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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冬

  亚丽丝一进房间,梅西立刻问:「面试顺利吗?」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旁边放着一堆书。亚丽丝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她之前说要去面试。

  「不知道耶。」她回卧室换衣服。「好像不错。那份工作很有趣。这条裤子太紧了。」

  「是妳的屁股太大了。」

  「我的屁股刚刚好。」亚丽丝回嘴,穿上黑色牛仔裤。她只剩几件完好的长袖T恤,她拿出一件穿上,外面再套上一件黑毛衣。她考虑要不要编个借口说要去参加读书会,但最后选择梳好头发、搽上深紫口红。

  一看到亚丽丝的打扮,梅西问:「妳要去哪里?」

  「我约了人喝咖啡。」

  「等一下。」萝伦从卧房探出头。「亚丽丝・史坦要去约会?」

  「亚丽丝・史坦先是去面试工作,」梅西说,「然后现在还要去约会呢。」

  「亚丽丝・史坦,妳究竟是个什么鬼?」

  我自己都不知道。「如果妳们闹够了,快点招认是谁偷了我的大圈圈耳环。」

  「他属于哪个学院?」萝伦问。

  「他是市区的人。」

  「哇噢。」萝伦说。她将亚丽丝的假银耳环放在她手中。「亚丽丝爱上有工作的人呢。那个口红有点太夸张。」

  「我喜欢。」梅西说。

  「她好像想吞了他的心喔。」

  亚丽丝戴上耳环,用面纸沾掉一些口红。「一点也没错。」

  「二月俱乐部快要结束了。」梅西说。二月的每天晚上都有团体或组织举行活动,对抗严冬的阴郁。「星期五我们去参加最后一场吧?」

  「真的?」亚丽丝问,担心梅西还没准备好。

  「真的啦。」梅西说。「虽然最好不要待到太晚,不过……我想去。借我妳的口红。」

  亚丽丝笑着拿出手机叫车。「那我们就去吧。」如果明天我还是耶鲁的学生。「不要等门喔,老妈。」

  「妳这个美艳小荡妇。」萝伦说。

  「当心点。」梅西说。

  「是他该当心才对。」亚丽丝说完之后关上门。

  *

  她请司机让她在黑榆庄的石柱前下车,步行走过长长的车道。车库门开着,亚丽丝看到达令顿的酒红色奔驰停在里面。

  一楼和二楼都灯火通明,亚丽丝透过厨房窗户看见道斯,她站在炉台前搅着一锅东西,她一进去,立刻闻到柠檬香。鸡蛋柠檬汤,达令顿的最爱。

  「妳早到了。」道斯回头说。「打扮很漂亮喔。」

  「谢谢。」亚丽丝突然有点害羞。耳环和口红是否就像她的柠檬汤?

  亚丽丝脱掉外套,挂在门边的勾子上。她不确定今晚会发生什么事,不过,她想趁其他人出现之前,找机会去搜一下达令顿的书房和卧房。她很高兴道斯把灯全打开了。上次她来的时候,这里寂寞的气氛让她觉得心情很沉重。

  亚丽丝先去书房,这个房间的墙上镶着木饰板,书架塞满了书,正下方是日光室,她之前就是在那里针对塔拉的命案写报告交给桑铎。书桌相当整齐,最下面的大抽屉里塞满了与黑榆庄有关的文件。亚丽丝在最上层的抽屉里找到一本老式的行事历,以及一包捏扁的Chesterfield香烟。她无法想象达令顿抽这种廉价烟。

  接着,她去三楼翻找那间像修道院的卧房,一样一无所获。柯斯莫跟着她进去,一脸鄙夷地看着她翻箱倒柜,检查一本本书。

  「对,我侵犯了他的隐私,柯斯莫。」她说。「不过我是为了做好事。」

  显然对猫咪而言这样就够了,牠跑来在亚丽丝双腿间钻来钻去,用头抵她的战斗靴,大声呼噜。她搔搔猫的耳朵中间,一边翻找最靠近达令顿床铺的那堆书──全部在讲新英格兰工业。她看到一本像古老马车型录的东西,拿起来看,纸张泛黄、边缘破裂,装在塑料套里以防受环境影响。诺斯的家族事业就是制造马车。

