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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尔·盖曼访谈录

  问:《易碎品》是你的第二本短篇集。当然,这不包括小出版社书籍《梦业冒险记》和《天使与天罚》,那两本书里既有小说也有非小说。你觉得写短篇小说跟写长篇小说有什么区别呢?除了比较短以外。

  答:说实话,短小就是最大的区别。写长篇小说就像在跑马拉松。那是种挺诡异的过程,在很长时间里,你会觉得毫无进展。它就像修一道很长的墙,或是挖一条很长的壕沟,你只能慢慢来,一个词一个词地填充。你会经历文思泉涌的日子,也会遇到下笔艰难的时候。整个过程总要持续一两年,甚至更久。

  而对我来说,短篇之乐就在于想到个足够有趣的点子,让你产生下笔的冲动。你只要坐下来开始写,过个几小时,几天或是一周,就大功告成了。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有些题材我不想写成长篇。我从没写过长篇恐怖小说,主要是因为不想在那种世界里过上十八个月,甚至两年。但我很乐意到恐怖王国度个周末,抑或待上几星期,尝尝那种鬼祟、黑暗、怪异、阴霾的感觉。另外就是,写长篇小说很少会有令自己惊艳的感觉。就算你之前没有完全计划好,它毕竟是那种大工程、大建筑。而短篇小说则更像是蛋糕之类的东西。你打开冰箱,看看里面还有什么原料,随便拿出几样凑在一起,过不多时就能坐下来享受一顿美餐了。

  问:《易碎品》里的不少文章之前都发表过了。重读自己多年前写下的文章感觉如何?你有修改或者重写它们的冲动吗?

  答:有啊。经常有。但我估计那多半是心魔作怪。我偶尔会做些细枝末节的修改。在《易碎品》里有篇故事是二十多年前写的。我当时把它拿给了几个人看,但他们都不喜欢。所以我把它束之高阁,也抛在了脑后。后来,有人邀我写个哥特式短篇,我走上阁楼,发现了那则老故事,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心想,“哦,这东西还挺有灵气的,是个不错的短篇。但看得出来,它是由一个挺聪明的毛头小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写出来的。我现在可以重新再写一稿”。于是我坐下来,在打字机上把它重写了一遍。

  就在不久前,我又这么干了一回。该文收录在《M代表魔法》里,那是我专为儿童选编的短篇集。我找出了这辈子发表过的第二篇小说《怎样卖出庞狄桥》,时隔二十多年又重读了一遍,觉得“很有意思,孩子们会喜欢的。但我应该做些改动”。于是我坐在打字机前写了起来,反正我也得重打一遍。因为我手里的原稿是三四张扫描纸,字体特别特别小。不过这个过程很有意思。我一边敲字,一边把玩着那些句子,稍稍做些改动。不过大多数情况下,我会顶住重写或改写的冲动,就像我说的那样,这种事永远没个头。

  问:在这本短篇集里,有没有哪篇故事是你最喜欢的?

  答:有啊。我特别钟爱其中的几篇。不过这主要是从作者角度来说,而非读者的角度。要论印在纸上的小说,我无比喜爱《绿字的研究》,也无比喜爱《苦磨咖啡》。要论适合在人前大声读出来的东西,《飞碟造访之日》可以说妙不可言。跟在纸面阅读时的感受相比,将它大声读出来要有趣得多。我很喜欢这么干。

  我想,《给男生的派对搭讪指南》绝对算是最爱之一,是大声读出来的那种—我喜欢读这篇。《给男生的派对搭讪指南》源于两三次失败的尝试,我本想以十四五岁女生的视角写个短篇。她其实并非人类,身体构造完全不同,只是到地球来旅游两个星期。我试着写了几个版本,但都不满意,全是写上几章便胎死腹中的结局。我只能跟管我要短篇的编辑说,这行不通。那位编辑是个住在澳大利亚的妙人,他给我写了封电邮说:“哦,我完全理解你没法把它写完。我真的、真的很遗憾,但我们已经没时间了。顺便说一句,凯莉·林克用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写好了她的那篇,而且棒极了。”

  我的自尊受到了刺激,心里想,“哦,我可没有二十四小时”,但还是抓起笔记本,跑到花园深处,在纸上写下《给男生的派对搭讪指南》几个大字,然后以我—就是我,十六岁的我—的视角完成了那则故事。在文章里,我—也就是男主角遇到了几个来地球旅游的异类,但把听到的每句话、看到的每件事都理解错了。那真是妙趣横生。

  问:你将这本书献给雷·布拉德伯里和哈兰·艾里森。你能解释下原因吗,能否跟我们讲讲这些传奇作家和他们的作品对你的影响?

