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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戈·皮姆的故事 5

第二十章

  酋长说话算话,很快就为我们提供了大量新鲜食物。我们发现送来的龟与我们所见过的最好的龟一样棒,而那些鲜鸭则超过了我们最好的野禽,其肉鲜嫩多汁,味美可口。除此之外,当我们让那些野蛮人明白我们的愿望之后,他们又送来了许多褐色芹菜和辣根草,另外还有满满一划子鲜鱼和一些干鱼。芹菜的确是一种难得的美食,而辣根草则证明对我们当中有坏血病症状的船员大有益处。在很短的时间里,我们船上就不再有一个病号。我们还得到了许多其他的新鲜食品,其中值得一提的是一种软体动物,它看上去像贻贝,可吃起来是牡蛎的味道。送来的褐虾与龙虾数以千计,信天翁和其他禽类的黑壳蛋更是数不胜数。我们还收到了大量我前面提到过的那种猪的肉。船上的大多数人都觉得那种肉好吃,但我认为它有一股讨厌的鱼腥味。为了答谢土著人,我们回赠他们蓝珠项链、铜制饰品、钉子、折刀和一些红布,他们为这种交换而欣喜不已。于是我们在船上大炮射程内的海滩上设立了一个正规市场,以物易物的交易从各方面看都充满诚意、井然有序,而这些野蛮人在“克罗克—克罗克”村里的表现未曾让我们对此有所奢望。

  事情一连几天都在祥和的气氛中进行,其间土著人曾三三两两地频频登上纵帆船,我们的船员也经常成群结队地上岸,深入岛心腹地也未受到任何骚扰。由于岛民的友好,盖伊船长觉得让他们帮忙采集海参很容易,而且采到的海参很容易就能装满一船,于是他决定同太精酋长协商在岛边建一些加工房和库房,以作为他和他的部落尽可能多地采集海参的必要设施,而船长本人则准备利用好天气完成既定的南极航行。当向酋长提出此事时,他似乎非常乐意接受这个建议。于是一项双方都满意的协议很快达成。根据协议,在完成诸如划定地界,建起部分房屋和其他一些需要我们的全体船员共同完成的任务之后,纵帆船即可起航继续南行,只留三人在岛上监督计划的实施和指导那些土著人烘晒海参。作为交换的条件则视我们离去期间那些野蛮人努力的结果而定。待我们返航归来时,他们加工好的每担海参将换到一定量的蓝珠项链、折叠小刀和红布,等等。

  这种名贵海产品的特征及其加工方法也许会引起我的读者的几分兴趣,而我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机会向诸位介绍一段关于海参的叙述。以下这段详尽的描写引自一部到南半球诸海去的现代航行史。

  “正是产于印度洋诸海的那种软体动物在贸易中以法语谐称bouche de mer(来自海洋的美味)而闻名。如果我没完全弄错的话,著名动物学家居维叶认为它是‘腹足纲肺螺亚类软体动物’。这种软体动物在太平洋诸岛屿也被大量采集,尤其是为中国市场采集,它在那里可卖高价,其售价之高也许相当于中国人津津乐道的燕窝,而燕窝大概就是一种燕用从这种软体动物体内衔出的胶状物筑成的巢。这种软体动物无壳无腿,除了吸收和分泌这对器官外再没有其他明显的器官;但凭着伸缩灵活的触手,它们能像鳞翅目幼虫或蠕虫那样爬到浅水区域,这样在退潮的时候,它们就会被一种燕看见,燕之尖喙伸入它们软软的体内,衔出一种含胶的丝状物质,这种物质快干时即可筑入燕窝坚固的巢壁。由于上述生理特征,它们被称为‘腹足纲肺螺亚类软体动物’。

  “这种软体动物呈椭圆形,个头大小不一,体长从三英寸到十八英寸不等;而我曾见过一些体长不下两英尺的。它们近乎圆形的身体有一面稍稍扁平,也就是贴近海底的一面;它们的厚度通常从一英寸到八英寸不等。它们在每年固定的季节爬到浅水区,这也许是为了交配繁殖,因为我们常常发现它们成双成对。当阳光直射水面并使水温升高,正是它们接近海岸之时;它们经常进入过浅的水域,结果遇上退潮便被留在那里暴露在烈日之下。不过它们从不把幼崽带入浅水,我们从没发现过,却常见成熟的海参从深水中爬出。它们主要吃那类能造出珊瑚的植物形动物。

