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火药魔法师 卷一 血之承诺> 第10章

第10章

  埃达迈回家取枪。

  他雇佣苏史密斯已经五天了,城中心的隔离带导致他们一直找不到机会溜进公共档案馆。地震改变了一切,全城陷入混乱,楼屋坍塌,街上挤满无家可归的人。埃达迈趁乱摸清了保王派的位置,试图找到一条混进档案馆的路,但迄今为止运气不佳。

  有传言说塔玛斯会召集全部兵力进城,强攻街垒,但目前看来,他并未对街垒动手,而是派遣士兵和雇佣军协助老百姓应对地震。一旦真正开战,森提斯特郡周边会非常危险。还有传言说塔玛斯的火药魔法师仍在亚多佩斯特的街巷间追捕一名尊权者,于是胆子小的人都不敢出门了。

  每隔两天,埃达迈就得接待塔玛斯的使者;每隔两天,他就得汇报自己的工作毫无进展。陆军元帅把他盯得死死的,而他没能带去一点儿好消息,这种情况真叫人沮丧。

  埃达迈一进门就捡起信件。不得不佩服的是,塔玛斯还能维持邮局的正常运营。等苏史密斯进来,埃达迈抬脚关门——这时,苏史密斯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廊尽头、厨房边上的后门虚掩着。他把邮件扔在几案上,从门边的架子上取下一根手杖。苏史密斯进了客厅,埃达迈跟在他背后绕过转角,手杖高举。

  然后他又慢慢地放了下来。

  “省了我跑一趟。”他说。

  帕拉吉坐在壁炉边埃达迈最喜欢的椅子里,双手搁在膝上。上次的两个打手也在,撬锁的躺在沙发上,靴子没脱,胳膊沾有煤灰的大块头正在打量架子上的全家福。另有一个人坐在埃达迈的书桌边,双手自然而然地交握于膝间。

  一看到苏史密斯,帕拉吉瞪大了双眼。“你会跑去见我?”他说。

  “嗯,是啊。”

  “真不知道为什么,你又没办法凑足欠我的钱。”他说着,不安地瞟了苏史密斯一眼。

  埃达迈深吸一口气,平心静气地说:“确实如此,但我搞到了一部分。你说过在债务到期之前不来打扰我。”

  “我说到做到。”帕拉吉说。

  埃达迈环视一圈。“我还有一个多月。”

  “你给我的地址不是你家人的。”帕拉吉说。

  “我给你的是我表亲的地址。”埃达迈说。

  “你的表亲一家子都打拳?”

  “七个儿子,都跟他们父亲一样,”埃达迈说,“非常成功的职业拳手。”

  “好吧,”帕拉吉说,“或许你说的是真的,但反正你家人不在那里。”

  “是这样吗?”

  “我的弟兄们想问个明白,结果遭到暴力驱逐,”帕拉吉说,“场面很不好看。”

  “真不知道为什么。”埃达迈说。他内心暗笑,但脸上不动声色。

  帕拉吉强自镇定。“这件事就算了吧。”

  埃达迈一愣。帕拉吉在耍什么花招。“为什么?”他说。

  帕拉吉仔细检查自己的指甲。“我想把你介绍给我的新朋友,”他说着,抬手示意坐在埃达迈书桌边的人。“这位是维塔斯大人。他神通广大,而且认识位高权重的朋友。”

  “很荣幸见到您。”埃达迈冲对方略一点头,顺便飞快地打量了一番。此人风尘仆仆,有着纯种罗斯威尔人的黄皮肤。在穿着上,他一袭黑衣,唯独马甲鲜红刺目,一块金链子怀表塞在胸前的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他像一个学童般正襟危坐在埃达迈的椅子上,沉着的目光四处逡巡,仿佛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知道政变的事情,”帕拉吉的话重新吸引了埃达迈的注意力,“不等报纸报道,你就知道了。那天夜里,你出去了半个晚上。有人召唤过你,我的耳目亲眼看你离开。你一回来就把家人送上马车,到了——”

  “安全的地方。”埃达迈替他说完。

  “安全的地方,”帕拉吉接着说,“然后你写了一堆信,天知道都是寄给谁的。你当时就启程去大学,没去看行刑——这很奇怪,因为整个亚多佩斯特没有第二个人这么干。然后,你一直在亚多佩斯特周边晃悠,雇马车去了东边和北边,又写了不少信。你似乎打算跑遍亚卓南部的每座图书馆。”

  “看来你雇了厉害的角色跟踪我。”埃达迈说。

  “没错,就是这样。”帕拉吉在马甲上擦着指甲。

  “即便如此,你还是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把这些事串起来?”

