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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李奥

  可恶,她竟然知道这件事。不知为何,克莱儿知道他与卡费克共度的最后一夜,也知道《红》的存在。她怎么可能知道当初他交出这部作品的事?但是《红》的存在并不是秘密,如果不是弄丢的话去档案室就能找到。或许她早在作品遗失之前就看过《红》……他无法理性分析,无论如何,她似乎知道他亲了卡费克,也知道她哥的死是他造成的,不论那是因为他替对方交出了《红》(他想起写在宿舍墙上的「混账」),又或者是因为他吻了对方(如果是那个吻的错,那么在卡费克推开他时,他眼中的羞耻、警觉、恐惧,是不是意味着他无法承受眼前的真相……)。这些她都知道,不过究竟是透过何种途径?警方的调查报告没提到死者留下遗书,他也没想过报告书的真实性,或许卡费克其实有留下遗书,又或者他临死前告诉妹妹真相。这样说来,是不是那个吻害死了他?或许两者皆是,所以他才会骂他是「混账」。先是那一晚的吻,而后是发现交出的作品是《红》,如果只有其中一件事发生,或许卡费克就不会死……李奥不禁咬牙,反正她现在就是知道了。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她面前裸体行走了好几个月。他吻她的时候,她一定觉得……她是怎么想的?难怪她那么气他。一想到她的怒火,羞耻和憎恨便浮上心头,令他浑身刺痒。她没有权利这么做。

  此时李奥正在图书馆,坐在档案室的书桌前分析哈农库特的第三规则,但是心里却一直想着克莱儿。为了获胜,你可以不择手段。事情才不是那样,真的不是。一想到她对他的批判,李奥就无法忍受。这阵子他一直想跟对方说话,想到快疯了。他不断回想起她的身体靠在他身上的触感,回忆与梦境交缠,让他几乎分不清何者才是现实,也分不清他记忆中的人是克莱儿,还是多年前的卡费克。想起克莱儿让他感到痛苦,但他就是无法克制自己,总是不由自主想起她的眼睛、她的嘴唇。你根本没有正眼看过我……他真的快要发疯了,一再想起那一晚,他们在走廊上的短暂交谈……要是当时没有遇见她,或者能去到更为隐密的地方就好了。要是他能告诉她……告诉她什么呢?能换来奇迹的咒语并不存在,也没有任何能保证取胜的走法。就算他告诉克莱儿他爱……

  他爱卡费克。李奥这么想。

  他爱克莱儿。李奥又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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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盯着墙壁发愣。真是疯了。他当然不爱她,说不上是爱而是欲望。没错,虽然她难以相处,长相平庸,个性恼人,但想必李奥是出自寂寞和沮丧才对她产生欲望,毕竟她能让他笑,让他思考,让他想要努力得到她的认可。想必那时是他喝醉了,而且在昏暗光线下她看起来太像卡费克,所以他才会……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理由。只不过是因为,她对他微笑时让他心跳漏了一拍;因为只要她在就能带来强烈而鲜活的愉悦;因为他们待在同一个屋檐下;因为她在推开他的前一刻犹豫了。不论他们在玩的是什么游戏,两人都彷佛置身于宇宙中心。这就是爱吗?

  他为她着迷,并不只是因为她与卡费克如此相似,也是因为他们之间如此不同,比如她眼周的细纹、她是游戏师的事实、她试图隐藏的温柔。如果他闭上眼,心中浮现的不会是卡费克的脸孔,而是她的面容。接着画面波动,如水面倒影产生涟漪,下一刻浮现的是两人交错的身影,他的罪恶感重新涌上,影像也随之消逝。他在想什么呢?他害死了卡费克,而她也这么认为,这一切只是他可悲的想望。他无权遐想,这种想法不仅可笑,而且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性。从克莱儿讲话的态度,就能明显看出她对他的鄙视,就算她没有……蒙特维尔的教授都得独身,至少表面上必须如此。或许有几个教授私下违反规则,但是克莱儿不可能冒险,有太多人乐于将她赶走。如果他真的爱她……他皱起脸,想起无可挽回的现况。当他情不自禁亲吻她时,他以为那就是自己所想要的一切,现在他却因其后果与无望而感到震慑。爱。

