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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I

  白伦敦

  欧丝卡站在树下,把刀子上的鲜血擦干净。

  她整个早上都在巡逻科斯克的街道,这里算是她混得很熟的老地方了,现在仍会有冲突像干燥地区的星火一样爆发。霍蓝说这是意料中的事,改变难免会造成动荡不安,但是欧丝卡就没那么宽容了,她的刀刃陆续找到那些叛徒和异端分子的喉咙,一次一个,铲除他们的唱反调的声音。他们不值得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

  欧丝卡将武器收回护套,深深呼吸。城堡庭园里原本遍布着众多雕像,现在长满了树,尽管隆冬正盛,还是绽放出花朵。欧丝卡记忆所及,她的世界闻起来都是灰烬与鲜血,现在的空气新鲜宜人,闻起来有落叶、森林和熊熊烈焰,生命与死亡的味道,甜美、潮湿、干净,那同时也是承诺、改变与力量的味道。

  她的手伸向最近的一棵树,掌心平贴在树干上,她感觉到脉动,不知道那是属于她的,又或者是属于国王或树木本身的脉搏。霍蓝告诉过她,那是世界的脉搏,当魔法以最理想的方式运作时,它不受制于任何人,却也属于每个人;它不困囿于任何事物,却也存在于每样事物之中。它是万事万物共同所享的。

  欧丝卡不懂,但是她想懂。

  树皮很粗糙,她用指甲剥开一小块,惊讶地看见下方的木柴上散布着咒语的斑驳银丝。一只鸟儿在头顶嘎嘎叫,欧丝卡靠近了一些,在她能仔细检查那棵树时,就感觉到双眼后方有股搏动的热流,国王的声音在她脑中嗡嗡作响,反复回荡,亲切迎人。

  来找我。他说。

  欧丝卡的手从树干上滑落。

  *

  她很讶异国王独自一人。

  霍蓝坐在王座上,身体往前倾,双肘拄在膝盖上,低头看着一个银盆,盆中表面弥漫着扭曲的烟雾。她屏住气息,发现他的咒语刚好进行到一半,国王举起手,扶住盆子两侧,他的脸彷佛戴着一张神情专注的面具。他的嘴闭成一条坚定的线,阴影在他双眼间穿梭,先从黑色的左眼中穿出,再占据绿色的右眼。阴影是活的,像盆里的烟雾一样会动,在他的视线中蠕扭祟动,缠住某种她看不见的东西。光的线条在黑暗中勾勒出形状,就像闪电一样。欧丝卡的皮肤因为魔法的力量而感到酥麻,接着咒语结束了,她附近的空气颤动了一下,一切又都回归宁静。

  国王的手从盆子旁滑落,但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那活生生的黑暗才从国王的右眼中爬出,露出鲜明的翠绿眼珠。

  「陛下。」欧丝卡谨慎地说。

  他没抬头看。

  「霍蓝。」

  他闻言抬起头,那瞬间,他两边不同颜色的双眼仍然空洞得出奇,聚焦在遥远的地方,她感觉到他注意力的重量落在她身上。

  「欧丝卡。」他用滑顺低回的嗓音说。

  「您召我来。」

  「是的。」

  他站起来,对着台座旁边的地板比比手势。

  这时欧丝卡才看见那些尸体。

  有两具,像尘土一样被扫到一边,平心而论,它们看起来不太像尸体,比较像一堆崩解的灰烬。骨架上的血肉已经焦黑,躯体彷佛受尽极大痛苦般严重扭曲,残破的手举起来伸向残破的喉咙。其中一具看起来特别惨。她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确定她到底想不想知道。但她还是忍不住要问。问题就这样脱口而出,她的声音撕裂了宁静。

  「计算。」国王回答,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我错了,我以为是颈圈太强,结果不是,而是配戴的人太弱了。」

  恐惧像一阵寒颤在欧丝卡全身扩散,她的注意力回到银盆上,「颈圈?」

  霍蓝把手伸进盆中,那瞬间,他体内彷佛有什么东西蜷缩起来,抗拒着他的动作,但是国王很坚决,于是阴影溢过他的皮肤,往上蔓延过他的指头、双掌、手腕,像一双光滑强韧的黑手套,表面有隐约的咒语痕迹,用来保护他不受蛰伏在黑暗中的东西侵袭。

  国王从银盆深处拿出深色金属做的圆圈,其中一面刻着各种符号,幽幽发光。欧丝卡试着读那些记号,可是她的视线迟迟无法聚焦,不断掠过那些符号。圆圈内的符号似乎吞没了光与能量,就连里头的空气也变得像纸张一样惨白无色、毫无重量。那个金属项圈有哪里不太对劲,它弯折周围世界的方式不太对劲,异样感挑弄着欧丝卡的感知,令她晕眩不适。

  霍蓝戴着手套的手转动金属环,彷佛是在检视一样工艺品。「必须要够强壮才行。」他说。

  欧丝卡大着胆子往前一步,「您召我过来。」她又重复一次,注意力从尸体移到国王身上。

  「对。」他抬起头说,「我得知道到底有没有用。」

  恐惧让她全身上下刺刺麻麻的,惊慌是古老的本能,囓咬着她,但是她站在原地没有退缩,「陛下──」

  「妳相信我吗?」

  欧丝卡紧绷起来。信任。信任在他们这样的世界里,可是很难赢得的珍宝。这是个人们饥肠辘辘渴望魔法,为了权力互相残杀的世界。欧丝卡靠着刀刃、花招和无所顾忌的怀疑才存活到了现在,的确,因为霍蓝的出现,一切都改变了,但是恐惧与谨慎却仍然低语着警告她。

