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海蛇很厉害。

　　厉害得吓人。

　　肯定是比黄铜小偷厉害，比莱拉这几个月以来在大海上碰到的海盗都还厉害。

　　海蛇打斗的方式，就像这一切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

　　就像他们命悬一线。

　　而她也是如此。

　　莱拉躲过一把直直插入她身后桅杆的弯刀，再旋身避开从空中劈落的长剑。有人企图要用绳索勒她的脖子，可是她一把抓住，扭动挣脱，将她的刀滑进一个陌生人的肋骨之间。

　　魔法在她的血管里怦怦重击，以生命的线条描绘整艘船，海蛇像黑影一样神出鬼没，但是对莱拉来说，他们就和光源一样醒目。她的刀刃滑过他们的防御，找到了血肉，溅洒出鲜血。

　　一记重拳打在她下颚，一把刀划过她的大腿，但是她没停下，也没放慢动作。她全身都有力量在歌唱。有些是她自己的，也有些是借来的，但全都在狂野燃烧。

　　血流进莱拉完好的那只眼睛，但是她不在意，因为她每夺走一条命，就看见雷诺斯。

　　害怕她的雷诺斯。

　　虽然害怕却仍然善待她的雷诺斯。

　　说她是征兆、是改变迹象的雷诺斯。

　　在她摸清自己是什么之前就已经看见她的雷诺斯。

　　胸膛里插着倒钩死去、和她在洛森纳尔巷子里垂死时一样悲伤困惑，醒悟时脸上出现同样惊骇表情的雷诺斯。

　　她感觉得到凯尔和霍蓝也在战斗，分别在船的两端，她血管里感觉得到他们的魔法牵动与拉紧，他们承受的伤势彷佛隐隐作痛的幻肢。

　　她不确定海蛇有没有魔法天赋，但反正他们完全没有使用。也许只是想避免伤到幽灵号的船体，因为他们已经把自己的船给沉了。但是莱拉绝对不会因为想救这艘小破船就命丧他们手下。火焰在她手中闪动，她伸手去拉船板时，木头发出嘎吱哀鸣，船在脚下剧烈倾斜。

　　如果有必要的话，她会击沉这艘天杀的烂船。

　　但是她没机会这么做，一只手忽然伸出，揪着她的衣领将她拉到一个木箱后方，她从藏在手臂上的刀鞘中抽出一把刀，但是攻击者的另一只手──比她大出许多的手掌──抓住她的手腕，往后压向她头顶两侧的木头。

　　矗立在莱拉眼前的是亚丝塔，那一瞬间，莱拉还以为船长是想帮忙，以为她出手相救，免得她被来袭的一击打中，或者不想让她以身犯险。但这时她看见了倒卧在甲板上的尸体。

　　哈诺。

　　女孩圆睁的空洞眼睛在黑暗中反射着光线，喉咙上有一道干净利落的开口。

　　莱拉会意时，怒气在她体内窜升，亚丝塔坚持要掌舵、坚持要跟他们进入流动市集、洛森纳尔忽然出现的危险，还有稍早的喝酒比赛和有点太烈的饮料。

　　「妳跟他们是一伙的。」

　　亚丝塔没有否认，只露出一抹无情的微笑。

　　莱拉的意志与叛徒船长的意念互相撞击，她被迫往后退开，「为什么?」

　　女人耸耸肩，「在外面这里，钱币才是唯一的国王陛下。」

　　莱拉纵身上前，但亚丝塔的速度比她看起来还快上一倍，再加上庞大身躯的优势，一秒钟后，莱拉就被往后抛向船身，肋骨刚好撞在栏杆上，让她一时之间喘不过气。

　　亚丝塔站在原位，脸上的表情几乎可说是无聊。

　　「我收到的命令是要杀了那个安恩斯的王子小子，」她说，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没人告诉过我要怎么处置妳。」

　　莱拉的血管中流过冰冷的憎恨，甚至淹没了魔法的热度，「如果妳想杀我，应该要早点下手。」

　　「但是我用不着杀妳，」亚丝塔说，更多危险的人影继续蜂拥上船，「妳是小偷，我是海盗，我们两人都是有钱就能买的刀。我看得出来，妳知道妳不属于这些人，不属于这里、不属于他们。」

　　「妳错了。」

　　「妳爱怎么装就怎么装吧，」亚丝塔狞笑，「妳可以换衣服、换说另一种语言、换上另一张脸孔，但妳一直都会是一把刀，刀子只擅长一件事，也只会做一件事，那就是伤人。」

　　莱拉的双臂垂落在身侧，模样看起来像在考虑那名叛徒的话，血从她手指滴落，她慢慢移动着嘴唇，旁人几乎无法察觉，她说出的几个字淹没在亚丝塔趾高气昂的炫耀和四面八方的金属敲击声中──艾斯艾席拉。

　　莱拉提高音量说：「妳说得似乎有道理。」

　　亚丝塔笑容咧得更开了，「我看得出谁是能收买的刀，从来没看走眼过，我可以教妳──」

　　莱拉握紧拳头，用意志拉动着木头，亚丝塔身后的木箱往前砸落，她连忙转身想躲开，但是莱拉轻声念出的咒语奏效了──艾斯艾席拉，生长──船板冒出枝桠，趁亚丝塔沾沾自喜发表胜利宣言时缠住她的靴子。一个个沉重的箱子往她身上砸落。

　　亚丝塔用莱拉不懂的语言发出喘不过气的咒骂声，她的腿困在重物之下，刚才骨头碎裂的声音犹在耳边。

　　莱拉蹲在她面前。

　　「妳说得似乎有道理，」她又说了一次，举起刀子抵住亚丝塔的喉咙，「但妳也有可能错了。我们无法选择自己是谁，却可以选择要做什么事。」刀子已经准备好刺入。

　　「下手可别太轻了。」亚丝塔挖苦她，血开始在刀尖汇集，猩红的线条流下喉咙。

　　「不。」莱拉说，收起刀子。

　　「妳不杀我?」她冷笑。

　　「哦，我会呀。」莱拉说，「但要先等妳把一切从实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