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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THREE 第三部分 1997

  “灰鸽号”通过一种叫作“卡西米尔线”的负能量脉冲返回现实世界——对莫斯来说,这是一段三个月之久的穿越量子泡沫的旅程。她在果园受的伤已经愈合了,但伤口带来的心理阴影可能会持续更久。莫斯从噩梦中惊醒,自以为听到了尖叫声。她在睡眠舱昏暗的光线里飘来飘去,幽闭恐惧症发作,满身冷汗。维生装置发出“呼呼”的气声,梦见查尔斯·柯布的脸,硕大的黑色阴影扼住了她,果树的花香游弋在记忆边缘……

  “灰鸽号”仿佛穿越在声音里——一切都是幻觉,这些声音听起来像奈斯特那晚喊着的她的名字。又或许,她恍然发现这是一声声枪响,是脑海里回荡的布洛克开枪自杀的声音。加油站的餐厅,血流成河。莫斯打开音乐,试图淹没这安静里的噪声。她有一种特别的记忆方法:拿铅笔写写画画,再逐一擦掉自己的笔记。埃斯佩兰斯,随着天秤号而来的末界——想象晶体空间。她听到的一切都不同寻常,几乎超过了可理解的范围。埃斯佩兰斯在哪儿?她在纸上写下这个问题。NSC能否再回到那里?她画了一个男人的样子,又在男人肚子上画了一个多边形。解剖。那晚,妮可似乎认出她来了——但只以为她是考特妮·吉姆。肖娜也说海德克鲁格和柯布查到她的身份是“考特妮·吉姆”。

  伊丽莎白·雷马克,她写下来,随即又擦掉,重写了一遍:雷马克。

  天秤号在何地?

  她擦掉这个问题。

  何时?

  黑谷空间站的工程师上一秒刚刚看着“灰鸽号”前往深水,又在起飞后的下一秒看见它重新降落,几乎就在心跳一拍的时间里消失、重现,飞船几乎还是全新的,而莫斯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生活了一年有余。从黑谷站返回地球,莫斯心中充满焦虑:又要争分夺秒地寻找玛丽安了。她在哪儿?她已经失踪了很久,难道尸体早就被埋进了树林?或者她身在别处,她还活着?“灰鸽号”冲破了地球大气层,像一团燃烧的火,在夜幕的掩护下降落阿波罗苏塞克机场。NSC工程师进入机舱协助莫斯,把她送到“洁净室”——基地中心里一间能看到大西洋的房间。在量子泡沫里为期三个月的旅行算是一段足够长的隔离期,足以使莫斯从未来世界感染到的病毒滋生和进化。即使如此,在洁净室的前几个钟头,还是有危险物质处理组的医生陪她检查身体是否出现疾病症状。拭子取样、血液检测。最后一个医生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莫斯泡了个澡,把身上积攒了三个月的“灰鸽号”船舱的气味洗掉。过去的一年里,她并没发现自己在变老,但现在忽然又恢复了意识。她把浴室镜子的水汽擦干,看着自己的身体。和母亲惊人的相似。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几岁了。从生理角度来说,她应该将近四十岁了,但她记不太清楚。从时间上来说,她可能只有二十九岁,或二十七岁。莫斯用浴巾包住头发,另一块裹在身上。此时已经是凌晨四点了。犹豫片刻,她拨通了布洛克的手机。

  “喂?”

  听到布洛克的声音,莫斯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他还活着。她强忍泪水,松了口气,在这个世界里,布洛克的自杀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梦。

  “布洛克,我是夏侬。”她说。

  “你去哪儿了?这都好几天了,我也没听到你的信儿。”他说——莫斯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传来:“谁的电话,宝贝?”

  布洛克还活着,他的妻子也还活着,他的小女儿们此时正睡得很沉。莫斯闭上眼睛,眼前闪过的颜色像一束束光线,令她精疲力竭。自玛丽安失踪,已经过去了一年——不,只有七天——

  “我不能多说,”她说,“今晚不多说了。几天后我去找你,但你必须得听我的。你手边有笔吗?”

  “等一下……好了,你说。”

  “贾里德·比塔克、查尔斯·柯布、卡尔·海德克鲁格、妮可·尼永奥。”她说。

  “我们找过妮可·尼永奥了,”布洛克说,“奈斯特审了她好几个小时。我们顺着旅馆登记的车牌信息找到的她。我们确定她就是埃里克·弗里斯家找到的那些宝丽来照片里的女人,她和莫索特有私情,但和这案子没关系。她有点不耐烦,不过还挺配合,我们问什么她就说什么。但没什么有用信息。”

  “一定要找到她。”莫斯说。

  “目前联系不上她。”布洛克说,坏消息。莫斯试图回忆下一步将会发生什么。妮可已经接受了FBI的审问,审问她的人正是奈斯特——但她受到丈夫贾里德·比塔克的威胁,只好藏起来。莫斯想起来了,妮可将让谁都找不到。

  “请继续追踪她,”莫斯说,“她对你们有隐瞒。”

  “我派人去她公寓看看吧,看能不能找到,”布洛克说,“剩下的人都是谁?”

