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扬帆启程
I
难怪莱拉讨厌说再见，凯尔心想，直接不告而别多简单。他步下宫殿里的楼梯时，胸膛中还有弟弟心跳的回音，他每走远一步，他们之间的连结就松弛了一些。等他们相隔好几座城市之遥，又会是什么感觉?当日日夜夜和千山万水在他们之间绵延开展后，他还能认得出莱伊的心跳吗?
他四周的空气忽然间寒意沁人，凯尔抬起头，看见艾蜜拉.玛雷许挡住了他的去路。当然了，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经过了这一切，或许国王会准他离去，但皇后不会准。
「陛下。」他说，等着她开口指控或反对。不过，皇后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眼神不严厉，反而柔软坚定。那双金绿混杂的眼珠像是困在秋风中的落叶。她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正眼看过他了。
「所以，你要走了。」她说，听起来像问题，也像陈述。
凯尔没有退让，「是的，暂时离开，国王准许我──」
艾蜜拉已经开始摇头，不过似乎是想甩开她自己脑中的思绪，她手里拿了一件东西，被她的拳头给捏皱了，「如果没带上家里的东西就离开，」她说，递出那块布，「是会触霉头的。」
凯尔盯着她给的东西，那是一块猩红色的巾帕，会缝在小孩衣服上的那种，上头绣着两个字母：KM。
凯尔.玛雷许。
他从前没看过这东西，他微微皱眉，因为第二个缩写字母而感到困惑。他从不觉得自己是玛雷许家族的人。没错，他绝对是莱伊的哥哥，而很久很久以前，还同时是国王与皇后的养子，但从来就不是家人。
他纳闷这是不是临时做出来的求和礼物，但是布料看起来很老旧，因为长久的抚触而磨损。
「你刚来皇宫的时候，」艾蜜拉说，很少看见她像现在这样局促不安，「我特地请人做的，可是我没办法……我不觉得……」她说不下去，但又试了一次，「凯尔，人是好脆弱的东西。」她说，「有上百种可能碎裂的方式，我担心……但是你得知道，你是……其实一直是……」
这次，她没有力量接着说下去，只站在原地低头看着那块布，拇指来回抚过字母，他知道现在是选择的时候了，该伸手和解，又或者转身离去。
但这怎么公平，他不应该被迫选择才对，之前有好多次的机会，她早该主动来找他，早该听他说，有好多她早该做的事，可是他很累，而且她很内疚，在那瞬间，这样就够了。
「谢谢您，」凯尔说，接过那方手帕，「皇后陛下。」
令凯尔讶异的是，她伸出另一只手贴住凯尔的脸颊，之前凯尔去送信回来，她总会这样捧着他的脸，双眼里有无声的问题：你没事吧?
这次，她问的是另一个问题：我们会没事吧?
他点了点头，贴向她的手。
「等你回家。」她轻声说。
凯尔又一次对上她的视线，「我会回来的。」
先退开的人是他，他转身离去时，皇后的手指从他下巴滑落到肩膀又滑落到衣袖。我会回来的。他心想，长久以来第一次，他知道那是事实。
*
凯尔知道他接下来该做什么。
也知道莱拉不会高兴。
他前往皇家地牢，快到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脉搏忽然舒缓许多，随着主祭到来而出现的那股冷静感像毛毯般覆盖他肩头。提亚伦和他并肩而行，凯尔的步伐慢下来，但没有驻足。艾芬艾森什么也没说，寂静像潮水一样拉动凯尔的四肢。
「不是您想的那样，」他说，「我没有要逃走。」
「我从来没说过你要逃走。」
「我这么做是不得已，」凯尔继续说，「我绝对不会──」他结结巴巴，如果是从前的他，的确会逃跑，而他也确实逃跑过，「倘若我认为我待在伦敦，可以让城市比较安全的话──」
「你想把那个恶魔引开。」这不是问句。
终于，凯尔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提亚伦，贪得无厌是欧萨隆的天性。霍蓝说得没错，他想要改变，他想要力量，他想要与现状相反的一切。我们主动献给他的东西，他嗤之以鼻，改成想占据我的生命。他不想要他有的东西，他想夺取他没有的事物。」
「要是他没跟你走怎么办?」
「那么你就得让整座城市睡去。」凯尔再度踏出脚步，毅然决然，「夺走他的每个傀儡、每个他可以利用的人，这样子我们带着继魔体回来的时候，他就别无选择，只能面对我们。」
「好吧……」提亚伦说。
「所以说，您现在要提醒我注意安全了吗?」
「噢，」祭司说，「我想你已经用不着我提醒了。」
他们一起往前走，直到凯尔在通往地底监牢的门前停下来，他举起手平贴在木板上。
「我一直在想，」他轻声说，「这一切是不是我的错。提亚伦，这一切是从哪里开始的?」他抬起头，「从霍蓝的选择，还是我的选择?」
祭司看着他，疲倦脸庞上的双眼炯炯有神，他摇摇头。有史以来头一回，老人似乎没有答案可以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