  “海参通常是从三四英尺深的水下采集;然后人们把它们运上岸,用刀将其一端切开,切口以一英寸或稍长为宜,这视海参的大小而定。海参的内脏便从这个切口挤出,其形与深水小动物的内脏大同小异。接着把参体洗净,放入锅中煮到一定程度,而这个程度必须掌握好火候。然后把它们置于土中埋四小时,接着再稍稍煮一会儿,在此之后便让它们脱水,既可用火烘也可日晒。晒干的海参更值钱,但晒干一担(133.33磅)海参耗费的时间和人力可烘干三十担海参。海参一旦按正确方法加工成干制品,便可在干燥之处存放两至三年而不变质;不过每隔几个月就应开仓检查,比如说一年检查四次,看它们是否有受潮的可能。

  “如前所述,中国人视海参为一种珍贵食品,认为它具有强身健体、补血安神之神奇作用,能使因纵欲而淘虚的身体得以恢复。上等海参在广州的售价极高,每担可卖九十美元;二等货每担售价七十五美元;三等货每担五十美元;四等每担三十美元;五等二十美元;六等十二美元;七等八美元;八等四美元;不过小批量货在马尼拉、新加坡和巴达维亚92往往盈利更丰。”

  协议一经达成,我们马上就把平整地基和搭建房屋所必需的工具材料搬上了岸。靠近海湾东岸的一大块平地被选中,那里树木和淡水都不少,离准备在那儿采集海参的主要礁丛也很近。这下我们都非常认真地开始干活儿,令岛上那些野蛮人惊讶不已的是,我们很快就伐倒了足够多的树木,并去枝剥皮把它们分别做成了柱梁檩椽,又过了两三天房屋的框架已成形,这时我们深信剩下的活儿已完全可以交给留下的三个人去做。那三个人是约翰·卡森、艾尔弗雷德·哈里斯和彼得森(我想他们全是伦敦人),他们全都自愿留在岛上。

  当月最后一天,我们已做好了出发的一切准备。我们曾答应过要到村里进行一次正式的告别访问,并且太精酋长是那么固执地要我们遵守诺言,以至我们认为若拒绝访问将有把他惹怒的危险,这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我相信,当时我们谁也不怀疑那些野蛮人的诚意。他们的举止行为始终都显得礼仪周全,他们帮我们干活时既快活又敏捷,他们频频地无偿送给我们各种食物,而且在任何情况下他们都不曾偷过我们一件物品,尽管我们船上的货物在他们眼里具有很高的价值,这从他们收到我们回赠的礼物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欣喜若狂中即可看出。他们的女人在各方面都显得尤为谦和有礼;总而言之,假若我们当时对一个待我们如此友好的民族抱有丝毫的怀疑之心,那我们说不定才是人类中最值得怀疑的种族。可时间很快就证明,这种表面上的淳厚不过是他们精心策划的要消灭我们的计划之组成部分,我们过于尊重的那些岛民原来是玷污了这颗星球的最野蛮凶残、阴险狡猾、嗜血成性的败类。

  我们上岸去村里告别访问是在2月1日。尽管正如刚才所说,我们丝毫没有怀疑之心,但适当的小心谨慎也仍然没被忽略。六个人被留下来看守纵帆船,他们奉命在我们离船期间一直待在甲板上,不许任何一个野蛮人以任何借口靠近。防攀网被拉起,大炮填装了双倍的榴霰弹,旋转小炮的滑膛霰弹也都上了膛。纵帆船锚链垂直着泊在离岸约一英里的海面,任何木划子想从任何一个方向接近它都会被发现,并立即暴露在它旋转小炮的火力之下。

  除六人留在船上外,我们上岸的一共是三十二人。我们都全副武装,配备有滑膛枪、手枪和单刃剑,此外每人都有一把长长的水手刀,此刀多少有点儿像现在我们西部和南部地区普遍使用的鲍伊猎刀。一百名黑皮武士在岸边迎接我们,以便陪我们一道进村。我们不无惊奇地注意到,他们这次全都没带武器;当就此事问及太精酋长时,他只是回答说“兄弟相聚无须刀枪”。我们在很大程度上信了他的话,并随他们一道上路。