  他问:我们就不能回到从前吗?她说:不能。

  晚餐铃声响起。他回过神,急忙整理桌面、调整领带,然后跑下楼梯到中央图书室,却突然愣在原地。

  是艾米尔。

  他吓了一大跳,差点绊倒自己,只得立刻握住楼梯扶手。他满脑子想着克莱儿和卡费克的事,差点忘了艾米尔之前来到学校。艾米尔转过身,露出微笑说道:「李奥,看到你真好。」他的手上正拿着一本书随意翻阅。

  「艾米尔,谢谢你一直跟我保持联系。」李奥稳住脚步。

  「这没什么,我很乐意。」

  「也谢谢你寄那些……」他比了个手势。「那些包裹过来。」

  「不客气。」艾米尔微微点头。「老同学,我可不是捐赠物资给你,那是你自己赚来的。」

  写告密信赚来的。艾米尔仍在远方的时候,他还能说服自己写信有其必要,然而此刻面对面交谈,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非常丢人。他太听话、太好用,因为恐惧而服从。他说:「我不知道你会来学校。」

  「回到这里一定让你想起很多事吧?」艾米尔放下手上的书,转身望向书架和空荡荡的书桌。今天就是宣布金奖得主的日子,自然不会有人在晚上留下来念书。他夸张地吸一口气。「唉,这里真是充满青春和年轻学子的气息!」他将手滑进口袋,掏出烟盒。

  铃声停下来了。李奥说:「对了,要不要去……?」他往门边走去。

  「待会儿来找我好吗?」艾米尔说:「学校招待我住小礼堂上面的套房,你一定要来,我那里有上等的白兰地。」

  「我可能不太……」

  「不行,你一定要来。」艾米尔叼起一根烟,又从口袋里拿出火柴盒。将烟点燃之后,也不确认火柴是否熄灭就往旁边一扔,让火柴掉在桌子底下。随后他深吸一口烟,对半空吐出一团烟雾。

  李奥有股蹲下检查火柴情况的冲动,但他还是忍下来了。他在一瞬间不快地回想起刚来这里的时候,自己也在教师楼的庭院里把玩火柴。现在他知道克莱儿的感受了。「不可以在这里抽烟。」他把话说得很大声,但是在图书室另一头的管理员却驼着背研究记事簿,故意假装没发现。

  艾米尔笑了。「喔,我不说你也不说。」

  「可是那些书……」

  「放心,最重要的藏书应该都已经从架上拿下来了。」

  「什么?为什么?」

  艾米尔的表情像是有什么漂过水面,来去之间太过迅速而难以解读。他往天花板吐出一个烟圈。「之后来我房间吧,一定要来。」

  「我还要写一篇文章。」

  「你不来会后悔的。」他笑一笑,似乎想用笑容化解话中的警告意味,之后他转身离开,没有走向食堂,而是往反方向离去,李奥没来得及拒绝,他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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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李奥尽量拖延时间,然而他内心烦乱,实在难以抗拒对方的邀请。如果他不去找艾米尔,就会是在自己的房间独处,一直想着克莱儿;倒不如去听听党内流言,或许还可以转换心情。他敲艾米尔房门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教授特别叫到办公室的学生,虚荣心像蚊虫般叮咬着他,他只能试图忽略搔痒感。

  「马丁,」艾米尔在房内喊:「进来喝杯酒。」

  这个房间比李奥的还要大,明亮而温暖,还点着蜂蜜香气的蜡烛,光线照射在白桌布和酒杯的弧面上,一面墙上挂着满是灰尘的壁挂装饰。他没看到床,不过,艾米尔刚才跟他提到这里还有其他房间,对吧?总务长之前还坚称,学校唯一的客房就是大钟底下李奥的小房间。