  亚丽丝小心地从塑料套里拿出来。仔细看过之后,她发现那好像是纽哈芬几家马车制造商与相关产业间的商业情报杂志。里面有手绘的图片,车轮、锁定装置、吊灯,第三页以粗大的字体宣布诺斯父子公司新厂完工,附设展示间供顾客参观。在书页边缘,达令顿独特的字迹写着:第一个?

  「就这样?拜托,达令顿,第一个什么?」

  亚丽丝听到轮胎压过碎石的声音,于是往下看车道,两辆车开进来──一辆有点老旧的奥迪,后面那辆则是闪亮的蓝色Land Rover。

  奥迪开进车库,停在达令顿的奔驰旁,不久后,桑铎院长和一个年轻女人下车,她肯定是米歇尔・阿拉梅丁。亚丽丝不确定她期待什么,但那个女生感觉十分平凡。浓密鬈发散落肩头,国字脸,眉毛修得很优美。她身上的黑大衣剪裁高尚,黑色靴子长到膝盖。她感觉很纽约风,虽然亚丽丝从没去过纽约。

  亚丽丝将马车型录放回塑料套中,匆忙下楼。桑铎与米歇尔已经在玄关挂好外套了,后面跟着一位比较年长的女士,和一个感觉很笨拙的高个子男生,他留着庞克头,背着一个很大的背包。亚丽丝迷惑了很久,她没看过他们穿一般服饰的模样,但最后她想起来了:奥理略会的现任会长乔许・齐林斯基,以及去年秋天为小说家进行仪式时的督导校友艾美莉雅。那次的仪式差点出大事。

  达令顿让奥理略会的人相信是他们的问题,而不是亚丽丝犯错。那天晚上,亚丽丝与达令顿喝了很多昂贵红酒,醉醺醺地砸烂了整柜无辜的水晶器皿──以及一堆磨损的俗气瓷盘,这些盘子活该被砸。他们害道斯很困惑。她还记得自己站在满是玻璃与瓷器碎片的厨房里,心里非常痛快,她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达令顿看看遍地狼藉的惨状,在杯子里倒满酒,然后口齿不清地说,史坦,这是一种隐喻。等我酒醒了再慢慢思考。

  大家互相介绍之后,桑铎开了一瓶红酒,道斯送上一盘干酪配切片蔬菜。感觉好像超烂晚宴的前奏。

  「那么,」米歇尔说,拿起一片小黄瓜放进嘴里。「丹尼把自己搞不见了?」

  「他说不定死了。」道斯轻声说。

  「不会啦。」米歇尔回答。「要是他死了,一定会变鬼烦死她。」她用拇指比比亚丽丝。「那时候妳和他在一起,对吧?」

  亚丽丝点头,感觉胃揪成一团。

  「而且妳是可以看到灰影的神奇少女。他有出现吗?」

  「没有。」亚丽丝说。诺斯也没有在彼岸看到他。达令顿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在哪里,今晚他就会回来了。