  我们经过了前文说过的那股泉水和那条小溪,进入了一条穿过皂石山脉通往村落的狭窄山谷。此谷两边怪石嶙峋,道路崎岖不平,我们上次去村里访问就走得非常吃力。山谷全长大概有一英里半或者两英里。它蜿蜒曲折地穿过山岭(显然在很久以前它曾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山涧),最多走上二十码就会有一个急转弯。我敢说整条山谷两边的山岭平均垂直高度有七十或八十英尺,而在某些地段山岭则高得惊人,它们几乎完全遮住了日光,使谷底显得朦胧昏暗。谷底的宽度一般约有四十英尺,偶尔狭窄之处仅容五六个人并肩而行。一句话,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那儿更理想的埋伏场所,因此一走进山谷我们都情不自禁地留心自己的武器。现在回想我们当时的愚蠢,最令人惊讶之处似乎就是我们居然敢那么彻底地受那些素不相识的野蛮人的控制,以至在进入山谷时竟让他们把我们夹在了中间。我们当时稀里糊涂就走成了那种队形,因为我们愚蠢地相信自己的力量,相信酋长和他的手下人都赤手空拳,相信我们的火器有足够的威力(其威力当时还不为那些土著人所知),更重要的是,我们愚蠢地相信那些卑鄙之徒长时间伪装的虚情假意。他们中有五六个人走在队伍前面,仿佛是在为我们开路,他们忙着搬开路面上的大石头和垃圾,我们的人紧随其后。当时我们挨得很紧,只注意防止被他们分开。走在我们身后的是野蛮人的大队人马,他们保持着森严的纪律和端庄的礼仪。

  德克·彼得斯、一名叫威尔逊·艾伦的船员和我一起走在我们自己人队伍的右边,我们一边走一边观看悬在我们头顶的峭壁的奇特纹理。质地松软的岩壁上有一条裂缝吸引了我们的注意。那条裂缝的宽度可容一个人轻松地钻进,裂缝直着往山体内延伸了约二十英尺,然后便倾向左方。就我从谷底所能望见的深度来看,那条裂缝也许有六七十英尺。裂缝中生长着一两丛矮小的灌木,灌木枝上结着一种像榛子的坚果,这使我产生了一种好奇心想去看个究竟。于是我快步冲进裂缝,一把揪下了五六个坚果,然后就匆匆后退。一转过身来,我发现彼得斯和艾伦已跟着我进了裂缝。我请他们回去,因为裂缝中容不下两个人并肩通过,我还答应分给他们每人一两个坚果。于是他俩转身开始往外走。就在艾伦已接近出口之时,我突然感觉到一阵我从不曾经历过的震动,如果当时我还能意识到什么的话,那震动使我模模糊糊地感到坚实的大地突然裂开,世界末日正在来临。

第二十一章

  我一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闷得难受,一团漆黑中,我匍匐在松软的土中,土块还在从四面八方坠落,重重地落在我身上,很快就有把我埋住的危险。惊讶于这可怕的发现,我拼命想爬起身,最后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然后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定了定神,竭力想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我在什么地方。不一会儿,我听见一声低低的呻吟就响在耳边,接着又听见彼得斯喘着粗气让我以上帝的名义帮帮他。我朝声音的方向踉跄了两步,随之就正好跌倒在我朋友的头和肩上。我很快就发现松土已经把他埋了半截,他正拼命挣扎想要脱身。于是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刨他周围的土,最后终于把他救了出来。

  待我们惊魂初定,稍稍能进行推理,我俩马上就一致断定,由于某种自然震动或因自身重力的缘故,我们冒险钻进的这条裂缝的岩壁突然坍塌形成了洞穴,这样我们已被活埋,将再也见不到天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俩都死心地把自己完全交给了痛苦与绝望,没有相似经历的人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那种痛苦和绝望是多么强烈。我深信,人类所经历的灾难中没有一种能比像我们那样被活埋更容易引起灵魂和肉体双重的极度痛苦。包裹在被活埋者周围的冥冥黑暗,肺部承受的巨大压力,湿土令人窒息的气味,再加上获救无望、必死无疑的可怕念头,这一切都足以使内心的惊惧令人难以忍受、令人无法想象。

