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夜袭动物园> 解除职责

解除职责

在阿斯特丽德仔细思考这些事情时,她的眼角开始闪烁起了紫色——一通常规的、非安全角膜音频电话。又是奥莫托索打来的。
“亲爱的阿斯特丽德……我有个……奇怪的消息。不过,你在哪儿?”
“也许就在距离你不到一百米的地方,长官。”
“哦,是的——哦,阿斯特丽德,其实我能看到你。我们就在你的南边,像笨拙的松树一样被丢在了该死的步行大道上。这里已经被自动记者堵得水泄不通了。”
阿斯特丽德发现一身便服的奥莫托索正在朝她挥手。他上身穿着红黑相间的紧身皮夹克——这说明他是骑着自己那辆滑翔自行车来的,下身却穿着不太协调的优雅的海军蓝紧身礼服裤。隔着相对较近的距离,通过视觉和听觉神经界面和自己的上司说话让人感觉十分滑稽,其中却又带着某种亲昵。
“阿斯特丽德,”他说,“我们从……某个当地精神病医生那里得到……情报——我不认识这个叫巴杰瓦的医生,而且这是保密的——不管怎么说……他担心动物园里的那个人有可能是他一位非常年迈、十分无助的病人。医生本人显然对这一切感到心烦意乱。病人的名字叫作卡斯伯特——卡斯伯特·汉德利。我们得知,他是个重度弗洛特成瘾者——肯定和你不一样,不处于康复的任何阶段。他是个完全不会使用暴力的人。但这个名叫巴杰瓦的家伙说,汉德利先生认为自己能够听懂动物园里的动物说话,还说这个人也许相信它们——我说的是动物——一直在要求他把它们释放出去。医生今晚收到过汉德利先生的角膜电话。显然,情况已经符合国民健保制度十二章程中的‘对自己或他人造成危险’。不过,正如我所说的,医生的心情十分不安。汉德利先生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显然是一片好意。但我可能要补充的是,在这种环境中他是十分危险的。当然,他的悲哀是非常英式的——你懂的。他声称自己具有‘特殊的权利’——这不是谁都有的吗?但我们认为汉德利先生正是整个混乱局面的根本原因。一个年迈的弗洛特成瘾者。阿斯特丽德?”
身陷人群之中的奥莫托索说话时一脸沉思地抬头凝视着天空,仿佛星星是他不得不从中选择的、唯一清楚的措辞。
阿斯特丽德想起了她从未谋面的外祖父。母亲说,他十分年迈,富有同情心,却是个弗洛特成瘾者。而且,她和道金斯所说的汉德利先生之间存在着某种模糊的相似性。他知道卡斯伯特·汉德利不可能是他,那是不可能的,对吗?疯疯癫癫的老弗洛特成瘾者有成千上万人呢,不是吗?然而知道这一点却并没能让她对这个男人的迷恋减少分毫。
“我……我不太清楚该说些什么。这和守夜人道金斯所说的情况相符,长官。他说这个男人,这位……汉德利先生?看上去像是喝醉了的样子。所以说,他患有某种严重的精神疾病?”
奥莫托索揉了揉半边脸颊:“最起码可以这么说。”
阿特维尔走到了她所站立的地方。道金斯和她一起。还有某个新来的人,一个身材十分矮小的女子。她身上穿着有点儿装模作样的考古学家服饰:一件饰有肩章的卡其布夹克,一条粗糙的斜纹布短裙,以及一顶遮阳帽。她的一只手臂上还套着用闪亮的黄铜齿轮制成的支架,肤如凝脂的圆脸上长着一双微微有些凸出的蓝色大眼睛,遮阳帽里弯弯曲曲探出来的两根铜管钻进了她的外套里。加之她短粗的脖子,这些特征多多少少让阿斯特丽德想起了机械的雌性牛蛙。最重要的是,她圆胖的一只手上缠绕着一条小白蛇。她就是某种蒸汽朋克的霍比特人。
在奥莫托索继续说下去时,阿斯特丽德一直凝视着那个女人。
“好的。没错,事情就是这样的,阿斯特丽德。你有没有什么建议?你懂的,你做过社区工作之类的事情,还参加过康复会,等等。你会如何……如何应对这种暴怒的弗洛特成瘾者呢?”
