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三更半夜，电话铃声响了三次，但每次卡尔一接起来对方就挂断了。早餐时，他问莫顿和贾斯柏是否注意到屋子里有不寻常的地方，但两个有起床气的人只是默默看着他作为回答。「你们昨天有有没有将门窗锁好?」他紧追不舍。在两人睡意朦胧的思想回路中彷佛有个漏洞，里面空荡一片。
贾斯柏耸耸肩，这个时间要想从他身上问出什么，还不如抽中乐透头彩来得容易，莫顿至少嘟囔了几句。
卡尔将房子前前后后巡了一遍，并未发现怪异之处。门锁上没有刮痕，窗户也没有异状，这次侵入的行动显然是行家所为。十分钟后他结束调查，坐进停放在灰色水泥建筑之间的公务车，却嗅到一股浓郁的汽油味。
「操他妈的!」卡尔大叫后连忙推开标志的车门往停车场一跃，滚了两、三圈后躲到一辆货车后头寻找掩护，等着强烈的爆炸波冲击伫立在木蓝街上的建筑窗户。
「发生什么事了?」一个平静的声音问道。他连忙转过身，烤肉好友肯恩站在前面，微凉的早上他只穿了件单薄的T恤，看来气温对他来说挺温暖的。
「不要动，肯恩!」卡尔指示他别动，眼睛仍瞪着罗索霍特公园的方向，但除了肯恩的眉毛之外，四下没有任何动静。或许等卡尔走近公务车时，会有某个人按下遥控器引爆;或许光是转动车钥匙的星星之火就足以炸掉整台车。
「有人在我的车上动了手脚。」目光仍在附近的屋顶与数百扇窗户上来来回回。
卡尔考虑是否该找警方鉴识人员过来，最后决定作罢。对方不论想吓阻还是铲除他，绝不会笨到留下指纹之类的痕迹，不妨暂时静观其变。
猎人或是猎物?对卡尔来说，这两个角色都一样。
※※※
他还没把大衣挂好，萝思便已站在办公室门口，眉毛挑得老高。
「鉴识人员已经到阿勒勒了，他们说你的车子没有问题，只是有点漏油。语气听起来不是很兴奋。」说话时还一边故意慢慢转动眼睛。卡尔忽视她的反应心想，该找个时间教她如何尊敬上司了。
「你之前派给我一些任务，卡尔，我们要现在讨论吗?还是要等到你身上的汽油味蒸发之后再说?」
他点燃一支烟，好整以暇坐到椅子上。「说吧。」心里想的却是鉴识人员应该不会机警到把车子带回警察总局彻底检查，但人活着总是要怀抱希望。
「首先是发生在布拉霍伊区的公共游泳池意外。这案子的资料不多，死者十九岁，名叫凯尔‧布鲁诺，除了是个游泳好手外还擅长各类体育运动。双亲住在伊斯坦堡，但祖父母住在恩德鲁，就在公共游泳池附近，每到周末假期凯尔经常去那里探望他们。」萝思翻阅着手中文件续道：「报告上说这是起意外事件，死者自己也有责任，但我忍不住要说，没注意到十公尺高的跳台实在非常愚蠢。」她把原子笔插在头发上，但应该很快会掉下来。
「那天上午下过雨，死者很有可能在板子上失足滑倒才酿成意外，也许是想在某人面前逞英雄。据说他是独自爬上跳台，没有人目击详细经过，直到死者跌落水池的磁砖、头转了一百八十度后，大家才知道出事了。 」
卡尔注视着萝思，心中有个问题已到唇边，但他的助理显然不想让他有机会说出口。「对了，凯尔也是那所寄宿学校的学生，和琦丝坦—玛丽‧拉森以及那帮人一样。不过他是3G的学生，其他人则是2G，比他低一个年级。目前为止我还没和寄宿学校的毕业生谈过，不过之后会再补上。」说完后便像颗滚到水泥墙边陡然停住的球一样不再讲话，看来卡尔必须尽快习惯这种方式。
「好。所有相关数据要尽快补上。琦蜜呢?有什么消息?」
「你真的认为她在这帮人当中举足轻重吗?」她问道：「为什么?」
我是否该数到十冷静一下?卡尔心想。