  艾米尔招手要他过来坐下。「坐啊,晚餐吃得怎么样?要喝白兰地吗?」

  「谢谢。」他接过酒杯坐下,并且推开一个脏盘子,盘中央放了一团揉烂的纸巾。看来刚才这里有好几个人吃过饭。他想起有两位教授今晚没去食堂。艾米尔来拜访学校,反倒款待起他们了?他是为了奉承学校教授才来的吗?「你要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艾米尔挑眉。「还是该注意礼貌吧,老同学,你还不是校长呢。」

  李奥显得心不在焉。他伸手去拿桌子另一头的烟盒,接着抽出一根烟,没想到艾米尔随即划亮一根火柴,靠过去帮他点烟。他只好不情愿地说道:「谢谢。」

  「不客气,见到你感觉真好。」艾米尔顿了顿,微笑着说道:「顺带一提,我离开情报部门了。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我现在在你的老地方工作。」

  「这样啊。」他听到这句话像是挨了一拳。艾米尔用的是他以前的办公室吗?秘书会眨着眼睫毛对他傻笑,助手会在他进门时调整领带吗?「恭喜你了。」

  「或许很快就会发生更多改变,达特勒从来就不适任。有你的榜样在,任谁都很难追得上。」

  「谢谢。」

  艾米尔往后靠上椅背。「怎么啦?」

  「没什么。」烟味和白兰地烫伤了他的舌头。他把烟靠在喝完的酒杯边缘点掉烟灰,不过烟尾其实还没烧出什么灰烬。「你说要是我不来会后悔,是有什么事吗?」

  「喔,李奥……」艾米尔满面笑容,但他的口气依然嘲讽。「我只是开玩笑的,难道说你真的以为……我只是想叙旧,就这样而已。想跟你当面聊聊回到学校的感觉。」他别开头,把长裤上的烟灰掸掉。「李奥,我真同情你被丢回这个烂地方。」

  「其实并没有那么糟。」李奥说,但他不确定艾米尔是否有听见。

  「要是我一定会疯掉。」语毕,艾米尔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一反常态地将头用力后仰,喝下一大口白兰地。他看着窗外方塔在夜空中的模糊轮廓,窗景上还迭着蜡烛的倒影。李奥从没想过艾米尔对蒙特维尔怀有什么特殊情感,更别提如此强烈的憎恨。然而,或许一切只是李奥搞错了,因为艾米尔很快又回过头,替两人的空杯斟满酒。「感觉就像是重回学生时代,对吧?但我想你的状况应该比我更糟,你来这里之前就认识游戏师了吗?」

  「什么?」他能感觉到血液同时涌向脸部和心脏。他不想要聊克莱儿,怕自己会说出太多不该说的。「不认识。我哪有机会见到她?」

  「喔,我只是有点好奇……毕竟你是卡费克的朋友,好朋友。」

  李奥摇头。在他重回蒙特维尔之前,全世界应该只剩他不知道克莱儿是卡费克的妹妹,是德库西家族的人。这些年来他一直不愿想起蒙特维尔,只要在报上看到相关消息就翻过去。

  「好吧,我也不认识她。等圣之嬉纪念活动过了,我再找机会跟她多聊聊。」他细细品尝着酒,彷佛是第一次喝白兰地似的。「我在中庭看到她的时候吓了一跳,她跟刊登在《险中求胜》上的照片完全不像,应该是因为他们想让她上相吧。真是不可思议,你说对吗?」

  艾米尔意有所指的口吻让他不禁咬紧了牙。「什么不可思议?」

  「不要装了,李奥。」他伸出一根手指去拨烛火。一缕缕烟丝往上飘动,微卷的模样像是游戏记谱上的附加符号。「你们两个处得如何?你最近几封信都没提到她,对她的敌意缓和了是吧?」