“善待。”她答道,“而且我不会用‘暴怒’这个词。这个男人的问题远不止弗洛特上瘾。如果他正处在二次戒断的过程中,那么他就会非常愤怒。如果他还是个酒鬼,顶多正在经历第一次戒断,那就意味着——这么说吧——人是会变糊涂的。如果他这么大年纪,安装了身体模块,却还莫名地活着,还能喝酒,那么他……他可能会和动物或者任何想象中的朋友说话。不过‘暴怒’——我不会这么说。”
“好吧,”奥莫托索答道,“言之有理。”
“谢谢你。”
“还有,阿斯特丽德。我有个想法,问题是……我……呃……我需要你回家去。”一瞬间,她也没再说些什么。“非常抱歉。你已经辛苦一天了。干脆放下工作好了,就今晚,回家休息一下,好吗?你……暂时……被解除职务了。暂……”
“长官,为什么?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她傻了眼,感觉彻底遭到了背叛,“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他妈——”
“注意你的言辞。”奥莫托索答道,“这里还是警队。”
奥莫托索拖着一只脚走了起来,避开了阿斯特丽德的目光,看上去焦躁不安。
“出了……出了些事情,阿斯特丽德。我很抱歉。我本不该告诉你任何事情的。不过,呃……是一个男人。一个小时之前,他受了重伤,是在波普拉区的一场集体自杀事件中被人发现的。又是其中一个狂热组织干的好事。红色警卫队赶到那里时,他显然还活着。他声称来自你所在的那个匿名戒断协会——名叫马尔库斯。我觉得他十分悲惨,不知怎的,他认为警卫队也许能联系到你。我觉得他……很害怕。不过问题在于,同样的事情今晚在整个英国都有发生。全国至少有二十名弗洛特匿名戒断协会成员参与自杀式袭击。还有更多的报道正在传过来。”
“真是见鬼。马尔库斯?我今晚早些时候还见到他了呢。他没有喝醉。他是个蠢货,不过他没问题,他——”
“事情已经不同了。警卫队,阿斯特丽德,那群浑蛋用神经矛刺中了他。他已经满肚子都是药了,于是他们杀了他,说不定是为了娱乐。他们都是些冷血的浑蛋。不过你的名字出现了,因此有人一直在……要求我,真的……让你摆脱今晚这个局面,作为防范措施。警卫队真的非常害怕‘天堂之门’渗透到任何警察机构之中。一旦察觉到与活跃自杀者之间的任何联系,他们就会想要查探一番。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阿斯特丽德。我相信你能理解,对吗?”
“可我以为……你懂的……国王和他的手下不是支持弗洛特匿名戒断协会之类的组织的吗?不是匿名戒断协会的问题。毕竟和英格兰的其他任何组织一样,匿名戒断协会面对种种诱惑是无法免疫的。我以为哈利喜欢我们呢,不是吗?”
“我可不会想得那么远。的确,恐怕有些涉及弗洛特匿名戒断协会和其他上百个组织的事情——新的政策——让我十分担心。你的名字出现在了一个垂死的组织成员口中,这样胡说八道的事情是需要澄清的。”
“马尔库斯……他不是什么组织成员。他只不过是个来自都柏林的卑鄙小人。他没有问题。”
“我听到你说的了,阿斯特丽德。还有别的事情。这也是我没有使用蓝色警报系统的原因。我从自己信得过的人那里……听说……听说国王……天知道这消息为什么不是来自国王本人——不过我听说即将要下达枢密院L7命令了。阿斯特丽德,弗洛特匿名戒断协会……国王的人说它和狂热组织存在联系。”
“这样的谎言真让人恶心。这是谎言,不是真的,长官。”
“我知道。你是了解我的。我知道这全都是些陈词滥调。但还有一件事情:在匿名军也四处潜行的情况下,所有‘匿名’的东西……在贵族的眼中都吃不开,对吗?”