  最后,彼得斯提出我们应该尽力弄清灾难的程度,把幽禁我们的牢笼摸索一番;虽说几乎不可能,但他认为也许会找到逃命的出路。我急迫地抓住这一线希望,挣扎着站起身来,试图在松土中前进。我刚刚迈出一步就看到了一丝光线,这足以使我相信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马上被闷死。这下我们稍稍振作了精神,互相鼓励切莫悲观。朝着有光亮的方向爬过一堆挡道的烂土之后,我们发现往前走不再那么困难,刚才令我们难受的胸闷也稍有减轻。不一会儿,我们已能够看清周围的物体,并发现我们已接近岩缝直道的尽头,岩缝从那儿拐向左方。我们又奋力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拐弯的地方,这时我们喜出望外地发现一条长长的小裂缝向上延伸,缝壁的坡度大约为四十五度,但有些地方特别陡峭。我们当时看不见裂缝的出口,但射入裂缝的阳光使我们几乎确信在其顶端(如果我们能设法爬到顶端的话)一定能发现通往地面的开阔通道。

  这时,我忽然记起从山谷进入岩缝时我们一共是三个人,我们的伙伴艾伦还不知下落;于是我们马上决定返回直道里找他。冒着头顶上的土层继续塌陷的危险,我们搜寻了好一阵,最后彼得斯大声对我说他摸到了艾伦的脚,但他的整个身子都被深深地埋在土中,不可能把他救出。我很快就发现彼得斯说得一点儿不错,我们的那位伙伴已死去多时。于是我俩沉痛地把那具尸体留在原处,摸索着又回到了那个拐角。

  小裂缝的宽度仅容我们的身体钻过,在两次攀缘尝试均告失败之后,我俩再次陷入了绝望。我已经讲过,山谷穿过的那些山是由一种像皂石般的软性岩石构成的。我们现在试图攀登的裂缝四壁也是同样的岩质,由于潮湿,缝壁特别滑,即便在坡度最平缓之处我们也难以站稳;而在一些陡峭得近乎垂直的地方就更难攀登;实际上,我俩一度认为不可能从那儿爬上去。我们在绝望中鼓起勇气,用水手刀在软质岩壁上挖出立足点,冒着生命危险攀住那些从岩壁伸出的硬质板岩的边角,最后我们终于到达了一个天然平台。平台连着一道树木繁茂的山沟,山沟尽头可见一小块蓝天。此时从容地回头看刚刚爬过的通道,我们从岩壁表面清楚地看出它是新近形成的,由此我们断定,不管那场突如其来的震动是怎么回事,它在封死岩缝的同时又为我们开辟了这条生路。由于那番攀登已使我们精疲力竭,实际上我俩当时已累得几乎站不稳身子,甚至不能连贯地说话,所以彼得斯建议我们用枪声召唤我们的同伴来援救。当时手枪还别在我们腰间,但滑膛枪和单刃剑都早已遗失在裂口下面的松土中。后来的情况证明如果我们开枪,那我们将后悔莫及。幸运的是,此时我心中隐隐约约地对那些野蛮人产生了怀疑,所以我们不打算让他们知道行踪。

  休息了一小时左右,我们开始慢慢地朝山沟尽头爬去,没爬出多远就听见一阵阵可怕的喊叫声。最后我们终于爬到了也许可以被称为地面的地方。我这样说是因为,从平台开始我们所爬过的路都在一个拱顶之下,拱顶由高悬的岩石和繁茂的枝叶构成。我们非常谨慎地偷偷爬近一个狭窄的豁口,从豁口望去,周围的情况尽收眼底,这一望顿时令我们恍然大悟,那场震动的可怕秘密一下就被揭穿。

