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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I

  「我一直在想那个男孩的事。」沃尔说。

  他和霍蓝两人坐在国王房间里的一张矮桌旁,正在玩一局奥斯特,关于战略和风险的游戏,也是沃尔塔里斯最喜欢的放松方式,可是没人愿意再陪他玩了──侍卫已经厌倦输掉游戏,也厌倦输钱了,所以每次坐在棋盘对面的总是霍蓝。

  「哪个男孩?」他问,在掌心转着筹码。

  「那个信差。」

  自从他那次来访,已经过了两年,这漫长的两年来,他们试着重建一座破碎的城市,在暴风雨中搭起一个避难所,他们努力尝试,事情却不如人意。霍蓝保持声音镇定,「他怎么了?」

  「那枚硬币你还留着吗?」沃尔问,虽然他们都知道他留着,东西总是放在他的口袋里,因为使用多次而变得平滑,他们没聊起霍蓝不在的那些时候,偶尔他会消失,回来时身上隐约有花朵的甜香,而不是灰烬和石头。当然,霍蓝从未久待,总是去去就回。他讨厌拜访另一个伦敦,不想看见他的城市原本能成为什么模样,但他却忍不住要去,忍不住想看,忍不住想知道门的那边有什么。他无法撇过头去不看。

  「为什么?」这时,他问沃尔。

  「我觉得该去送信了。」

  「为什么挑在这个时候?」

  「别装傻。」沃尔说,让筹码掉到桌子上,「你不适合装傻。我们都知道商店越来越少,白昼也越来越短。我订出法律,但老是有人打破,我建立秩序,他们却硬要将之变成混乱。」他一只手抚过头发,手指卡到那圈钢铁冠冕,他平常的沉着动摇了,嘶吼一声,将冠冕扔到房间另一头,「不管我做什么,希望渐渐腐败,我听见街道上开始有人在耳语。新血,他们如此称呼,好像那可以修好已经残破不堪的东西,好像只要泼洒够多鲜血,就能让这个世界的魔法复苏过来。」

  「而你打算写封信就能导正这一切吗?」霍蓝质问。

  「我愿意无所不用其极。」沃尔反驳,「也许我们的世界曾经跟他们的一样,霍蓝,也许他们知道帮助我们的方法。」

  「将我们封镇起来的罪魁祸首就是他们,他们过着恣意挥霍的宽裕生活,我们却在这里腐烂,而你却想去乞求──」

  「如果我觉得可以帮得了我的世界,我什么都愿意做。」沃尔塔里斯怒斥,「你应该也一样,这就是为什么你会在我旁边帮助我,不是因为你是我的盾牌,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利剑,也不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你和我一起在这里,是因为我们两个都愿意为了让这个世界活下去而不择手段。」

  霍蓝严厉地看着国王,看着他掺杂几丝灰白的黑发,还有总是纠结的眉心,他仍然很迷人,浑身散发魅力,如果有什么事情逗他开心,他还是会微笑,不过笑起来时脸上的线条更深了,霍蓝知道沃尔双手上的咒语已经不足以再将魔法束缚在他身上了。

