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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回到警局后,看到出口正对面停了一辆白色的凯迪拉克大轿车。一辆骚包的全新轿车,车身到处充满了臭屁的黑色皮革以及仿木装饰,就好像把查莉的宾利轿车套上核桃木车尾和老旧的兽皮,怎么看都像一间拉斯维加斯妓院。它的车身有多长?在走到警局门口之前,我居然跨了五步才绕过它。

  在凉爽的警局办公室里,有个一头银发的高个儿老头正把大家指挥得团团转。他身上穿着一袭老式西装,脖子上套着牛仔专用的领结,领结尾端还套着银扣,一看就知道是货真价实的浑球,百分之百的政客架式,凯迪拉克是他开来的。他一定有七十五岁了,一跛一跛地在办公室里四处漫步,手里拄的拐杖很粗,还有银色手把。我猜这就是帝尔镇长了。

  萝丝可正从后面那间大办公室走出来,她从摩里森家回来后就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虽然现在看起来还是不太好,但她还是向我挥挥手,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示意我过去,跟她一起进办公室。我又很快瞥了帝尔镇长一眼,向她走过去。

  “妳还好吧?”我说。

  “今天真的很糟糕。”她说。

  “妳已经跟上我们的进度了吗?”我问她,“芬雷有没有向妳透露案情?”

  她点点头。

  “芬雷都跟我说了。”她说。

  我们走进紫檀木大办公室,芬雷就坐在老时钟下方的桌子后,时钟正指着三点四十五分,萝丝可把门关上,我看看她,又看看芬雷。

  “结果谁要来接手?”我说,“新局长是谁?”

  芬雷直接抬头看我,摇摇头。

  “没有任命新局长,”他说,“帝尔镇长要到警局来亲自坐镇。”

  我走回门口,把门开了一道缝,盯着坐在警员办公区的帝尔,他把贝克逼到了墙边站着,好像在找他麻烦。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你们有什么看法?”我问他们。

  “警局里每个人都是清白的。”萝丝可说。

  “我想似乎是这样没错,”我说,“但事实证明帝尔也有份,因为他是他们的替代人选,所以一定是他们的手下。”

  “只是他们的手下而已吗?我们怎么确定?”她说,“或许他就是幕后黑手,整件事都是他的阴谋。”

  “不是的,”我说,“幕后黑手把摩里森干掉,为的是警告继任的局长。如果帝尔是幕后黑手,他何必警告自己?他一定是某人的手下,被派来这里阻挠调查。”

  “这是确定的。”芬雷说,“他已经开始介入了,叫我们把乔伊跟史托勒的案子摆着,所有的人力都用来调查谁杀了摩里森。他叫我们自己来,不要让外人插手,不要找联邦调查局,不要找任何人。他说我们警局的面子都快丢光了。而且他企图误导我们的办案方向,还说显然是刚刚出狱的人干的,很久以前被摩里森抓进监狱的人,出来之后向他报仇。”

  “而且这办案方向就像一条死胡同。”萝丝可说,“我们被活埋在这二十年来的老枪案里,用文件里的每个名字来交叉比对全国的假释纪录,光是这工作就要花上好几个月的工夫。他叫史帝文生不要出去查案了,到破案之前都得坐在办公桌前查数据,我也一样。”

  “岂只是死胡同?”芬雷说,“根本就是暗示我们不要管这件事。文件里没有半个看来像是会用暴力手段复仇的人,这镇上还没出过这种罪犯,大家都知道,而且帝尔也知道我们都心知肚明。但是我们总不能戳破他的阴谋吧,是不是?”

  “可不可以不理他?”我说,“做我们该做的事就好。”

  他把背靠回椅子里,对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不行。”他说,“我们就在敌人的手下做事。到目前为止,帝尔还没有理由认为我们知道些什么,而且我们最好让他一直这样认为。我们必须装聋作哑,所以行动将会受到限制。然而授权将会是个问题。如果我需要搜索令或者什么的,就需要他的签名,但我要怎样才能拿到他的签名?”

  我对他耸耸肩。

  “我的行动不需要靠搜索令背书。”我说,“你打电话到华盛顿去了吗?”