  「多么非凡的天赋。」艾美莉雅说。她的金棕色丰盈秀发长度到下巴下方,穿着藏青色两件式上衣搭配笔挺牛仔裤。「忘川会能找到妳真是太幸运了。」

  「是啊。」桑铎慈爱地说。「我们确实很幸运。」

  乔许・齐林斯基摇头。「真疯狂。他们真的到处飘来飘去吗?现在这里也有吗?」

  亚丽丝喝了一大口酒。「嗯。有一个正在摸你的屁股。」

  齐林斯基猛转身。桑铎的表情好像头很痛。

  但米歇尔大笑。「达令顿得知妳的能力时,一定开心到尿裤子吧?」

  桑铎清清嗓子。「感谢各位来帮忙。」他说。「你们所有人。这个状况很棘手,我知道大家都很忙。」

  现在又不是开什么狗屁董事会,亚丽丝好想大吼。他消失了。

  米歇尔重新斟酒。「老实说,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并不意外。」

  「是吗?」

  「达令顿大一的时候,我整天都忙着阻止他弄死自己或放火烧东西。无论他在哪里,八成都觉得很兴奋,事情终于变刺激了。」

  桑铎嗤笑。「可不是吗?」

  亚丽丝觉得好烦。她不喜欢桑铎和米歇尔微笑缅怀达令顿。他不该受到这种对待。

  「他喜欢找刺激?」艾美莉雅问,似乎也有点兴奋。

  「不算是。」米歇尔说。「他只是随时都愿意投身危险中。他自认是骑士,是拿着剑看守冥界之门的勇者。」

  每次达令顿这样形容自己或忘川会,亚丽丝都会冷笑。但现在感觉一点也不蠢了,当她想到塔拉,想到梅瑞提魔药那种药物、布雷克那种人渣。界幕八会掌握太大的力量,而他们设下的规范,其实只是让人无法轻易取得魔法,而不是限制魔法造成的破坏。

  「那不就是我们吗?」亚丽丝脱口而出,来不及制止自己。「不是说吾等乃牧者吗?」

  米歇尔再次大笑。「妳该不会被他传染了吧?」她勾住桑铎的臂弯,他们一起悠闲地走出厨房,齐林斯基与艾美莉雅跟在后面。「真希望我能早点来,在天还亮的时候欣赏这栋房子。他投入很多心血。」

  道斯轻触亚丽丝的手,她吃了一惊。这只是个小动作,但亚丽丝也同样用指节轻触她的手。达令顿说得很对,忘川会确实有必要存在,确实有责任监督。他们不该只是商场警卫,他们的工作不该只是约束爱捣蛋的小鬼。他们应该是侦探、士兵。米歇尔和桑铎不懂。

  我懂吗?亚丽丝自问。曾经她只想得过且过,什么时候变成了圣战士?虽然不知道这段时间达令顿躲在哪里偷懒,但等他们把他带回来,又会发生什么事?

  说不定她这么认真调查塔拉・哈钦司的案子多少能够加分,但她不相信他会说,这么主动积极,表现很好;过去的事一笔勾销。她会道歉,她会说,在原爆点的那个凌晨,她不知道海莉打算做什么。只要能牢牢抓住这里的生活,她什么都愿意说。

  他们走上二楼时,米歇尔问:「你们认为他在哪里?」

  「不知道。我们好像得用猎犬术。」桑铎的语气几乎是志得意满。亚丽丝有时会忘记院长曾经是忘川会成员,而且非常擅长这份工作。

  「非常好的想法!要用什么制造他的气味?」

  「黑榆庄的地契。」

  「奥理略会施过法吗?」

  「据我所知没有。」艾美莉雅说。「但我们可以发动文字,召回签署的人。」

  「任何地方都可以?」米歇尔问。

  「任何地方都可以。」齐林斯基自满地说。

  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描述合约的机制,只要签署的人对合约抱持遵守的心意,并且对内容怀有感情,召唤就能够进行。

  亚丽丝与道斯对看一眼。至少这件事绝对可以肯定:达令顿爱着黑榆庄。

  二楼的宴会厅东西南北四个角落都放了提灯。达令顿做运动用的垫子和器具都先堆到旁边。

  「这个地方不错。」齐林斯基说,打开背包拉链。他和艾美莉雅拿出用棉胎包裹的东西。

  「不需要找人来开启传送门吗?」亚丽丝悄悄问道斯,看着乔许打开棉胎,里面是一个很大的银质手摇铃。

  「如果桑铎的想法没错,达令顿真的只是困在两个世界中间,或某个空洞里,那么,发动合约文字的力量,应该就足够将他带回来。」

  「万一他错了呢?」

  「那么下次的新月仪式就要找滚动条钥匙会帮忙。」

  不过,万一那天晚上在地下室的传送门就是他们开的,那会怎样?万一他们不想让达令顿回来,又会怎样?