  “嫌疑人,”莫斯说,“我想这几个男人就是凶手了。是他们杀了莫索特和他一家。记住他们的名字,去找他们。我不知道具体谁是那个开枪的人,或者谁绑架了玛丽安,但他们都参与了。现在,认真听我说。我需要你定位一个地方。带着能发现尸体遗骸的警犬一起去。”

  “哪里?”

  “黑水峡谷的森林地图上有一条标记为TR31的小路,”她说,“一条过去伐木工走的小路,很不好找。从那条路上山。你会看到一片空地。”

  “那里有什么?”布洛克问。

  “去找一堆石头,用来做标记的石头。就是‘石冢’,小块的扁平石堆。在哪里找到,就在哪里搜。但一定不能被别人发现。你懂吗?去搜那个地方,但不要被人看见!我敢说这些嫌疑犯一定去过或将来会去那个地方,如果他们知道你也去过那里,我们的机会就没了。”

  “在那儿能找到玛丽安吗?”他问。

  莫斯渐渐地从未来世界抽离,如梦初醒,她的记忆仿佛拍打真实世界海岸的浪花,正慢慢地退去。她浑身冰冷,疲惫而冰冷。紧闭的双眼前浮现的画面,是一出出清醒的梦。画面里是奈斯特,夜晚的森林,松脂,潮湿的石头,一个美丽的安息地。

  “莫斯,这个地方和玛丽安有关系吗?”布洛克又问了一遍。

  “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找到她,”莫斯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她一觉睡了十六个小时。等醒来后,按照NSC要求,把关于未来世界的信息文件一一填好。这些文件类似一本税簿:34号表格、1-13豁免协议、保证书和信仰证明。一共有一百一十六页,莫斯要填的部分从第六页开始。第一行:是否目睹任何可能损害美利坚合众国国家安全的事件?莫斯把第一张工作表插进电动打字机,空了三行,开始打字:1998年4月19日,位于西弗吉尼亚州坎农斯堡的刑事司法信息服务部(CJIS)大楼将遭到袭击。逾一千人因吸入消防系统传输的沙林气体而丧生……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莫斯开始汇报工作。一名海军开车带她来到NCIS的驻地办公室,这里的会议厅是一个墙壁涂成芥末黄的小屋。讲台上只有一把椅子,一个麦克风,莫斯的大名印在桌上的立牌上。从达尔格伦赶来的NSC军官坐在一起,不知在议论些什么。莫斯看见海军上将安斯利,他应该有问题要问。还有从NCIS诺福克分部来的几个特工,奥康纳也在其中,他已经年过古稀,但身形依然矫捷。他的鼻头像个圆球,能看见皮肤下面的紫色血管。皱巴巴的额头和眼下的皱纹像一幅干涸的河流地图。奥康纳看见莫斯,笑了笑,朝她走过来。他的眼神还像个年轻人——那么年轻,充满着浓郁的蓝色的活力。

  “你穿越到了哪一年?”他问。

  “2015年9月,待了一个春天。算上路上的时间,大概走了一年多。”

  “别忘了算上加班费,算进你的退休年龄里,”他说,“等有时间去找人力资源部。你是不是已经快到退休年龄了?”

  “退休?我身体年龄才三十九岁吧,”莫斯说,“要是被我哪个高中同学知道我退休了,他们还不知道该怎么想呢。我现在比他们大十二岁。他们可能觉得我保养不力吧?”