  “还在等回电,”他说,“希望帝尔不要拦截我的电话。”

  我点点头。

  “你需要另一个办案地点。”我说,“你那个在亚特兰大当联邦调查局干员的老朋友怎样?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你有办法借他的办公室当作秘密据点吗?”

  芬雷想了一会儿,对我点点头。

  “好主意。”他说,“这件事要偷偷进行。不然干脆叫帝尔向联邦调查局提出申请算了,是不是?今晚我再从家里打电话,我那老朋友叫做皮卡,是个好人,你会喜欢他的。他是从纽奥良旧法国区来的,几百年前曾在波士顿干了一段时间,好样的大个儿,又精明又强焊。”

  “跟他说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说,“直到我们准备好以前,最好不要有其他干员来插手。”

  “那你要怎么对付帝尔?”萝丝可问我,“他可是杀死你哥那些人的手下。”

  我又耸耸肩。

  “那要看他的涉案程度。”我说,“开枪的人不是他。”

  “不是吗?”萝丝可说,“你怎么知道?”

  “他的动作不够快。”我说,“像他那样拄着拐杖的跛子,掏枪的动作不够快,这种速度也没办法堵住乔伊。他也不是踹尸体的人,太老了,没那种力道,而且掩藏尸体的人也不是他,是摩里森。但如果他开始找我麻烦,他就死定了。管他的,这种人死一个少一个。”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她说。

  我对她耸耸肩,没有回话。

  “我想星期天会有大事发生,”芬雷说,“他们将在星期天解决一个大问题。你们知道的,感觉起来帝尔在这里只会待一会儿。这个七十五岁的老家伙又没有实务经验,所以这只是一种暂时的安排,只是为了让他们安然度过星期天。”

  桌上的对讲机响了,史帝文生叫萝丝可出去,有文件要查核,我为她开门。她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想起了某件事。

  “那怎么处理史白维?”她说,“瓦伯顿监狱那家伙。是他派人攻击哈伯的,不是吗?所以他一定知道下令的人是谁,你应该问他,搞不好可以问出一些什么。”

  “也许吧。”我说。在她身后把门关上。

  “那根本就是浪费时间。”芬雷对我说,“你想史白维会平白无故抖出什么吗?”

  我对他微笑。

  “如果他知道,他会说的。”我对他说,“问这种问题是需要技巧的,不是吗?”

  “李奇,你可得好好保重,”他说,“千万别让他们发现你就快查出哈伯知道些什么。既然他们能杀死哈伯,一样也可以干掉你。”

  我脑海中闪过查莉跟她的孩子们,浑身打了一个冷颤。他们可能以为查莉已经快发现哈伯知道的事情,这是不可避免的。搞不好连孩子们都有事,小心谨慎的人会假设小孩可能不小心听到什么。现在已经四点,孩子们快下课了,马上会有一堆人找上门——脚上穿着橡胶鞋套,身穿尼龙工作服,手上戴着手术用的手套,他们还带着锐利的刀子、一袋钉子以及一把榔头。

  “芬雷,马上打电话给你的老朋友皮卡。”我说,“我们需要他的帮助,我们要把查莉和她的小孩送到安全地点。就是现在。”

  芬雷一脸严肃地点点头。他也想到这件事,他懂我在想些什么。

  “当然。”他说,“你赶快去贝克曼车道,马上去,待在她家,我来联系皮卡。直到他出现才能离开,懂吗?”

  他拿起话筒,没有翻电话簿就打了一通电话到亚特兰大。

  萝丝可又坐回她的座位,帝尔镇长正拿着一叠厚厚的文件夹给她。我走向她,拉了一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妳几点可以弄完?”我说。

  “我想大概六点。”她说。

  “回家时带几付手铐,好吗?”我说。

  “你这个大傻瓜,杰克·李奇。”她说。

  帝尔正看着我,于是我起身亲吻萝丝可的头发,走出去开宾利轿车。下午的太阳逐渐下沉,那股热气也不见了,阴影开始拉长,让人感觉秋天即将悄悄降临。我听到身后有人叫我,原来帝尔镇长跟着我走出了警局。他叫我回去,但我只是停在原地不动。他拄着拐杖一跛一跛走过来,脸上挂着微笑,伸手自我介绍,说他的名字是格罗佛·帝尔。他拿出政客的诀窍,光是靠眼神就把我留在原地,他的微笑像探照灯似的打量我,装出一副只因为我愿意跟他讲话就感激涕零的样子。

  “真高兴遇见你。”他说,“贝克警官跟我报告了仓库凶杀案的进度,现在我似乎都一清二楚了。逮捕你真是个愚蠢的错误,还有令兄的死也让我们感到很遗憾,一旦案子侦结,就会让你知道。在你离开前,希望你大人有大量,接受我的道歉,本警局上下都会感激你的。我不希望本镇在你心中留下恶劣的印象,就当作是一场误会吧?”