  霍蓝从棋盘上拿了一枚筹码,彷佛他们还在继续对弈似的,「我以为我在这里是为了保护你不掉脑袋。」

  沃尔塔里斯发出一声紧绷的大笑,假装轻松幽默,「也是啦。」他说,然后正色说道:「听我说,霍蓝,死去的方法有很多种,只有傻瓜才会选择为了自尊而牺牲。」

  有个仆人端着一块面包、一瓶酒和一迭细细的雪茄烟卷出现。虽然沃尔现在住在城堡里,头上还戴了顶皇冠,往日旧习依然难改。

  他拿起一根卷得紧紧的烟,霍蓝一弹手指,帮他点火。

  沃尔往回坐,检视着燃烧的烟卷末端,「你为什么不想当国王呢?」

  「我大概不够自大吧。」

  沃尔咯咯笑,「也许你其实比我还睿智呢。」他深深吸了一口,「我开始觉得,不管是谁坐上王位,最终都会变成暴君。」

  他呼出烟雾,开始咳嗽。

  霍蓝皱起眉头,国王习惯每天抽上十根烟,但平常似乎不会因此而有什么异样。

  「你还好吧?」

  沃尔已经开始摆手,要他不用担心,不过他往前倾身想倒酒的时候,不小心将桌子的边缘压得太大力,奥斯特的筹码全都哗啦哗啦掉在地板上时,他也跟着歪斜倒地。

  「沃尔塔里斯!」

  国王还在咳嗽,从身体深处发出的痛苦声音,他双手抓着胸膛,霍蓝伏在他身边,附近的地板上,雪茄仍然在燃烧,沃尔想挤出声音,最后冒出的却只有鲜血。

  「喀特!」霍蓝咒骂,他紧抓着一块碎玻璃,直到手掌开始流血,接着一把扯开沃尔的上衣,将掌心贴在国王胸口,命令他痊愈。

  但是毒药扩散得太快,而国王的心跳太慢,没有用。

  「沃尔,撑着……」霍蓝将两只手都平贴在朋友猛烈起伏的胸口,感觉得到他血液中流动的异物,那其实不是毒药,而是几百片下了咒语的细小金属,将国王由里而外撕碎。不管霍蓝治疗伤害的速度有多快,碎片立刻就又割出了更多伤口。

  「保持清醒。」霍蓝命令道,彷佛这是一道强大的咒语似的,他开始取出国王体内的金属碎片,一开始,沃尔的皮肤布满汗水,接着是一片鲜血,金属碎片刺穿了血管和血肉,随着暗红血雾一起升入空中,飘浮在他胸膛上方。

  「艾斯塔纳斯。」霍蓝说,握起拳头,碎片聚集成一团松散的钢铁,然后拼凑回原本的形状,表面看得出刻有诅咒的符文。

  可是太迟了。

  他太迟了。

  施了咒语的钢铁下方、霍蓝的手下方,国王已经动也不动,鲜血黏在他胸膛上,也将他的胡须溅得斑斑点点,更在他张开的空洞双眼中发亮。

  罗斯.沃尔塔里斯死了。

  霍蓝摇摇晃晃站起身,诅咒钢铁从他指间滚落,掉在弃置的奥斯特筹码之间,它没有滚动,而是在地上的鲜血中发出轻柔的泼溅声,霍蓝的双手因为沾了血湿湿滑滑的,皮肤上也覆盖着一层血雾。

  「侍卫!」他先小声说了一次,然后提高了音量,「侍卫!」他从来不曾这样大声叫嚣过。

  房间里太安静了,城堡里太安静了。

  霍蓝又喊了一次,可是没人赶来,他心里有一部分其实知道不会有人来了,可是他仍旧震惊不已,哀伤纠缠着他,让他变得笨拙迟缓。

  他逼迫自己站起来,别过头不去看沃尔的尸体,抽出沃尔成为凛冬之王那天,他们一起站在阳台上时,他的国王──他的朋友给他的长剑。霍蓝将他的国王留在原地,冲过门,进入死寂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城堡中。

  他又出声呼唤侍卫,可想而知,他们全都死了。

  有的尸体往前趴倒在桌面上,也有的靠着墙瘫坐,走廊上空无一人,整个世界只有血洒落在苍白石头地板上滴答、滴答、滴答的声音。事情一定是在几分钟、或甚至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内发生的。点燃一根雪茄、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一缕诅咒烟雾的时间内。

