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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岩屑星。行星庞大的金属层在虚空中缓缓旋转，反射着一颗我几乎从没见过的太阳的光。我屏住了呼吸。屏幕底部滚动播放着新闻内容，但也有个狄俄涅人在进行语音播报。我的别针翻译了他的话：
“将这些惊人的画面偷运回来的，是一位自称在人类保护区驻扎了一段时间的匿名工人。”
画面切换到一架挑战军星际战机与克雷尔无人机缠斗的特写镜头。闪烁的毁灭炮火照亮了永远警惕的防御平台附近的虚空。
“这似乎足以证明，”播报员说，“人类问题并非我们认为的过去式。我们的匿名消息源表示，越来越懈怠的保护服务部搞砸了人类的遏制工作。消息源认为，关键的问题在于严重疏忽和未能实行恰当的镇压策略。你们可以从这段录像里轻易看出，人类害虫开始突破防线了。”
屏幕切换到温契克平静地站在指挥台后的镜头。播音员继续播报道：“至尊同盟的保护服务部部长欧兹·波提姆·温契克，坚称威胁被严重夸大了。”
“这一支人类，”温契克说，“在充分控制之下。没有证据表明他们知道脱离那个恒星系统的方法，那里和其他有人居住的行星足有好些光年的距离。管理部门正在认真工作，希望消除这些人类引发的任何危险，但我们向你们保证，媒体过分渲染了威胁程度。”
我走到屏幕前面，途中绊倒了几只箱子，无法将视线从画面里另一组正在缠斗的飞船上移开。那是我吗?没错，这是我阻止阿拉妮克的飞船坠落前参与的那场战斗。
“这条新闻开始出现在所有频道上。”M机器说，“看起来，在那座太空站工作的某个瓦尔瓦克斯人过去几个月都在偷偷录制视频，然后回到‘星景’并泄露出去。”
“泄露?”我说，“这怎么可能?政府不能直接阻止新闻程序播放这段录像吗?他们就封锁了有关超推进器运作原理的一切消息。”
“这很复杂。”M机器说，“我相信政府可以流放录制视频的人，但他们没法用法律手段处罚正在播放视频的新闻站，至少要等他们的参议院通过特别行动的许可才行。”
真怪。我眯起眼睛，看着温契克再次出现在屏幕上。库纳跟我说过这个。保护服务部经常利用人类叛乱的爆发来确保资金。他们又是在故技重施吗?
只是看起来，这些画面让所有人都在质疑温契克和他的部门。也许这次泄密真的是个意外。
我身体前倾，而屏幕显示出一个坐在椅子上，配备了淡粉色外骨骼的克雷尔人。M机器读出了底部的标题，上面写着：“斯斯兹米，人类种族专家。”
“政府在对待危险种族的时候总是过于夸大。”那位专家说着，用克雷尔人特有的活跃方式挥舞双手，“这群人类害虫是一颗即将爆炸的炸弹，而在第三次人类战争结束、人类庇护所创立的那个瞬间，引信就已点燃。政府一直努力假装遏制工作顺利进行，但事实如今已大白于天下。”
“如果我的说法有错，请原谅，”画面外的一位采访者说，“但我们不是必须保护人类吗?出于对文化和社会的强制性保护?”
“那是一条过时的法律，”那专家说，“保存危险种族文化的需要必须与保护至尊同盟和平种族的需要进行权衡。”那个螃蟹似的克雷尔人朝侧面挥了挥手，镜头随之拉远，显示出桌边的一个年轻人类。他坐在那儿，一言不发，而那个专家继续说下去。
“你们可以看到，这儿有个经过注册和监控的人类。尽管很多人畏惧他们骇人的名声，但事实上，人类并不比普通次等种族更危险。的确，他们很好斗，但还比不上——比方说——考麦克斯雄蜂或者威瑞西亚人。
“人类的危险来自他们不同寻常的特质搭配，包括他们的生理结构导致的大量赛托能力者。通常来说，当某个种族培养出赛托能力者和早期超推进器的生产能力，他们也就找到了通往和平社会的道路。人类好斗、勤劳，而且——这点最为重要——传播迅速，有能力在极端环境下生存。这是致命的组合。”
“所以，”采访者说，“你认为这批害虫应该如何处理?”
“彻底消灭。”专家说。
镜头切换到采访者的画面。根据我的判断，那个狄俄涅人看起来惊恐不已。“太野蛮了!”他惊呼着站起身来，“你怎么能提出这种建议?”