  「有一点。」

  「在我的印象中,你对她哥的敌意倒是完全消解了呢。」

  李奥感到双腿一阵痉挛,彷佛要他立刻站起身,但这么做或许会显露出他心中的不快。于是他改而喝酒,一口又一口地喝,像把鼻子浸到酒杯里那样地喝。过多的酒精让他的舌头发痒,也让他渐渐失去耐受度。「来聊聊你的新工作吧。」他向艾米尔说。

  「喔,大部分都跟规划有关,策略啦、实施啦,诸如此类的事情,实际上跟文化沾不上边,这样很适合我……不过,我还有在做其他事情。」艾米尔把白兰地推向他,酒瓶在桌布上滑动。「例如顾问。」

  「蒙特维尔的顾问吗?」

  「算是吧,长官在想办法让圣之嬉尽其所用。」艾米尔顿了下,再开口时语气突然变了。「再看看状况吧,如果我在学校这几天能有所进展……」艾米尔勾起微笑,看起来油滑且意有所指,彷佛这是一个与李奥共谋的笑话,但他却不知道对方所指为何,只觉得这阵沉默突如其来。李奥突然在意起眼前的空酒瓶、融化的烛泪,还有桌布上的油渍。酒精带来的愉悦气氛已然消失,像退潮般在他的脑海留下一道斑驳的水位线。

  他听见自己发问:「艾米尔,你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呢?如果是为了仲夏游戏,未免也到得太早了吧。」

  「老天,我就知道你宁愿我别来。」

  他没有回话,随即看见艾米尔的笑意消解,复又勉强维持住。

  「好吧,我就告诉你这位老同学。我只是想看看学校在平常是什么样子,想要像墙上的苍蝇那样不动声色地观察。这并不是说你写的信完全没有派上用场。」

  「我的信?那只是……八卦和小道消息而已。」

  「不要这么谦虚,有些部分你写得很清楚呀。明天你一定要再来聊聊游戏师的事情,她真的说党内人士都是……我想不起来她说了什么,寄生虫?流氓?」

  「她没有说。」

  「喔,是我记错了?」

  「我的天啊,艾米尔!她说了什么究竟有何关系?她只是个教授,而这里只是学校。你不会明白的,你不过是个局外人。」

  「你就不是吗?」

  李奥站起身,觉得房间晃动了下又恢复静止。「该去睡了,我太醉了。」

  「也是,你看起来的确是醉了。」接着谁也没有说话。李奥走向房门的脚步有点飘移,彷佛涉水而过。他伸手要握住门把时,艾米尔在座位上挪了挪,说道:「李奥,我要提醒你一件事。你还是能做出贡献的,对吧?」

  「什么?」

  「我知道这阵子你一定很难受,感觉就像被流放。你之前的确是触怒了老爷子,这点无可否认,但现在你受够惩罚了,接下来只要小心行事,这段时间便不算白吃苦了。」

  「什么?」

  「我们可能有计划要让你……只要你愿意合作。」

  李奥用单边肩膀倚着墙,转过身来面对房间。一根蜡烛烧完了,让房间变暗也变小。李奥说:「当然了,要是在研究一整年圣之嬉杰作后还有机会回政府,我一定会跳着华尔兹回去工作。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艾米尔露出半个疲惫的微笑。「别这样,我只是想确认你还能算是……我们这边的人。」

  「我当然是。」这句话在说完之后依然哽在喉咙,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是真是假。他想起克莱儿,想起她对党的鄙视,接着又想起他为夏彭提留下的食物,想起自己为那名学生说谎。可怜的夏彭提,李奥几乎没怎么想起过他,一想起来只觉得厌烦。要是有人发现李奥在暗中协助他……他的掌心和额际渗出汗珠。

  艾米尔盯着他看,臃肿的脸庞在李奥眼中逐渐变得模糊,化作两张肥厚而阴暗的面具。他不禁眨了眨眼,让眼睛重新聚焦。最后艾米尔一边点头,一边往后靠坐,同时把桌布上一块凝结的蜡抠起。「很好,」他说:「看来你并没有改变。很高兴能知道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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