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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

  在这一步与下一步之间,阴沉的温莎化为优雅的圣詹姆士。闷滞的小房间也幡然变成亮丽的织锦壁画与擦得晶亮的银器,疯子老国王的喃喃自语消逝了,由凝重的静寂取而代之。一名男子默默坐在一张装饰华丽的桌子尽头,抓着装满葡萄酒的高脚杯,看起来十分恼怒。

  「你迟到了。」摄政王子表示。

  「抱歉。」凯尔说,对他行了个半调子的鞠躬礼,「我正在办件差事。」

  「我以为我才是你的差事,凯尔大人。」

  凯尔直起身,「殿下,我收到的命令,指示我要先去见国王。」

  「我希望你不要太纵着他。」摄政王子轻蔑地挥挥手,他名叫乔治(凯尔觉得灰伦敦这个子从父名的习惯实在很没必要,又令人困惑。),「你把他惹得整个人很兴奋。」

  「那是坏事吗?」凯尔问。

  「是的,对他不好,他等等就会开始发狂,爬到桌上跳舞,胡言乱语说着魔法和其他伦敦什么的。你这次又变了什么把戏给他?说服他相信自己会飞吗?」

  这种错误,凯尔只犯过一次。事发后他再来拜访时,发现英格兰的国王差点就这样从他房间的窗户走出去。是位于三楼的窗户。「我保证,我什么也没示范。」

  乔治王子捏捏鼻梁,「他没办法像从前那样控制自己的舌头,老爱乱说话,所以才让他足不出房。」

  「就是把他拘禁在房间里的意思啰?」

  乔治王子的手抚过桌子镀金的边缘,「温莎算是很体面的地方了。」

  体面的监狱还是监狱。凯尔心想。从外套口袋里抽出第二封信。「您的信件。」

  王子读信时,硬是要凯尔站在一旁干等(他从没评论过纸张闻起来有花香),看完后,他从自己的外套口袋中抽出写到一半的回复,开始着手完成。他的动作慢条斯理,显然是故意想激怒凯尔,不过他不介意,反而自得其乐,手指在镀金桌缘轮番敲着,每次从小指轮到食指时,房间众多蜡烛中就会有一根随之熄灭。

  「可能是有风刮进来。」摄政王子将手中的羽毛笔抓得更紧时,凯尔心不在焉地说。等他写完信笺时,已经弄坏了两支笔,还因此恼羞成怒,凯尔却觉得自己的心情大幅改善许多。

  他伸手想接过信,但摄政王子没主动交出,反而用手一按桌面,站起身来。「我坐得筋骨都僵了。陪我走走。」

  凯尔不太喜欢这个主意,但总不好空手离开,也只能从命。出发之前,他悄悄从桌上摸走了最后一根坏掉的羽毛笔。

  「你会直接回去吗?」王子问,领着凯尔穿越走廊来到帘幕后方一道暗门前。

  「快了。」凯尔在他身后回答,与他保持一个箭步的距离。走廊上,有两名皇家侍卫加入他们的行列,正像影子一样安静无声地尾随在后。凯尔感觉得出他们紧盯着自己,他想知道他们到底知道多少关于这名客人的事。一直以来,皇室成员知情是理所当然,至于服侍他们的人听说了多少,就取决于他们的口风有多紧了。

  「我以为你只有我这件差事要办。」王子说。

  「我很喜欢你们的城市。」凯尔轻描淡写地回答,「我的工作很累人,想去走走,呼吸点新鲜空气后再动身回去。」

  摄政王子的嘴巴抿成一条阴郁的细线,「城里的空气,恐怕不像乡下那么新鲜。你们是怎么称呼我们这里的……灰伦敦?这年头,这么叫还算颇为贴切。留下来吃晚餐吧。」王子说的每句话几乎都以句点结尾。就算是问句听起来也像一道命令。莱伊也是这副德性,凯尔心想,大概就是从没遭人拒绝过的后遗症。

  「你在这里会比较舒适。」王子继续咄咄逼人,「我帮你准备点酒,找人陪陪你,让你恢复精神吧。」

  这似乎是个很慷慨的提议,不过摄政王子做的事向来不是单纯的慷慨之举。

  「我不能久留。」凯尔说。

  「我得坚持。桌子都已经摆好了。」

  还有谁要来?凯尔纳闷。王子到底想要什么?拿他来炫耀?凯尔一直怀疑这是他打的算盘。对这位年纪较轻的乔治来说,魔法的奥秘复杂而难解,他比较喜欢奇观。尽管摄政王子有诸多缺点,却不是个傻子,只有傻子才会给凯尔这种人出风头的机会。很久很久以前,灰伦敦就已经遗忘了魔法。凯尔不想提醒他们魔法为何物。

  「殿下,感谢您的盛情邀约。但我还是当个低调的幽灵比较好,别让我引人注意。」凯尔微微歪头,遮住双眼的红铜色发丝散开来,不仅露出湛蓝的左眼,漆黑的右眼也清楚可见,填满整个眼眶的纯黑,四周没有眼白的黑色瞳仁。那只眼睛没有半点人类的气息,是全然的魔法。血魔法师的印记。安塔拉的印记。