“是很野蛮，”那专家平静地说，“如果我们谈论的是智慧物种的话。但这颗行星上的人类……他们比起人更接近虫子。岩屑星庇护所显然已经失去了原本的用途，而为了全宇宙的福祉考虑，必须净化那颗星球。”
那专家朝旁边的人类比了个手势。“此外，这个男人足以证明，即使我们摧毁一颗叛逆行星，人类种族也不会灭绝。人类可以和至尊同盟共存，但不能允许他们自治。尝试保存岩屑星是愚蠢之举。
“我还要郑重声明，我不接受政府当初允许人类接触技术的借口。那种让他们忙于太空战斗，无暇他顾的说法?无稽之谈。政府是在找借口掩饰从大约十年前开始爆发的人类攻势。高阶部长威德应该听取我这种专家的意见，用更严厉的手段对付人类。”
我无力地靠向椅背，而新闻重新播放起了录制的缠斗画面。我从小就明白，克雷尔人试图根除我们，但听到有人这么谈论我们……语气还这么冷静……在我的要求下，M机器换了个频道，上面是一群专家在谈论的画面。另一个频道播放的是同样的录像。
我看得越多，就越是感到自己的卑微。那些新闻人员说话的方式……夺走了我内心里某种珍贵的东西。它把我的所有同胞——我们的英雄事迹，我们的牺牲，我们的奋斗——贬低成了一群突然滋生的害虫。我再次走到窗边。
街上没有混乱。人们进出店铺，过着自己的生活。说来也怪，就在我发现自己很难对他们产生恨意的同时，我却越来越憎恨统治他们的政府了。那个政府不但杀死了我父亲，现在他们还把他说成了应该被拍死的虫子。
渺小，我眺望着在街上川流不息的行人，心中的一角如此想道，全都那么渺小。
至尊同盟觉得他们很伟大?他们也只是虫子，咬人的虫子。他们是需要平息的恼人噪声。为什么那些害虫要咬我?我只需要动个念头，就能全部闷死它们，然后……
我在想什么?我从窗边蹒跚后退，一阵反胃。我感觉到那些眼睛从四面八方看着我，而且不知为何我能理解它们。那些关于虫子的念头就属于它们。
我……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和探究者、“无处”以及我的能力相关的变化。M机器担心它就是影子，但它根本一无所知。
我看着放着工作成果的桌子。桌上有一只约莫人头大小的盒子，里面装上了我从M机器那里拆下的三个部件。我拿起盒子，大步走出房间，而末日虫发出询问的笛音，跟在我身后。
我爬上屋顶，钻到盖住M机器的防水布下面。那架无人机留在驾驶舱内的座椅上，用电线与控制台相连。
“还有多久?”我问它，“你完成编程还需要多久?”
“我已经完成了。”M机器说，“在你和莫里乌莫离开这栋楼以后不久，我就结束了编程。我希望有一天左右的时间来进行诊断性测试。”
“没时间了。”我说，“告诉我怎么把我组装的这部分接上它的底部。”
它让显示器展示出一连串操作说明，而我沉默地忙碌起来，安装电线，用螺丝把简易传感器包固定在重新编程后的无人机底部。
“我正在监控八十个不同的至尊同盟频道，”M机器说，“其中很多都在谈论岩屑星。”
我继续手头的活儿。
“在这些节目里发言的大部分人都很愤怒，斯潘莎，”它说，“他们大声呼吁用更强硬的手段对付你的同胞。”
“他们还有什么比让一队战舰停在我们家门口更强硬的手段?”我问。
“我正在运行模拟，结果全都很不妙。”M机器顿了顿，又说，“你的同胞需要超推进器。面对无法抵挡的大军，唯一的出路就是逃跑。”
我举起无人机，然后启动了它。机翼下方的两只小型上升环开始发出深蓝色的光，让无人机悬停在空中，而连接底部的硕大传感器单元让它显得摇摇欲坠。
“无人机?”我问，“你醒来了吗?”
“集成人工智能安装成功。”无人机用单调的嗓音说。
“你感觉如何?”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它说。
“它不是活物，”M机器说，“或者说……好吧，它和我不同……无论我是什么。”
“无人机，”我说，“启动主动伪装。”
它消失了。它将全息影像投射于外部，让自己看起来像是透明的。再加上传感干扰装置，它应该就能在最严密的扫描下藏匿踪迹了。
“主动伪装是有弱点的，”M机器评论道，“这种技术无法让它从任何角度来看都保持隐形。去侧面看看，然后再让它移动。”
我转到另一边，发现它说得没错。从侧面看去，这种“隐形”就很难骗过别人了。空气中能看到波纹，标出了无人机的位置。它移动的时候，波纹就更加明显了。
“如果我们想让它保持不可见，最好的做法就是让它悬停在不会被人碰巧撞到的高处，”M机器说，“然后我们让它缓慢移动，并附带在被人直视时停止移动的指令。如果只有一个人在看它，无人机就能对应对方的视角保持隐藏。越多人从不同角度观察它，它就会越显眼。”
“它能遵守这些指令吗?”我问。
“可以。它有基本的智能，我还把我的隐秘渗透协议的大半部分复制了过去。它应该有能力进行探索，拍摄我们希望的那片区域的照片，然后回到它的隐藏处，等待回收。”M机器又顿了顿，“它可以自主飞行，这是我办不到的事。也许我不该说它不是活物，因为在某些方面，它比我更像活物。”
我思索片刻，然后打开了驾驶舱内侧面的储物隔间，拿出我存放在那里的应急用小型毁灭手枪。
“无人机，”我说，“关闭全息影像。”
它出现在我的上方，悬停在敞开的舱罩和裹住M机器外部的防水布附近。我确认毁灭手枪的保险栓是打开状态，然后用电工胶带把它固定在无人机背面，好把它一起偷带上去。
“如果你惹上了太大的麻烦，”M机器说，“记住你的手镯里准备了第二张脸。如果‘阿拉妮克’出了状况，你可以变成另一个人。”
“好的，”我说，“希望不会发展到那一步吧。但无论如何，岩屑星都没时间了。我们必须明天就尝试这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