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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中止命令。
被召回的搜查员坐在会议室里，没人开口。
夏川双手盘胸，表情比其他人还凝重，彷佛想要封锁部下们以视线发出的无数疑问。由起谷也出席这场会议，但他的部下早派往日本各地，此时约一半还未归回。
尤里.米赫罗维奇.奥兹诺夫警部满心无奈地观察这些人神态。他很想说些鼓舞的话，但自己在日本警界中是「局外人」。尤里能够体会他们的心态，这也是难辩的事实。会议桌底下，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双手握紧拳头。尤里告诉自己：现在我不是莫斯科的刑警，更不是日本的刑警。
会议室内弥漫着激动的气氛。那并非来自不满，而是不解。
到目前为止，特搜部不知承受过多少外界压力，但部长冲津不曾屈服。正因为这样的坚持，基层搜查员才能挺起胸膛跟随着摸不着底细的上司。冲津并不是纯正的警界人士，而是其他省厅派来的空降主管。一般这种人绝对无法胜任现场指挥工作。但冲津旬一郎做到了。任何人都不得不佩服他的领导手腕。
如此特立独行的部长，这次为什么屈服了?
「特搜部的创设宗旨，是屏除传统组织架构的包袱与外界压力。但这次有些不同。」
冲津面对召集的搜查员时，态度气定神闲，与平常没不同。
「基层无法撼动这个决定。位居警察组织顶点的人也无能为力，因为决定来自首相官邸。」
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
夏川原本打算视情况提出抗议。能向上司表达心声不正是特搜部的特色吗?但一听到冲津的话，他错愕得将抗议吞下肚。首相官邸与他们层级差距太大，根本没转圜余地。尤里也傻住。
「内阁官房的毛利副长官补打到海老野警备局长的办公室，指名要找我。电话内容虽然是简单几句慰劳，用意却清楚。他没有提出要求，因为他什么也不必说。他打这通电话便证明一切。」
内阁官房副长官补地位相当于事务次官。在日本政府体系中没有公务员2能违背命令。
「内阁官房的职责在于拟定国家重要决策，所有公务员都须依据命令行事。上头既然这么说，我们只能照做。」
搜查员默默凝视着上司。
拉德纳脸上毫无表情。
但尤里感觉得出来自己正流露着敌意与轻蔑。
去你的国家。看来天底下官僚都一样，日本也不例外。
来自身旁的视线，让尤里不住转过头。隔壁的姿喝着咖啡，似乎注视自己一举一动。不，不是「似乎」。他确实在观察。姿俊之是职业佣兵，正在观察自己的精神状态，确认是否会影响任务，以及是否会扯他的后腿。
尤里暗自咂嘴，继续听冲津的话。
「我答应了警备局长，将撤回所有搜查员。不过……」
冲津说到这里，突然微微一笑，接着说道：
「要怎么安排搜查员以外的人，我没有给他任何承诺。」
左右两侧的城木与宫近皆错愕地转头望向上司。冲津毫不理睬，极度认真道：
「姿警部、奥兹诺夫警部、拉德纳警部。我现在命令以上三人执行非常时期哨戒任务。哨戒任务包含搜寻敌人及搜集必要情报。这项命令并不违反警视厅与三人间的契约内容。」
姿默默扬起嘴角。
「请等一下!」宫近脸色大变，起身说道：「这太乱来了!」
「宫近说得没错，这有违反法规的风险……何况已逾越常理。」城木忍不住随声附和。
「没任何问题。姿警部等三人是实战员而非搜查员，何况我下哨戒命令，不是搜查命令。」
「这根本强词夺理!」宫近反驳。
「没错。」冲津点头道。
「咦?」宫近没料到上司轻易退让，一时愣住。
「强词夺理也行，耍小手段也行，这是政府特地为我们开的后门，我们应该抱着严肃的心情好好利用。」冲津煞有其事地接着道：「这任务连检方也不能告知，所以不能逮捕嫌犯。当然，现逮除外。毕竟名义上是哨戒，千万不能引起注意，尤其别给外事添麻烦。」