  奥康纳笑了起来,“我可比我父亲都要老。”他说。

  这次汇报据说是“非正式的”。但莫斯已经做过七次这种汇报了,早就知道它真正的意义是什么。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会评估莫斯的表现,和本次行动的整体可行性。莫斯有点紧张,她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记性,不知道说的话是否前后矛盾。她旁边的桌子上放了台录音机,还有一个速记员专门负责记录。海军代表们坐在一起,像是什么教堂里的合唱团,整齐的深蓝色制服,袖子上缝了金色条纹和绲边。在这些人的注视下,莫斯开场陈词,介绍了关于未来世界的大体情况。她说到了美国海军军舰“天秤号”船员的种种恶行,这些人涉嫌叛乱,并参与了派特里克·莫索特一家的灭门案。安斯利上将态度温和,但头脑的犀利不亚于律师,他问了莫斯几个问题,并把给出的答案交叉比对——一个典型的政客,里根的拥簇者——两只小眼睛像黑宝石一样发光,似笑非笑地听着莫斯的回答——当莫斯说到伊丽莎白·雷马克的死时,他的攻击性才微微减弱。一种悲痛的气氛笼罩了会议室——看起来,到场的大部分人都认识雷马克。根据妮可回忆的情节,雷马克在船上被公开处死,尸体暴露在参与叛乱的海军成员面前。安斯利对“天秤号”充满好奇,这是他第二次听到埃斯佩兰斯的故事,他确信这个星球属于星群5055,向日葵星系。“天秤号”把末界引来地球,然后呢?莫斯觉得末界之所以会来,责任确实在它——毕竟从某种程度来说,第一艘发现末界的飞船是“天秤号”,而不是之前人们认为的海军“金牛号”。飞船上的幸存者会是怎样的精神状态?莫斯提起妮可曾饱受贾里德·比塔克的虐待,随后沾染了毒瘾。安斯利挑出她回答里的几个问题,但没有过于为难。相反,他对癌症疗法的强烈的兴趣让莫斯感到惊讶,因为这只是她为描述未来世界随口一提的补充罢了。安斯利想知道莫斯母亲的治疗过程,诸如何时确诊,何时进行了第一次手术,以及她是怎么被治愈的——主治医生是谁,为何选中她进行临床试验,等等。

  “我觉得可能是在医院里随便选了一个有合适医保的人吧,接受了三次注射,”莫斯说,“把纳米技术注入癌细胞。”

  “这个技术是一家叫菲兹尔的公司研制的?”安斯利问。莫斯点了点头。“谁研究的癌症疗法?”他问,“你知道相关医生的名字吗?”

  “抱歉,”莫斯说,“不知道——”

  “菲兹尔是不是也涉足了通信系统,还是只在医疗领域内?”

  “医疗领域吧,我想。”莫斯尽力回想着她在未来世界听到的关于菲兹尔的事,即使有些不在她的关心范围内,她可能也有所耳闻。布洛克找过那些科学家,他们好像和癌症疗法有点关系——莫斯忽然想起他说的那面全是门的墙。布洛克曾提过有个人从海军研究实验室跳槽到医疗领域。“我记得菲兹尔集团好像和海军研究室有什么关系,”莫斯说,“是它的一家衍生公司。几个相关的科学家是从海军研究室出来的。我去的那个未来世界里并没有环境系统或者智能空气——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些的话——没有这些其他未来世界里发明出的环境纳米技术。大部分人都还在用那种移动大哥大呢,但他们治愈了癌症。”

  “其他疾病呢?”安斯利问,“菲兹尔集团能治愈所有疾病吗?”

  莫斯回忆起医院护士的话。“不能治愈,但我母亲的护士说想永远活下去必须得有钱。”

  汇报结束了,随之而来的是和各种人握手告别,莫斯方才意识到安斯利并没有问那个她已经准备好了的问题:末界会在哪一年到来。在她去到的未来世界里,末界又更近了些,2067年。但安斯利没有问。他也没有问关于CJIS袭击案的事,甚至对于派特里克·莫索特的调查和飞船上的叛乱都没有细问。莫斯还要填更多文件,她心里清楚,自己随时会被叫来回答更多问题,或对已经给出的答案做进一步解释或澄清。但上将为何如此关心癌症的治疗,以及一个在1997年并不存在的菲兹尔公司?莫斯的行动报告一般以她对未来的种种不确定作为结尾。她对未来的恐怖袭击、战争,以及经济情况的报告,似乎并未起到什么预防作用,她所警告的事,还有很多仍在发生。而每当预言成真时,她都觉得自己像美国的卡珊德拉[23]。她只能自我安慰,也许我看到的只是海军宏伟规划的冰山一角——只看见那一笔一画,却看不到整张蓝图。

  “你做得很好。”奥康纳陪她回到基地中心的房间。他没待多久,喝了一杯咖啡,和她到后廊坐了一会儿。暮色下的大西洋映着微弱的亮光,蔓延至沙滩。

  “和那一屋子人开了七个小时的会,”莫斯说,“不,将近八小时。我可真累坏了。我都不确定他们在问什么,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

  “NSC受到参议院的监督。有时候他们想的事和咱们考虑的不一样,”奥康纳说,“每发现一个未来世界都要耗费几百万美元的税收。我相信听完你的报告后,上将应该直接去找参议员查理。他今晚可是够忙了。”

  “我发现了‘天秤号’的船员,海德克鲁格和柯布涉嫌叛乱,可上将似乎并不在意,”莫斯说,“他们杀了指挥官,甚至把末界带回地球。安斯利几乎没问我关于‘天秤号’的事,也没问妮可·尼永奥或者埃斯佩兰斯。我正准备和他说说妮可。”

  “我知道,安斯利对雷马克很有感情,我们也一样。”奥康纳说。

  “你认识她?”