  我们朝外观望的那个豁口离皂石群山之最高峰不太远。豁口左方五十英尺外就是那条山谷,我们的队伍从那里进山。可现在山谷中至少有一百码长的通道已完全被人工掀下的泥石填满,那些乱石烂泥足有上百万吨。把那么多泥石掀进谷底的方法简单得一看便知,因为这场血腥的谋杀留下了明显的痕迹。沿山谷东壁谷顶(我们此时在西壁谷顶)可见好几根被打入土中的木桩。木桩所立之处的岩壁没有坍塌,但沿着整个已坍塌的峭壁表面可清楚地看到一排像爆破手打炮眼留下的痕迹,这表明那些地方也曾打入过那种木桩,木桩间隔不超过一码,总长度也许有三百英尺,均打在离谷顶边缘约十英尺处。残留在谷顶的木桩上还系有用葡萄藤编成的粗绳,显而易见,这种粗绳曾系在每一根木桩上。我已经讲过那些皂石山岩奇特的层理,正是这种层理造成了我们死里逃生的那条岩缝,而我对那岩缝的描述也许有助于读者进一步去想象那种岩层的性质。此岩几乎在任何自然震动下都会顺着其一层一层平行的纹理垂直裂开,人为造成的适当震动也足以造成同样的后果。那些野蛮人正是利用这种岩层达到了他们背信弃义的目的。毫无疑问,凭着那长长的一排木桩,野蛮人掀下了两三英尺厚的谷顶岩壁,他们当时只需按信号同时拉每一根粗绳(这些粗绳均系在木桩上端,并从峭壁边缘往后延伸),杠杆作用便能把整个谷顶表层掀下山谷。我们那三十名伙伴的命运现在已可想而知。只有我和彼得斯逃脱了那场毁灭性的灾难,岛上的白人中只有我俩是活着的。

第二十二章

  看来我们现在的处境并不比自认为被永远埋葬时好多少。除了被野蛮人杀死或俘虏,我看不到眼前有任何其他生路。我们诚然也可以在僻静的山间躲藏一阵,必要时还可以退回我们刚刚爬出的那条岩缝;但那样我们要么死于饥饿和极地漫长的寒冬,要么在试图获取给养时最终被岛民发现。

  我们周围似乎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野蛮人,这时我们看见,还有许多来自其他岛屿的野蛮人正乘着平底木筏驶向岛南的海湾,他们的目的无疑是去协助夺取“简·盖伊”号。纵帆船此时仍静静地停泊在海湾内,船上的人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临近。当时我们多想能与他们在一起!不管是和他们一同逃命,还是与他们肩并肩血战到底。可我们甚至连给他们发出警报的机会也没有,因为我们一旦弄出声响便会立即招来杀身之祸,而且发出的警告未必对他们有好处。用手枪开火也许足以使他们意识到岛上出了事,但不可能告诉他们眼下唯一的活路就是立即把船驶出海湾——枪声不可能让他们明白此时他们已不受任何信誉原则的束缚,不可能让他们知道伙伴已全部丧生。他们即便听到枪声也不可能做更充分的准备,因为他们早已准备好,而且时刻准备着。所以开枪报信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经过这番深思熟虑,我们终于忍住了没有开枪。

  接下来我们又考虑冲到海滩,夺下停靠在海湾尽头的那四只划子中的一只,并竭力杀开一条血路回到船上。但我们很快就清楚地意识到,这种孤注一掷的冒险压根儿没有成功的可能。正如我刚才所说,此时岛上的野蛮人简直触目皆是,他们正藏在灌木丛中和山的背后,以免被纵帆船上的人看见。尤其是由太精酋长亲自率领的全部黑皮武士就潜伏在我们附近,正好堵在我们去停木划子之处的必经之路上,显然是待某批援军一到,他就会向“简·盖伊”号发起进攻。再说停在海湾尽头的那四只木划子上也有野蛮人,诚然他们手中没拿武器,可毫无疑问武器就放在他们身边。因此不管我们心里有多不愿意,我们都只能躲在藏身之处,偷偷地观看随即发生的那场血战。

  大约半小时之后,我们看见六七十只满载着野蛮人的木筏或者说平底船,还有许多装有桨架的独木舟绕道向泊船的南湾驶来。除了手中的短棒和船底的石块,他们看上去没带别的武器。紧接着,一支更庞大的船队又从相反的一个方向朝纵帆船靠近,船上的野蛮人也是同样的装备。与此同时,那四只木划子也挤满了从岸上灌木丛中跃出的土著人,并飞快地离岸加入进攻的行列。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就像变戏法似的,“简·盖伊”号眨眼工夫就被蜂拥而至的岛民团团围住,那些亡命之徒显然是要不惜任何代价夺船。

