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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I

  「你说卖掉了是什么意思?」凯尔怒骂船长。

  「我当时又不知道那是什么鬼东西。」

  他们已经吵了好几分钟,莱拉为自己倒了另一杯酒,房间里弥漫着凯尔的盛怒和国王的焦躁,还有阿鲁卡德的恼火。

  「我认不出那种魔法。」阿鲁卡德第三次重复,「我以前从没看过,除了那东西很稀有之外,其他我根本一无所知。」

  「你。卖。掉。了。继。魔。体。」凯尔又说了一次,拉长每一个字。

  「严格来说,」阿鲁卡德辩驳,「我没有卖,我只是拿去跟人交易。」

  房间里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哀嚎。

  「你把东西给谁了?」麦辛质问,国王看起来不太好,双眼下方有深色瘀青般的黑眼圈,看起来似乎一连好几天没有阖眼。虽然在场的人应该都没睡饱,但是莱拉觉得自己在用了这么多魔法之后,可说是将疲态维持得还算优雅。

  「麦瑞斯.帕特尔。」阿鲁卡德回答。

  国王听见那个名字,脸颊微微胀红,其他人似乎都没注意到,但莱拉眼尖看出来了,「你认识那个人。」

  国王倏地看向她,「什么?才不认识,只听说过而已。」

  莱拉听得出谎言,尤其是撒得很烂的慌,不过这时莱伊插嘴。

  「听说他什么事?」

  先开口回答的不是国王,这点莱拉也注意到了。

  「麦瑞斯经营斐拉斯特拉斯。」阿鲁卡德说。

  「逝水?」凯尔翻译,以为莱拉听不懂,但其实她知道那个字,「我从来没听过。」他又说。

  「不意外啊。」船长说。

  「艾安莫斯特……」雷诺斯开口,这是他第一次出声说话。那是一个市集。阿鲁卡德对他使了个眼色,但是船员继续说,声音很轻柔,操着安恩斯乡间地带的口音,「专门为某一群水手而开设的,他们通常都去那里买卖……」他终于发现船长的眼色,话说了一半就停了。

  「你是说像黑市,」莱拉补充,对船长点点酒杯,「像萨森洛希那样。」

  国王闻言扬起一边眉毛。

  「陛下,」阿鲁卡德开口,「这是我为皇室效命前的事了──」

  国王举起一只手,显然没兴趣听他找借口,「你觉得继魔体还在那里吗?」

  阿鲁卡德点了点头。「市集的主人立刻就爱上了那东西。上次我看到它的时候,就戴在麦瑞斯本人的脖子上。」

  「那这个斐拉斯特拉斯又在哪里?」提亚伦问,将那张羊皮纸推向他们。他在上头勾勒出帝国的草图。没有标示,只草绘出陆地的疆界。这触动了莱拉脑海深处的某个记忆。

  「这就是麻烦的地方,」阿鲁卡德说,一只手梳过乱糟糟的棕色鬈发,「它会到处巡回移动。」

  「你能找到吗?」麦辛逼问。

  「如果有海盗秘图,没问题,」阿鲁卡德回答,「但是我现在手中没有那种东西。我以安恩斯帝国的荣誉发誓──」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在你被逮的时候没收了那东西。」凯尔说。

  阿鲁卡德用恶毒的眼神瞪了他一眼。

  「海盗秘图?」莱拉问,「那是某种海地图吗?」

  阿鲁卡德点点头,「不过海地图有很多种,上头全都有标示港口、该避开的路线、交易的最佳地点与时间。海盗秘图是专门用来保密的。乍看之下,秘图毫无用处,只是凌乱的线条,甚至连个城市名称都没有。」他瞥向提亚伦画的潦草地图,「就像那样。」

  莱拉皱眉,又来了,那种熟悉感,记忆终于成形。她在脑中看见另一个伦敦、另一段人生、另一个房间。一张没有任何标示的地图摊在石邻酒吧的阁楼中,用她那晚扒来的各种赃物压着。

  她一定是不知不觉卸下了防备,记忆不小心浮现在她脸上,因为凯尔碰碰她的手臂,「怎么了?」

  她一只手滑过杯缘,试着不要让声音流露出情绪,「我曾经有过一幅那样的地图。十五岁时从一家商店偷的,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捆羊皮纸卷起来,用绳子绑着,可是对我却有种……莫名的吸引力,所以我就顺手摸走了。奇怪的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从没想过要把它卖掉。我猜大概是我喜欢没有名字也没有地方的地图吧……只有陆地和大海和承诺。我以前总喜欢说那是可以带我去任何地方的地图……」

  莱拉这才发现房间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国王、船长、魔法师、祭司和王子全都注视着她。「怎样?」