  “她很聪明。她眼神里有东西,做什么事都多想一步。”奥康纳微微一笑,好像想起了什么,“我和她不熟。只是一起参加过训练。我还记得,她在船舱之间飘来飘去,四处巡查,所有人都很紧张,因为只要她插手,不管什么工作,她一定比所有人做得都好。高标准、高要求,但她又很有耐心。我们都想和她分配到一艘船上。你关于她遇难的陈词,确实让人很难接受。”

  “安斯利似乎只对纳米技术治疗癌症感兴趣。”

  “你也不知道安斯利手里握着什么牌,对吧?”奥康纳说,“他关于‘天秤号’的其他信息可能已经得到了证实,或者有些和你的报告相矛盾。而且,妮可·尼永奥从未加入过NSC,她的合法身份是个谜。”

  “这是什么意思?”

  “‘天秤号’上并没有叫尼永奥的人,”奥康纳说,“你提供的其他名字都有,唯独没有妮可·尼永奥。她不是海军船员,和NSC毫无关系,甚至和海军毫无关系。NSC觉得尼永奥是在未来某个时间登上‘天秤号’的,这件事本身就很蹊跷。雷马克为什么把她带上船,谁也不知道。妮可·尼永奥是个不存在的人物,不像你和我。”

  莫斯感到非常委屈,她不敢相信妮可竟然不是现实世界里的人。但她的故事那么真实:妮可提到过,蒙巴萨的人曾热烈欢迎“天秤号”降落,她的父亲自作主张让雷马克带走了她。妮可像一个来自于从未存在过的世界的偷渡者。莫斯的心里升起一丝怀疑。妮可是幽灵,是“天秤号”投下的无数阴影之一。

  “其他人呢?你们找到我说的其他人了吗?他们在‘天秤号’的船员名单上吧。”

  “找到了——海德克鲁格,有趣。”奥康纳说。

  “天文导航员。”

  “没错,他是‘天秤号’的天文导航员,”奥康纳说,“他随行动去了越南。加入NSC前,他在芝加哥大学学习哲学和宗教。硕士期间研究的是维京死亡邪教和仪式,论文内容是关于‘黑太阳’的异教象征主义。我读过一部分,但太深奥了,全是学术术语。”

  “那艘指甲船就是个维京神话,”莫斯说,“和世界末日有点关系。”

  “海德克鲁格的档案没有任何污点,”奥康纳说,“但他的两个叔叔参与了‘主权公民’运动,其中一个打死了一个黑人,被判无期徒刑。我觉得这种极端主义可能和你报告里提到的事件有联系。”

  “也许吧。嗯,很有可能。”莫斯反复想起“天秤号”上发生的暴力、叛变和屠杀,“海德克鲁格和他的拥护者把船员都杀光了。”可他们不知怎么活着回来了,回到了现实世界。莫斯听说了很多关于“天秤号”的事,但还有不少问题像黑暗里的蘑菇,渐渐冒出头来。

  “我们已经对海德克鲁格、柯布、比塔克和妮可·尼永奥发出逮捕令,”奥康纳说,“一定能找到他们,查清莫索特和‘天秤号’的事。我是坚持给他们定罪的,但咱们得做好准备,他们很有可能不被重判。”

  “他们连孩子都杀!”莫斯说,“他们会杀了玛丽安。她也许现在还活着,可能就在他们手里——”

  “夏侬,你得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有些事变了。”

  “什么事?”她问。

  “末界出现在2024年,离现在不到三十年了。”奥康纳说,“参加你的汇报前,我们刚接到‘约翰·肯尼迪号’飞船的消息,2024年末界就要来了。”

  “那时候我们还活着。”莫斯说。

  “是,还活着。我们的孩子还活着。他们是人类的最后一代。”奥康纳说。

  “也许,我们能阻止它?也许——”

  “也许吧,”奥康纳的声音沮丧得像一个已经接受了末日来临的人,“安斯利准备为海德克鲁格和柯布,包括任何他们提到的共犯提供诉讼协商。为的就是交换他们关于末界的信息,和埃斯佩兰斯的定位。”

  “真他妈扯淡。”

  “海军给西贡行动开了绿灯,”他说,“等末界到来后,安排一部分人可以优先撤离。三十年,很快就到了。NSC被授权在白洞出现的四十八小时内发射飞船前往深水,可他们担心白洞或许现在就会出现,随时可能出现。我们一直从下级部门调动特工,派他们前往西贡。NSC需要尽可能多的鸬鹚飞船。他们很快就用得上了。”