  他们肯定会成功,这一点毋庸置疑。我们留在船上的六个人无论多么坚决地抵抗都顾不过来操纵那么多门火炮,或者说无论如何都没法进行如此众寡悬殊的一场战斗。我简直不能想象他们真的会抵抗,但这一点我完全错了。因为我很快就看见他们全力以赴,把右舷的舷侧炮瞄准了那些木划子,当时木划子已近得可以用手枪射击,那些平底船则在上风面差不多四分之一英里以外。由于某种不清楚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我们那些可怜的朋友眼见形势险恶而过分紧张,右舷炮的轰击完全没有奏效。没有一只木划子被击中,也没有一个野蛮人被炸伤,炮弹全都从他们头顶上飞过。唯一的效果就是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浓烟把他们吓了一大跳,他们一时间惊恐万状,以至我差点儿以为他们会放弃进攻的企图并撤回岸上。假若我们的人继续用右舷的小炮开火,那他们说不定真能打退这次进攻,因为当时木划子离纵帆船近在咫尺,小炮的轰击会产生巨大的威力,至少也可以吓得木划子不敢继续靠近,这样他们就能够从容地用左舷大炮向那些平底船开火。可他们没有用小炮进一步轰击就匆匆跑向了左舷,这就给了木划子上的家伙喘息的机会,他们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结果发现并没有人受到伤害。

  左舷大炮的轰击可谓大显神威,加倍的榴霰弹把七八只平底船炸成了碎片,有三四十个野蛮人当场丧命,至少有上百人受伤落水,其中大部分伤势严重。剩下的也全都吓得魂飞魄散,顿时掉转船头仓皇逃命,甚至不顾那些正在水中拼命挣扎、哭爹喊娘的同伙。然而这巨大的胜利来得太迟,已不能拯救我们那几位忠诚的伙伴。木划子上的家伙爬上纵帆船的已有一百五十人之多,其中大部分甚至在左舷大炮点火之前就已经攀上了锚链并越过了防攀网。这下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这些野蛮人。我们的人马上就被击倒、被践踏,并在顷刻间被完全撕成了碎片。

  看到这种情况,平底船上的野蛮人也不再害怕,并纷纷拥回来参加抢劫。“简·盖伊”号在五分钟内完全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甲板被砍得千疮百孔;索具、帆篷以及甲板上每一件可移动之物均不可思议地被全部捣毁;与此同时,凭着四只木划子前拽后推,加上数以千计的野蛮人跳进水中围住大船一起使劲儿,他们终于把纵帆船弄上了岸(锚链早已被解脱),并把它交给了太精酋长的人。这位酋长在战斗期间就像一名高明的将军一样一直躲在山上安全的地方观战,不过现在胜利已经如愿以偿地到手,他也就不再摆架子,而是带着他的那队黑皮武士下山参加战利品的分配。

  太精酋长的下山使我们终于能走出藏身之地,到周围察看那座山的情况。我们在离岩缝口五十码之处发现了一股细细的泉水,消解了我们难以忍受的干渴。在离泉不远的地方,我们又发现了几丛前面提到过的那种形似榛子的灌木。我们尝了尝枝上的果实,觉得可食,其味道与普通的英国榛子差不多。我们马上摘了满满两帽子,将其送回岩缝口又返回再摘。就在我们忙着采摘野果时,灌木丛中的一阵沙沙声引起了我们的警觉。我们正想偷偷溜回藏身之处,这时只见一只像野鸡的黑色大鸟扑腾着缓慢地蹿到了灌木丛上方。我当时惊得不知所措,可镇静得多的彼得斯纵身扑了过去,不待它逃走就一把抓住了它的脖子。它拼命挣扎,尖声啼叫,以至我们差点儿想把它放走,以免其叫声惊动了也许还潜伏在附近的野蛮人。最后我们用水手刀使它停止了挣扎,把它拖进山沟,这时我们为自己感到庆幸,因为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弄到了足够吃一个星期的食物。

  接着我们又出去四下搜寻,冒险顺着南坡往山下走了相当长一段距离,但再也没找到别的可食之物。看见一两队土著人正扛着从船上抢来的东西往村里走,我们担心他们经过那座山时会发现我们,于是匆匆拾了些干柴就返回了岩缝口。