  「它现在在哪里?」莱伊说,「妳说的这张可以去任何地方的地图?」

  莱拉耸耸肩,「我想大概在灰伦敦吧,石邻酒吧顶楼的房间里。」

  「不,」凯尔柔声说,「东西不在那里了。」

  事实像一记冷拳袭来,彷佛重重关上的最后一扇门。「噢……」她说,有点喘不过气,「嗯……我应该要想到应该会有别人──」

  「我拿走了,」凯尔插嘴,在她来得及问为什么之前,他就匆匆说:「我忍不住注意到它,大概就像妳说的那样吧,莱拉,地图有某种吸引力,一定是咒语的关系。」

  「一定是喔。」阿鲁卡德干干地说。

  凯尔怒瞪了船长一眼,不过还是离开去拿地图。

  他走出房间后,麦辛慢慢坐在椅子上,手指抓着铺了软垫的扶手。就算有人注意到国王那双黑眼中的疲惫,也没多说什么,莱拉看着提亚伦移动到国王椅子旁边,一只手放在麦辛的肩膀上,国王的五官微微放松,部分的痛苦或病症在祭司的碰触下舒缓了一点。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幅景象让她觉得紧张,凯尔手拿着地图出现时,她还在试着摆脱那如坐针毡的不安感。除了国王之外,房间里的众人聚集在桌边,看着凯尔将他的战利品摊开,拿纸镇压住边缘。地图其中一边染满了干掉已久的血迹。莱拉不禁朝那个污痕伸出手,不过及时阻止自己,把双手都塞进口袋里,手指握着她的怀表。

  「我回去过一次。」凯尔轻声说,头歪向她。「在巴伦之后……」

  在巴伦之后。他说,彷佛巴伦是个简单的东西,只是一种时间的标示。彷佛霍蓝没有割断他的喉咙。

  「还偷了其他什么东西吗?」她问,声音紧绷,凯尔摇摇头,「抱歉。」他说,她不知道他是因为拿走地图道歉,还是因为没有拿更多东西,又或者是因为不小心让莱拉想起了她极力想忘记的一段生活──一个已故之人。

  「所以呢,」国王问,「那是秘图吗?」

  桌子另一边的阿鲁卡德点点头,「看起来是。」

  「可是世界之间的门好几个世纪之前就关上了,」凯尔说,「安恩斯的海盗秘图怎么会跑到灰伦敦去?」

  莱拉呼出一口气,「凯尔,你开什么玩笑。」

  「什么啦?」他怒道。

  「你又不是第一个安塔拉,」她说,「我敢赌你也不是第一个打破规矩的安塔拉。」

  阿鲁卡德听见她提起凯尔过去的罪行,扬起一边眉毛,不过还算识相,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继续全神贯注看着地图,手指来回滑动,好像在寻找线索、寻找什么隐形的机关。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凯尔问。

  阿鲁卡德发出一个不置可否的声音,也有可能是骂了声脏话。

  「巴尔德,借把刀来用用?」他问,莱拉便从她袖口掏出一把袖珍但锋利的小刀。阿鲁卡德接过武器,利落地刺破拇指尖端,将伤口按向纸张的角落。

  「血魔法吗?」她问,觉得很可惜,竟然从不知道该怎么开启地图的秘密,甚至连地图隐藏着秘密都不知道。

  「不太算。」阿鲁卡德说,「血只不过是墨水而已。」

  地图开始在他手下拓展──莱拉心中冒出的就是这个字──猩红色的细线爬满纸页,从一座座港口和城市、标示出大海的巨蛇和边缘的装饰曲线纷纷亮起。

  莱拉的脉搏加快。

  她那张可以去任何地方的地图,变成了可以去每个地方的地图──或者,至少是每个海盗想去的地方。

  她瞇起眼睛,想读懂那些以血绘成的名字。她找到了萨森洛希──藏身在安恩斯、法洛和菲斯克三国交界处峭壁间的黑市──以及一座位于悬崖上方、名叫艾斯托的小镇,还认出了帝国北边只标记着一颗星和「伊斯榭斯特」的地点。

  她记得城里有个酒吧也叫这个名字,有着双重意义的名字。

  指的可以是「路径」,也可以是「魂魄」。

  不过她到处都找不到斐拉斯特拉斯。

  「没看到。」

  「巴尔德,有点耐心好吗。」

  阿鲁卡德的手指刷过地图边缘,这时,莱拉看见地图边缘的装饰不只是美观之用,而是三圈扁扁的细小数字。在她的注视之下,数字似乎开始移动,微乎其微的改变,和浓稠糖浆滴落一样缓慢,但是她盯着看越久,就越确定第一圈和第三圈往左移动,中间那圈则往右移动,但是她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这个,」阿鲁卡德得意地说,手指瞄过那几行数字,「才是海盗秘图。」

  「好厉害喔,」凯尔说,声音充满狐疑,「但是你到底能不能看懂?」

  「你最好希望我看懂。」

  阿鲁卡德拿起一支羽毛笔,开始将地图饰边移动的符号计算成某种类似坐标的数字:不只一两组而已,而是有三组。他边进行,边说着话,但不是对房间里的人说的,而是自言自语,声音太低,莱拉听不见。

  炉火边,国王和提亚伦也用听不见的音量在交谈。

  窗户边,凯尔和莱伊一语不发并肩而立。

  雷诺斯紧张地靠在沙发边缘,把玩着他的项链坠子。

  只有莱拉在阿鲁卡德旁边看着他翻译海盗秘图,满脑子只想着她还有好多好多东西要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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