  “好的,帝尔镇长。”我说,“但是你怎么会以为我要离开这里了?”

  他的回答非常流畅,如果有犹豫的话,也只是一闪即逝。

  “我知道你只是个过客。”他说,“马格瑞夫镇上没有旅馆,所以我想你应该不会留下来过夜。”

  “我会留下来。”我说,“有好客的好心人邀我留下来。南方的特色不就是好客吗?”

  他对我笑笑,伸手整理一下有刺绣的衣领。

  “喔,是的,毫无疑问。先生。”他说,“南方各州都是这样,格鲁吉亚州特别是如此,我们总是热情欢迎客人,这种热忱是最有名的。但是你也知道,现在我们正陷入最棘手的尴尬处境中。在这种情况之下,你最好能在亚特兰大或马坎市找一家汽车旅馆投宿。我们当然会与你保持密切联系,而且等时间一到,也会全力帮你安葬令兄。马格瑞夫警局上下恐怕都会忙翻了,你一定会觉得很无聊。萝丝可警官有一堆事情要做呢!你不觉得此刻不该有事情让她分心吗?”

  “我不会让她分心的,”我淡淡地说,“我知道她正忙得不可开交。”

  他瞪着我,注视我的时候面无表情。他想要直视我,但实际上却不够高——那老家伙枯瘦的脖子好像抽筋似的,如果他继续这样瞪我,肯定会把脖子给扭断。我对他报以冷笑,走向车子,开门坐进去,发动轰隆隆的引擎后,摇下了车窗。

  “后会有期了,帝尔镇长。”我一边开车一边向他道别。

  学校的放学时间一到,总算让我见识到镇上最热闹的时刻。我在闹区里先遇到两个人,然后又看到教堂旁边聚在一起的四个人。或许是某种下午的聚会吧。或许是聚在一起读读《圣经》,又或者是把冬天要吃的水蜜桃装罐。我开着车经过他们,加速经过贝克曼车道两旁的豪宅,在哈伯家前面的白色邮箱减速,转动方向盘,驶进蜿蜒的车道。

  我想警告查莉,但问题是:我到底该跟她说多少?我当然不会把细节都告诉她,也觉得不该跟她透露哈伯的死讯。我们目前被困在一知半解的窘境里,但我总不能永远瞒着她吧?我必须向她说明部分案情,否则她不会接受我的警告。

  我把车停在她家门前,按下门铃。查莉开门让我进去时,孩子们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她看来又疲累又紧张,孩子们则是很高兴,他们没有感受到母亲的忧虑。她把孩子们赶走,我跟着她走入厨房。那是一间充满现代设备的大厨房,我要她帮我泡咖啡。我看得出来她急着想跟我说话,但却不知从何说起。她在我面前笨手笨脚地操作着咖啡机。

  “你们家没有请女佣吗?”我问她。

  她摇摇头。

  “我不想请,”她说,“我喜欢自己做家事。”

  “这间房子可真大。”我说。

  “我想我就是闲不下来吧。”她说。

  接着我们陷入一阵沉默中,查莉启动咖啡机,机器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嘶响。我挑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在桌前,往外望去是一片种满绒毛草的草坪,她走过来坐在我对面,双手交叠放在身上。

  “我听说摩里森夫妇的遭遇了。”她终于开口跟我说话,“我的丈夫是不是有涉案?”

