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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鹅之歌

随后,卡斯伯特来到了伦敦动物园曾经风光一时的企鹅池。企鹅池紧挨着儿童动物园。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池子中央如同DNA双螺旋体一般光秃秃的斜坡。二十世纪,众多建筑学生都曾带着平静而入迷的表情观察过这一建筑。卡斯伯特心满意足地轻轻窃笑起来。
“真是棒极了!”他说。
四下并没有企鹅的身影。
“伙计们,”他用节奏最单调的黑乡口音喊道,“我来——了。我来帮助你——们——逃离这精致的小牢房了。”
没有回应。那一刻,在展台边不远处一座正对着主水池的冰山里,动物园里古老的黑脚非洲展品正在高度现代主义的白色水泥假山里可悲地打着瞌睡。它们的关节炎以及潜水和游泳的本能都被水位异常低的水池所桎梏,孵卵所也选错了地方。这些企鹅在自己的家乡被人称作“黑脚企鹅”,在灭绝之前一直快乐地生活在最柔软的沙滩而非冰山上,也断然不会是钢筋混凝土上。
 
这座传奇的水池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一位来自俄罗斯的年轻犹太流亡者设计的。贝托尔德·鲁贝金和他包豪斯学院的校友们吃了大量一种被称为酸奶的新型白色食物。他们曾饱含热情地认真研究过企鹅,但不幸的是,他们最终了解的大都是政客而非企鹅(毕竟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政坛是云谲波诡的)。那时候,这一方法曾让动物园当局极其兴奋,挑动起了他们最糟糕的冲动。正如这个主意听上去的那般荒谬,他们似乎认为,动物园不仅仅能够推动国家的生命科学,还有可能在社会架构方面做出贡献:如果企鹅能够愉快地出现在一个干净、清洁的人造居住地中,得到适当的关怀与食物,那么就为如何应付生活在长满跳蚤、破烂不堪的贫民窟里的英国穷人提供了绝佳的范例。肺结核会消失。欢乐会出现。在动物园的行政人员中,最伟大的查尔莫斯·米切尔把失业的威尔士矿工作为劳力,挖掘水池。当然,这也是范例中的一部分。
“再多些光!”一九三三年,水池仍在建设中,米切尔站在这座可爱的新坑边缘,打算这样喊。这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他还为工人们带来了一托盘青灰色的茶杯,里面全都装满了酸奶。他个人感觉这东西有些恶心,可据鲁贝金的一位校友说(此人兼职销售和推广酸奶),它是非常健康的。
“再多些光!这里有些点心——当然了,是免费的!”
水池七个星期之内便已完工。工人们离开了。当所有该说的话、该做的事都结束时,公众对水池也不那么在乎了。他们对于企鹅的喜爱之情尚可,却不曾好好应对水池艺术的挑战。后来,经常在报纸上唱反调的各色人物开始对水池指指点点,其中一条提到从动物学的角度来说水池就是个不切实际的败笔——企鹅是不会或不能在里面繁衍生息的。他们问道,查尔莫斯·米切尔怎么会没有发现这一缺陷呢?这些人还声称,水池简直就是一座枯燥乏味的建筑,尽管其优美令高度现代主义的支持者们心旷神怡,却让企鹅遭了殃。
在企鹅的信息标牌旁,卡斯伯特读了读英国皇家建筑师学会立的那块被擦得锃亮的小小黄铜牌匾:贝托尔德·鲁贝金(泰克顿),1901——1990年,英国皇家建筑师学会金奖。他用指尖在“泰克顿”的字母“e”上来回擦了擦。“你瞧,就像一只小企鹅,走了过来。”他说。
 