  「亚丽丝。」桑铎喊她,「麻烦过来帮忙画符文。」

  亚丽丝画防御圈的时候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她回到过去,变成桑铎的但丁。

  「北边开着。」他说。「真北引导他回来。妳恐怕得一个人看守灰影。虽然可以服用灵视魔药……但我年纪大了,风险太高。」他的语气有些难为情。

  「我能应付。」亚丽丝说。「会用到血吗?」她不希望又引来大量灰影。

  「不会。」桑铎说。「不需要用到血。而且达令顿在黑榆庄四周种植了有防护功效的植物。不过妳也知道,强烈的心愿会引来灰影,而要带他回来,我们需要强烈的心愿。」

  亚丽丝点头,在北方就定位。桑铎站在南方;道斯与米歇尔・阿拉梅丁一东一西面对面站着。因为只有烛光照明,模糊光影让宴会厅显得更大。这个空间广阔而冰冷,为了让宾客赞叹而建造,只是那些人早已不在了。

  艾美莉雅和乔许站在防御圈中央,手中拿着一迭纸──黑榆庄的地契──然而,除非桑铎的猎犬术成功,否则他们派不上用场。

  「准备好了吗?」他问。没有人回答,桑铎直接开始,喃喃念诵咒文,先是英文,然后是西班牙文,接着是一种气音很重的语言,亚丽丝认出是荷兰文。接下来那个是葡萄牙文?再来则是中文。她领悟到,他用了所有达令顿懂的语言。

  她不太确定是她想象力过盛还是真的,但她好像听见动物的脚步声与喘气声。猎犬术。她想到忘川会的猎犬,第一次去令牌居那天,达令顿放出的那群胡狼。她没想到胡狼竟然是那么漂亮的动物。我原谅你,她在心里想,快回来吧。

  她听见突然传来的嗥叫,然后是非常遥远的吠叫。

  烛光闪烁,烛火变成鲜绿色。

  「找到他了!」桑铎大喊,声音颤抖。「发动契约!」

  艾美莉雅用蜡烛碰一下放在防御圈中央的纸张。绿色火光点燃、扬起,在文件周围形成一个圈。她将一个东西扔进去,火焰爆出火星,彷佛烟火。

  铁,亚丽丝懂了。以前学校自然课做过类似的实验。

  铁粉继续爆出火星,文字彷佛悬在文件上方的绿色火焰中。

  谨见证

  上述授与人

  合法对价

  与情感对价

  合法

  合法

  文字彷佛往内蜷缩,在火中升起,如烟消逝。

  烛火烧得更旺,然后开始闪烁。合约周围的火焰突然消失,宴会厅一片黑暗。

  接着黑榆庄突然活了过来。一瞬间,所有壁灯同时点亮,角落的喇叭播放音乐,屋里某处的电视启动,新闻报导的声音传到走道上。

  「是谁把灯全打开了?」一个老人说道,站在防御圈外。他瘦得可怕,头发稀疏,睡袍敞开,露出削瘦胸膛与皱缩生殖器,嘴里叼着一根烟。

  平常亚丽丝看到的灰影都色彩清晰、轮廓分明,但他……呃,很灰。感觉好像隔着好几层雪纺纱。界幕。

  她知道那个人是丹尼尔・泰博・阿令顿三世。不久后他就消失了。

  「成功了!」乔许大喊。

  「快摇铃。」艾美莉雅大声说。「叫他回家!」

  亚丽丝拿起放在脚边的手摇铃,看到其他人也做出同样的动作。他们摇铃,甜美的铃声在防御圈四角响起,盖住幽微的音乐以及屋里的杂音。

  窗户全部被风吹开。亚丽丝听到下方某处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和巨大撞击声。她看到四周有许多人在跳舞。一个留着厚重八字胡的青年飘过,他长得非常像达令顿,身上的服装感觉应该放进博物馆。