  莫斯想争辩什么,但想到白洞将至会带来的恐慌,她不由噤声。2024年。白洞出现,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数十亿的人升到天上,开膛破肚,暴露在半空?剩下的人毫无目的地四处乱逃,还是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莫斯此刻像个孩子般无助,她无法理解所谓世界末日的真正含义。她想到西贡行动;无数鸬鹚飞船成批起飞,NSC黑谷站的全部军舰上塞满了士兵、平民,各个层次和种族的人。每艘军舰都背负着寻找“外地球”的使命,每艘军舰都像一粒种子,即使人类在地球灭绝了,也仍有重新繁衍的希望。莫斯想象着这些出逃的飞船和一个被人类遗弃的地球。还会留下些什么呢,她感到不安。上级要求她先放下玛丽安的案子。在全人类的面前,一个人的生命算得上什么?沮丧感在她的心里翻腾,也许玛丽安就这样被抛弃了吧。但如果她还有时间……她确信自己还不算太迟。她的心思又回到玛丽安身上——也许玛丽安还活着,也许还来得及救她。

  第二天下午,莫斯接到了出院文件。她的车还在停车场,电池竟然还有电。她先是吓了一跳,后来一想在这个世界里,不过才过去了几天。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和甩在后座的假肢内衬,让她感觉如此熟悉。还是这辆红色的小福特,长久缺席后的回归、熟悉的气味和重新坐在方向盘后的感觉都使莫斯非常惬意。她穿过奥希阿纳海军空间站的大门,离开这里。重返现实世界就像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一切都没变,但感觉再也不同了。回到1997年像一场无可救药的逆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像回到了一个面目全非的过去。一个落后的陌生国度,服装和汽车、科技和建筑都落后了几十年。

  奥希阿纳距离莫斯位于克拉克斯堡西南部的家有八个钟头路程,她住在一个牧场里,周围是整整四英亩的野花田。孤零零的单层小楼,很符合莫斯独来独往的需求。前门的信槽堆了一周的信件。莫斯从垃圾邮件里挑出账单,换好睡衣,倒在皮沙发上。录像机自动录好了这一周的《X档案》,最新一集是关于史考莉的——她是莫斯最爱的角色——当情节进行到飞船起飞后,录像内容整整少了九分钟。忽然电话声起,莫斯按了暂停,画面静止,史考莉的脸上多了几道光条。

  “我们找到了些东西。”是布洛克。

  “玛丽安?”莫斯问。

  “不是玛丽安。我们找到那片空地了,什么都没有。警犬在那个区域内搜了一遍,没找到任何人类遗骸。”

  为时尚早,莫斯心想。玛丽安可能在从现在开始截止到2004年的任何时间被埋到那片空地,两个迷路的男人想挖人参,却挖到了骨头。莫斯回忆起父亲曾做过的一件事——他拿着软水管,让水流到门前的人行道上,看着水流在地上分叉,绕过地缝和石块,分成了好几小股。未来世界正像这些分叉的水流。玛丽安也有可能永远不会出现在那片树林。

  “我们扩大了搜索范围,”布洛克说,“在你说的地方西北偏西半英里处找到另一堆石头。我派了两个小伙子守在那儿,让他们享受几天野外生活吧。”

  “你们找到了什么?”

  “雷尼打电话来,”布洛克说,“看见一个男人在搭你说的石冢。”

  “看清他是谁了吗?”

  “没有。太远了,看不清。”布洛克说,“但雷尼跟踪他到了一辆黑色通用牌房车,八十年代初的车型。这车已经在附近出现过两次了。”

  “车牌是什么?”莫斯问。

  “车主登记的是一个叫理查德·海瑞尔的人。”

  海瑞尔,莫斯心里一沉。“我没听过这个名字。”她在一沓草稿纸上写下:海瑞尔,理查德。“他也许知道玛丽安在哪儿。”

  “夏侬,我已经很听你的话了。你说的我都做了。现在我需要更多信息才行。我需要更多可能的原因,不仅仅是你告诉我的那些事,或者你所谓的什么预感,否则这些人的辩护律师会把我们吃了,连渣都不剩。所有能帮你找到他们的线索都会被毁掉。我们总不能因为一堆石头而逮捕一个人吧?你还有什么秘密没告诉我?”

  “先别多问了。”莫斯说,但她也渐渐起疑,因为似乎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能证明这些石冢下埋着玛丽安的尸体。“关于这个男人还有什么发现?理查德·海瑞尔?”她问,“地址?案底?或者其他?”