忧伤如同灰绿色的薄雾一般悬在水池上,但卡斯伯特也在那里看到了希望。
在他看来,水池无疑是某种东西或欺骗过程的象征,可他需要时间去想清楚。一个乐观的念头隐隐出现在他的脑中:这个建筑也许能够令个人与国家的某种权力得到释放,类似一种精神原子的分裂。在他的目光第一次凝视着离奇的公共艺术与城市建筑时,他总有这样的感觉:中心点摩天大楼看上去就像是他自己那座公寓塔楼的一个圆滑、薄窗的版本。拥有半个多世纪历史的威斯敏斯特地铁站闪烁着昏暗的光线,在巨大的网格状扶梯槽和支撑梁的陪衬下,如同一台会呼吸的机器,让他能够栖息其间,感受到它的力量。就连它千疮百孔的银色包钢看上去都像是车站在用极小的肺吐气。然而卡斯伯特的敬畏感和包容感总是很快就会消散,威斯敏斯特的红色塑料半长椅像是愤世嫉俗之人的杰作,专门用来防止流浪汉——有时他也是其中一员——过得太舒服的。
不过,企鹅池仿佛正处于一种截然不同的、更高的秩序之中,它不只是城市基础设施,它令卡斯伯特震惊,比他在城市里遇到过的任何东西都更让他震惊。它看上去像是在努力取悦他,如同用一个白色蝴蝶结绑起来的脆弱大玩具。他又读了读牌匾,不知道自己若是停下来吃上一碗酸奶,水池是否就有可能“正确地运行起来”。他大声地读了读“泰克顿”这个词,心中萌发了一个错误的想法:这不是鲁贝金的建筑实践,而是他的艺名,和被人遗忘的艺术家克里斯托或新近的“死像素”雕塑家博恩特一样。
“泰克顿。”他说了好几遍,“停顿得很巧妙。泰克、顿。泰克、顿。泰克、顿。”
他靠在围栏上,低头朝着泛起涟漪的卵形水池说起话来。白天,这里的水看上去是蓝色的,美得十分独特;夜晚,池水则闪着令人恶心的放射性黄光。
“有人吗?”他喊了起来。几声吱吱的尖叫和一种郁闷的鸣叫从躲在下面某个地方的企鹅群中升了起来,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卡斯伯特不知道自己是否激怒了那些企鹅。
他再次紧张地开了口:“你们好呀!现在过来吧,好吗?”他怀疑企鹅已经搬了家,或是正在对他的存在表示抗议,心情十分沮丧。
“说点儿什么吧,老家伙们!”他脱口而出。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明显表明,卡斯伯特的弗洛特幻觉症已经越发严重,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和精神分裂症没什么两样,弗洛特幻觉症扎根时对思维发起的冲击也与其很是一致。受害者永远都会遇到某种不该讲却被大肆宣传的事情。也许是桌子上那个长出了一张脸、背诵《启示录》的菠萝;也许是藏在酒鬼家卧室墙壁里的一百个邪恶的侏儒,他们飞快而含糊地念叨着把婴儿拿来炖煮有什么好处;也许是一棵树上被风吹动的树叶,它们呼唤着更好的儿童滑翔车座位图案。也许是伦敦动物园里的一只豺狼或几只水獭,迷失的兄弟的灵魂,或是一堆企鹅。
不管怎样,即便发生在卡斯伯特身上的事情看似牵强附会,但对他来说却是极其真实的:在他明明白白要求企鹅们对他做出回应之后,它们终于有所反应。这些几近灭绝的笨蛋,没见过自己那些坐落在好望角附近、小餐厅尺寸的岛屿家乡,只能被卡在一座二十吨重的艺术品里睡觉,唱着奇怪的歌词:
伊玛戈的海鸥,你们的歌会给我们自由,
从康沃尔到奥克尼,我们以讽刺为食,
连同爱尔兰海的美味腌鱼。
 
伊玛戈的海鸥,你们的歌会给我们自由,
直到那一天到来,我们将会等待,观赏法国的艺术电影,
你们的前卫几乎拯救了,二十世纪。
 
连同爱尔兰海的美味腌鱼,
我们将吞下愤怒的诗歌做成的每日饲料,
直到世界从动物的角度变得附庸风雅。
 
伊玛戈的海鸥,你们的歌会给我们自由,
伊玛戈的海鸥,你们的歌会给我们自由,
推陈出新!事物而非思想!模棱两可!
爱尔兰海无穷无尽的美味腌鱼。
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是让世界上所有的诺贝尔奖获得者从语法上分析这段大言不惭、漫无边际的陈述,也不会有人能弄清楚。这就是晦涩的精华所在。
然而,这段陈词对于某个男人来说却是再清晰不过的了,不管他的肚子里有没有酸奶。
卡斯伯特说道:“你们全是一群自大鬼。”企鹅们背诵的这首维拉内拉诗伤害了他的自尊。他想要的是和它们谈谈帮助其逃离动物园的事情,而不是伊玛戈的未解之谜。不管怎样,伊玛戈的海鸥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德莱斯坦会怎样看待这一切,不过卡斯伯特猜想,应该会比自己聪明、清楚得多吧。他会将这些企鹅分类,指挥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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