  「停!」桑铎大喊。「不对劲!快停下来,不要摇了!」

  亚丽丝抓住铃舌想让声音停止,其他人也一样。但铃声没有停。她感觉到铃在手中持续震动,彷佛还在摇,铃声越来越响亮。

  亚丽丝感觉脸颊发烫。刚才宴会厅非常寒冷,但现在她却在流汗。空气中充斥硫磺的臭味。一个奇怪的声响彷佛穿透地面而来──低沉的喀喀声响。她想起冥府疆界那些鳄鱼彼此呼唤的叫声。那个东西,进入宴会厅的东西,比鳄鱼更大。大很多、很多。声音感觉很饥饿。

  银铃发出刺耳声响,有如愤怒的群众、准备起义的暴民。震动让亚丽丝的手掌发麻。

  砰。整栋房子晃动。

  砰。艾美莉雅站不稳,抓住齐林斯基以免跌倒,她手中的银铃落地,依然不停发出声响。

  砰。脏卜当晚亚丽丝听过同样的声音,有东西企图穿透防御圈,闯进人间。那天晚上,手术室里的灰影穿透界幕、捏碎栏杆。她以为他们企图破坏防御圈,但会不会他们其实想要进去?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害怕那个企图闯入的东西?低沉声响再次撼动宴会厅,感觉像古老生物张开下颚的声音。

  亚丽丝反胃、干呕,硫磺的臭味太浓,甚至嘴里也有。一股腐臭。

  谋杀。一个声音,严厉响亮,压过铃声──达令顿的声音,但比较低沉,嘶吼咆哮。愤怒。谋杀,他说。

  唉,去他的。她还希望他能保密呢。

  接着她看到了,有个东西雄踞在防御圈上方,彷佛没有天花板、没有三楼、根本没有房子。那是一只怪物──没有别的词可以形容──尖角獠牙,无比巨大的身体遮住夜空。野猪。公羊。身体像蝎子一样分节,尾端扬起。她的心思在各种恐惧间乱窜,完全无法理解任何一部分。

  亚丽丝察觉自己在尖叫,所有人都在尖叫。墙壁彷佛着了火。

  亚丽丝感觉高温灼痛脸颊,手臂上的汗毛干缩。

  桑铎大步向前走到防御圈中央。他扔下银铃,高声喊:「Lapidea est lingua vestra!」他敞开双臂,动作彷佛指挥交响乐团,火光将他的脸映得金黄。他感觉好年轻、好陌生。「Silentium domus vacuae audito!Nemo gratus accipietur!」

  宴会厅的窗户往内炸开,玻璃碎裂。亚丽丝跪倒在地,双手抱头。

  她等待,心脏在胸口剧烈跳动。这时她才意识到铃声停了。

  寂静轻轻落在她的耳朵上。亚丽丝睁开眼睛,看到蜡烛重新点亮,所有东西都笼罩着温和烛光。彷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豪华幻术秀──除了地上满满的碎玻璃。

  艾美莉雅与乔许跪在地上啜泣。道斯倒在地上缩成一团,双手摀着嘴。米歇尔・阿拉梅丁不停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见鬼了、见鬼了、见鬼了。」

