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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脾气的维护人

阿斯特丽德打开水龙头。水喷溅到空荡水池里时发出了惊人的噪声,如同一场暴风雨落在了巴厘岛的一片铁皮屋顶上。
她注意到,赛克斯此刻正站在自己所谓的“办公室”里,注视着她。
“出什么事了吗?”阿斯特丽德问道。话一出口颇具侵略性,她马上就后悔了。
赛克斯是个看上去萎靡不振、喜欢摇头晃脑的贫民,肤色发黄。他惜字如金,却总是半掩着自己的房门,注视着皮肤面板的仪表板。阿斯特丽德出现时,他永远都在那里,可若是阿斯特丽德望向他,他便会移开目光,把房门关上一两英寸,通常用的是那只散发着耀眼亮光的手臂。几分钟之后,阿斯特丽德便会注意到办公室的房门又开得大了一些。
“我听到了什么噪声。”赛克斯答道,几乎是在咆哮。他竟会开口说话,这让阿斯特丽德大吃一惊。
她语无伦次地说:“哦,这样啊,是水池吗?你指的是水池吗?”
赛克斯摇了摇头,鼻孔微微张开:“不,那声音听上去像小鸟。”
“那是我的橙色警报。它们很吵。就是这么回事。”阿斯特丽德犹犹豫豫地答道,“信不信由你,我是个警队督察,今晚待命——在某种程度上。它就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对吗?就是这么回事。”
“一位督察!”赛克斯坐了回去,推动房门,几乎将它关了起来,“嘘。督察!”
透过房门上的窗户,他朝着阿斯特丽德露出了一种他独有的无耻表情。他能做出好几种没有礼貌的表情——表示“别浪费我们的水”“别发出太大噪声”“别让你那些酒鬼的有毒香烟把驿站烧成平地”“别偷偷喂养小鸟”的凝视;以及,更厉害的“别谎称自己的职业”的怒视。
赛克斯调大电视音量,大到从皮肤面板上发出的声音都有些失真。
暴脾气的赛克斯对弗洛特匿名戒断协会似乎有什么意见——毕竟准确来说,这个组织是由一些公认的、格格不入的人组成的。半个伦敦的教堂和传教机构中一半的“公共活动室”都成了他们的聚居地。这些人会弄乱别人的厨房,乱动人家的炉子,借用——有时是偷窃(阿斯特丽德确认他就是这么以为的)——他们限量供应的那些陈旧、弯曲、已经被染了色的茶匙。阿斯特丽德不知道赛克斯自己是否也有酗酒问题,也许他是在升华内心的自我憎恨,或者他只是对女性有意见。
她动手把茶壶里已经变质的茶叶沉淀物倒出来。把水壶倒扣在水池中,她看到水池底部铺了一层黑点。
赛克斯的电视正在播报新闻。阿斯特丽德发现自己很难不去注意。新闻中正在讨论狂热组织领袖马歇尔·艾普怀特自制的一段视频。阿斯特丽德关掉水龙头,靠近了一些。她觉得“天堂之门”的勾当十分引人注目,不过是从一种超然的学术角度来说的。她很嫉妒那些能去应对狂热组织的警察。轻轻地,她推开了维护人的房门。
“介意我看看吗?”
赛克斯瞪着她,有些恼怒,却很快说道:“当然不介意。”
一个长着宽眼距、细长眼睛的女人正在接受采访。字幕中写道,她是一名狂热组织问题专家,在亨利九世最新设立的精神健康机构中工作。她用显而易见的愤怒语气表示:“人们是一步一步地被吸进这种思维体系中去的。起初,没有人会告诉他底线在哪里。”一段狂热组织臭名昭著的影片出现了。艾普怀特穿着某种闪闪发亮的银色束腰外衣,头发剃得短短的,身后是闪着微光的紫色褶皱窗帘。彻头彻尾的疯子,阿斯特丽德心想。她讲求实际的妈妈——曾在她小时候不惜一切把阿斯特丽德送进私立学校——会说他是个废物。
艾普怀特用温和而又油滑的嗓音说道:“我觉得,我们正身处一个时代的尽头。好吧,我不想让自己听上去像个先知,但直觉告诉我,末日将在未来的一两年中降临。我可能也会离开几年。”
阿斯特丽德曾在昨日的报纸中读到,艾普怀特几年前去过墨西哥,交了一笔钱之后切除了自己的睾丸。她发现自己很是敬重这个男人十足的血气之勇。
出于某种原因,艾普怀特和他的支持者显然会在口袋里放上一张五美元的纸币。所有的组织成员都是如此。对于阿斯特丽德来说,这似乎是个有趣的事实。她在赛克斯那里又看了几秒钟,然后回到巨大的不锈钢水池旁,猛地拧开冷水龙头。这就是美国的弱点,暴力那一套。和艾普怀特一样的人不在少数——表面上和蔼可亲得令人倒胃口,实际上却残暴透顶。不过如今英国也有这种人,不是吗?
阿斯特丽德决定和赛克斯聊聊,表明自己对于愚蠢的大规模自杀场面并不是麻木不仁的,也并不觉得索然乏味,反倒可以说她对此有些津津乐道,她还可以说一说自己的一些观点。她打开两只煤气炉,听到它们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啪”。她勇敢地对赛克斯说:“要我说,永远也不要加入一个没有一千年历史的宗教。”她感觉肚子有点儿痛。“我自己是信佛的。”
赛克斯只字未说,也没有看向她,而是拉上了办公室的门。阿斯特丽德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她用不太响亮的声音说了一句:“我的意思不是说我信仰佛祖。”可赛克斯什么也听不到。
水开了。阿斯特丽德在每个壶里加了五个茶球。她很享受地看着它们漂浮的样子,仿佛那是五颗滚烫的小太阳,身边正绽放出上等红茶的橙色。她用一只木勺在每只茶壶里搅了搅。现在是七点四十五分,前来参加会议的弗洛特戒瘾者——大部分都是第一次戒断后的幸存者——应该已经哼哼唧唧地上楼来了,嘴里问着同样一个不太重要的问题,即便他们已经知道答案是什么:“这个星期是谁负责泡茶呀?”见鬼,他们对此心知肚明。
不过,试试看让他们中的一个人自愿出来泡茶?
送上茶水时,阿斯特丽德感觉到了一丝愉悦与骄傲。她已经忘记了动物园和阿特维尔的角膜信息。服务与康复。她一次端着一只茶壶快步走上楼,来到会议举行的地方。一进门,几个常客便朝着她的方向露出了微笑。
“啊,阿斯特丽德,我的梦中情人。”无家可归的伯特用调侃的语气说道。因为缺了几颗牙,他说起话来总是唾沫飞溅,满嘴湿乎乎的。“你就是我想娶的那个人。”
“你好,伯特。”她答道。
通常,其他酒鬼不会出手帮她这一事实并不会令她感到烦恼,但今天,他们的无动于衷似乎有些粗暴无礼。她所在的匿名戒断协会里,所有人都知道她正处在第二次戒断的特定状态中,而且很少有人能在这样的试炼中存活下来。
何况阿斯特丽德还会为难那些试图帮助她的人。要是他们尝试伸出援手,她反倒会恼怒不安,她想要亲手完成每一项任务。对天发誓,如果动物园的灯亮了,不管有没有阿特维尔,她都知道自己会亲自前去把它们关上。和往常一样,我会去做。毫无疑问。我总是会去完成需要完成的任务。
需要帮忙吗,阿斯特丽德?
不需要,她总是会说。
我可以做到。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我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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