  霍蓝没看见地板上画的那道咒语。

  也没感觉到他跨越过魔法划出的那条线时,四周的房间都慢了下来,他的身体就像水流拖曳过空气那样迟缓凝重。

  某个地方有人哈哈大笑,在城堡的墙壁间回荡。

  好不像塔雅、好不像沃尔的笑声。既不甜美,也不丰富,一点暖意也没有。和玻璃一样冰冷锐利的笑声。

  「艾索斯,你看。」那个声音说,「我抓到一个战利品了。」

  霍蓝想转身,想拖着他的身体面对那个声音,但是他动作太慢了,那把刀从后头飞来,有着倒钩的刀刃深深刺入他的大腿,在他脑中点燃一阵灼烫的痛楚,他摇摇晃晃地单膝跪下。

  他的眼角余光瞥见有个女人在移动,发肤雪白,眼若冰霜。

  「哈啰,可爱的东西。」她说,转动刀刃,直到霍蓝尖叫出声,那声惨叫响彻整座太过寂静的城堡,可是却有银光一闪,另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有根鞭子缠住他喉咙,偷走了空气,偷走了一切。对方利落一拉,霍蓝就被迫双手双膝着地往前跪倒,他的喉咙感觉像着了火。他无法呼吸、无法说话、无法利用一滴滴落在地板上的鲜血来施展任何咒语。

  「啊,」第二个声音说,「恶名昭彰的霍蓝。」一个苍白的身形大步向前,手指旋绕着鞭子的握柄,「我正希望你能活下来呢。」

  人影在咒语边缘停了下来,低身蹲在霍蓝虚弱的身体前,他的皮肤和头发近看和刚刚那个女人的颜色一模一样,双眼也是同样的冰蓝色。

  「好了,」男人慢慢露出一个微笑,「现在该拿你怎么办呢?」

  *

  艾洛克斯死了。

  塔雅死了。

  沃尔塔里斯死了。

  但是霍蓝还没死。

  他被绑在一个金属框架上,皮肤发着高烧,四肢往旁大张,像是飞到一半的蛾。血从他身上流到石头地面,在他脚边汇聚成深红血池。

  有那么多血,他可以拿来施展一百个咒语也不成问题,但是他的下巴也被牢牢捆着,他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头上戴着那副铁钳,牙齿被迫紧咬在一起,他只能勉强挤出一个喉音浓浊的声音,一声哀嚎,一声痛苦的啜泣。

  他视野中有艾索斯.丹恩朦胧的身影,那双冷酷蓝眼和蜷曲的嘴角,脸上的微笑就像一直藏在薄冰之下的鱼儿。

  「我想听你的声音,霍蓝,」那个男人说,将刀子滑入他皮肤中,「唱歌给我听。」刀刃沉得更深,寻找神经,噬咬着肌腱,从骨头中间钻进去。

  痛苦让霍蓝全身颤抖,但是他没有尖叫,他很少尖叫。这是最后一点小小慰藉,是一朵希望的火花,他期待着艾索斯如果无法将他折磨到崩溃,就会直接杀了他。

  他不想死。一开始不想,一开始的那几个小时、那几天,他还企图反抗,直到金属架腐蚀进他的皮肤,直到那摊鲜血已经扩散到他能在其中清楚看见自己的倒影,直到疼痛变成一张铺天盖地的毯子,而他的心智也因为缺乏食物和睡眠开始模糊。

  「真可惜。」霍蓝一声不吭时,艾索斯沉吟道。他转向一张桌子,上头摆着好多可怕的工具,还有一碗墨汁,他将血迹斑斑的刀子浸到墨水里,乌黑的色泽包裹住猩红钢铁。

  霍蓝见状,肠胃开始翻搅,墨水和鲜血,这是诅咒的道具。艾索斯走回他身边,一只手贴在霍蓝的肋骨上,显然是在品尝他短促的呼息和蹒跚的心跳,这是唯一透露出他心中恐惧的线索。

  「关于我为你准备了什么,」他低声说,「你以为你都知道了。」他举起刀子,尖端抵住霍蓝心口上方苍白的无瑕皮肤,露出微笑,「但你其实一点头绪也没有。」

  *

  完成后,艾索斯.丹恩后退一步欣赏他的作品。

  霍蓝瘫软着身体,被金属框架撑着,鲜血和墨水从他血肉模糊的胸膛汩汩冒出,他的脑袋中都是嗡嗡作响的魔法,但他内心有个重要的部分被夺走了。

  不,不是夺走,是被深深埋葬了。

  「你好了没?」

  声音来自丹恩兄妹的另一人,霍蓝吃力地抬起头。

  艾斯璀站在她哥哥身后的门口,双臂懒洋洋地在胸前交叉。

  艾索斯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微笑,挥弹他的刀子,彷佛那是一根画笔。「艺术家是催不得的。」

