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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X

  莱伊听见凯尔接近的脚步声。

  他本来正独自眺望着影子宫殿的鬼魅幻影,不一会就忽然看到哥哥的倒影也出现在玻璃上。凯尔的外套不再是皇家深红,而是前襟有两排银钮扣的高领黑大衣,他每次去别的伦敦送信,穿的就是这一件。意味着远行,也意味着离开的外套。

  「你总是想要到伦敦之外的地方去游历。」莱伊说。

  凯尔低下头,「我没想见会是这种情况。」

  莱伊转身看着他,凯尔站在镜子前,莱伊看得见自己脸上的表情。他试着装出一副冷静的表情,但只是徒劳;他试着掩盖声音里的难过,同样也失败了。「我们应该要一起去的。」

  「总有一天会的。」凯尔说,「现在,我光呆坐在这里没办法阻止欧萨隆,但如果他想要的是安塔拉,不是这座城市,如果有机会可以把他引开──」

  「我知道。」莱伊说,语调像在说不必多解释,也像在说我相信你。他瘫坐在一张椅子上,「我知道你觉得我只是出一张嘴,但我都已经计划好了,我本来想等冬天快结束时,就先出发环游这座岛,从多雾的河谷往上到奥腾,再往下经过史塔席那的森林,直达艾斯托的断崖,从那里搭船去大陆。」他往后靠,目光游移到天花板缤纷的布幔中,「靠港后,我们可以先去哈纳斯,再搭马车到里纳──听说那里的首都将来有一天或许可以媲美伦敦──还有奈斯托的市集,靠近法洛边界,那座市集据说都是玻璃做的。我想我们可以在那里买一艘船,在歇尔蓝岬角停靠,隔开安恩斯和菲斯克的大海在那里窄得跟条细缝没两样,你抬脚一跨就能到另外一边,我们可以在夏初之前及时赶回来。」

  「听起来是很精采的冒险。」凯尔说。

  「躁动不安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莱伊说,站起身,「我想时候到了吧?」

  凯尔点点头,「等等,我带了个东西给你。」他一只手伸进口袋,掏出两个金别针,都刻着玛雷许家族的圣杯和朝阳。他们在锦标赛时别在身上的那两枚别针,莱伊当时很骄傲地配戴,凯尔则是受他胁迫才照做。莱伊那枚别针也是他在手臂上刻字的工具。而凯尔的另一枚别针则领着他追踪到莱伊,将他和阿鲁卡德从夜之塔带回皇宫。

  「我下了咒语,尽量将它们连在一起。」他哥哥解释,「不管距离多远,连结应该都还会在。」

  「我觉得我的方法还满聪明的。」莱伊说,揉揉前臂他刻字的地方。

  「这个方法所花费的鲜血少很多。」凯尔走上前,将别针别在弟弟的心口上,「如果发生了什么令人担心的事,你需要我回来的话,就拿着别针说『托尔』。」

  托尔。

  兄弟。

  莱伊只挤得出一个怅惘的微笑,「那我觉得寂寞的时候怎么办?」

  凯尔翻翻白眼,将第二个别针别在自己外套胸前。

  莱伊胸口一紧。

  不要走。他想说,虽然这不公平,也不对,而且也没有王子该有的风范。他顿了顿,「如果你没回来,我就不得不一个人拯救城市,偷走你所有的荣耀,所有的功劳都归我了。」

  一声大笑,然后一抹隐约的微笑,凯尔伸出一只手搭在莱伊肩头,很轻,却又沉重无比。他感觉得到两人之间的牵绊拉紧了些,阴影锲而不舍紧跟在他脚后,黑暗在他脑中窸窣低语。

  「听我说,」他哥哥说,「答应我你不会先去找欧萨隆,至少要等到我们回来。」

  莱伊皱起眉头,「你不能要我在宫殿里躲到一切都结束为止。」

  「我没这么要求,」凯尔说,「但是我希望你能聪明一点,我说我有计划,希望你也能相信我。」

  「如果你跟我分享到底是什么计划会比较好。」

  凯尔嚼着嘴唇,真是个糟糕的习惯,一点王子的样子都没有,「不能让欧萨隆料到我们会找上门,」他说,「如果我们一股脑冲进去,要他跟我们打一架,他肯定会知道我们暗藏着什么招数。但如果我们是去救我们其中一人──」

  「要拿我当饵吗?」莱伊说,假装惊骇至极。

  「什么?」凯尔逗他,「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别人为你而战吗?」

  「老实说,」王子表示,「我比较喜欢他们为我争风吃醋。」

  凯尔抓紧他的衣袖,他们的玩笑也开不下下去了,「四天,莱伊,我们一定会赶回来,到时你就能如愿去惹麻烦,然后──」

  他们身后传来有人清喉咙的声音。

  凯尔瞇起眼睛,手从莱伊臂膀上滑落。

  阿鲁卡德.艾莫瑞正在门口等待,头发往后扣好,肩头披着一件旅行用的斗篷。莱伊看到他就浑身发疼,阿鲁卡德站在那里,看起来不像贵族或三元素魔法师,甚至连船长都不像。他看起来像个陌生人,可以随时随地混入人群中就此消失的陌生人。那天晚上他就是这个样子吗?莱伊好奇,打扮成这样,溜下我的床、溜出皇宫,离开城市远走高飞?

