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白伦敦
霍蓝在寝宫里来回踱步。
这里和王座厅一样宽阔，有着高耸的拱顶，每侧都有大窗户。寝宫位于城堡的西边尖塔上，俯视着整座城市，他从这里可以看见西耶河的光芒，犹如低空云层上舞动的月光，也能看见苍白但稳定燃烧的一盏盏灯火，因为窗户玻璃和低悬的雾气而模糊，他看见这座城市──他的城市──沉睡又苏醒，在休息中骚动，渐渐恢复生机。
有个东西降落在窗框上，他猛然抬起头，体内的力量涌上来，不过那只是只鸟儿而已，灰白羽毛，淡金头冠，眼睛和霍蓝的黑眼一样漆黑晶亮。他呼出一口气。
一只鸟。
他上次看到鸟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动物很久以前就跟魔法一起离开了，去寻找尚未垂死的遥远地方，钻到地底寻找流逝的生命力。任何蠢到还留下来游荡的生物，都会被抓起来屠杀，可能用来果腹，也可能用来施咒，又或者两者一起。丹恩兄妹原本有两匹全身纯白的骏马，兄妹俩死后，就连牠们也难逃一死，城市陷入混乱之中，众人斗得你死我活争抢王位。当然，霍蓝错过了那些日子，他还在另一个世界的花园中奄奄一息。
现在，有只鸟回来了。
他不知不觉朝牠伸出手，直到鸟儿蓬起全身羽毛振翅飞走时，霍蓝才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只来得及刷过牠的羽毛。
只有一只鸟，不过是个再清楚不过的征兆。世界正在改变。
欧萨隆可以召唤出很多东西，但是并无法召唤出生物，有心跳与灵魂的生物。霍蓝猜想这样大概才是最好吧，毕竟，如果欧萨隆可以自行创造出身体，他就不需要霍蓝了，而霍蓝虽然很需要欧萨隆的魔法，但一想到欧沙克可以在各处自由游走，他不禁发抖。不，霍蓝不只是欧萨隆的伙伴，还是关住他的监牢。
而他的囚犯越来越焦躁不安了。
还要。
那个声音在他脑袋中回荡。
霍蓝拿起一本书开始读，只看了两页，书页就开始翻动，彷佛有阵风吹过，然后那整本书──从羊皮纸页一直到封面──在他手中变成了玻璃。
「太幼稚了。」他喃喃说，把毁掉的书摆到一边，两只手平贴在窗框上。
还要。
他感觉到手掌传过一阵震颤，低头发现一小缕雾气的触角爬过石头，留下白霜、花朵、藤蔓和火焰交织的痕迹。
霍蓝用力抽回手，好像被烫到一样。
「给我停下。」他说，转头望向两扇窗户之间高耸优雅的镜子，他看着自己的倒影，看见了欧萨隆不耐又贪婪的凝视。
我们还要做更多。
我们还要变得更强大。
我们还要拥有更多。
我们本该拥有一切。
可是看看你……
魔法往前祟动，从霍蓝自己的手掌中蠕动钻出，千百缕游丝般的线条在他身周扩展弯曲，填满墙壁之间与天花板到地板的空间，直到他站在一个牢笼之中。
霍蓝摇摇头，甩开幻影，「这是我的世界，」他说，「不是你可以任意涂抹的画布。」
你毫无远见。镜影中的欧萨隆语带愠怒。
「我有远见，」霍蓝回嘴，「我看见你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事。」
欧萨隆什么也没说，但是霍蓝感觉到他还在蠢蠢欲动，感觉到欧沙克在他安塔拉的自我边缘徘徊，在他的心智钻洞深掘。欧萨隆就和世界一样古老，也和世界一样狂放难驯。
霍蓝闭上眼睛，试着将冷静的感觉像一张毯子般覆盖住他们。他得睡觉才行，寝宫正中央放着一张很大的床铺，很优雅，但碰也没碰过。霍蓝已经很久没睡了，他老是睡不好，多年以来，艾索斯刻凿、切割、灼烧、打碎他的身体，已训练得他牢牢坚信一刻也不能卸下防备。他纠结的肌肉拒绝放松，思绪也无法平息，他筑起的防备高墙并没有可以拆除的一天。艾索斯也许死了，但是霍蓝闭上眼睛时还是摆脱不掉恐惧，深怕欧萨隆会在他熟睡时醒过来，他无法承受再次对自己的身体失去控制的念头。
他命令了几个侍卫守在房间外头，确保他不会四处游荡，但是他每次醒来时，房间似乎都有点不太一样：窗户边可能多了一丛玫瑰花、天花板垂下一座冰晶吊灯、地上的一块青苔地毯或是异国布料──趁夜间悄悄出现的改变。
我们说好了。
他感觉到欧沙克的意志正与他的意志拉扯奋战，每天都变得更强一些，虽然霍蓝现在仍握有控制权，却不知道能持续多久，势必得牺牲某些东西，或某个人。
霍蓝睁开眼睛，迎上欧沙克的视线。
「我想重新谈一笔交易。」
镜子里的欧萨隆歪歪头，等待着、聆听着。
「我会替你找到另一具身体。」
欧萨隆露出很不是滋味的表情，他们都太虚弱，无法让我继续活下去，就连欧丝卡，在我真正的碰触之下也会不堪一击。
「我会帮你找到和我一样强壮的身体。」霍蓝小心翼翼地说。
欧萨隆看起来很好奇，安塔拉吗?
霍蓝继续说服他：「还有他的世界。你可以将那里据为己有，到时候，你必须把这个世界留给我，而且它不能像从前那样，必须要是它能成为的样貌，必须要是生机蓬勃。」
另一个身体，另一个世界。欧萨隆打趣地说，这么快就想摆脱我了吗?
「你想要更多的自由，」霍蓝说，「我这不就在帮你争取吗?」
欧萨隆考虑着他的提议，霍蓝试着保持冷静清醒，知道欧沙克可以感觉到他的感觉，也能知悉他的思绪。你提议要帮我找一个安塔拉容器，可是你知道如果对方不允许的话，我是无法自由驱使他人躯壳的。
「那留给我来烦恼就好，」霍蓝说，「你只管接受我的提议，到时候你会拥有新的身体和新的世界，爱怎么为所欲为都可以，但是你不能拥有这个世界，你不能毁了这里。」
这个嘛，那个声音是霍蓝脑袋中一股浑厚的震动，好吧，欧沙克终于答应，将另一具身体带来给我，我们就一言为定，我会去占领他们的世界。
霍蓝点点头。
但是，欧萨隆说，如果我无法说服那个人，那我就只能将你的身体据为己用了。
霍蓝露出怒容，欧萨隆等待着。
怎么样?镜中倒影缓缓露出笑容，你还想谈这笔交易吗?
霍蓝顿了一会，眺望窗户外头，看见第二只鸟儿飞过。
「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