  我试着想清楚可以跟她说些什么,她等着我的回复,一整间安静的厨房里,只有咖啡在机器里煮沸翻腾的声音。

  “是的,查莉。”我说,“恐怕是的。但他也是身不由己,妳要了解这点。他是被胁迫的。”

  她表现得很镇定。她自己一定也猜到了,各种可能的答案在脑袋里不知道已经转过几百次了,而我的答案是最合理的解释,所以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或愤怒,她只是点点头,看来松了一口气。虽然她早就心知肚明,但是从别人嘴里听到这说法,似乎让她觉得比较好过,好像这个问题既然已经公开了,那就一定有人知道,也就一定有办法解决。

  “这听起来非常合理。”她说。

  她站起来倒咖啡,边走边跟我说话。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的行为。”她说,“那他现在有危险吗?”

  “查莉,恐怕我无法得知他目前的下落。”我说。

  她递了一大杯咖啡给我,又在厨房的长桌旁坐下。

  “他现在有危险吗?”她又问了一遍。

  我无法回答,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她离开长桌,走到窗边的桌子旁,又在我对面坐下来,双手把杯子托在面前。她是个好看的女人,一个金发美女,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完美的骨架,从苗条的身形可以看出她时常运动,充满活力。我曾觉得她像活在南方庄园里的贵妇,外形就像人们所说的“佳丽”,就像我之前说的,如果是在一百五十年以前,我敢说她一定是个家里蓄了黑奴的贵妇。但是现在我的想法已经改变了,我可以感觉到她全身充满一种韧性。她确实很享受富裕悠闲的生活,也喜欢去亚特兰大上美容院,找女性朋友吃饭,出入也少不了宾利轿车跟信用卡,而且这间大厨房里面的行头,我花一年的收入也买不起。但是面对现在的局面,她并不害怕蹚浑水,而是愿意挺身而战。也许在一百五十年前,她会是那种搭乘马车去西部垦荒的女人,她有足够的活力。她隔着桌子,用一种坚定的眼神看我。

  “今天早上我慌了手脚,”她说,“那不是我应该有的表现,我恐怕已经在你心中留下很糟的第一印象。你离开后,我镇定下来,把事情想过一遍,得到的结论跟你刚刚说的一样。哈伯一定是不小心惹上麻烦,身陷其中而无法脱身。那么接下来我该做些什么?嗯,我不应该继续慌乱,而是该好好想一想。从礼拜五开始,我的生活就是一团乱,真是丢人,这种表现一点也不像我,所以我做了一件事,希望你能原谅我。好吗?”

  “继续说下去。”我说。

  “我打电话给杜怀特·史帝文生。”她说,“他提到国防部五角大厦传来你担任宪兵时的服役纪录,我请他把传真内容念给我听,我觉得你的表现非常出色。”

  她对我露出微笑,把椅子往前向我挪动。

  “所以我想要聘请你。”她说,“我想要私底下聘你帮我丈夫解决问题。你可以考虑一下吗?”

  “不行。”我说,“查莉,我办不到。”

  “是办不到还是不愿意?”她说。

  “我和妳关切的事情不一样,”我说,“所以我或许不能帮妳把差事办好。”

  “不一样?”她说,“怎么说呢?”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努力想出该怎么跟她解释。

  “妳丈夫也很烦恼,妳知道吗?”我说,“他找上一位调查员,一个公家单位的人,他们试着要解决问题。但是那个公务员被人杀了,而恐怕我比较关切的是那位公务员,而不是妳丈夫。”

  她了解我说的话,对我点点头。

  “但这又是为了什么?”她说,“你又不是公家单位的人。”

  “那个公务员是我哥。”我告诉她,“我也知道,这真是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巧合,但我现在已经无法撒手不管。”

  她陷入一阵沉默,她看出我们关切的地方确实不同。

  “我很遗憾。”她说,“你是说哈伯背叛了你哥吗?”

  “不是,”我说,“他是最不可能背叛我哥的人,因为他曾经靠我哥帮他脱身。一定是出了错,如此而已。”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说,“你提到我丈夫时为什么用曾经这两个字呢?”