  “我才不吃你的激将法。”帕拉吉说,“你替塔玛斯干活,这点我知道,维塔斯大人知道,他的主子也知道。”

  埃达迈端详着书桌边的人。“那又是谁呢?”

  “某个和亚卓及九国事务利益攸关的人。”维塔斯大人第一次开口,他嗓音平和,咬字清晰,显然在上好的学校里接受过教育。

  “是罪犯吗?”埃达迈说,“帕拉吉很少跟正经人打交道。难道是大老板?”

  维塔斯大人干笑一声。“不是。”他说。

  “甭想转移话题,”帕拉吉吼道,他情不自禁地起身,“你现在替塔玛斯卖力,是不是?”

  “坐下。”维塔斯大人说。帕拉吉照做了。

  “如果是呢?”埃达迈反问。

  帕拉吉张嘴欲言。

  “闭嘴。”维塔斯大人言语轻柔,但帕拉吉立刻闭上嘴巴,“你可以走了,帕拉吉,你已经引见过我们了。”

  帕拉吉瞪着维塔斯大人。“你休想独占这份功劳。这是我发现的。是我告诉尊贵的——”

  绞索飞上了帕拉吉的喉咙,从后面猛地收紧。埃达迈抽出杖中剑,苏史密斯也持枪在手,但维塔斯举起一只手以示镇定。埃达迈不敢轻举妄动,他怀着一种病态的快意,观看帕拉吉如何在自己人——那个挖矿的动作奇快——手里拼命挣扎。帕拉吉的面色迅速发紫,而打手始终扯着绞索,直到前主人没了生气。埃达迈放下杖中剑。

  维塔斯大人的双手重新交握于膝间。“我从刚刚离世的帕拉吉手里接收了你的债务,现在为我干活是你的本分。”

  “干什么活?”埃达迈的脑筋转得飞快。帕拉吉纯属恶霸,行为有迹可循,埃达迈应付得了他。但这位维塔斯大人……很危险。他和大老板一样,属于那种能逼得警察提前退休的人。

  “我要知道塔玛斯的一切。他做了什么,他对你说了什么,他让你找什么。”

  “我的忠诚不能买卖。”埃达迈说。

  “那就改变你效忠的对象。”

  “我不知道你是谁,你的主子又是谁。”埃达迈说,“我忠于亚卓,这一点不会改变。”

  “我的主子心里牵挂着九国的最高利益,这点我向你保证。”维塔斯大人说。埃达迈对他平和的语调和细声细气的嗓音失去了耐性。听他说话实在费力。

  埃达迈说:“九国和亚卓不是一个概念。据我判断,你为凯兹干活。报纸上说他们派来了使者,仍然希望塔玛斯签署《协约》。”

  “我不为凯兹干活。”

  “那是为谁?”

  “这与你没有关系。”

  “你很不讨人喜欢。”埃达迈说,“你闯进我家,在我的客厅里杀人,还敢威胁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马上找警察来?”

  维塔斯大人脸上掠过一丝浅浅的笑意。“我不是警察能对付的人,”他告诫道,“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是的,我发现了。”埃达迈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个货真价实的恶棍。”

  维塔斯大人好像吃了一惊。“恶棍?不,好先生,我只是个务实的人罢了。”

  “我了解你那种人,”埃达迈说,“你似乎也了解我这种人。或者说你自以为了解。现在请你离开我家。”

  他瞅了一眼苏史密斯。帕拉吉被自己人勒死,同样的悲剧会不会发生在埃达迈身上?苏史密斯真的是他的朋友吗?拳手神色紧张地盯着两个打手和维塔斯大人,捏响了指关节,似乎准备开打。“如果你合法地接收了债务,”埃达迈说,“我会还钱给你。做不到的话,我甘愿被你扫地出门、流浪街头。但我既不会背叛客户,也不会背叛国家。”

