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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

  那只老鹰回来时,外头正在下雨。

  莱伊站在宫殿上层阳台的屋檐下,看着货轮拉走锦标赛在河面流下的废墟。依丝拉站在门口边等待,她曾经是他父亲的城市禁卫军队长,现在是他的禁卫军队长了。她看起来像一尊穿着盔甲的雕像,莱伊自己则一身红,这是习俗上服丧之人穿的颜色。

  他在书里读过菲斯克人会拿黑色灰烬涂抹脸庞,法洛人则会将脸上的宝石涂白,持续三天三夜。但是安恩斯的人民则以赞颂生命来悼念逝者,于是他们身穿红衣:鲜血的颜色、日出的颜色、艾尔河的颜色。

  他感觉到主祭从他身后的门走进来,可是没转过头,也没出声打招呼。他知道提亚伦也在哀痛之中,但是他不忍心看见老人眼中的忧伤,无法承受那冷静冰冷的湛蓝。他听闻艾蜜拉和麦辛死讯时的表情,整个人动也不动的样子,好像早就料到了,好像在他施下符咒之前,就知道自己苏醒之后,会发现世界彻底改变。

  所以他们肩并肩站在雨幕之下,独自面对各自的思绪。

  莱伊头上戴的国王冠冕很沉重,比他大半辈子戴的那顶金圈要庞大得多。那只金圈陪伴着他一起成长,金属每年都会根据他身形的成长来调整延展,应该要再撑二十年才对。

  结果它却被拿走了,收起来等着给将来的王子用。

  莱伊的新王冠太重了,不断提醒着他失去了什么,一道怎么也无法阖上的伤口。

  他身上的其他伤口倒是全部愈合了──速度太快了。彷佛一根大头针插入陶土,只要一拔走,陶土就会吸收伤害、恢复原状。痛觉像回忆一样,如果他愿意,还是能想起,不过它们很遥远,而且渐渐淡去,只留下那可怕的问题。

  发生的那些事是真的吗?

  我是真的吗?

  够真切了,他还因为哀伤而隐隐作痛;够真切了,他伸出一只手,享受着春雨打在皮肤上的凉意。他往外站,离开了宫殿的屋檐,让骤雨浇得他全身湿透。

  够真切了,那抹剪影掠过苍白的天空时,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

  他立刻认出那只鸟是从菲斯克来的。

  他们的舰队从艾尔河口撤退了,但是皇室还没对他们的罪行有所回应。柯尔死了,蔻菈却还坐在宫殿大牢里听凭处置。而她的命运现在就系在那只鹰准的脚踝上。

  关于柯尔和蔻菈背叛的消息,在城市苏醒之后也传开来,伦敦的人民已经喊着要莱伊宣战。法洛人立刻请求与他们结盟──莱伊不喜欢他们这么积极──而索勒艾以还有外交事宜要处理为由,启程返回法洛,莱伊担心那恐怕是要集结军力备战的意思。

  六十五年的和平啊,他阴郁地心想,就这样葬送在两个闲着没事干又野心勃勃的小孩手里。

  莱伊转身往楼下走,依丝拉和提亚伦也双双跟上。奥托在前厅等他们。

  那名菲斯克魔法师将那头粗糙金发里的雨水甩掉,他手里抓着封蜡章已经拆开的卷轴。

  「陛下,我带来敝国皇室的消息。」

  「什么消息?」莱伊问。

  「我们的女王陛下无心求战。」

  空洞的说词,「女王陛下无心,她的儿女却有意。」

  「她想弥补您。」

  另一个空洞的承诺。「要怎么弥补?」

  「如果安恩斯的国王乐意,她会送来一年份的冬季美酒、七个祭司,以及她最小的儿子霍克,他对岩石魔法的天赋在菲斯克无人能及。」

  我母亲死了,莱伊想尖叫,而妳却想拿酒水和危险来进贡给我?不过他只说:「那公主呢?你们女王愿意拿什么来换回她?」

  奥托的表情严厉起来,「女王什么也不求。」

  莱伊皱起眉头,「她是女王的亲生骨肉。」

  奥托摇摇头,「比叛徒更让我们憎恶的,是失败之人。公主违抗了女王对于和平相处的命令。她自己暗中策动了一个计划,最后却无法完成。女王同意陛下您随意处置蔻菈。」

  莱伊揉揉眼睛。菲斯克人不会将慈悲视为力量,他知道女王唯一想要的处理方式,也是唯一能赢得她敬重的方式,就是赐死蔻菈。

  莱伊努力阻止自己不要来回踱步、咬指甲和做其他十几件毫无国王风范的事情。他父亲会怎么说?他父亲会怎么做?他抗拒着望向依丝拉或提亚伦的冲动,逼迫自己作出决断、不要逃跑。

