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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

  凯尔一直都很喜欢宁静。

  他渴望那些少有的宁静时刻,那时,世界的喧嚣都安静下来、皇宫里的纷扰生活也回归轻松舒适的平和。

  这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宁静。

  不,此时此刻的宁静是某种空洞沉郁的东西,这种凝重的死寂,只有河水滴落在光亮的地板、炉火发出劈啪声或莱伊焦虑地来回踱步时才偶尔被打断。

  凯尔坐在王子房间的其中一张椅子上,一只手拿着一杯滚烫热茶,瘀青的下巴枕在另一只手上,湿漉漉的乱发黏成一束一束,河水沿着他的脖子滴下。提亚伦正在照料他受伤的肺部,凯尔开始细数伤亡人数:死了两个侍卫,还折损了另一名安恩斯的魔法师。霍蓝又关回大牢里,皇后在主大厅的廊台上,国王站在王子房间对面的壁炉旁,肃穆憔悴的脸庞隐藏在阴影中。哈斯特拉守在门边,阴魂不散的阿鲁卡德.艾莫瑞拿着一杯酒坐在沙发上,他的船员雷诺斯像道影子在他背后游荡。阿鲁卡德的前襟还沾满了血和灰烬,有些是他自己的,另外有些则是金纳的。

  金纳──他奋勇应战,却败下阵来。

  他是安恩斯帝国最优秀的风魔法师,沦为了燃烧的傀儡,最后崩解成灰烬。

  莱拉坐在地板上,背靠着阿鲁卡德坐着的沙发,看见她坐在那个该死的私掠船船长附近,而不是自己身旁,凯尔疼痛的胸口有股怒火油然而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潮湿的头发开始变干,却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弥漫着欲言又止的挫败,还有暂时搁置的口角。

  「好,」最后,王子先开口了,「我想这个计划应该可说是并未如预期中进行吧。」

  他的话打破了沉默,忽然之间,房间里满是此起彼落的声音。

  「金纳是我朋友,」阿鲁卡德说,怒目瞪视凯尔,「都是因为你,他才会死。」

  「金纳会死是他自己的选择。」凯尔说,挣脱还在照料他伤势的提亚伦,「没人强迫他站到那座阳台上,也没人要他去攻击影子国王。」

  莱拉露出怒容,「你应该让霍蓝溺死的。」

  「你为什么不让霍蓝溺死?」莱伊插嘴。

  「毕竟,」她继续说,「这不应该是场公开行刑吗?还是说你有别的计划,只是没告诉我们?」

  「对啊,凯尔,」阿鲁卡德附和,「愿闻其详啊。」

  凯尔用杀气腾腾的眼神瞪了船长一眼,「你在这里做什么?」

  「凯尔,」国王用低沉坚定的嗓音说,「告诉他们。」

  凯尔一只手挫败地刷过毛躁的头发,「欧萨隆需要获得允许才能夺占安塔拉的躯壳。」他说,「原本的计划是要霍蓝邀请欧萨隆进入,然后我再杀了霍蓝。」

  「这我知道。」莱拉说。

  「看来欧萨隆也知道。」莱伊说。

  「行刑的时候,」凯尔继续说,「霍蓝想要引欧萨隆进入,欧萨隆出现时,我以为有用,但他接下来就将霍蓝推进河里……我没想到──」

  「是啊,」莱伊斥责,「你的确没想到。」

  凯尔没有让步,「他有可能是想让霍蓝溺死,也有可能是想先将他带离我们身边,再占领他的躯壳,如果你们认为没有身体的欧萨隆很难对付,那么你们应该看看他在霍蓝的身体里时是什么德性。我太晚才发现他盯上的目标其实是我。」

  「这是正确的决定。」国王说,凯尔惊讶地看着他,这是好几个月以来麦辛第一次站在凯尔这边。

  「嗯,」莱伊暴躁地说,「霍蓝还活着,欧萨隆继续在外头胡作非为,我们仍然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他。」