  「欧丝卡。」他用一边翠绿、一边墨黑的双眼稳稳望着她。

  「我相信您。」她说,逼迫自己挤出那四个字,免得它们又爬回她喉咙中,暗自希望话说出口后就能成为事实。

  「那就过来吧。」霍蓝举起颈圈,彷佛要替她加冕,欧丝卡不由自主退缩。不,她在他身边挣得了一席之地。她的力量是她自己争取来的。她够强壮,活过了转移与试炼。她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她的皮肤下方,魔法敲击出强壮稳定的节拍。她还没准备好要放手,还没准备好要放弃那样的力量,回去当一名平凡的暴徒。或者比暴徒更糟糕的下场。她心想,瞥了尸体一眼。

  过来。

  这次,那句命令在她脑中回荡,拉着她全身的肌肉、骨头和魔法。

  欧丝卡的双脚往前移动,一步、两步、三步,直到她站在国王身前。她的国王。他给了她这么多,却还没索取报酬。没有任何恩典不需要付出就能平白无故获得。她愿意用实际作为、用鲜血来偿还。如果这就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么她也认了。

  霍蓝将颈圈往下放,他的双手稳定确信,目光沉着,她应该要垂下头才对,但是她与他四目相对,在其中找到了平衡与冷静。她在那里觉得很安全。

  然后,金属在她喉间阖起来。

  她第一个感觉到的,是金属贴着皮肤的锐利寒意。出乎她意料,但是不痛。然后寒意变成一把锐利的刀,在她皮肤下方划了一刀,魔法像血一样从伤口涌出。

  欧丝卡倒抽一口气,摇摇晃晃跪倒在地,寒冰射穿她的脑袋,也往下贯穿她的胸膛,冰刺覆盖过筋骨肌肉,深入骨髓。

  好冷。又啃又咬、又撕又扯,然后不见了。

  寒冷过后──一切荡然无存。

  欧丝卡弯下腰,手指紧紧抓住金属颈圈,却一点用也没有,她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鸣。整个世界看起来都怪怪的:苍白、薄弱、空洞,有什么被割断了,她与世界、与她自己、与她的国王。

  就像断手断脚,少了肉体上的痛苦,却同样不对劲,她很重要的一部分被切断了,事情发生得太快,她能感觉到它之前存在的地方、它应该存在的地方。然后她发现那是什么了,她失去了一种感官。像是失去视觉、听觉或触觉。

  她失去的是魔法。

  她感觉不到它的颤动,感觉不到它的力量。它本来无所不在,从她的骨头到她身体四周的空气里都有魔法存在。但忽然之间,她骇然发现……它不见了。

  她双手的血管颜色开始变浅,从黑色转为淡蓝色,透过发亮石头地板的倒影,她看得见国王留下的黑色记号从她额头与双颊消失,最后消散到只剩她黄色瞳仁之中的一抹黑点。

  欧丝卡的脾气向来暴躁,很容易被激怒,她的力量常跟着脾气一起涌上来。然而现在,惊慌与恐惧撕扯过她的身体时,却未激起任何东西来帮助她对抗。她忍不住发抖,无法拖着自己的身躯逃离震惊和恐惧和害怕。她太虚弱了。只是一具空空如也的血肉之躯,如此而已。这恐怖至极。

  「求求您,」她对王座厅的地板耳语道,霍蓝在旁边俯视着她,「拜托,吾王,我一直以来……都很忠心。我也会……一直忠心下去。求求您……」

  霍蓝跪在她面前,戴手套的手握住她的下巴,温柔抬起。她看得见魔法在他眼中旋转,但是她在他的碰触之中感觉不到。

  「告诉我,」他说,「妳感觉如何?」

  她颤抖着吐出每个字:「我……我什么……什么也……感觉不到。」

  这时,国王露出阴郁的微笑。

  「求求您,」欧丝卡小声说,痛恨自己说的话,「是您选了我啊……」

  国王的大拇指刷过她的下巴,「我选择了妳。」他说,手指滑下她的脖子,「而我的选择仍然没变。」

  几秒钟后,项圈消失了。

  欧丝卡大口喘气,魔法泉涌回来,像是灌入饥渴血管中的空气。令人欢欣迎接的痛苦,鲜明深刻,却充满活力。她歪着头靠向冰冷的岩石。

  「谢谢您。」她小声说,从倒影中看见黑色的痕迹又再度蔓延过她的眼睛、额头与双颊。「谢谢您。」

  她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爬起来站好,霍蓝将那可怕的项圈收回银盆里头时,她强迫自己站直身体,手套从霍蓝指头上消融,成为金属四周的阴影。

  「陛下。」欧丝卡说,讨厌她声音中的颤抖,「这个项圈是给谁用的?」

  霍蓝的指头伸向他的心脏,表情无法捉摸。

  「给一个老朋友的礼物。」

  如果这是给老朋友的礼物,她心想,那么霍蓝又会怎么对待敌人?

  「退下吧,」他说,回到王位上,「好好休息,恢复力气,之后派得上用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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