  风从失去玻璃的窗户灌进来,与刚才的硫磺恶臭相比,夜晚的气息显得清凉甜美。桑铎呆站在原处,抬头望着刚才怪物现身的地方。汗水浸透他的衬衫。

  亚丽丝强迫自己站起来走向道斯,靴子踩在碎玻璃上发出碎裂声响。

  「道斯?」她蹲下,一手按住她的肩膀。「潘蜜?」

  道斯在哭,无声泪水缓缓滑下脸颊。「他死了。」她说。「他死了。」

  「可是我听到他的声音。」亚丽丝说。「不然就是像他的声音。」

  「妳不懂。」道斯说。「那个怪物──」

  「那是地狱兽。」米歇尔说。「牠用他的声音说话,这表示牠吃了他。有人把地狱兽放进我们的世界,张大嘴像山洞一样等他走进去。」

  「谁?」道斯问,抹去脸上的泪水。「怎么做到的?」

  桑铎搂住她的肩膀。「我不知道。但我们会查出来。」

  「不过,要是他死了,应该会出现在彼岸。」亚丽丝说。「他不在那里。他──」

  「他死了,亚丽丝。」米歇尔说,语气很严厉。「他不在彼岸。他不在界幕后面。他被吃了,灵魂和整个人都是。」

  那不是传送门,那天晚上在罗森菲尔馆的地下室,达令顿说出这句话。现在她懂他的意思了,在被那个东西吞掉之前,他想说的话。那不是传送门,那是一张嘴。

  达令顿不是失踪。他是被吃掉了。

  「没有人被吃掉之后还能活下来。」桑铎说,声音很沙哑。他摘下眼镜,亚丽丝看着他抹眼睛。「没有灵魂能够撑过去。我们召唤出的只是灵声,只是回音。就这样罢了。」

  「他死了。」道斯重复。

  这次亚丽丝没有争辩。

  *

  他们收拾好奥理略会的手摇铃,桑铎院长说,明天早上他会找人来先把宴会厅的窗户用木板钉起来。开始下雪了,但现在时间太晚,没办法处理。更何况,也没有人在乎了。唯一照顾、捍卫黑榆庄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们慢吞吞走出去。到了厨房,道斯哭得更惨了。那里的东西感觉起来无比愚蠢、充满盼望:喝到一半的红酒、整齐排列的蔬菜、炉子上那锅汤。

  到了外面,他们发现达令顿的奔驰撞上艾美莉雅的Land Rover。之前亚丽丝听到的撞击声就是这个,他们召唤来人间的回音,附身于达令顿的车。

  桑铎叹息。「艾美莉雅,我叫拖车来,我留下来陪妳等。米歇尔──」

  「我叫车去车站。」

  「对不起,我──」

  「没关系。」她说。她似乎魂不守舍、迷迷糊糊,好像怎么想都不对劲,彷佛她现在才明白,在忘川会服务的那些年,其实她随时可能送命。

  「亚丽丝,可以帮忙送道斯回家吗?」桑铎问。

  道斯用袖子抹抹满是泪痕的脸。「我不想回家。」

  「那就去令牌居吧。我会尽快过去。我们……」他没有说完。「我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

  「没问题。」亚丽丝说。她拿出手机叫车,然后搂着道斯的肩膀带她走过车道,米歇尔走在前面。

  她们默默站在石柱前,黑榆庄在她们身后,四周的雪越积越高。

  米歇尔的车先来了。她没有提出顺便送她们,但上车时,她转身对亚丽丝说话。

  「我在哥伦比亚大学巴特勒图书馆的礼品与失物部门工作。」她说,「如果要找我,就打去那里。」

  亚丽丝还来不及回答,她已经上车了。车子缓缓驶离,因为下雪而谨慎慢行,车尾灯越来越小,只剩两个红点。

  亚丽丝一直搂着道斯,生怕她会挣脱。在这一刻之前、在今晚之前,原本还有无限的可能。亚丽丝真心相信,他们一定会想出办法,就算这次不成功,或许下次的新月仪式,就能让达令顿回来。

  现在希望破灭了,再多的魔法也无法恢复。

  忘川会金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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