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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老鼠

  她知道黑衣人要走了。他们离开之前,学校的氛围会开始骚动,钟响之间的无声停顿总是充塞着嘈杂声。白天,她躲在自己的窝里盖着毯子,但就算躲在那里,黑衣人的脚步声和笑声还是会轻巧地向她涌来,如海上的漂流物。她最怕学期开始和结束的时候,这时会发生什么事情都难以预料。会这样想代表她还是个人吧?或许吧。毕竟老鼠应该没有过去或未来的时间观念,也不会感受到气氛的变化、音浪的起落。或许她已准备好要抛弃老鼠的身分,因为她一直想着不该想的词汇,例如害怕、抱歉、赛门。她忍受着脑海里浮现的词汇,将那些字眼当成传染病,深信病症很快就会跟黑衣人一样消失,很快她的心思就会恢复平静。不过词汇沉重如石块,她一晃动头部便感觉脑袋被撞得喀啦喀啦响,力道大得让她头痛。赛门。唯有躺下才能缓解不适。

  时间来到晚上,老鼠口渴了,但她的水瓶是空的。她已经在窝里等了太久,每天都巴不得听见巴士上下山的轰隆声,想听见车子把一批批的黑衣人带走。但她没有听见那样的声音。等到明天吧,可是明天还要等很久才会到来,而她现在就渴。

  老鼠不会感到害怕(她又用了害怕这个词),老鼠想拿什么就拿什么,牠不害怕,而且很小心。是这样吗?这不是人类的作风吗?毕竟首先,老鼠就不会思考……

  她蜷起身子,觉得好冷。身体一接触到冷空气,她就开始发抖。她迟疑了下才将毯子披上,因为毯子虽然足以保暖,却会拖延她逃跑的速度。她蹑手蹑脚顺着窄梯往下爬,通过塞满杂物的储藏室。她抬起关节僵硬的脚,跨过烂掉的扫帚和水桶,然后推开玻璃窗爬出窗外。沿着窗缘移动时,她差点手滑坠下,而后她狼狈落地,背部挨着墙摔进隔壁房间,水瓶勉强揣在怀里。这是她戒心最高的时候,也是最脆弱的时候。石板的边角勾到毯子,她用力一扯却把毯子扯破了。她停下动作、聆听四周动静,观察是否有人发现。一片死寂。

  接下来她慢慢地往走廊上移动,沿着通道往下走。她来到一个房间,里面有一排与人等高的陶瓷大盆,在下雪的月夜中发亮。每一个盆都有把手,底部则连接着水管。她知道扭动把手就会有水流出来,她一直都知道,但忘了怎么学会的。虽然水通过水管时会发出声响,她还是冒险去喝水,直到她喝得喘不过气,水冰得她牙齿发痛为止。随后她将水瓶装满。

  走廊上有声音传来。她溜进厕所隔间里,水瓶却大剌剌留在地上。如果撇下瓶子不管,之后还得再偷一个。她等着脚步声远去。

  然而脚步声愈来愈近,激荡出回音。她紧紧靠着墙。

  「哈啰?」

  一阵静默。

  「有人吗?哈啰?」那人往隔间这里过来。虽然她可以锁门,但是门栓坏了,只要猛力撞击便可以把门撞开。不过,老鼠心中比较有人性且深受语言折磨的另一个自己,是否不想躲起来?她站得直挺挺的,立在有洞的陶椅和墙壁之间。对方侧头从门缝看进来。

  「哈啰?」

  或许是因为从这样的角度看他的脸和眉毛,她才会觉得有股陌生的冲动拉扯着嘴,要她开口。虽然她只见过他一次,却能认出他不是其他那些面貌模糊的黑衣人。为什么呢?