  维塔斯大人若有所思地低着头。他忽然起身,从书桌上拿起帽子。“等我有了砝码再来。”看似寻常的一句陈述,其中“砝码”一词却令埃达迈脊背发凉,“在此期间,你的债务可延期归还,以示我主人的宽宏大量。”他压了压帽檐,走到埃达迈身边。“考虑一下我们的提议。”他递来一张小卡片,背后印着地址。

  直到维塔斯大人和他的打手离开,埃达迈才想起自己最中意的椅子上还躺着一具尸体。他神情肃穆地盯着苏史密斯。“去找点吃的。我想想怎么处理。”

00006.jpeg

  “雅各布很亲你。”女人说。

  奈娜啜饮着热茶,她和说话的女人之间隔着一张咖啡桌。烈日当头,朔风呼啸,她差点忘了街垒就在另一边,保王派的追随者与塔玛斯人数众多且训练有素的军队默然对峙。

  “我不能留下来。”奈娜说。

  女人的目光越过茶杯,端详着她。她名叫罗扎利娅,贵为尊权者。希尔曼卫兵说,她是全亚卓最后一位尊权者,但谁都不知道她来自哪里。她不是曼豪奇的王党成员,为何对奈娜感兴趣也不得而知。奈娜不知道在尊权者面前该如何表现,而坐着也不可能行屈膝礼,她始终盯着茶杯,尽量表现得礼貌些。

  “为什么呢,孩子?”

  奈娜坐直了,她自认不是孩子。十八岁,她已经成年了。她擅长洗熨修补,或许哪天可以嫁给管家的儿子尤文——如果塔玛斯没有发动政变、世界没有翻天覆地的话。但尤文不见了,可能跑了,也可能死在街巷的某个角落。

  见奈娜不吭声,罗扎利娅又说:“我们明早和塔玛斯元帅谈判。如果他恢复理智,如果维斯特依温将军能让他明白事理,没准你就成了亚卓新国王的保姆。”

  “我不是保姆,”奈娜说,“我洗衣服。”

  “你何必画地自限呢,孩子?我有过很多身份。尊权者既不是其中最高贵的,也不是最低贱的。”

  还有什么能比尊权者更高贵?“对不起。”奈娜说。

  罗扎利娅叹了口气。“大声点儿,孩子,看着我的眼睛。你已经不是公爵家的洗衣妇了。”

  “我出身低微,太太……夫人。”奈娜绞尽脑汁地回忆对尊权者的称呼,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这种人。

  “你救下了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人。”罗扎利娅说,“虽是平民,也可能获封男爵夫人的爵位。”

  奈娜吞了吞口水,在亚卓北方某地成为男爵夫人的画面召之即来挥之不去。此等好事怎可能落到她头上?她感觉到尊权者审视的目光。

  “你觉得我们赢不了?”罗扎利娅说。她等了奈娜一会儿,然后有些不耐烦地续道,“说吧,你可以跟我说。”

  奈娜没有抬头。“陆军元帅塔玛斯占尽优势,”她说,“他处死一半的贵族,不是为了让雅各布坐上王位。要不了几周,他就能攻下街垒,送雅各布和所有反对他的贵族上断头台。我想在那之前离开。我不想看到那个场面。”她不止一次地思考,把雅各布带给维斯特依温将军是不是做错了?她本可带他逃到凯兹,从宅邸里拿走的银器充作盘缠绰绰有余。

  “聪明的丫头。”罗扎利娅说着,挑起奈娜的下巴。

  奈娜把双臂抱在胸前。

  “你打算怎么办?”罗扎利娅问,“等你通过了塔玛斯的封锁线,出城之后。”

  尊权者干吗要关心这种事?奈娜转而想到,自己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她还有银器,至少大部分都在。她曾用它们换来新衣服和雅各布的药,以及暴动时的藏身地。“我可以参军。他们总需要人洗衣服,报酬挺不错。”她说。

  “你最好的情况,就是嫁给当兵的。”罗扎利娅说,“真是暴殄天物。”