  她咂咂舌,冰冷的目光扫过霍蓝皮开肉绽的胸膛,她靠近时,靴子在石头上敲出清脆的声音。

  「哥哥,告诉我,」她说,冰凉的手指调皮地爬上霍蓝的手臂,「你觉得留着这只宠物好吗?」她的指甲沿着他的肩膀划过,「他可能会咬人喔。」

  「不会咬人的野兽有什么用呢?」

  艾索斯的刀子滑过霍蓝的脸颊,划过与罩住他嘴巴的那具铁钳相连的皮绳,他的下巴终于可以松开了,不过痛楚阵阵袭来,牙齿也隐隐发疼。空气灌进他的肺中,他试着说话,想召唤已经准备好的那些咒语,不过它们却忽然卡在他喉咙中,呛得他差点呕吐。

  一边手腕从手铐上松开,然后另一边也重获自由,霍蓝踉踉跄跄往前倾,他惨兮兮的四肢差点就因为忽如其来的重量而发软不支,艾索斯和艾斯璀就站在一旁观赏这一切。

  他想杀了他们两人。

  想要,却办不到。

  艾索斯一笔一划刻出了那个诅咒,将咒语的规则用钢铁与墨水深深烙进他的皮肤。

  霍蓝试着关闭他的心智,不让魔法入侵,不过魔法已经在他体内了,而且在他的胸膛里延烧,像一根刺般往血肉与思绪与灵魂越扎越深。

  那串锁炼般的咒语是僵硬却有声的东西。它们在他脑海中盘绕,也像重担一样拖着他的四肢。

  服从。它们说,不是对他的思想或情感说,而是对他的双手、他的嘴唇。

  命令写在他的皮肤上,一针一线穿过骨头。

  艾索斯歪歪头,随意比了个手势。

  「跪下。」

  眼见霍蓝没打算要遵从,一块石头从后方击中他的肩膀,忽如其来一股狠辣无形的重量逼得他往前倾。他挣扎着想站好,但是束缚咒语在他的神经中劈啪作响,摩擦着他的骨头。

  他的视野变得一片白,某个太像是尖叫的声音从他疼痛的嘴巴里冲出,他的双腿终于退让了,胫骨撞击冰冷的石头地板。

  艾斯璀开心地拍了拍手。

  「要不要试试看?」

  传来一个半是咒骂、半是哭喊的声音,一个男的被拖进房间,双手反绑在背后。他全身血淋淋,看起来经历了一阵痛打,他的脸也可说是体无完肤,霍蓝认出他是沃尔的手下,男人摇晃了一下,立刻被拉直站好,他看到霍蓝那一刻,好像有什么改变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坠落了,他张大嘴巴。

  「叛徒。」

  「割断他的喉咙。」艾索斯指示。

  那几个字像涟漪般在霍蓝四肢扩散。

  「不要。」他沙哑地说,这是好几天来他第一次挤出声音说话,不过一点用也没有,在他察觉之前,他的手指就已经开始移动。男人的咽喉绽放出殷红的花朵,他倒在地上,最后的几个字淹没在鲜血之中。

  霍蓝盯着自己的手中染成猩红色的刀锋。

  他们就任由尸体倒在地上。

  然后又带来了另一个人。

  「不要。」霍蓝一看见他就嘶吼道,那是在厨房里工作的男孩,年纪大概还不满十四岁,用那双慌乱的大眼睛看着他,「帮帮我。」他哀求。

  接着他们又将另一个人带进来。

  然后又一个。

  艾索斯和艾斯璀将沃尔的人生残存的一切都带来霍蓝面前,要他一个个割破他们所有人的喉咙。每次他都试着想反抗命令,但却屡屡失败。每次他都得与那些人四目相接,看见对方眼里所有的怨恨和背叛,还有霍蓝动手时他们露出痛苦又困惑的表情。

  尸体越迭越高,艾索斯在一旁看着,艾斯璀咧嘴而笑。

  霍蓝像牵线木偶一样动作。

  他的心不断尖叫了又尖叫,直到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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