  我直视着她。

  “因为他已经死了。”我说,“我很遗憾。”

  查莉整个人愣住了,变得脸色惨白,双手紧握到指关节都变白了。但是她并没有崩溃。

  “我想他应该还没死……”她低声呢喃,“我知道的。如果他死了,我应该可以感觉到,我想他只是找地方躲起来而已……我希望你把他找出来,给你多少钱都没关系。”

  但我只是对她缓缓摇头。

  “拜托你了。”她说。

  “我办不到,查莉。”我说,“我不会为了这件事而拿妳的钱,那根本就是在跟妳敲竹杠。因为我知道他已经死了,所以我不能拿妳的钱。我很遗憾,但事实就是这样。”

  厨房里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我坐在桌边喝着她帮我煮的咖啡。

  “如果我不付钱的话,你肯帮我做这件事吗?”她说,“或许你可以一边追查你哥的死因,一边帮我留意他的下落。”

  我想了想,实在没办法拒绝她的请求。

  “好的。”我说,“我会的,查莉。但正如我所说,不要期盼会有奇迹发生。我想结果会是坏消息。”

  “我觉得他还活着。”她说,“我要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如果真的找到他的尸体,那又怎样?我开始担心了。残酷的事实会像一辆失控的卡车一样,把她撞得粉身碎骨。

  “你的开销由我来支付。”查莉说。

  我不确定是否该拿她的钱,但是她递了一个厚厚的信封给我。

  “这样够吗?”她问我。

  我看看信封里装的东西,里面是一叠厚厚的百元大钞。我对她点点头,表示这样就够了。

  “还有,车子你就留着用。”她说,“用多久都没关系。”

  我又点点头。我想一下还有什么该说的,并且强迫自己不要再用“曾经”这两个字。

  “他在哪里工作?”我问她。

  “日升国际,”她说,“是家银行。”

  她顺口念了一串亚特兰大的地址。

  “好的,查莉。”我说,“现在让我问妳一件事,非常重要。曾经听妳丈夫说过Pluribus这个字吗?”

  她想一想,对我耸耸肩。

  “Pluribus?”她说,“那不是个跟政治有关的字眼?总统演讲的讲台上不是都可以看到这个字?我从来没听哈伯说过,他念的是银行系。”

  “妳没听他讲过这个字?”我又问了一次,“没有在讲电话时提到,或者是说梦话时或其他场合里讲到?”

  “从来没有。”她说。

  “那么这个礼拜天呢?”我问她,“他提过这个礼拜天吗?会不会发生什么事?”

  “这个礼拜天?”她重复我说的话,“我想他应该没有提过。你为什么要问?这个礼拜天会发生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我说,“这就是我要追查的。”

  她又想了好一会儿,结果只是摇摇头,耸耸肩,两手一摊,好像这两个问题对她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

  “真抱歉。”她说。

  “没关系,”我说,“现在妳必须做一件事。”

  “什么事?”她说。

  “妳必须离开这里。”我说。

  她依然双手紧握,指关节还是毫无血色,但是表情看来很镇定。

  “我必须逃跑,找地方躲起来?”她说,“但要我往哪里躲呢?”

  “有个联邦调查局干员会来接妳。”我说。

  她慌张地瞪着我。

  “联邦调查局?”她说,脸色显得更惨白了,“这件事真的有这么严重?”

  “非常严重。”我说,“现在妳必须去打包准备离开。”

  “好。”她慢慢地说,“真不敢相信会发生这种事。”

  我离开厨房,走到那间可以欣赏花园的房间,昨天我们就是在那儿喝冰茶的。我穿过法式格子玻璃门,慢慢绕出屋外,经过他们家车道上一簇一簇的绿色植物,来到贝克曼车道上,肩膀倚著白色邮箱。四周一片沉寂,我只听得到脚边的清爽绿草发出窸窣的摩擦声。

  接着我听到一辆车子从西边往镇上开进来的声音,车速在抵达斜坡的顶端之前就慢了下来,速度一边放慢,自排变速箱也一边发出换档的声音,通过顶端之后我就看到车子了。那是一辆纯棕色的别克轿车,里面坐了两个人,他们的肤色比较暗,看来是穿着骚包衬衫的拉丁美洲裔小个子。他们把速度放慢,慢慢靠在路的左边,正在找哈伯家的邮箱是哪一个。我靠在邮箱上瞪着他们,两方目光交会之后,车子突然加速,往前方那一片桃树林逃逸,我走出来看着他们离开。他们驱车离开马格瑞夫镇洁净的柏油路,经过乡间道路时还扬起了一阵尘土,我则是快步冲回屋里,想要叫查莉加快收拾行李的动作。