  凯尔心满意足地品味乔治王子试着想与自己对视时的眼神:谨慎、不安……还有恐惧。

  「殿下,您知道为什么我们的世界之间无法相通吗?」他不等王子回答就继续说下去,「那是为了要保护你们的安全。话说呢,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之间是可以相通的。当时你们的世界和我的世界之间还有许多门,只要拥有一丁点法力,任何人都可以轻松穿越。魔法本身也可以穿越。而魔法这东西有个特性,」凯尔继续说,「它喜欢心智坚定者,也猎食意志软弱的人。其中一个世界失控了。那里的人们吞噬着魔法,而魔法也吞噬着他们,到了最后,他们的身体、心智、灵魂全都一点也不剩。」

  「黑伦敦。」乔治王子轻声说。

  凯尔点点头,那座城市的色彩并不是他给的。每个人──或至少红伦敦及白伦敦的每个人,以及灰伦敦里少数知情的几个人──都知道黑伦敦的传说。那是床边故事。既是童话,也是警告。关于曾经存在的城市──曾经存在的一整个世界。

  「殿下,您知道黑伦敦和您这个伦敦有什么共通点吗?」乔治王子瞇起眼睛,但是没有出言打断,「这两个伦敦,都不懂得节制,」凯尔说,「这两个伦敦,都渴望着力量。您的伦敦还存在的唯一原因,完全是因为它与其他世界隔绝,所以才学会了遗忘。您不会想要它记起来的。」凯尔没说的是:黑伦敦的血脉里蕴含着大量魔法,灰伦敦却几乎没有一丝半毫。他只是想让乔治好好记住这点,而看来也成功了。这次他伸手拿信时,摄政王子并没有拒绝或反抗。凯尔把羊皮纸和他顺手摸走的羽毛笔一起收入口袋里。

  「一如往常,感谢您的盛情邀约。」他说,朝王子行了个夸张的鞠躬礼。

  摄政王子一弹指,一名侍卫应声而至,「护送凯尔大人到他要去的地方。」之后便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去。

  皇家侍卫送凯尔走到公园边缘后就离开了。圣詹姆士宫在他身后巍峨耸立。眼前就是灰伦敦。他深吸一口气,尝到空气中煤烟的味道。尽管归心似箭,他仍有些杂务要办,而且在应付了老国王的疯病以及王子的咄咄逼人之后,感觉该喝一杯。他拍拍袖子,竖直衣领,朝市中心走去。

  他任由双腿领着他穿越圣詹姆士公园,沿着河边一条悠闲的泥泞小径前进。正值日落时分,空气虽不是太新鲜,但至少清冽,秋天微风吹动他黑外套的边缘。他来到一座横跨小溪的木制便桥前,过桥时,靴子发出柔软的声响。凯尔在拱桥的最高处停下脚步,身后是灯笼点亮的白金汉宫,眼前则是泰晤士河。河水在木板下方缓缓流动,他将手肘靠在栏杆上,低头盯着水面,他心不在焉地动动手指时,水流停止了,在他身下变得和镜面一样平滑。

  他打量着自己的倒影。

  「你是有那么英俊吗?」莱伊每次撞见凯尔在照镜子时老爱这么说。

  「我看自己看不腻。」凯尔会如此回答,虽然他不真的是在看自己──至少不是在看全部的自己──而是在凝视他的眼睛。右眼。就算在魔法昌盛的红伦敦,这只眼睛也让他格格不入。总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凯尔右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接着是一声低吼,还有其他比较分辨不出的噪音,他紧绷的手放松下来,下方水流又开始汩汩流动。他继续往前走,直到公园化为伦敦的街道,接着是西敏寺的巍峨身影。凯尔每次看见那座修道院,总觉得备感亲切。他对它点点头,彷佛在对多年老友打招呼。尽管这座城市满是煤渣和尘土,而且凌乱又穷困,却有某种红伦敦没有的特质:对于改变的坚决抵抗。它懂得欣赏坚忍的事物,也欣赏创造出坚忍事物的那股决心。

  这座修道院是花了几年的时间才建造起来的?它还能再屹立多少年?在红伦敦,品味风格就与四季更迭一样善变,于是,建筑也随之拔地而起又拆除,随后再以不同的形态出现。魔法让事情简单很多。有时候,凯尔心想,它反而让事情变得太过简单了。

  在家中睡觉时,有几个夜晚,他醒来后都觉得自己身在陌生异地。

  但是在这里,西敏寺自始至终都矗立于此,等着迎接他。

  他经过那座高耸的石造建筑,穿越马车络绎不绝的大街小巷,拐入一条弯过西敏寺西侧绿地的小路,两旁的石墙覆满青苔。小径越来越窄,最终停在尽头的一座酒馆前。

  凯尔也跟着驻足,耸肩脱下外套,从右到左翻了一次,把缀着银扣的黑布料换成比较朴素的街头风格:一件下襬脱线、手肘处也有磨损的棕色高领夹克。他拍拍口袋,满意自己所作的准备之后,这才走进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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