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琦蜜发现她时，蒂娜正蜷缩在杜伯斯街，距离恩赫夫广场不远的某个公寓楼梯底下，不但被殴打得遍体鳞伤，还因为没有毒可吸而难受不已。她已经缩在那儿将近二十四小时，不要别人碰她一根寒毛。广场上有个流浪汉这么说。
她尽可能蹲在楼梯底下最深处，完全被黑暗呑没，以致于当琦蜜把头探进去时，吓了她一大跳。
「啊，是妳啊，琦蜜宝贝。」蒂娜彷佛松了口气喊道，然后扑到琦蜜胸前。「琦蜜，我最想见的人就是妳。」她像被风吹过的白杨柳不住发抖，就连牙齿也不停打颤。
「发生什么事了?」琦蜜问：「妳为什么坐在这里?看看妳成了什么样子?」她抚摸蒂娜肿胀的双颊。「是谁打妳的，蒂娜?」
「妳收到我的纸条了吗，琦蜜?」蒂娜缩回角落，用一双红肿充血的眼睛望着她。
「嗯，我看过内容了，妳做得很好。」
「那我现在可以拿到一千克朗了吗?」
琦蜜点点头，拭去她额头上的汗珠。蒂娜的脸被凑得惨不忍睹，一只眼睛完全肿起，嘴也歪了，到处青一块、紫一块。
「琦蜜，妳不可以乱跑，不能像以前那样。」她在胸前盘起滪抖的双手，想让身体稳定下来，但是徒劳无功。「那些人找上我家了，实在很糟糕。不过现在我人在这里了，对不对，琦蜜?」
琦蜜正想询问发生什么事，公寓门边忽然传来声响，一名住户带着装在塑料袋里的战利品叮当作响走回家，这个人绝对不属于最近才占据此一区域的人，两只手肘上布满刺青。
「妳们不可以留在这里。」他躁怒的说：「快滚，肮脏的贱货给我滚回街上去!」
琦蜜站起身来。
「我想你最好到楼上去，别来烦我们。」她一个箭步上前。
「要不然妳要怎样?」他把袋子放在双腿间。
「要不然就给你好看!」
但是这句威胁显然引起他的兴致。「喂!说啥蠢话，烂货。滚，拿狗绳牵着那个荡妇滚出去!还是妳想和我上楼去?妳若和我上去，这个贱货想烂死在哪里都随便她。」说完便伸手想碰琦蜜，但下一秒她已一拳重重打在他肥胖的肚子上，紧接着又再补上一拳。男子露出诧异扭曲的表情，随即跪倒在地，在楼梯间发出蹑隆巨响。
「啊!」他痛得呻吟哀叫，额头抵在地上。
琦蜜又蹲回楼梯底下。
「妳说谁去找妳?好几个人吗?他们是哪儿来的?」
「从火车站。他们找到我家，把我打个半死，因为我打死也不会说出妳的事，琦蜜。」蒂娜试图挤出笑容，但是肿胀的左脸让她笑不出来，然后屈起双腿。「我要留在这里，我才不会让他们得逞。」
「妳说的是谁?警察吗?」
她摇摇头。「那些人吗?不是啦，那个警察还可以，但那些人全是混蛋，拿钱办事打听妳的下落，妳要特别小心他们。」
琦蜜抓住蒂娜细瘦的手臂。「那些人竟把妳打成这样!妳说了什么?还记不记得?」
「琦蜜，我得来一针!」
「没问题，妳会得到妳的一千克朗。妳有没有告诉他们关于我的事?」
「我不敢上街，妳得把我要的东西弄来，琦蜜。妳会答应我的吧?我要巧克力牛奶、几包香烟，还要几瓶酒，妳知道的。」
「好的，好的，我全部都会帮妳张罗。不过现在回答我，蒂娜，妳说了什么?」
「妳不能先弄来吗?」
琦蜜注视着蒂娜，这女人显然非常害怕一旦说出了事情经过，就得和她渴望的东西说再见。
「蒂娜，出来吧!」
「妳答应过的，琦蜜!」她们相视了一会儿，然后彼此点点头。「好吧，他们一直打我，一直打我。我告诉他们，我们有时候会在长椅那边碰面，也说我常在英格斯雷街看到妳，所以我认为妳应该住在那附近。」她哀切的望着琦蜜。「妳不会帮我把东西弄来了，对吧?」
「妳还说了什么?」
蒂娜的声音含糊不清，身体抖得越发厉害。「没有了，琦蜜。我发誓没有了。」
「然后他们就闪人了吗?」
「嗯。他们很可能再回来，不过就像刚刚说的，我不会再说任何关于妳的事了，反正我什么也不知道。」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中相遇，蒂娜试图取得琦蜜的信任，只可惜她最后那句话听起来一点信服力也没有，她知道的事情绝不止如此。
「蒂娜，还说了什么?」
她蹲下来，双脚在地上蹭跳，看起来有让步的意思。「好吧，只有恩赫夫公园那件事，就是妳会坐在公园看小孩玩游戏。就这样而已。」
看样子蒂娜比琦蜜想象得还要敏锐，而且她揽客的范围也不仅限于火车站和卡思维克路之间的思克贝或英格斯雷街，也许她会在公园里进行交易，那儿有的是树丛。
「那之后呢?妳打一剂之后会再想起其他和我有关的事情吗?」她微笑看着蒂娜。
「嗯，当然没有问题。」