  “没有任何案底,干干净净的。海瑞尔在布里奇波特的家得宝商场工作,现场发现的那辆车登记在他位于布里奇波特的地址下。已婚,有三个孩子——但我们的人跟踪这辆车,发现他经常去一栋房子,就位于一个小镇边上,叫巴克汉诺——”

  “巴克汉诺,”莫斯重复了一遍,“一五一国道。”一瞬间她的世界扭曲起来。她冲进厨房,打开水龙头,把手放在逐渐升温的水流下,直到烫伤了自己——此刻,她心中痛苦与困惑交织。她知道这个地址,这是奈斯特的家。那栋停了一辆黑色房车的巴克汉诺的小屋,正是距现在十九年后,她和奈斯特住过的房子。

  “我这就去,”她说,“我得去看看——”

  “莫斯,等等——”

  带着木头摇椅的门廊,草地上的散步,奈斯特,他胸口上排成星座图案的雀斑——为什么偏偏在那里?世界上有那么多房子,为什么偏偏是那一栋?

  莫斯套上牛仔裤、假肢皮套,心里想着奈斯特——也许奈斯特并不知情吧。他和巴克汉诺小屋的关系或许还没有发生,或许永远都不会发生。只是巧合吧,莫斯心想,刚好是同一栋房子,就像考特妮曾经的家变成了命案现场。莫斯迫切地想让自己相信奈斯特是无辜的,至少现在还是无辜的,到目前为止一直是无辜的。

  开车从克拉克斯堡到巴克汉诺花了一个半小时,此时已经过了午夜。莫斯在空荡荡的路上飙到了一百迈,脑子里想的都是玛丽安埋在树林的尸体。奈斯特,奈斯特绑架了玛丽安,奈斯特杀了她,奈斯特住在巴克汉诺的那栋房子……这些怀疑让莫斯感到抓狂。她从一五一公路下来,开上那条碎石小道,踩刹车时轮胎有点打滑。前院有一棵梨树,门廊前是一丛树篱。除此之外,这里和十九年后一模一样。莫斯下了车,她对这里所有美好的回忆都凝固了。一辆有红色赛车条纹的黑色面包车停在旁边。谷仓门外的声控灯亮了起来。更远处的煤渣堆上,有一辆没有轮子的温尼贝戈牌房车——我见过这辆车,莫斯想。房门外没开灯,但客厅窗户里透出了电视的蓝光。有人在家。

  莫斯掏出手枪。面包车车门没锁,她打开后车门,看见车里一地鲜血,还有一块皱巴巴的塑料油布和细绳。是玛丽安的血。不知道她现在被藏在哪儿了。莫斯忽然记起奈斯特一直懒得修理的侧门。从侧门窗户看进去,屋里一片漆黑,她深吸一口气,用肩膀推开门,门闸“咔”的一响。电视的声音很大,是一阵阵做爱时发出的呻吟,就像莫斯曾经在这里的回忆。她举起手枪,走进厨房,电视屏幕的光映在地毡,反射向客厅。一个赤裸的男人坐在沙发上,四肢张开,头后仰着。一个女人跪在地上……她的肥肉挤到一起,一层又一层,棕色的头发乱糟糟一团。

  “联邦特工。趴下!”莫斯说,“全都趴下!”

  女人尖叫起来,捂着胸口,声音刺耳:“上帝啊!上帝,上帝!”她向前扑倒,伸直胳膊趴在地毯上。男人一下子跳上了沙发,好像看见老鼠似的,抓过抱枕遮住身体,嚎啕大哭。“上帝啊,别开枪,别开枪!”这个女人的头发会在未来某一天变得像纱线一样灰白——她正是阿什莉,阿什莉·比塔克,妮可的婆婆。

  “趴下!”莫斯又喊了一遍,男人挨着阿什莉跪下,撅着屁股,手伸到胸前。这间客厅和莫斯记忆里的一模一样,连挂在壁炉架上的镜子、那幅死去的基督画像位置都没变。混乱和心痛在她心里如两声汽笛般轰鸣。玛丽安,莫斯想,她的名字像是一个锚,让莫斯的心沉沉下坠。莫斯只有一副手铐,她把男人铐了起来。

  “玛丽安·莫索特在哪儿?阿什莉,玛丽安在哪儿!”

  “什么?”阿什莉说,“什么玛丽安?我不认识她,这都是什么一套?我要见律师。你是谁?你的搜查令呢?你凭什么闯进来?”

  “玛丽安·莫索特,她在哪儿?你,快说,她在哪儿?”