  她在屋里喋喋不休,像个要去度假的孩子一样紧张慌乱,大声念出要带哪些东西。那慌张的情绪像是在她体内燃烧似的——礼拜五她还是银行家的老婆,一个闲适优雅的贵妇,如今才礼拜一,不但有个陌生人说她丈夫已经死掉,而且还要她赶快逃命。

  “带着手机。”我大声跟她说。

  她没有回话,一片沉寂中充满了焦虑的气氛。屋里到处是脚步声,而且不断传出衣柜被砰砰关上的声音,我则在厨房里喝剩下的咖啡,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然后我听到外面传来汽车喇叭的声响,还有踩在砾石路上发出的沉重脚步声,有人用力敲着前门。我把手伸进口袋里,随时准备抽出摩里森那把带有黑檀木刀把的弹簧刀。我走到玄关把门打开。

  结果我看到宾利轿车旁边停了一辆整洁的蓝色轿车,有个高大的黑人站在门口的楼梯前。他的身高限我相仿,甚至可能比我高,但是体重可能比我多一百磅,一定有三百一、二十磅重。站在他身边,我看来简直像个瘦排骨。他靠上前来,轻松灵活的姿态活像个优雅的运动员。

  “李奇吗?”那高大的黑人说,“幸会幸会,我是联邦调查局的皮卡。”

  他和我握握手。这家伙真是个庞然大物,那一副轻松的姿态让人更觉得他是厉害的角色——幸好他跟我是站在同一边的。他看起来跟我是同一种人,那种可以在危急时刻派上用场的人,我突然感到士气大振。我靠到一边让他走进屋里。

  “好。”皮卡跟我说,“芬雷把案情都告诉我了,我的朋友,你哥的事情让我感到很遗憾,真的很遗憾。可以借一步跟你说话吗?”

  我带他走进厨房,他在我身边大步向前走,才几步路就走到了。他看看四周,帮自己把剩下在保温的一点咖啡倒进杯子,接着他走到我身边,把手放在我肩上,我觉得好像被人用一袋水泥压在肩膀上。

  “先把游戏规则交代清楚。”他说,“这一切都是不公开的,对不对?”

  我点点头。他的声音跟体型很相称,我想如果哪一头棕熊可以说话,声音也会像他那样低沉宏亮。我猜不出他几岁,有些像他这种健壮的大个儿,可以好几十年都把身体维持在最佳状态。他点点头,走到厨房的长桌边,把巨大的身躯靠在上面。

  “这对我来讲是个大问题。”他说,“除非地方司法机关的最高官员亲自打电话,否则局里不能批准行动。也就是说那个叫做帝尔的老家伙要出面,对不对?而光听芬雷讲的,就知道他不可能打这通电话。我有可能为了这件事而被人吊起来毒打一顿,但是我愿意为芬雷冒险,毕竟我们是老交情了。但是你要记得,这件事不能公开,好吗?”

  我又点点头。我为此感到很高兴,非常高兴,我就是喜欢这种台面下的帮手。这样一来可以达成我的目的,但是又不会害我曝光。到礼拜天之前我还有整整五天的时间,本来今天早上我还以为五天的时间似乎很充裕,但是现在哈伯不见了,我又觉得时间不够用,必须马上着手调查,一点时间也不能浪费。

  “你要把他们安置在哪里?”我问他。

  “亚特兰大,一间安全的屋子里。”皮卡说,“局里的地方,我们已经使用很多年了。他们在那里很安全,但是我不会跟你透露确切的地点,而且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接下来不要再向哈伯太太追问线索,好吗?我必须保护我自己,如果我让一间安全的房子曝光,那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啦。”

  “没问题,皮卡。”我说,“我不会为你带来任何麻烦,而且我很感激你。”

  他一脸严肃地点点头,好像很为难似的。接着查莉跟孩子们冲了进来,身上揹了胡乱收拾的包包。皮卡向他们自我介绍,我看得出查莉的女儿被眼前这个庞然大物给吓到了,而当皮卡掏出那枚联邦调查局干员的证件时,那小男孩像是大开眼界一样,看得瞠目结舌。我们五个人把包包拿到外面,丢进蓝色轿车的后车厢里,我跟皮卡还有查莉一一握手后,他们全都上了车,皮卡把车开走,我向他们挥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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