  “那样也好,”奈娜平静地说,“好过留在这里送死。”

  “你想象一下,如果塔玛斯的士兵发现你曾把雅各布偷偷带出公爵的宅邸,他们会怎么做?你勇气可嘉,孩子,不要装作你不关心那个小男孩。如果你只顾自己,大概现在都快逃到布鲁达尼亚了。

  “留下来吧,”罗扎利娅接着又劝道,“照顾雅各布。如果明天的谈判进展顺利,你将会变得非常富有;如果不顺利……你可能需要再救他一命。”

  如果她留在雅各布身边,如罗扎利娅所说,她可能会变得富有。但也可能跟他一起上断头台。她想起当兵的把她按在地上时的无助和恐惧。下一次塔玛斯的士兵破门而入,就没有蓄须的军士救她了。她把银器埋在城外一处墓地的角落,她再也不想体验那种可怕的经历。

  奈娜情不自禁地揣测,罗扎利娅执意挽留她有没有别的动机?尊权者总是利用平民,对方不会是好心帮忙。她对奈娜表现出这么大兴趣,其中必有缘由。

  在罗扎利娅的背后,雅各布出现了。经过两周来的奔走,他苍白的肤色却有所好转,而罗扎利娅用某种方法缓解了他的咳嗽。他笑着冲奈娜挥手,然后被一只在震后废墟间飞舞的蝴蝶吸引了。她目送他蹦蹦跳跳地追赶蝴蝶,两名神色警惕的希尔曼卫兵紧随其后。

  “我留下来,”她说,“暂时的。”

00006.jpeg

  “你可以速战速决。”朱利恩说。

  塔玛斯端详着靠坐在桌子对面椅子上的女人。她一个人找上门来,抛开了不知去向的塔涅尔和破魔者。她身着一件低领衬衫,深沟袒露,令人浮想联翩,不过衬衫相当收身,丝毫不影响行动。塔玛斯知道对方的着装并非偶然,然而他不会犯两次同样的错误。朱利恩绝对是个危险人物,为了达到目的,她可以不择手段。塔玛斯的视线离开她的胸脯,落在那道从嘴角延伸到眉毛的伤疤上。

  他疑惑于伤疤的存在。有的尊权者能使用治疗术。这种巫术极难施展,而且掌握的人少得可怜,但以朱利恩收取的酬金,负担起来不成问题。也许这种凶蛮相貌正合她的口味。

  “怎么做?”

  “刺客。”她说,“派人摸进街垒,干掉他们的首领,其余的就会投降。”

  塔玛斯冷哼一声。“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重建不了曼豪奇的情报网络,你要我上哪儿去找刺客搞定街垒?你疯了。”

  “找黑街理发师。”朱利恩说。

  “街头帮派?”

  朱利恩点头。“他们收费昂贵,但业务熟络。他们可以迅速结束内战。”

  “帮派分子可不听话。”

  “酬劳合适就会听话。”朱利恩说,“理发师不是寻常黑帮,他们组织严密,直接受里卡德·汤布拉的控制。他利用理发师维持码头的秩序。”

  “刺杀行动有风险,可能招致民众反感。”

  “你傻得没救了。”

  “你说话注意点。”

  “如果你不考虑刺杀,那么谈判的时候我需要在场。”

  “为什么?”塔玛斯看了看表。谈判安排在十点整。还有两个钟头。

  “因为维斯特依温将军与我们追捕的尊权者相互勾结,而她一定会到场。她对你动手也在意料之中。”

  “我有火药魔法师应付她。”塔玛斯说。

  “你儿子打了她三枪,还用一把手臂那么长的刺刀捅透了她的肚子。除此之外,你那些缚印者还有什么新鲜招数?”

  她的话印证了塔涅尔的报告。这个尊权者的确非同一般,不同凡响。

  “你认识她,对吧?”他说,“你们之间有私人恩怨。你的口气听起来不对劲,你巴不得杀了她。”

  “真是荒唐。”

  “这两年我拜托你杀了七个尊权者。每一次你都冷静得很,不带感情色彩。”

  “那些家伙我花一两天就能干掉,”朱利恩说,“而这次事件正在变成私人恩怨。我要那个贱人死无葬身之地。”

  “这么说你不认识她?”