  “我不知道,”男人说,“这手铐太紧了。我想穿上衣服。我不该来这里,我有老婆。求你了,我真不该来这儿,我老婆会发现的。”

  “玛丽安·莫索特在哪儿?”莫斯大喊着,但没等他们回答,就穿过走廊往后走,闯进了卧室。多少个夜晚,她在这间卧室里脱了衣服,和奈斯特相拥睡去。木质枪架、步枪和机枪。莫斯认出那些德国的古董枪,还有鹰巢的玩意儿:“该死!”她转了一圈回到客厅,看那两个人还趴在地上。厨房外就是通往地下室的小门,莫斯下了楼。她忽然意识到阿什莉很有可能拿着一把纳粹的枪来地下室或躲在楼上埋伏自己。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玛丽安?”莫斯叫道,“玛丽安,我是警察,你在下面吗?你说句话,让我知道你在哪儿。”

  一个潮湿的地下室,浓郁的漂白粉味道。靠近中心地漏的位置有根金属承重柱。混凝土地面上铺有带着血迹的棕色碎布,煤灰墙上污渍斑斑。莫斯发现用来塞嘴和捆绑的工具。莫斯想象着一个女孩被绑在金属柱上,双手背在身后。脏兮兮的、被染成褐色的水槽传来漂白粉味。玛丽安曾经被绑在这里。简直毫无人性……

  头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莫斯听见阿什莉和那个男人,海瑞尔,逃跑了。莫斯朝头顶举枪,想透过楼板开几枪,子弹至少能射穿他们的脚底,甚至从腹股沟射进去,弄死他们。可她没有这么做。她拿枪对着楼梯,万一看见他们往地下室走,就准备开枪自卫。但她只听见侧门开关的声响,那两个人已经跑出房子了。她喘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从地下室爬上厨房,客厅里已空无一人。

  莫斯走出门外,谷仓外的照明灯发出暗暗的白光。阿什莉和海瑞尔一定朝那边跑了,她想,所以声控灯才会亮。他们也许藏到了谷仓里,或者躲进那辆温尼贝戈房车。房车似乎已经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车身旁杂草丛生,莫斯走过草坪时,房车的门忽然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蓝色牛仔裤,一双旧中筒军靴,深橄榄色衬衫没系扣子,敞着怀。他又高又壮,茶色的头发前短后长。柯布,她才认出来。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早了将近二十年,当时她和他在果园里撕扯,她割开了他的喉咙。查尔斯·柯布,莫斯确定就是这个人。他拿着一大罐啤酒,大口大口地喝,眼睛看向远处的田地——他没注意到莫斯,怕是不知道她也来了这里。看来阿什莉和那个男人并没有藏进这辆房车。

  “联邦特工。”莫斯举枪对准柯布,心想只要他敢动,她就不介意再杀他一次。“趴在地上。跪下!马上跪下!”

  柯布听见她的声音,吓得一抖。他把啤酒放在房车上,举手投降,但并没有跪下。莫斯想起妮可说过的,这个男人曾经去过外星世界,亲眼看着自己的朋友升到半空,慢慢地死去。一五一公路上警笛大作,警灯从远处逐渐靠近。一定是布洛克把巴克汉诺警局的人叫来了,他猜到莫斯会一个人行动。

  “警官,你有搜查令吗?”柯布问,他的声音即使不算平静,也显得非常克制了。这反而让莫斯感到不安,她如大梦初醒:原来一切都不在她的控制中。

  “你给我跪下!”莫斯说,“把手放到我能看见的地方。”

  “原来你是个瘸子啊。”柯布说。时间一到,声控灯自动熄灭了。周围一片漆黑。柯布拔腿就跑——她听见他跑走的声音,绕过房车进了田地。她知道自己无论怎样也追不上了,地里的野草长得那么高,她根本跑不快。每个人都在逃,世界仿佛也离她愈来愈远。

  枪火的亮光刺透黑夜,子弹在她头顶呼啸而过,射进她身后几英尺的泥地里,传来一声闷响。黑暗救了她一命:朝她开枪的那个人看不见她,不知道她的具体位置。她扑倒在地,紧接着射来第二颗子弹。她看见房车里枪火一闪,便朝着那火光开了一枪。又开了一枪。然后是第三枪。

  警笛声上了车道,蓝色警灯朝谷仓和房车的方向靠近,至少到了六辆车,大部队还在路上。对方率先开枪,朝警车连射几发,打碎了好几辆车的挡风玻璃。

  “夏侬?”是奈斯特,他从其中一辆车上冲下来。莫斯拿枪指着他的胸口,从这个距离开枪,可以很容易地射中他。她放在扳机上的手指正微微用力。

  “是我。”奈斯特说。他跪在驾驶舱敞开的车门后,穿着FBI的防弹背心,侧臂上的枪套是空的。

  莫斯直直地盯着他的枪。这是他的房子。这真的是他的房子。

  “夏侬,是我啊,奈斯特。把枪放下,求你了。”

  一个新的世界向她涌来。奈斯特还很年轻,在FBI工作。“嫌疑人一名,往前面跑了,”莫斯说,“还有两人在逃,可能还在现场。其中一个被手铐铐着。开枪的人在那辆房车里。”