「请别开玩笑了!」宫近指着姿头上的白发。「让这家伙在外头胡来，还能不引人注意?部长，你会不会把外事看太扁了?瞒过他们的眼睛没那么容易。」
「没错，我也这么认为。」
冲津的回答让宫近再度陷入混乱。上司一言一行过于匪夷所思，不仅是宫近，在场人都被搞得一头雾水。
「我好歹也是外务省出身，很清楚外事那些人不是省油的灯。我的做法是以被发现为前提。想想看，假设眼前有一滩混浊的池水，民众不慎落入池中将有生命危险，而且我们不晓得池里到底藏何种怪物。这时往池里扔一颗小石子，不失一个好办法，不是吗?」
尤里恍然大悟。部长想要进行谋略战。但这恐怕很危险，难怪宫近理事官大惊失色。一个处理不当，很可能葬送他在警界的前程。
「当然，如果造成国家利益损失，那就本末倒置。若出现这种危险性，我会立即下令取消任务。还有，基于任务的特殊性质，所有人都须彻底保密。」
冲津对着所有搜查员严格下令。但最后这句话显然对宫近说。他非常清楚，警界高层经常要求宫近提供特搜部的消息。
「我们既是忠实公仆，也是人民保姆。请诸位再一次好好思考特搜部的创设背景及理念。」
尤里回想起冲津从前的一句话：我们是警察中的警察。
宫近默默坐下。内心矛盾，久久难以释怀。若依警察组织的常识思考，这样的做法荒谬至极，当然须向上层报告。然而一旦向上层报告，很可能害自己进退维谷。一动不如一静，或许睁只眼闭只眼才明智。何况怀疑上层有内鬼的想法到现在还没完全排除。种种思绪与考量涌上心头，宫近只能暂时搁置，强迫别再多想。
「这么说来，我们只是欺敌的诱饵?」姿问。
冲津旋即否定：「这是所有可能的结果之一。我下的命令，希望三位当真。如果探查出敌人的底细就再好不过。」
「了解。虽然没有当军警的经验，但我会试试。」姿欣然同意。
「奥兹诺夫警部。」
「是。」尤里以日语回应。
「你负责指挥姿与拉德纳警部，承接夏川主任与由起谷主任的工作。但别忘了，那是全搜查员努力的成果。」
「是。」
夏川转过头来，似乎有话想说，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部长最后这句话，其实是说给夏川及由起谷。基层搜查员往往将辛苦查到的线索看得比性命还宝贵。天底下绝对没有一个刑警，甘愿将自己的功劳拱手让给「局外人」。冲津很清楚基层员警的这种心态，因此刻意以「努力下的成果」一语来安抚众人的情绪。最大的目的还是避免引发众怒。指名尤里作为指挥官也基于相同考量。
虽然三名佣兵身分都是「附属警部」，但尤里曾是莫斯科民警组织的刑警，三人之中唯一拥有办案经验。搜查员们心中愿意接纳(或者该说妥协)的人物，只有尤里。
特搜部虽然标榜抛开传统警察单位的包袱，却还是逃不出组织的陋习与窠臼。越小的单位，往往歧视与偏见越严重，而将矛头指向自己人。尤里曾是警察，有着深刻体会。
但不论理由，有一点不会改变，那就是尤里并没有权利拒绝。当然，姿跟莱莎一样。
三人既是龙机兵的驾驶员，也是受警视厅雇用的佣兵。三人与警视厅的契约书白纸黑字地记着，无论何种情况都不得违逆命令。尤里并不清楚姿与莱莎的契约书。三人签约金额似乎也不同。酬劳最高的人想必是姿。但绝对服从应该是三人契约书的共通项目。
绝对服从。四个字既是警察信条，也是警察本能。但冲津的命令，对于最害怕脱序行为的警察而言却强人所难。不论宫近、城木这两名理事官，还是夏川、由起谷及其率领的搜查员，全都流露迟疑与怨忿。技术班的铃石绿也不例外。
唯独姿及莱莎与众人截然不同。他们维持一贯表情，没丝毫改变。但尤里很清楚，自己虽然是刑警出身，但在现场的搜查员眼里跟他们同类。
城木理事官无奈地起身宣布散会。
2 此处的「公务员」指的是日本政府组织中非经选举或委任等方式产生的「一般职公务员」。事务次官是「一般职公务员」中的最高职位，虽然在大臣、副大臣、大臣政务官之下，但上述这些职位都是「特别职」，与靠着考试及升迁慢慢往上爬的「一般职」有所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