「寄宿学校里有多少女孩子?这些女孩当中又有多少人失踪?只有一个，不是吗?而且也只有一个女孩改变自己生活的方式，这就是我对琦蜜之所以感兴趣的原因。如果她还活着，很可能就是开启关键讯息的钥匙，妳不认为应该花点心力追查吗?」
「究竟是谁说她想放弃自己生活的方式啊?你要知道，许多无家可归的游民早就住不惯温暖的房间了。」
天啊!这女人的一派胡言简直让他抓狂!如果这种事多发生几次一定会令他发疯。
「我再问一次，萝思。妳查出和琦蜜有关的事了吗?」
「你知道吗，卡尔?回答这个问题前，有些话我想先说清楚。你必须添购一张椅子，这样阿萨德和我来这里报告事情时才有椅子可坐。如果整天得靠在门边听你追问细节，肯定会腰酸背痛。」
妳就继续靠着吧，他心想，然后深深吸口烟。
「就我对妳的了解，妳应该已在某本型录上找到合适的椅子了。」之后就不再多说。
虽然萝思没有回答，但卡尔估计明天椅子就会出现在办公室。
「琦丝坦—玛丽‧拉森几乎查不到什么官方数据，并且可以肯定没有申请社会救助。她被踢出寄宿学校后去瑞士完成学业，不过我手边没有她在瑞士的相关文件。最后的户籍登记在毕纳‧托格森位于布朗斯霍伊区的地址，我不知道她详细的迁出时间，但我想差不多是他出面自首那时候，也就是约莫一九九六年的五月和七月之间。而从一九九二到一九九五年，户籍则登记在继母那儿，欧德鲁区的科克路。」
「妳会查出她的名字和完整的地址，对吧?」
但卡尔话还没讲完，萝思就把一张黄色纸张推过去。
琦蜜的继母名叫作卡桑德拉‧拉森(Kassandra Lassen)。卡尔只听过伯特‧兰卡斯特主演的老电影《卡桑德拉大街》中的卡桑德拉桥，他从未听过卡桑德拉这种名字。
「琦蜜的父亲呢?还活着吗?」
「当然活着。」她回答，「威利‧K‧拉森是个软件先锋，和后来又续弦的妻子以及刚出生的小孩住在蒙地卡罗，详细的资料在我桌上。他出生于三〇年代，但那个老家伙一定仍然精力充沛，或者说新妻子也不可小觑。」她脸上咧至耳际的笑容占去至少五分之四的脸庞，嘴巴还发出嗡嗡的声音。那种噪音迟早会让卡尔失去自制力。
然后又突兀停止笑声。「就我所知，琦蜜并未到过警方会去调查的收容所过夜，她或许自己有房子，要不然就是偷偷租了房子，但为了逃税之类的问题而没有呈报。我姊姊就是靠这过活，她家住了四个人，因为她的烂人丈夫抛家弃子，她得独力养活三个孩子和四只猫。」
「萝思，妳最好不要向我透露太多私人事情，不要忘了我毕竟还是维护法律秩序的人。」
她立起手掌制止卡尔往下说，眼神彷佛在说如果他认为那样比较好，看在老天的份上，她也同意。
「不过我这边有些与一九九六年夏天有关的讯息。有个叫琦丝坦—玛丽‧拉森的人当时被送进毕斯普杰格医院，但我手边没有病历表，光是要拿到前几天的数据，医院里的员工就得在档案室里拙找半天。我只拿到入院时间和她失踪的时间。」
「从医院失踪?她那时还在接受治疗吗?」
「这点不清楚，不过依院方的纪录，她显然是在违背医生的明确忠告下离开的。」
「她在医院待了多久?」
「九到十天。」萝思翻看着她的黄色资料。「这里，一九九六年七月二十四日到八月二日。」
「八月二日?」
「对。怎么了吗?」
「这个日期……再往前倒回九年，正是洛维格谋杀案发生的时间。」
她嘟起嘴，显然很不开心自己竟然没想到这点。
「她被送进哪一科?精神科吗?」
「不是，是妇产科。」
他敲着桌缘。「好。想办法弄来病历表，若有需要，直接开车过去请求协助。」
她短促的点了一下头。
「报摊案呢，萝思?妳找过旧报纸上的信息了吗?」
「有的，不过没有特别的发现，只有关于一九八七年法院审判结果的报导，至于毕纳‧托格森出面投案一事中也并未出现琦蜜的名字。」