  我们下一步所关心的就是让我们的藏身之处尽可能隐蔽,为此我们弄来一些树枝遮住了我前面说过的那个豁口。我们只留了一个小孔,大小足以让我们望见海湾,但又没有被山下人发现的危险。做完这件事后,我们为藏身之处的安全感到庆幸。因为只要我们待在沟里不冒险到山坡表面,我们就绝无暴露之虞。在我们待的这条连着岩缝的沟里,我们没发现野蛮人来过的痕迹;但当我们想到这山沟的那条岩缝很可能仅仅是由于山体震动而刚刚形成,很可能再没有别的途径与这道深沟相连,我们就不再那么欢欣鼓舞,因为我们担心也许压根儿就找不到下山的途径。我们决定,一有机会就把我们所在的山顶彻底勘察一番。与此同时,我们通过那个瞭望孔继续观察野蛮人的动静。

  这时,他们已彻底破坏了那艘纵帆船,并准备将它付之一炬。不久,我们就看到大股的浓烟从主舱口升起,随之,一大团火焰从前舱窜出。索具、桅杆和残存的帆篷立即着火,大火很快就蔓延到整个甲板。可仍有许多野蛮人继续围在船边,用石块、斧子和炮弹敲打着船体上的螺钉和其他铜铁部件。当时除了一些带着战利品回村或回到附近岛屿的家伙之外,纵帆船周围的海滩上、划子上和平底船上至少还有数以万计的野蛮人。这下我们预见到他们将大祸临头,果然不出所料。首先是一阵猛烈的震动(我们在藏身之处也觉得好像遭到了轻微的电击),但并未伴随着任何可见的爆炸迹象。那些野蛮人显然都惊呆了,一时间停止了敲打和呐喊。正当他们要重新开始喧闹时,甲板上突然腾起一大团浓烟,看上去就像一团黑压压的云。接着,好像从船头赫然窜起一根高达四分之一英里的熊熊火柱。火柱随即猛地向四方扩散,仿佛就像变魔术似的,天上顷刻间就飞满了木头金属的碎片和人体的残肢断臂。最后是那阵最猛烈的震动,震得连我们都站不稳,同时山岭间都回荡起那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残渣碎片像雨点似的溅落在我们周围。

  这次爆炸的威力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那些野蛮人这下是真正尝到了他们背信弃义的恶果。也许有一千人被当场炸死,至少有同样多的家伙被炸得血肉模糊,缺胳膊少腿。整个海湾里都浮满了拼命挣扎或奄奄一息的恶棍,而岸上的情况更惨不忍睹。这场突如其来且完全彻底的惨败似乎吓得他们魂不附体,他们谁也没采取行动去救助自己的伙伴。最后,我们看到他们的行为发生了一种剧变。他们似乎同时从呆滞中清醒过来,进入了一种异常兴奋的状态,疯狂地围着海滩上的一块地方冲来冲去,脸上露出一种交织着恐惧、愤怒和极度好奇的神情,并一齐声嘶力竭地呐喊:“特克力—力!特克力—力!”

  不久,我们看见一群人跑进山里,随即又扛着许多木桩回到海滩。他们把木桩扛到人群最密集的地方,人们纷纷闪开为他们让路,这下我们看到了令他们兴奋的那个物体。开始我们只看见地上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却未能马上认出那是何物。最后我们终于看清,原来那是纵帆船于1月18日从海中捞起的那具红牙红爪的怪兽尸体。盖伊船长曾把这具尸体保存起来,打算把它制成标本带回英国。我记得就在我们到达这座岛屿之前,他曾对此事做过一些吩咐,随后怪兽就被搬进舱内,放在了一个贮藏柜里。刚才那场爆炸把怪兽抛上了海滩,可我们弄不明白它为何在野蛮人中造成了那么大的影响。尽管他们黑压压一片,离那具兽尸并不太远,但看上去谁也不愿意离它太近。那些搬来木桩的家伙不一会儿就把木桩打进土中,将那头怪兽团团围住,而当这道木围栏刚一建成,所有的野蛮人就像潮水一般向岛心腹地涌去,一边跑一边叫喊:“特克力—力!特克力—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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