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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春季学期第一天

  开学了,一切都是老样子。我死命爬上山,眼睛一眨就滴汗,先是看见学校的塔楼,然后走过中庭。洁白的云朵在天空疾走,使得雪地时而闪闪发亮,时而消退为暗沉的灰。抬头仰望时,大礼堂彷佛就要往我身上倒下,而我要是死了报上标题大概会这么写:资优生惨遭教学塔楼压垮,父亲痛失爱子怒求赔偿金。

  晚餐时间卡费克没有出现。冥想时段结束后,我去敲他的房门,没有得到响应,于是我把门推开一条缝,发现里面没人,柜子里没有任何东西,床脚也没看到他的行李箱。我突然想起,之前他接到家里寄来的电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他没办法回学校了?他现在当然不可能是躲起来。但是,他到底在哪里呢?

  春季学期第二天

  昨晚又睡不着。我半夜起来加穿衣服,穿上厚厚的羊毛外衣,又多穿一双袜子,然后就不想回去睡了。之前因为天气太冷,我洗澡时只有随便冲冲,现在觉得身上痒痒脏脏的,一定是因为长时间坐火车的关系吧。虽然想去浴室好好洗个澡,但现在的水顶多只有微温,而且一想到要脱下衣服、泡在冷水里,就觉得还是继续脏着好了。往窗外看去,只见一片昏暗无光,大家都已经睡着了。还记得那个晚上吗?卡费克的窗口透出方形的光芒,照亮了雪幕,感觉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现在到底在哪里?放假期间,我想到好多事情要跟他说,有笑话、各种想法和圣之嬉游戏的片段,这些事只有他才懂,然而现在这一切只能堆在我的脑海里。我从来没想过他可能不会回到学校。他一定要回来,一定要。

  一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走廊上了,我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但还是照样前进。我边走边听是否有其他人的脚步声传来,感觉却像是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人。我想夜间散步并不违反校规,但一定会惹校方不快。毕竟学生房间里都有夜壶,而且一到午夜图书馆就会上锁,说要去其他地方也没有正当理由。

  我往小礼堂前进,在走廊尽头的窗边站了一会儿。窗外的云朵依旧飞掠而过,让人错觉月亮正在移动。我又走向大厅,其实心里很想走进雪地里,因为外头的雪看来如此洁净,明亮得犹如白昼,然而我却穿过一道之前从没走过的狭窄矮门。学生不能去侍者的工作区,这是另一项众人心照不宣的规定。我担心迷路所以没把门关上,但是一爬上门后的螺旋梯,灯光就消失了。没过多久周围变得一片漆黑,只能凭感觉往上爬。就在我开始想往回走时,终于走到了楼梯顶端。这里一定是厨房上方吧?那么我的正上方就是屋顶了。两旁的墙壁上一边开了窗户,另一边全是门,不过不像我们学生的橡木房门是拱形的,这里的门板都没有装饰,紧密地排在一起。我猜这里是侍者宿舍,散发的气味闻起来像是放太久的发臭肥皂,而门后传来的呼吸声一定是来自熟睡的侍者。站在这里就像是站在繁殖犬舍外,半是熟悉、半是陌生。

  这时候,我看到艾米尔从走廊的另一端往这里走来。

  眼前一片漆黑,一开始我当然没看出是他,所以我吓了一大跳,整个人愣在原地。好吧,老实说,我可能有吓得跳起来尖叫。艾米尔却笑了出来,他抓住我的手肘,把我拖向楼梯。「冷静,冷静。」

  「艾米尔 ── 」

  「别说话!」他推着我往前走,一路上双手都压着我的肩膀,害我只能脚步踉跄地下楼梯。真不该让他那样推我,但我来不及反应过来。最后我们跌跌撞撞进了小礼堂的前厅,他这才终于放开我,同时咯咯笑个不停。「马丁,你上来这里做什么?」

  「你还敢问我?那你又在干么?」

  「我自己知道就好。你来这里的原因要是跟我一样的话,那可真是不得了。难道你也……」他对我挤眉弄眼。「不,你不会的。」

  「什么?你到底 ── 」我话讲到一半就闻到他身上的汗味,有点刺鼻,还散发出一种带点腥味的甜腻气息。他刚才推我下楼的时候我就闻到了,现在才知道那味道怎么来的。「哇喔,艾米尔。你跟谁啊?侍者吗?」

  他笑了,此时从窗外透入的月光只够照亮他的牙齿。「乐园之中也有我1。」他说:「我是指性,不是死亡。」

  我震惊不已。由于实在太过震惊,几乎显得蠢笨。艾米尔竟敢冒险在这里做这种事,要是有个万一,就会败坏校誉。学生当然都会吹嘘做了那件事,但实际付诸行动……

  我以为自己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毕竟我也会在老爸的废车场阴暗角落胡来,同时因为自己能够不声张而觉得高人一等。现在我却觉得艾米尔做的是错事。在学校的这一头学习圣之嬉,然后去另一头搞上侍者……这是一种亵渎。