“太疯狂了。我们和英国匿名军、英国共和主义以及任何形式的政治都没有半点关系。该死!”
她觉得指令的事情简直是匪夷所思。她见过刚刚羽翼丰满的自救组织挽救数十个怀有自杀倾向的男女。就算L7指令不会摧毁这些组织,也会对其造成重创,而这意味着平等镇定机构委员会要展开大规模的调查,意味着有人将不可避免地被扣上帽子,被迫成为奴隶,而中产阶级成员则会遭到重新分级。
“弗洛特匿名戒断协会是在帮助国王。这简直就是一个噩梦。你之前说什么来着,在你询问我的意见时,你是不是在火上浇油?”
“没有!你别这样。我……谁都不想提起这种事情。有没有什么人……也许是你协会里的其中一个朋友?某个能和你,你懂的,多少聊一聊的人?”
“我暂时离开匿名戒断协会了,长官。我戒了,但我对协会已经有点儿不感兴趣了。”
“不感兴趣?这话听上去似乎不明智啊。你上一秒钟听上去可不是这样的。”
“是的,长官。不感兴趣了。”
“好吧,好吧。”奥莫托索答道,“我……你这么说不是因为害怕警卫队和指令吧?”
此时此刻,奥莫托索正注视着她。要是他们站在彼此身旁,他也会带着同样宽容的表情。“不过自然……这是你的事情。好了。去吧。回家去吧。去吧。这话够清楚了吗,督察?”
阿特维尔此刻就站在她的身旁,显然正努力低头听着。她的脸上挂着一种忧郁的表情,无论阿斯特丽德何时说了些什么,她都在不住地摇头。这令阿斯特丽德既安慰又愤怒。
“是的。”
“我不喜欢听你这么说话。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你懂的,阿斯特丽德巡警……你……我能在你的心里看到这种特殊的东西,就像我妈妈所说的某种气韵……某种‘头脑中的头脑’。一切都会没事的……反正对你来说是这样的。不过……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你必须回家去了。别拖拖拉拉的。照顾好你的母亲,还有你自己。给匿名戒断协会的朋友们打电话,好吗?”
“我不想给他们打电话。”
“阿斯特丽德,如今事情的前景不太乐观,但你告诉过我,有人对你说过‘好戏还在后头’。”
“就这一点来说,长官,我觉得汉德利先生……我相信他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总督察。”
“晚安,阿斯特丽德。”
她眨了眨眼,挂掉了电话,心再一次怦怦跳了起来,思绪像被风吹起的橡树叶一般盘旋着。奥莫托索在人群的包围下消失了。出于恐惧、痛苦和困惑,阿斯特丽德感觉自己很想拥抱贾思明·阿特维尔。
和道金斯、阿特维尔在一起的那个圆脸的女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巡警。”阿斯特丽德叫道。
“你可能已经猜出来了,这位就是乌娜。”阿特维尔答道,“她刚刚是步行出来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门的某个地方肯定有个缺口。”阿特维尔朝着阿斯特丽德靠了过来。“她是个傻瓜……我是说,她是个哑巴。而且她很焦虑。”
“我知道这种感觉。”阿斯特丽德回答,觉得十分无语。
在阿斯特丽德重述她与奥莫托索的对话、解释自己已经被解职时,阿特维尔缓缓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十分坦率,镇定得令人吃惊。这让阿斯特丽德觉得她很体贴,又充满了疑惑。媒体、警察和动物管理员组成的拥挤人群全都聚集在动物园东沿的步行大道上,距离她们还有几米的距离。空气变得越来越冷了。阿斯特丽德自己也开始感觉恶心,她快要被冻僵了。她不知道令所有人都怨声载道的肠道病毒是不是终于感染了她。
“听着,”阿特维尔说,“我开车载你回家。”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嘴里正不耐烦地飞快咀嚼着什么东西,也许是一块止咳糖。“长官,老实说,我准备大发雷霆了。原来我也没有被分配到任何一支青铜队伍中。这简直是一种羞辱。我知道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很不公平,不过老实说,这本来也会是我的大好机会。我还从没有应对过什么重大事件呢。”她叹了口气。“真该死。”
“很抱歉,巡警。”阿斯特丽德垂下了目光,“你是我见过的一位十分优秀的巡警。我现在不想让你感到尴尬。”
“啊,谢谢,长官。”阿特维尔说。两个人沉默了片刻。“我们该怎么做?这真是太愚蠢了。”
眼前的骚动——太阳能直升机、探照灯、抢险滑翔车、动态照片摄影师以及可怜的动物口中不和谐的刺耳噪声——已经发展到了一种狂热的境界,让阿斯特丽德几乎无法专心思考。然而,当她突然想到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时,面对自己坚定的信仰,她没有丝毫的犹豫。
“我要进去,贾思明。这个男人,这个卡斯伯特,我需要去见他。”
“进去?这太疯狂了。不行。不能进去,长官。这不值得你赌上自己的虔诚,不是吗?阿斯特丽德?况且还有野生动物出没,对吗?”