「妳会想起我都在那儿晃荡，在哪儿看过我?想起我的样貌?我什么时候去哪里买东西?我不喜欢啤酒?我注视着照映在斯楚格大街上橱窗里的自己?我一直待在城里?诸如此类的事情吗?」
琦蜜态度似乎稍微软化，这令蒂娜松了一口气。「是啊，就这些。这些事我都没说。」
琦蜜的行动比往日还要谨慎，她走在有许多地方可以躲藏的伊斯德街，没人可以确保不会有人站在不到十公尺的地方窥视着自己。
如今她知道那些人出手有多狠了，很可能现在就有一群人正虎视眈眈的监视着她。
基于这个理由，此刻对琦蜜而言宛如天地未开之际，她又回原点，不得不另辟蹊径。在她生命中，这种状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她必须改变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们别想抓到我，她心想，然后拦下一辆出租车。
「请载我到达能布罗街。」
「妳说什么啊?」出租车司机的深肤色手臂伸向后座打算开车门。
「下车。」他打开门。「妳以为我会载妳到三百公尺外的地方吗?」
「这里有两百克朗，你不需要照表收费。」
这招总是能奏效。
她在达能布罗街下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进列特兰街，确认没人在看她。然后她走到立陶宛广场后面，再沿着墙回到伊斯德街，站在对街观察一家蔬果店。
「再走几步就到了。」她对自己说。
「哈啰，妳又来了?」蔬果店老板看到琦蜜打招呼说。
「马莫德在吗?」她问说。
他和他哥哥蹲在门帘后面观看某个阿拉伯节目，画面上总是同一个摄影棚，同样单调的表演。
「妳引爆手榴弹了吗?还有那把枪，很好用吧?」马莫德问。
「不知道，枪送人了。我需要一把新的枪，这次要装上消音器。此外，我还需要几包海洛因，要上等的，懂吗?」
「马上就要?嘿，妳疯啦?妳以为大剌剌从街上拐进来，就能拿到那些东西?消音器!妳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胡扯什么?」
她从裤子里拿出一捆纸钞，她很清楚那笔钱绝对超过两万克朗。「我在外头等你，二十分钟。之后你就看不到我了，听清楚了吗?」一分钟后电视被关上，男人们离开办事。
店里为她搬了张椅子，奉上冰茶和可乐，但是她两者都没兴趣。
半小时后一个男人走进店里，是马莫德的亲戚，他似乎不愿意随便冒险。
「过来这儿，我们谈谈。」他命令道。
「我给了其他人至少两万克朗，你把东西拿来了吗?」
「还要一点时间。」他说：「但是我不认识妳，所以把手举起来吧。」
她照着他的话做，直直盯着他的眼睛。男人从双脚开始搜身，手先往上移到大腿内侧在裤裆停了一会儿，然后又熟练的从耻骨摸到臀部，接着回到前面上滑到胸部下方，同样又停了一下，随后才继续触摸胸部、颈部和头发。最后他慎重检查过琦蜜的口袋和衣服，整个过程结束后，他直接把手放上她的胸部。
「我叫作卡利德。」他说：「妳身上没问题，没有藏麦克风。不过，他妈的，妳的身材可真性感惹火。」
早在他们在森林里殴打那个男孩，甚至早在琦蜜引诱模范生以及和老师传出不伦师生恋被逐出学校之前，克利斯汀是第一个看出她的潜能而且赞美她身材性感惹火的人。他舔尝过琦蜜，也抚弄过她，因此了解琦蜜是如何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童年时期的无感转换成强烈的性释放。
他只需抚摸她的脖颈，诉说他有多渴望她，就能换来法式深吻和其他十六、七岁青少年梦想的东西。同时，克利斯汀很清楚若想和琦蜜上床，不必要开口询问，直接动手就对了。
托斯腾、毕纳和狄雷夫很快就复制这个技巧，只有邬利克始终不得其门。他一如往常彬彬有礼，衷心认为在那之前必须要先追求她，因此注定永远得不到她。
琦蜜对于这一切了然于心，也很清楚当她后来开始扩获圈外人时，克利斯汀有多么气愤。有些女孩说克利斯汀在监视、打探她的状况，琦蜜对此并不意外。
模范生和老师离开学校之后，琦蜜在奈斯维德市拥有了自己的房子，碰上星期三小厨末，五个人经常窝在她家，不外观赏暴力片、哈草、谈论突袭攻击。周末来临时，理论上他们应该回到各自冷漠的家庭，但却选择坐上琦蜜的浅红色马自达汽车，漫无目的行驶至陌生的远方，然后选择一座公园或林地，戴上手套和面具，抓住第一个遇见的人就开扁，年龄与性别不拘。
若是抓到的对象是个有能力反抗的男人，琦蜜就会脱下面罩往前一站，解开大衣和衬衫钮扣，用仍戴着手套的双手摀住乳房。谁有本事不被迷惑而住手呢?