  答:我把这本书献给他们是因为这两位都还在世,而且至少在我看来,他们是过去,嗯,许多年来,幻想文学领域最优秀的作家。他们俩加起来足足写了一百五十多年的短篇小说。

  雷·布拉德伯里。我还记得自己当年如饥似渴地阅读他的小说。当时我大概九岁,买到了一本短篇集《银色蝗虫》,那是英国版的《火星编年史》。紧接着我又买了《太阳的金苹果》。这都是面向成人读者的短篇集。有意思的是,直到十四岁我才发现了《R代表火箭》和《S代表太空》。我看过布拉德伯里的所有成人小说—《十月国度》《纹身人》等,它们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哈兰则是另一个惊喜。我还记得是在一本年度精选集里读到了《无声狂啸》,被震撼得脑子都要爆了。那也是九岁的时候,也许十岁。我心想,看看这家伙,看看他摆弄文字的本领,看那字里行间的愤怒、激情和才华。同样的,我把能找到的哈兰的作品全看了一遍。

  你可以随便说一篇他俩的小说,我就能讲出我是什么时候看的。我敬重他们,也认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在短篇小说上达到他们的高度。但还有一个原因令我更加敬重并爱戴他们,那就是他们永远追随缪斯的指引,无论去向何方。他们都不在乎什么类型的界限。拿布拉德伯里来说,他偶尔会这样做,哦,好吧,让我来弄一本恐怖些的集子好了,结果出来就是《十月国度》之类的。即便如此,你拿起一本布拉德伯里的选集,里面会有篇科幻小说,然后是个主流小说,然后是恐怖小说、奇幻小说,再来个有趣的幽默故事。我爱这种感觉。我爱这种随性而至的自由。

  《易碎品》付印之前,我又在致敬名单中加了一个人,那就是罗伯特·谢克里。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罗伯特刚刚过世,而且我是在十三四岁时读到他的作品,字里行间的圆熟精致令我至今难忘。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左右,罗伯特·谢克里可以说是科幻界的短篇小说第一人。他的风格卓尔不群,灵气十足,非常有趣,而且充满讽刺和警示意味。不过实话实说,你知道,到了七十年代,他就从头把交椅上退了下来,这主要是因为他自己的缘故。有意思的是,在罗伯特的晚年,也就是生命的最后这几年,他的短篇小说又开始鲜活起来,显得言之有物。我觉得他是那种人,之所以停止写作是因为迈不过一道门槛—觉得小说只是小说。对他而言,这是个大问题。所以我想把这本书献给他。当然,我敬重所有不在乎门类界限的作家,他们愿意把文字之船驶向故事需要的任何地方。

  问:从你写的开篇简介可以看出,你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可以“按要求”写故事的作家,或者说是按照别人要求的某些要素写作。你喜欢有特定出发点的感觉吗?你是否觉得这是一种挑战?

  答:这就像玩填字游戏。我倒不算填字游戏迷,不过蛮喜欢有界限的感觉。有时我会败下阵来,不过还是乐意放手一试。说实话,这些年来经常有人找我,说什么“如果你能帮我们写个短篇,我们会出一大笔钱。主题、长度什么的都随你高兴”。结果他们半个故事都没拿到。同时也有人给我打电话说,“尼尔,我们在弄个选集,主题是以为自己是拿破仑的猫。如果你能帮我们写篇关于以为自己是拿破仑的猫的故事,那我们会出五十块”。我从电话机前走开,心里想“说真的,拿以为自己是拿破仑的猫当主题,我能写个很不错的故事”,接下来我已经开始在写了。

  当然另一方面,我脑子里往往有一大把各式各样的点子。比方说,有个故事我已经琢磨了八年,名字叫《金星凌日》,是个历史故事,假想历史科幻小说。故事讲的是库克船长 [1] 出海研究金星凌日,当然,那只是他去寻找澳大利亚的借口。不过在故事里,他找到的澳大利亚和我们今天的澳洲全然不同。这点子一直在我脑袋里打转,也许某一天有人会给我打电话说,“尼尔,我们在搞个关于生态的选集”,或是关于历史的,关于名人的,故事里有澳大利亚人的,以及别的什么东西。他们会提到一个《金星凌日》中可能涵盖的元素,然后说你能写上一篇吗?到时候我将回答,好啊。有了这个借口,我就可以坐下来写出《金星凌日》,因为现在有人需要它。

  问:这么说你早就有了这个点子,只是在酝酿中?

  答:是在酝酿中。不过我是那种人,更喜欢提前知道有人在等着什么东西。《易碎品》里有篇故事叫《他人》,是我在飞机上写的。因为我在坐飞机,但手边没有任何东西可读。所以我写了那篇故事,却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最终交给了《奇幻与科幻》杂志。还有一篇,也就是上本短篇集《烟与镜》中的《白雪,镜子,苹果》。我也是有了点子,写了出来,然后再去找能发表的地方。到头来我放弃了这种努力,自己把它发了出来,而且很高兴它被几本年度最佳小说集选了进去。

  [1] 詹姆斯·库克船长(Captain James Cook, 1728—1779),英国探险家及航海家,曾三度远征太平洋,并探索了太平洋沿岸的海岸线,也是地图制作者、经度仪航海测定船位的发明者及发现治疗坏血症方法的第一位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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