  凯尔用手掌压着眼睛。「欧萨隆还是需要一个身体。」

  「他自己好像不这么觉得。」莱拉说。

  「他会改变主意的。」凯尔说。

  莱伊停下徘徊的步伐,「你怎么知道?」

  「因为现在这个时候,他可以坚持己见,他有太多选择了。」凯尔望向提亚伦,他一句话也没说,和石头一样安静,「等你们让城市陷入沉睡之后,他就没有太多躯壳可以玩了。他会变得躁动不安,还会发怒,到时候,他就会注意到我们了。」

  「到时候你要怎么做?」莱拉没好气地说,「就算我们可以说服欧萨隆占据我们给他的躯壳,我们动作还要够快,才能把他困在里头。这就跟企图捕捉闪电没两样。」

  「我们得找别的方法禁锢他,」莱伊说,「比人类躯体更好的东西,躯体是有心智的,而我们知道心智可以被操控。」他从架子上拿下一颗小小的银球,那是用细致的金属线打造成的,可以拉开变成一大颗用细到极点的银丝交织成的球体,或者收拢成一颗紧密的银线小球。「我们需要更强壮的东西,可以永久存在的东西。」

  「我们需要继魔体。」提亚伦轻声说。

  整间房间的人都看向艾芬艾森,不过说话的却是麦辛,他胀红了脸。「你跟我说过这种东西不存在。」

  「不,」提亚伦说,「我的意思是,我绝不会帮你做出这种东西。」

  祭司和国王互相瞪视了很久,莱伊忍不住开口,「有谁可以解释一下吗?」

  「继魔体,」提亚伦对众人缓缓说道,「是可以移转魔法的装置。就算做得出来,它的本质就是腐败的,是对魔法定律最根本的亵渎,也是一种干扰。」麦辛闻言不禁僵硬起来,「干扰了魔法选择的自然秩序。」

  大家都安静下来,国王怒气冲冲板着一张脸,莱伊则面色惨白,如果有了可以移转魔法的装置,就能赋予魔力给原先没有魔法的人。如果诞下毫无魔力的儿子,有哪个父亲不会想这么做呢?有哪个国王不会想为继承人这么做呢?

  王子说话的时候,音调谨慎平稳,「提亚伦,有可能做到吗?」

  「理论上可以。」祭司回答,走到房间角落一张精致繁复的桌边,拉出抽屉里的一张羊皮纸,从他祭司白袍的众多皱褶之间抽出一支铅笔,开始画图。

  「如你们所知,魔法无法透过血脉传承。它依照自己的意志,决定谁强谁弱。这才是自然的方式。」他加了一句,严厉地看了国王一眼,「但是曾经有个叫作托列克.洛瑞尼的贵族不只想把土地和头衔传给他挚爱的长子,还想尽办法要将自己的魔力也传给他。」素描开始在纸页上成形,长得像卷轴的金属圆筒,表面布满符咒。「他设计了一个装置,下咒之后可以接收并存放一个人的力量,等待他的血亲将其据为己有。」

  「所以才叫继魔体啊。」莱拉说。

  莱伊吞了吞口水,「真的有用吗?」

  「嗯,没有,」提亚伦说,「那个咒语让他当场惨死。可是──」他的脸色一亮,「他的侄女奈迪娜天资聪颖,后来改造了设计,臻至完美,制作出了第一个继魔体。」

  凯尔摇摇头,「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过?如果有用的话,为什么现在都没人使用?」

  「力量不喜欢被迫透过血脉代代相传。」提亚伦尖锐地说,「奈迪娜.洛瑞尼的继魔体有用。而且不管是谁使用,也不管是用在谁身上,都没有问题。这么一来,就有可能说服魔法师放弃他们全部的力量,只要注入装置之后,任何人都可以夺取。你们可以想见,事情变得……很混乱。最后,大部分的继魔体都被摧毁了。」

  「如果我们可以找到洛瑞尼家族的设计,」莱拉说,「如果我们可以重新做出一个──」

  「我们不用重新做一个,」阿鲁卡德终于开口说,「我知道要去哪里找现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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