“我得去见见他。”她勉强地笑了起来,却无法维持这个笑容,心里感到十分害怕,“我觉得他也许……跟我……有什么关系……”
阿特维尔答道:“哦,亲爱的,你已经怒不可遏了,没错。阿斯特丽德,别进去。”
阿斯特丽德把视线从自己的同事身上移开,用不太自然的颤抖声音说:“我这一生……从孩提时代起……然后是青少年时期……还有成年后,你懂吗?从我还是个小孩子时起,直到现在,明白吗?我总是在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上感到他妈的孤孤单单的,几乎一直都是形单影只。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不在乎自己要寻找的东西在不在那里。他是为了我而来的——某个人。”
“谁?”
“我要说的正是这一点。我不知道。说不定就是汉德利先生呢?或者说是我?但我觉得,我必须要去见他一面——帮帮他。”
“这说不通,而且时机也不好,不是吗?”
她朝着动物园的围栏转过身,开始攀爬起来。“别拦着我。”她说。
“不行!”阿特维尔喊出了声,“阿斯特丽德!别这样!”
几秒钟工夫,她就翻过了障碍物。那一刻,就在她的双脚触碰到动物园土壤的那一刻,阿斯特丽德感觉自己在一个被创造了一半的世界里醒了过来。这是她一生中做过最疯狂、最不符合阿斯特丽德作风的事。对她来说,以这种方式进入动物园,就是跳下了一座悬崖。对此,她没有深思熟虑,至少没有像个人类那样好好思考过。她想起了家里床上那本沉重的《哺乳动物百科全书》,其中被称为“野蛮的思维”的一章声称,动物的确是会思考的,但和小熊维尼、《大白鲨》里的鲨鱼以及布莱恩·考克斯在《万物生机》中所说的不太一样,是某种更加深刻、更加陌生的东西,却并不是与道德无关的。
眼下,一想到喝上一杯弗洛特,她就心生反感。在她奔跑着穿过几丛灌木,朝着大型猫科动物区前进时,她的嘴巴似乎在流着口水,但她渴望的并不是弗洛特。哦,上帝啊,谢谢,上帝,她自言自语道。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否就是一只“正在思考的动物”。不管那是什么,它都在驱使着她向前走。她能不能读懂豺狼的心思,和大猩猩交流,在夜里驾驭大象的灵魂?她心想,这简直是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可这就像是某种新的平面,一个她能够步行穿过,遇见卡斯伯特的平面。这是一片精神世界、一种灵力,是一团纠缠不清的次元字串符,上面覆盖着毛皮、爬行动物的鳞甲和流淌着血液的时空。然而她的心里还偷偷保留着一个模糊的概念,那就是一切都存在一个简单得多的解释,因为她今晚所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熟悉得不同寻常。在某种意义上,动物园里的一切都是她的。没有什么能真正令她大吃一惊。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