斯觉得自己的机会渐渐流逝。他尚未得到她的信任。他一事无成,也许只逗乐她一会儿而已。她显然觉得他没什么用,也许她是对的,但在这么重要的成败关头,他必须姑且一试。他跑过车站,在那群贡品到达门口时追上他们。

  「打扰一下,」他对负责的维安人员说。「我是从中等学院来的科利奥兰纳斯‧史诺。」他朝着露西‧葛蕾点点头。「饥饿游戏的这个贡品已经指派给我。我在想,不晓得能不能陪她去她的住处。」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整个早上都在这里晃来晃去?搭便车,露个脸?」维安人员问道。他散发出浓浓酒味,眼睛红红的。「嗯,史诺先生,当然可以,来参一咖吧。」

  就在这时,科利奥兰纳斯才看到等待载运贡品的卡车。比较不像卡车,而是装了轮子的牢笼。车斗围着一圈金属栏杆,顶上盖着铁皮车顶。他再次回想起小时候的马戏团,他在那里看到一些凶猛的动物──大猫和熊──也像这样关起来运送。那些贡品遵从命令,举起手铐等待移除,然后爬进笼子。

  科利奥兰纳斯畏缩不前,但随即看到露西‧葛蕾望着他,心里明白这是评分时刻。如果他现在打退堂鼓,一切就结束了。她会认为他是懦夫,对他的一切全盘否定。他深吸一口气,撑起自己的身子爬进笼子。

  门在他背后轰的一声关上。卡车摇摇晃晃向前开,撞得他失去平衡。有几个贡品跌到他身上,他反身抓住右边的栏杆,额头卡在两根栏杆之间。他用力往后推,扭转身子,面对一同乘车的其他乘客。这时每个人至少抓住一根栏杆,唯有撞断牙齿的女孩除外,她只抓住同区男孩的腿。随着卡车辘辘驶过一条宽阔的大马路,大家渐渐安顿下来。

  科利奥兰纳斯知道自己错了。即使身在开放的环境,臭味依然扑鼻而来。贡品吸收了运牛车厢的气味,又混合了没洗澡的人类气味,让他觉得有点想吐。现在距离这么近,可以看出他们有多肮脏,眼睛充血得多厉害,四肢又有多少瘀伤。露西‧葛蕾挤在前面的角落里,用她的裙襬轻拍额头,那里有一块新的擦伤。她似乎对他的存在不感兴趣,但其他人全都盯着他,很像一群凶猛的动物紧盯着一只胖嘟嘟的贵宾狗。

  至少我的状况比他们好,他心想,手中紧握着玫瑰花茎。如果他们发动攻击,我有机会赢。不过对付这么多人?他会赢吗?

  卡车慢下来,让路给一辆色彩缤纷的路面电车,车厢里挤满了人,从卡车前面开过去。科利奥兰纳斯坐在车尾,但他仍弯低身子,不让人发现。

  电车开过去了,卡车开始行驶,他才敢挺直身子。其他人嘲笑他,那些贡品;或至少有些人看到他心慌意乱,露出嘻笑的表情。

  「帅哥,怎么回事?你待错笼子啦?」第十一区的男孩说,他完全没笑。

  他那毫不掩饰的恨意,科利奥兰纳斯看了惊恐不安,但他努力表现得无动于衷。「不,这就是我等待的笼子。」

  男孩突然伸出双手,用伤痕累累的修长手指掐住科利奥兰纳斯的喉咙,把他猛然往后推。男孩的前臂把他的身体压在栏杆上。科利奥兰纳斯遭到压制,但凭着在学校跟人扭打时无往不利的一个动作──将膝盖用力顶向对手的裤裆──行政区男孩倒抽一口气,弯下腰,放开了他。

  「他现在大可杀了你。」第十一区的女孩对着科利奥蔺纳斯的脸呛声。「他在十一区杀了一名维安人员。他们始终搞不清楚是谁杀的。」

  「迪儿,闭嘴啦,」男孩咆哮说。

  「这事现在有谁在意?」迪儿说。

  「我们全部一起杀了他啦,」小不点男孩用凶狠的语气说。「对我们来说又不会更糟。」

  其他贡品也有好几人喃喃表示同意,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科利奥兰纳斯害怕到全身僵硬。杀了他?他们的意思真的是把他打死,就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在都城的市中心?突然间,他知道他们真的是这个意思。毕竟,他们有什么好损失的呢?他的心在胸口怦怦跳,身子略微弯起,伸出拳头,为了即将迎来的攻击预作准备。

  就在这时,露西‧葛蕾优美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打破了紧绷的态势。「对我们也许没差。你在家乡有家人吗?他们能不能在那里找到人抓去惩罚?」

  这番话似乎让其他贡品变得很泄气。她扭动身子爬过来,停在他们和科利奥兰纳斯之间。

  「况且,」她说:「他是我的导师。他应该要帮我。我可能需要他。」

  「你怎么会有道师?」迪儿问。

  「是导师。你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科利奥兰纳斯解释,努力听起来掌控住局面。

  「那么,那些人在哪里?」迪儿质疑说。「他们为什么没来?」

  「我想,只是没人叫他们来吧,」露西‧葛蕾说。她本来面对迪儿,这时转过来对科利奥兰纳斯眨个眼。

  卡车转个弯,摇摇晃晃开进一条狭窄的小巷,看似是一条死巷。科利奥兰纳斯不太确定自己身在何处。他努力回想,前几年把贡品集中在哪里呢?不是维安人员的马匹住的马厩吗?没错,他记得听过一些相关讨论。他们一抵达目的地,他会去找维安人员解释一番,也许针对不友善的行为要求一点保护。看了露西‧葛蕾眨眼之后,可能值得花时间再停留一下。

  这时,他们倒车进入一栋昏暗的楼房,也许是仓库。科利奥兰纳斯吸进一股强烈的气味,混合了腐鱼和老旧干草的气息。他感到很困惑,努力搞清楚自己的周遭环境,接着发现两扇金属门猛然打开,他不禁瞪大双眼。一名维安人员打开车斗的门,而大家还来不及爬出去,笼子就向下倾斜,把他们全部抛到一大片冰冷潮湿的水泥板上。不是水泥板,其实比较像一条非常倾斜的沟槽,科利奥兰纳斯立刻开始往下滑,其他人也一样。他抛开手上的玫瑰,双手双脚乱抓乱顶,但找不到东西可以抓紧。他们全都滑了足足二十呎远,然后掉到一块砂砾地面,全部乱七八糟堆成一团。炽烈的阳光照在科利奥兰纳斯的身上,他挣扎着从人堆底下爬出来。他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路,稳住自己身子,然后震惊得呆立不动。这不是马厩。他有好多年没来了,但现在记得一清二楚。延伸的沙子,人为堆栈的岩石构造扭转着伸向天际。有一排金属栅栏用来保护观众,钢条上面雕刻着纹路,看起来很像藤蔓沿着宽大的弧线弯曲盘绕。在一根根栅栏之间,都城孩子的一张张脸孔痴痴望着他。

  他身在动物园的猴子笼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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