  阿鲁卡德走进房间里,细细的银疤在灯光里舞动。

  「马匹准备好了吗?」凯尔淡淡地问。

  「快了。」船长回答,拉动戴好的手套。

  一阵短暂的沉默,凯尔等着阿鲁卡德离开,结果他杵在原地不动。

  「我想,」船长终于开口说,「单独跟王子说句话。」

  「我们得走了。」凯尔说。

  「不会耽搁太久。」

  「我们没──」

  「凯尔,」莱伊说,温柔地推推他往前走向门,「去吧,你们回来时,我会在这里等。」

  凯尔的手臂忽然圈住莱伊的肩膀,接着又同样忽然地松开,莱伊因为那突如其来出现又消失的重量而晕眩不已。黑色布料飘动,房门在凯尔身后关上。莱伊的喉咙中涌上一阵怪异又讨人厌的恐慌,他得努力对抗冲动,才能不冲上去叫哥哥回来或快步跟上他。他坚定地留守原地。

  阿鲁卡德正看着凯尔刚才站的位置,彷佛凯尔把自己的影子给忘在原地没带走,他们两人之间一定留下了什么只有阿鲁卡德才看得到的痕迹。

  「我一直很讨厌你们两个这么亲近。」他喃喃自语,「现在我想我应该心怀感激吧。」

  莱伊顿了一下,将视线从门上拖回来,「我大概也应该这么想吧。」他的注意力移到船长身上,他们过去相处的这几天中,两人很少交谈。他记得阿鲁卡德在船上高烧昏迷,也隐约记得阿鲁卡德的手,还有在一片黑暗中紧紧攀住他的声音。艾森塔许期间,多的是伶牙俐齿的调侃和眉来眼去,但是他们两人上次单独在这个房间里时,莱伊的背贴着镜子,船长的嘴唇印在他喉间。而在那之前……在那之前……

  「莱伊──」

  「要走了吗?」他插嘴,尽可能保持语调轻快,「至少这次你有来道别。」

  他的挖苦让阿鲁卡德瑟缩了一下,但没有退开,反而往前靠近他。船长的手指碰触到他的皮肤时,莱伊克制住一阵颤栗,「在黑暗里的时候是你陪着我。」

  「我不过是还你一个人情。」莱伊定定与他对望,「我想我们现在应该扯平了。」

  阿鲁卡德的眼睛在他脸上搜索着什么,莱伊感觉自己脸红了,全身上下都是想将阿鲁卡德的嘴拉到自己嘴上的冲动,想让这个房间之外的世界都消失。

  「你最好赶快走了。」他喘不过气地说。

  但是阿鲁卡德没有拿开手,他脸上掠过一阵阴霾,眼里似乎有悲伤。「你没问我。」

  那几个字像石头一样在莱伊胸口往下沉,重担让他摇摇晃晃,难以承受的提醒,让他想起三年前发生的事。那晚他在阿鲁卡德的怀中睡着,却独自醒来,发现他已经离开了皇宫、离开了这座城市,也离开了他的生命。

  「什么?」他说,语气淡漠,脸上却一片灼烫,「你想我问你为什么会离开吗?为什么会选大海而不是选我的床?选择刑罚烙铁而不是我的碰触?阿鲁卡德,我没问你,是因为我不想听。」

  「听什么?」阿鲁卡德问,伸手捧住他的脸颊。

  莱伊甩开他的手,「我不想听借口。」阿鲁卡德深吸一口气想说话,莱伊先打断,「我知道我对你来说是什么,就是可以摘的果实,还有夏天时短暂的放纵享乐。」

  「不只是那样。你是──」

  「不过才一个夏天而已。」

  「不是那──」

  「别说了。」莱伊说,用尽了他身为皇室所习得的所有静默威严,「别说就对了。我向来讨厌骗子,阿鲁,但是我更讨厌蠢蛋,所以别害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蠢蛋。旗帜之夜那晚,我是一时毫无准备。我们之间的事,发生就发生了……」莱伊努力稳住呼吸,然后一只手轻蔑地划过空中,「就到此为止。」

  阿鲁卡德抓住莱伊的手腕,他头低着,看不见那双暴风雨蓝的眼睛,他压低声音说:「如果我不想要到此为止呢?」

  那句话像狠狠一拳,他断断续续呼出一口气,感觉全身上下有东西在焚烧,莱伊过了一会才发现原来那是愤怒。

  「你有什么资格,」他轻声说,姿态高高在上,「来跟我谈『想要』?」

  他的手贴在阿鲁卡德胸膛上,曾经温暖的碰触,现在却用力将他推开。船长稳住脚步,讶异地抬起头,但是没再企图前进,阿鲁卡德越过界了,他是贵族,但莱伊更贵为王子,除非他想被碰,否则没人可以动他一根寒毛,而他刚刚也表达得很清楚他不想被碰。

  「莱伊,」阿鲁卡德说,握紧拳头,完全收起了刚才轻佻的态度,「我那时并不想离开。」

  「而你却还是离开了。」

  「你能不能好好听我──」

  「不能。」莱伊再次抗拒着袭来的另一阵深刻颤栗,爱与失去、紧抓不放与放手之间的拉锯,「我不再是玩具了,我也不再是蠢笨的少年。」他强迫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我是安恩斯的受冕王子,帝国未来的国王,如果你还想求见,还想获得解释的机会,那么你就得自己争取。去吧,把那个继魔体带回来,帮我拯救我的城市。到时候,艾莫瑞大人,本王子会考虑你的请求。」

  阿鲁卡德飞快地眨着眼,显然很震惊,过了许久,他才挺直身体站好,「遵命,殿下。」他转身,踏着稳稳的步伐越过房间,脚步声在莱伊心里回荡,也在他胸膛里碰碰重击。第二次,他看着自己珍视的人离去;第二次,他站在原地没动。但是他忍不住想稍微抚平对阿鲁卡德的那一击。既为了他,也是为了自己好。

  「阿鲁卡德,还有件事。」他喊道,船长已经走到门边,他回首张望,脸色苍白但冷静,莱伊说:「请尽量不要宰了我哥。」

  船长脸上闪过一抹不服气的浅浅微笑,夹杂着幽默和希望。

  「我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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