经过一段时间后，他们便很清楚什么样的猎物会自己闭上嘴巴，哪种猎物又必须让他住嘴。
蒂娜看着琦蜜的眼神，彷佛琦蜜救了她的命。「这是好货吗，琦蜜?」她点起一支烟，然后用手指沾了点白粉。
「太棒了。」她在舌尖尝了一口后说，又看了袋子一眼。「三公克，对吧?」
琦蜜点点头。
「先告诉我那个警察找我做什么?」
「是妳的家人。琦蜜，说真的，那个警察和别人不太一样。」
「什么?我家人?」
「哎哟，听说妳父亲生病了，还说妳若是知道的话，不会愿意打电话给他。琦蜜，我很遗憾必须告诉妳这样的事情。」蒂娜想伸手碰琦蜜的手臂，但是没有成功。
「我父亲?」光是听到这个名词，她的体内就像被注射了一剂毒药。「那个人还活着?不，不可能。若是真的还活着，就叫他去死吧。」如果刚才拿着塑料袋的大胖子还在这儿，她绝对会狠狠踩上他的肋骨算是向她父亲致敬，然后再补一脚。
「那个条子要我不能说，反正我已经这么做了。抱歉啦，琦蜜。」她盯着琦蜜手上的袋子。
「妳之前说那个条子叫什么名字?」
「我不记得了，琦蜜。那应该无所谓吧?我不是给妳写了张纸条?」
「妳怎么知道他是条子?」
「我看过他的警徽，琦蜜。我跟他要来看的。」
琦蜜体内的声音又开始七嘴八舌，要不了多久她将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她该相信什么?她父亲生病了，所以派警察来找她?打死都不可能。警徽又能代表什么?那种东西谁都可以轻易弄到手。
「琦蜜，妳是怎么只花一千克朗就买到三公克的?会不会是货没那么纯?不是，当然不是，我2兴是笨蛋。」蒂娜全身颤抖又疲倦不堪，半睁着眼睛对琦蜜发笑。
琦蜜也回了蒂娜一个微笑，然后把巧克力牛奶、薯条、啤酒、装着海洛因的袋子、一瓶水和注射器交给她。
剩下的事情她可以自己完成。
※※※
她一直等到天色朦胧才行动，天色一暗就从DGI-BY健身中心快速跑向栅门，她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整个人激动又狂躁。
回到小屋后，她将洞里的现金和信用卡全部拿出来，两颗手榴弹放在床上，另一颗收进袋子里。然后随便收拾一下行李，撕下门后的海报盖在物品上面，再抽出床底下的小箱子把它打开。这几年来，那个布包几乎变成棕色，拿在手里轻若无物。琦蜜拿起威士忌瓶，一口气灌完瓶里的酒，但这一次体内的声音仍然静不下来。
「好啦、好啦，我已经尽快了。」她大声说着将布包小心翼翼放在行李箱最上面，再用床单遮住里面所有的东西。她抚摸了床单好几次后，才砰的一声盖上箱子，把它拖到英格斯雷街上。那儿距离小屋应该够远了。
然后琦蜜又折回小屋，站在敞开的门口彻底察看一次，希望将人生中这段阴郁晦暗的插曲牢牢记住。
「谢谢让我住这里。」说完便往门外退，同时拉开手榴弹的保险，朝床上另外两颗扔去。
小屋炸开时，她已经离栅门有一段距离了，若是她没有成功退到安全距离外，四散的砖瓦将会是琦蜜此生最后感受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