  「 真的是你!」他露出微笑。「记得我是谁吗?我是赛门。吓到你不好意思。」

  卡在她脑中的那些字词跳了出来。赛门、抱歉。她眨眨眼,彷佛那些字词凭空化为物体显现在面前。她满心期待地又想了其他的字词,想着面包、干酪、水果,结果它们都没出现。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昨晚有人来我房里,而且……总之,我刚才人在外面,听到水龙头的水声,就想说……」他轻轻把门推开。「我就知道会再见到你。」他笑出声音,听起来却不甚开心。老鼠因此回想起来也有人是这样笑的,痛苦的回忆刺痛了她。有个女人说,亲爱的,不要在意我,我没事,我只是笨了一点……老鼠屈膝,准备跃过赛门身边,逃离他的势力范围。

  「我明天就要回家了,你呢?你住在这里对不对?你是侍者吗?看起来不太……抱歉,我太多话了,但我没有发疯,只是最近都没人跟我说话,连教授都……我觉得有时候自己像是透明人。」他揪住衣领。「你觉得是因为这个吗?我现在都搞不清楚了,觉得自己已经不像人,倒像个鬼魂。」

  赛门往老鼠靠近一步,而她则以后背更用力地抵住墙。陷阱,他的声音是陷阱。真希望他住口,不要再用愚蠢的人类语言占据她的注意力了。

  「你还好吗?我不是……请不要那样看我,不是每个学生都会打坏主意。你等一下。」他伸手探进袍子。「要不要吃这个?剩最后一块了,我一直都很省着吃。」

  他伸出手,手中有一块闪闪发亮的小东西。她看着赛门张开的五指,知道要是伸手去拿就会被抓住。她懂得可多了。她感到牙根隐隐作痛,同时望向对方领口露出的柔软脖颈,盘算着如果需要咬他才能逃命……

  赛门停在原地好一阵子,最后终于叹气退后,眼神仍停留在她身上,然后撞上那排大盆。他猛然回头,好像盆子自己移动到他背后似的。接着他把闪闪发亮的小方块放在大盆的边缘。「那我就放在这里,可以吗?水果和坚果口味的。」

  那是诱饵吗?他想做什么?她瞪着赛门,只见他点了点头。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明天很早就要出发。我等不及要回家了,我妹妹跟你年纪差不多,希望全家人都还……」

  他一时陷入沉默。她愣愣地待在原地。如果她维持不动,或许对方就会忘记她人在这里。

  「晚安啰。」他转过身,好像突破了什么似的。「还有,呃……新年快乐。」

  老鼠在原地等了很久才移动脚步。她知道赛门走了,但某种气息还残留着,让她觉得反胃,彷佛他的那些问题能使人生病。最后她终于拿起小方块凑到鼻前端详。方块外头包着一层金属纸,要从最上面的交迭处拉开,她发现内容物闻起来香气馥郁,还有着浓浓的奶香。

  老鼠咬了下去,在那一秒钟她再也不是老鼠(老鼠不会放下防备),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她只感觉到巧克力融化在舌尖,吃到软软的葡萄干碎片,接着嚼碎硬硬的榛果发出脆响。再吃一口,再吃一口,一下子就吃完了。她站在冻彻人心的寂静里,觉得飘飘然又不可思议,口中充满逐渐消退的甜味。谁会拿这种东西来送人?太不能理解了。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从没有人给过她什么。然而在那之前,有人会给她食物,给她关心,还会唱歌哄她睡觉……

  这是陷阱,当然是陷阱。他伸出的手,他温柔的声音,他期待她的行为举止像个人类。这些都是毒药。她应该要更谨慎才对,她应该要搞清楚状况才对。

  她将手伸进嘴里挖呀挖。刚才的甜味又回到喉咙,只不过现在混合了胆汁,浓稠刺鼻。她蹲下把巧克力吐在地上,确认自己吐得一乾二净。感觉好多了。老鼠用毯子把地上那滩黑色的脏污擦掉,几乎不留痕迹,然而刚才发生的一切却难以从心中抹去,那些话语还留在原地。赛门、抱歉。她还记得他伸出的手,那是另一种毒药。

  她站起身,以谨慎的脚步踏上走廊,以防他还留在原地。不过并没有任何人躲在阴暗处,夜晚遭寂静占领。她告诉自己现在安全了,不论她从对方眼中看出什么威胁,她都逃过了。但是一股反常的失望感却若隐若现。老鼠一直听见赛门的声音,听见他说老鼠像他妹妹,听见他祝她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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