  又是一阵枪声,警方开始回击。他们朝房车里开了几百枪,奈斯特的弹匣射空了。房车那边射来一排子弹。奈斯特的挡风玻璃和车门被射得粉碎,胸口也中了弹。他转身倒在草地上,痛苦地呻吟。莫斯的子弹也空了,她重新装上弹匣,继续反击。忽然有人大叫——房车里的人中弹了。奈斯特还活着。他挣扎着跪坐起来,衬衫袖子已经撕破,浑身泡在血里。

  “防弹背心,”奈斯特说,“我没事,我穿了背心——”

  其他警官看见他还活着,松了口气。他们分散开来,呈扇形逼近——这些人主要是巴克汉诺警局的,还有一些州警。奈斯特也朝房车走去,左手拿着枪,右臂悬吊着。莫斯跟在后头。奈斯特走上去,打开车门。莫斯看见了血。她爬进车里。车厢的地板和小厨房里全是血。奈斯特紧随其后,从厨房走进卧舱。车厢一侧被子弹射穿,谷仓那边的灯光通过这些小洞透了进来。开枪的人瘫倒在泡沫床垫上,半裸上身,浑身是血。他胸口有文身,是只张开翅膀的金色老鹰。贾里德·比塔克。鲜血从他胸口的弹孔涌出。

  “压住伤口。”莫斯说。她用毯子按住男人的胸口,但她知道他已经必死无疑了。他在不停咯血。胸口又黏又滑——她拿毯子擦了擦他胸口,根本止不住血。

  “我们得回谷仓看看,”莫斯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没救了,“玛丽安在那里,或者之前被绑在那里。”

  谷仓的门上有挂锁和锁链。其中一个州警从车里拿来钳子,铰断锁链,开了门。门外的光足够让人看清谷仓里的一辆黄色莱德卡车——十九年后,我和奈斯特在附近散步时看到的就是这辆生锈的车。奈斯特也进了谷仓,说:“这是什么?”警官打开了屋里的灯:无数根从房顶伸下来的管子、不锈钢桶、塑料桶、各种玻璃器皿、烧杯烧瓶……活像一个制毒实验室。

  “所有人出去!”奈斯特命令,“出去!”

  “不,我要用那个钳子。”莫斯说。

  她铰断莱德卡车的门锁,打开车门,一股腐烂臭气喷薄而出。她强忍着恶心,但旁边一个可怜的州警已经吐了出来。卡车后座堆满了腐尸。

  “我的天,”莫斯惊呼,“天啊。上帝啊——”

  她看见了那个女孩。莫斯想爬进车厢。奈斯特抓住她的肩膀,往后拽。

  “放开我。”她说。

  “化学毒气,”奈斯特说,“不能吸进去。”

  那个女孩就在尸堆里。她浑身只有几块皮肤还残留着一个少女应该拥有的柔软和细腻,余下的部分早已伤痕累累,覆满了新伤旧疤。玛丽安。玛丽安。玛丽安。

  “去找个毯子,”莫斯朝奈斯特大喊,“快叫救护车来。求你了,叫救护车……”

  “这是个毒气室,”奈斯特说,“你先出去。”

  莫斯把头埋在胸口,痛哭起来,任由奈斯特把她拉出谷仓。草坪上仍然是震耳欲聋的警笛声,更多的人来到现场,忙忙碌碌,但似乎没有人敢谈论谷仓里发生的事。

  “死了的人永远比活着的人要多,”奈斯特说,“我爸爸过去经常这么说。但他告诉我,死去的人都会拥有新的生命,在圣光下重生。多么神圣的想法啊,在耶稣面前重生。死去的人都会重生。”

  莫斯走开了。此刻,她不接受任何人的安慰,至少不是在这里——绝不能让其他警官看见现场的唯一一个女人被男人轻声安慰。她偷偷抹了把眼泪。

  “你相信肉体的重生吗?”奈斯特问她,“至少为了那个女孩,相信一次吧。”

  土地之下,是无数已经死去的人。这些人向上爬着,为祈求上帝的恩惠,重获一具圣光构成的躯体。莱德卡车里的那些人,也许会拥有一具永远感受不到痛苦的躯体吧。警笛声和引擎声传来,房车和卡车被拖进草地。崭新的光的躯体——莫斯天真地希望,就像孩子那样渴望梦想成真。她感觉有只手在碰她,一回头,看见了布洛克的棕色眼睛。这双眼睛目睹过痛苦,且深陷绝望之中;从这双眼睛里能看到憧憬,憧憬那只有一瞬的平静。

  [23]希腊神话里的一名公主,天生拥有预言能力,却无力改变未来发生的事。因为没有人相信她的预言,她最终在一场悲剧的战争中成为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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