  但我没办法把这件事赶出脑海,其实我的厌恶跟艾米尔本人无关,而是他的行为所代表的意义和可能性。他的行为等于在说蒙特维尔和其他地方并无分别,血肉之躯、乱七八糟的勾当和危险的事情都在伸手可及的范围内,即使有规定又如何?人到了学校里还是人。如果我想要,如果我敢要……

  为什么圣之嬉和欲望应该划清界线呢?欲望并非总是肮脏下流。

  而且,高明的圣之嬉总会打破规范,不是吗?

  春季学期第三天

  卡费克回来了。我要去练琴的时候看到他从霍特教授的办公室走出来。他迟到了两天,却好像逃过责难,没有被臭骂一顿。当时他踏着轻快的脚步离开,并没有看到我,所以我也没叫住他。

  他还是那副死样子,连该出现的日子都不出现,你看他有遭到痛骂吗?没有,而且还从霍特教授的办公室里大摇大摆走出来,一副他大驾光临、是我们该感谢他出现才对的样子。放假的时候,我都在回想他上学期的态度,想着学期末那个晚上我们上天文塔抽烟之类的事情,不过这一切都只是在演戏,对吧?那只不过是我们互相容忍对方,尽力把烂戏演好而已。

  同日稍晚

  晚餐结束我回到房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站在门口的是卡费克,我早就料到了。

  「干么?」

  有那么一瞬间,我瞥见他的表情垮了下来,好像他盼望我们能继续当朋友,好像他以为我们曾经是朋友。不过,那瞬间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知道你上学期有没有拿走我的地图集,」他说:「我本来以为有收到行李箱里,但找不到。」

  「谢谢关心,我自己就有一本。」我拿起自己的地图集,对他挥动示意。

  「我不是为了找碴才这样问的。」

  「我没拿你的书。」

  「算了,当我没说。」他停了下来,好像以为我会说什么,但我没说话。于是他点个头,转身要走。

  「你迟到了。」我说:「我看见你从霍特教授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不过他好像对这件事很无所谓的样子。让我猜猜看这是怎么一回事吧:你不必遵守校规,因为你是特别的。」

  「别傻了,我是去跟他解释……」

  「解释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迟疑了下。「没事。」

  「我想也是。你又何必在规定的日子乖乖出现呢?」

  他缩起肩膀,好像肩膀发痛似的。「我……反正就是家里有事。」他终于说了,眼神扫向我又移开。

  「有事?是谁拿了一盒火 ── 」

  「拜托不要 ── 」他和我同时说话,同时停止。我们互相看着对方。「拜托了。」他又低声说了一次,声音有些怪异。

  我没有回应他。听见钟声响起,我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这么晚了,但他却好像没听见钟声一样,依然瞪视着我。我没想过他会用这种语气说话,那简直就像在恳求着什么,好像试图唤醒我比较善良的一面似的。不,我这样说太像老妈的口吻了。应该说,他就像是卸下防备,像是上场较劲却放下了剑,双手敞开站在原地,一副任凭我伤害的模样,笃定我会伤害他的模样。

  这样的时刻很快就过去,而我也没有伤害他,转眼间我们之间飘浮不定的什么又落了地。

  我急着找个话题,本来想问他家的人知道我们上学期拿到七十分开不开心,不过还是忍住没问。因为我突然不希望他老是觉得我会讽刺他了,真的不希望他这么想。最后我说:「既然你都来了,我想问问《柯尼斯堡之桥》你研究得如何,我实在是看不出来它哪里高明。」

  「同感,它糟得要命。」

  我们同时笑了。我低头翻书,但其实没有真的在看,胸口忽然感到一阵轻松。「有一个三年级的说,我们整个学期都得研究《柯尼斯堡之桥》,真是的。」

  「唉……」他又停顿了。这次跟刚才不一样,感觉比较放松,就像上学期我们晚上窝在图书馆时那样。他突然打了个呵欠。「还是先回去睡觉好了,明天再看看?冥想时段之后你有事吗?一起来毁灭《柯尼斯堡之桥》吧。有件事也想跟你讨论,我有个逐渐成形的点子。等你有空再说。」

  「好啊,你再来找我。」

  临走前他没道别,只是敬礼似地用手碰了碰额头,随后关上门离开。

  这次回学校,搞不好我其实还满开心的吧。

  1Et in Arcadia ego。出自巴洛克时期意大利画家葛奇诺(Guercino)同名画作,画中摆着骷髅的石座上刻了此句拉丁文,意为「我也在阿卡迪亚」,「我」即「死亡」,意味着即使是在如天堂般的乐土,死亡依然无所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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