  “当然不认识。”

  她在撒谎,塔玛斯看得出来。她说话时眼神变得格外凌厉——他最近才发现这个特点,朱利恩试图争取对方的信任时,会为谎言增添一点点愤怒的佐料。那么,她为何不说实话?

  “如果她临时出手,你自认为能对付她?”塔玛斯说。

  “当然。每次我们交手,她都会逃跑。至少我能吓跑她。”

  “好吧,”塔玛斯说,“一个钟头后我们出发。带上戈森和塔涅尔,还有他的蛮子丫头。但不准轻举妄动。”

  “我到场只为了保护你。”朱利恩保证。

00006.jpeg

  塔玛斯守在一门修好的野战炮边,目送一队人马打着白旗出了街垒。奥莱姆在野战炮的另一边,背靠炮筒,低声对萨伯恩说着什么;在他后面,维罗拉、瑞兹准将和塞巴斯蒂涅准将站在一起,那两位是城内的雇佣军指挥官;街对面的房顶上,塔涅尔的步枪对准街垒方向;朱利恩闲极无聊地扯着手套,身边跟着她的破魔者搭档;一整连的亚卓军士兵在二十步开外严阵以待。总而言之,塔玛斯想要维斯特依温将军清楚自己的胜算有多低。

  这将是一次至关重要的会面。塔玛斯自觉握有一手好牌,但维斯特依温将军绝非等闲之辈。他只需延长内战,即可破坏塔玛斯的如意算盘。

  “一群可怜虫,长官。”奥莱姆示意前来谈判的保王派。

  塔玛斯并未表态。保王派躲在街垒里已有八天之久,他们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但看样子并未挨饿,也并不疲倦。他们的街垒虽不牢靠,维斯特依温将军却足以确保麾下的男男女女睡好觉、吃饱饭——做到这一点不难,毕竟他们占领了城内的主粮仓。目前保王派比城里大多数人都吃得好。

  塔玛斯沉浸在轻微的迷醉感之中,远处的面孔一览无余。他认得维斯特依温将军,那是个高个子,秃头上布满斑点。将军上了年纪,瘦得皮包骨头,风湿病的困扰导致他行动迟缓。然而,塔玛斯决不能因此低估对手的能力,将军敏锐的脑子活像一把精钢匕首。

  至于将军身边的人,塔玛斯都不熟悉。他们身着脏污的华服,无疑都是贵族。看来要么是政变当晚逃过了他布下的天罗地网,要么便是身份低微不值一提的小角色。

  他只认出其中的一个女人,那正是杀死拉约什等人的尊权者。她看样子完全不像遭受过塔涅尔报告的那些伤害。或许塔涅尔判断失误。或许他失手了。塔玛斯盯着她,而她毫不畏缩地对视过来。

  不,塔涅尔从不失手。

  保王派的队伍停在半路,爆发了片刻争论,继而才慢吞吞地迎上来,在塔玛斯及雇佣军对面站定。他们一行二十人,维斯特依温是其中唯一的军人。来者并非井然有序的对手,塔玛斯不无厌烦地心想,而是一个委员会。

  “陆军元帅塔玛斯,”一个肥胖的贵族开口了,他戴着一条脏兮兮的饰带,“命令你的人退下!我们可是打着休战旗来的。”

  塔玛斯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士兵。他们站着军姿,步枪扛在肩上。“维斯特,”他说,“很高兴见到你。”

  维斯特依温点头回礼。“很遗憾在这种情形下见面,我的朋友。”

  “如果你现在弃暗投明,那便了无遗憾了。你是我们重建国家的强援。”

  “在我看来,”维斯特依温说,“摧毁这个国家的正是你。”

  “国家腐败横生,想必你心里有数吧?”塔玛斯说,“要想拯救亚卓,唯有消灭权贵。”

  维斯特依温眼含倦意,面色冷峻。他似乎很想赞同塔玛斯的观点。“你对更大的危机一无所知。而且你杀死了我的国王,塔玛斯,我不可能原谅你。”

  “你的国王要将国家拱手送给凯兹!”塔玛斯突然提高嗓门。维斯特依温很聪明,不,堪称智慧通达,他怎么可能看不懂塔玛斯的真意?他此刻为何要横加拦阻?“我绝不允许他签署《协约》,卖国求荣。哪有比国运民生更大的危机?”