卡尔深深吸了口气。现在他终于意识到，整个过程中那帮寄宿学生的姓名皆未被提及，那群人毫无污点、洁白无瑕，悄悄爬上了社会阶层顶端。没有人对事实的真相感兴趣，显然也应该继续保持现状。
然而真是见鬼了，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来恐吓他?而且采取如此笨拙的手法?既然知道他在调查案子，为何不直接向他解释清楚?其他的做法只会引起猜疑和抗拒罢了。
「她在一九九六年消失的。」他复述了一遍。「那时候没有透过媒体寻人吗?也未发布寻人启事?」
「没有，她就这么消失了。警方没有展开搜索，家人也没有采取行动。」
卡尔点点头。真是美满的家庭。
「所以媒体上从未出现琦蜜的消息。」他说：「俱乐部之类的地方呢?也没有她的纪录吗?一般来说，相同背景出身的人经常会到这种地方聚会。」
「不清楚。」
「那么去查个清楚，问问周刊、八卦报纸的人。去《八卦绯闻》打探消息，他们的档案数据包罗万象，一定可以弄到某张该死的照片和文字说明。」
萝思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暗示卡尔，她很快就会放弃这件希望渺茫的案子。
「要找到她的病历表需要花点时间。我应该从何处下手?」
「从毕斯普杰格的医院开始，也别忘了八卦报纸，那个圈子的人可是编辑台那些猛兽的珍馔美食啊。妳有她的个人资料吗?」
她递给他一张纸，上面没有什么新的讯息。琦蜜出生于乌干达，没有兄弟姊妹，小时候每两年就换一个新住所，在英国、美国与丹麦间来来去去。七岁时，双亲离婚，由父亲取得监护权令人感到意外，还有，她是在圣诞夜诞生的。
「有两件事情你忘了问我，卡尔，让我觉得有点尴尬。」
他抬起头直视萝思，从下往上看，让他的新助理就像是捕捉一〇一只大麦町的丰满版库伊拉，或许在桌子另一边放张椅子这个主意并没有那么糟糕，至少角度会不太一样。
「尴尬什么?」他虽然开口问了，实际上对答案不感兴趣。
「你没有问我桌子的后续状况。新买的桌子已经送到，但放在外面还没有拆箱，而且需要组装。我希望阿萨德能帮我。」
「我不反对，只要他知道怎么弄就好。不过妳也知道他被我派到街上寻找那位缪思，人不在这儿。」
「啊哈!那你呢?」
他缓缓摇头。和她一起组装桌子?她不是什么都会嘛!
「我没有开口问的第二件事是什么?如果妳方便说的话。」
萝思一副不愿回答的模样。「好吧，如果桌子没组装好，你之前要我影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剩下的部分我就不弄了。礼尚往来啰。」
卡尔咽下一口口水，在心里暗自发誓：一个星期后她就不在了。星期五她还能摆出神气的模样，之后就得滚蛋。
「那么，第二件事就是，我和税务局的人谈过，根据对方回报琦蜜在一九九三到九六年间曾经工作过。」
卡尔正要将烟放进嘴里，一听到这句话又拿了下来。「她工作过?在哪里?」
「其中有两家公司已经倒闭，不过最后一个公司还在，她在那儿也做得比较久，工作内容是动物交易。」
「动物交易?她在贩卖动物吗?」
「不清楚，你得自己去问。公司的地址从未变更，在亚玛格岛上的厄勒贝克街六十二号，鹦鹉螺贸易公司。」
卡尔记下地址，打算晚一点再查。
她离开前把头一偏，眉毛挑高。「卡尔，报告完毕。」然后点了个头。「对了，我还得说声：也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