  「我要怎么知道我处决了公主之后,女王不会拿这件事来大作文章?她大可以声称我杀了蔻菈复仇是压垮和平的最后一根稻草。」

  奥托默不作声了好一会,然后才说:「我不明白女王的心意,只知道女王的旨意。」

  这可能全是陷阱,莱伊知道。但是他别无选择。

  他父亲告诉过他许多关于和平与战争的事,将之比喻为舞蹈、游戏、强风,但是现在浮现在莱伊心中的,是关于政局如何像是一场舞蹈。

  麦辛说过,向帝国宣战,就像拿刀对付全副武装的人。也许只需要出击三次,也许需要三十次,但是如果拿刀的手坚持到底,终究能找到破绽刺入。

  「我和你的女王一样,」最后他终于说道,「我不想开战。我们的和平如今危在旦夕,如果公开处决,或许可以浇熄我人民的愤怒,但也有可能煽风点火,恰好造成反效果。」

  「只要让对的人看见,」奥托说,「就算不用公开展演,也能算是一种作为。」

  莱伊的手游移到腰间金色短剑的手柄上。那本该是装饰品,本该是他精致丧服的一部分,但是它的利刃足以致柯尔于死,现在也会让蔻菈面临相同的命运。

  依丝拉看见他的动作,往前一站,第一次开口说话。

  「交给我吧。」她提议,莱伊也很想交给她去办,想就此摆脱杀人这档事。血已经洒得够多了。

  但是他摇摇头,强迫自己走向牢房。

  「必须由我动手。」他说,试着在话语中注入他其实并未感觉到的愤怒。他希望自己能生气,宁愿感受灼热怒火,而不是冰冷刺骨的哀伤。

  提亚伦没跟去,祭司是为了生命而活,不是死亡──但是奥托和依丝拉都跟在他后面。

  莱伊想知道凯尔能不能感觉到他加快的心跳,会不会紧张地跑过来查看──国王如此好奇,却不希望他这么做。他哥哥也有自己必须了结的事。

  莱伊的靴子一踏上阶梯,就知道有事情不对劲。

  他没听见蔻菈歌唱般的嗓音,只有一片死寂,舌尖上还尝到浓烈的金属血腥味。他冲下最后几阶,来到牢房里,将眼前的景象尽收眼底。

  没有侍卫。

  公主的牢房还锁着。

  蔻菈躺在里头,全身在石头板凳上舒展开来,垂落的无力手指刷过地板,指甲都被闪亮湿滑的血淹没了。

  莱伊往后晃动了一步。

  一定有人偷偷夹带了刀给她,会是出于怜悯还是嘲弄?不管如何,她已经将手臂从手肘割开到手腕,板凳上方的墙面还用菲斯克语写了几个字。

  塔诺许。

  荣誉。

  奥托默默瞪着,但是莱伊冲上前去打开牢房的门,他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个什么劲。菲斯克的蔻菈公主已经死了。虽然他是来杀她的,但是看到她毫无生气的身体和空洞的眼神,还是让他感到不适。而后,他感到如释重负,虽然也为此觉得羞耻。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做到,他也不想知道。

  莱伊打开锁,踏进牢房中。

  「陛下──」依丝拉叫唤,鲜血浸湿他的长靴,还泼到他衣服上,可是莱伊不介意。

  他跪在地上,拨开蔻菈脸上的金发,然后才逼自己站直身体,稳下声音说话。奥托定定看着的不是那具尸体,而是墙上的血字。莱伊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危险与煽动之意。

  那名菲斯克魔法师的蓝眼看回莱伊时,眼神平静镇定。

  「无论如何,公主死了。」奥托说,「我会禀报女王说事情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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