  将军瞟了一眼塔玛斯的卫兵。“此事,我今日不便涉及。”他神色一凛,“我们是来谈判的。”

  “你们有什么资本谈判?”塔玛斯问,“你们被团团包围了。我有兵力优势——”

  “街垒里驻守着两万人。”

  “——恐怕包括了妇孺吧?”塔玛斯厉声喝道,“你们的厉害角色不过是几个赋能者,加上这位。”他示意那个尊权者。“而我有十几个火药魔法师和足以摧毁半座城市的火炮。”

  “你是指尚未被地震摧毁的半座城市吗?”维斯特依温的冷静让塔玛斯恼火,他不由得咬紧牙关。

  “我有的是时间,”维斯特依温接着说,“我控制了城里的主粮仓和军械库——换句话说,就是你需要的食物和武器。凯兹的使者随时会到,如果他们发现我们发生内讧,闻到血腥味儿,他们的大军很快就会打上门来。即使他们不来,老百姓也会很快厌倦这场内战,你的士兵和雇佣军则成了他们的累赘。若你解决不了粮食问题,重建不了他们的城市,他们绝不会轻饶你。”

  这个老混账把问题看得清清楚楚。塔玛斯扫视着那帮贵族。“你们有什么提议?”

  佩戴脏饰带的贵族上前一步。“我是麦克希尔子爵,”他说着,拿起一张纸细看,“我们有一系列要求。”

  塔玛斯一把抢过那张纸,麦克希尔连反对都来不及。元帅读了起来。

  “你们要我辞职?还要逮捕我?”他难以置信地望着那帮贵族。

  “你犯了叛国罪!”有人叫道,“你杀了我们的国王。”

  塔玛斯死盯着他们,最后有人沉声说了一句:“这一点可以谈。”

  塔玛斯接着读下去。不等读完一段,他就连连摇头。“所有属于国王和被处决的贵族的土地,你们都要内部瓜分?你们当我是傻瓜吗?”

  “这些也可以谈。”麦克希尔说。

  “你刚才说这些都是要求。”

  “可以谈判的要求嘛。”麦克希尔避开他的目光。

  塔玛斯还回那张纸。“维斯特,你应该能跟他们讲讲道理吧?”

  维斯特依温耸耸肩。“谈判吧,塔玛斯,拜托你了。”

  “失陪一下。”

  塔玛斯回到炮台后,召来亲信会商。奥莱姆、维罗拉、萨伯恩、瑞兹准将及塞巴斯蒂涅准将都来了。朱利恩仍在不远处盯着另一个尊权者,犹如一只紧张兮兮的野猫。

  塞巴斯蒂涅准将最先开口。“他们没有谈判的资本。”此人年纪轻轻,比塔涅尔稍长几岁,塔玛斯不大情愿听取他的意见。话说回来,他能攀上亚多姆之翼的准将之位,也不可能一无是处。

  “恐怕他们有资本。”萨伯恩说,“维斯特依温说得对,时间不在我们这边。万一凯兹的使者来了,看见我们如今的状况……”

  “还有粮仓,”塔玛斯说,“我们已经削减了军队三分之一的食物配给,但也仅够全城民众勉强果腹。老百姓在挨饿,他们不会忍耐太久。”

  “如果不找议会商量就做决定,他们会生气,”维罗拉提醒他,“长官。”她赶紧补上称呼。

  “事关战争,上尉,”塔玛斯说,“这方面他们已全权委托我处理,因此谈判的事我会自己酌情进行。”他问瑞兹。“我们能否不付出数千人的生命代价,便拿下街垒?”

  瑞兹思索片刻。“除非先炮击伺候。即便如此……伤亡也不会小。”

  塔玛斯两眼望天。瑞兹在加入亚多姆之翼之前曾任炮兵司令,他认为炮击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如果不进行炮击呢?”

  “必然血流成河,”瑞兹说,“敌我双方死伤无数。”

  “该死。”

  塔玛斯回到保王派那边。“给我一个提议。”塔玛斯说着,示意麦克希尔手中的那张纸,“真正的提议,而不是漫天要价。其中要包括她——”他指着尊权者说。“让她束手就擒,为我死去的手下偿命。”

  尊权者一脸肃穆地望着塔玛斯,那是种仅仅属于老妇人的表情。仿佛在她看来,他们这些人的举动无异于小孩子玩过家家。

  “这不可能。”维斯特依温将军说,“面对现实吧,塔玛斯,这是战争,战争免不了死人。”

  塔玛斯咬牙切齿地说:“给我一个提议。”

  麦克希尔立刻接过话头,塔玛斯料想他等待已久。

  “先王的一位表亲在我们的街垒里。”麦克希尔说。

  “叫什么名字?”塔玛斯说。

  “‘正位者’雅各布。”

  塔玛斯眨巴着眼睛,绞尽脑汁地回忆王家子弟。“小毛孩雅各布还差不多,恐怕他们的五世祖才有血缘关系,而且他才五岁。”

  “他是在世的所有人中,与曼豪奇血缘最近的亲人。”麦克希尔接着说,“我们建议拥他为王,是为曼豪奇十三世。你和维斯特依温将军仍然掌握军队,我们和你的议会联合,组成新国王的顾问团。你的火药魔法师便是新的王党。”

  “国王呢?”塔玛斯问。

  “我们摄政治国,直到他成年。”

  塔玛斯望向维斯特依温。这个提议相当成熟,必然有他的影响。贵族们愿意奉上大多数权力……但这依旧不可接受。

  “我决不容许再有国王凌驾于亚卓之上,”塔玛斯说,“不行就是不行。如果你们还要一位国王,那也只能存在于名义上。”

  麦克希尔脸色一沉。“傀儡君主?”

  “这是最好的情况了,我已经退让到极限。”

  “不行,”麦克希尔说,“亚卓必须有一位名副其实的国王。”

  “绝不可能。”塔玛斯说。

  “你拒绝我们?就这样了?不谈了?我们让你掌管军权,我们让你成为王党的新任首领,你在亚卓就此变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难道你的胃口那么大,什么都要独吞吗?”

  塔玛斯嗤笑道:“你们这些无知的人啊,我发动政变不为攫取权力,我是为了消灭君主制,为了解放人民。我不可能回到原点,拥立一个小毛孩为王,好让你们返回乡间大宅,继续吸食国家的骨血。”他看着维斯特依温,“很遗憾,我的朋友。我不要国王,也不允许别国统治亚卓。”

  “那我奉陪到底。”维斯特依温说。

  塔玛斯冲这位老朋友鞠了一躬。“我知道——”这时,塔玛斯感觉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是朱利恩,她神色严肃。

  “不对劲。”她说。

  “怎么了?”塔玛斯问。他和维斯特依温将军皱着眉头,面面相觑。

  街垒里传出熟悉的爆响,是气步枪开火的声音。朱利恩冲到塔玛斯和维斯特依温将军之间,猛地将塔玛斯往后推走。子弹在一道无形的屏障上开花。朱利恩一边后退,一边以最快速度召唤和发射火球。火球纷纷飞出,炸得街垒火花四溅。

  朱利恩出手之后,另一个尊权者也行动了。坚硬的空气盾墙阻挡了塔玛斯手下发射的第一批子弹,掩护了突然后撤的保王派代表团。大地隆隆作响,空气如在颤抖,距离塔玛斯最近的大炮忽然炸开,轮子坠落,炮身四分五裂,撞到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塔玛斯翻身一跃而起。他们袭击了他,他们打着休战的名号袭击了他!维斯特依温应该不会这么做,维斯特依温……塔玛斯的目光找到了老朋友,只见维斯特依温正被拖回街垒。他失去了一条胳膊,胸膛也一片焦黑。他死了吗?他被朱利恩的火球击中了。塔玛斯顿觉天昏地暗。

  “愚蠢。”他啐了一口,“瑞兹准将!炮火准备。我们立刻进攻!”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