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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关在自己监狱里的感觉很奇怪。
我拜访过很多囚犯,和他们有过交谈,并监视他们以确保所有人都能循规蹈矩。但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关进来。
牢房很小,床铺很短很硬,特别不舒服。毯子的长度和厚度刚刚比合适的长度和厚度差了那么一点点。枕头活像是在硬纸板上剪下来的,只不过稍大一些。
牢房里的一切都缺乏色彩。尽管当你拿起其中每一个物件端详后,会发现它们其实是有颜色的,可所有物件凑到一块儿后,便相互抵消了。
唯一有颜色的东西是我身上的橙色囚服。即便如此,衣服依然污秽不堪、枯燥乏味,唯一的作用就是证明我是个有罪之人。
而我也的确认为自己是有罪之人。

 
我们就这样站着,目睹第7层在我们眼皮底下爆炸。然后过去了很长时间。
极度震惊中,有人哭喊了一声。在那之后,直到我听当时的录音时,我才意识到哭喊出声的人是我——录音中第一个发声的人就是我……当时的录音是这样的:

 
本特利:典狱长?
我:怎么了?
本特利:典——对不起——典狱长,长官,我必须……将你正式……
我:明白,你最好这么做,我也是这样想的。
本特利:典狱长,我必须将你正式逮捕,然后对你展开调查,关于……关于……
我:关于这场屠杀。你是想这么说,对吧?
本特利:关于第7层人员的死亡事件。
我:是的,是的。我很抱歉,很抱歉。我都干了些什么?全是我的错。
本特利:典狱长,我有责任告知你,所有记录……
我:我明白,我明白。我很抱歉。我可以坐下来吗?
本特利:恐怕不能,典狱长。需不需要我为你安排律师?
我: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别再管我叫典狱长了。
本特利:好的,长官。狱警,将被告押入拘留室。我们……我们现在有很多空房间。

 
牢房里没有显示出一丝最近这里曾有人住过的痕迹。狱警已将这里彻底打扫了一遍,可即便如此,对我而言也毫无安慰。在这狭窄的一隅,仍旧残余着上一个囚犯的绝望与无助,恐怕已容纳不下我的绝望了。
时不时地,会有狱警过来将我带走接受质询。我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我到底是被关了几分钟还是几天呢?一切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我注意到灯光暗淡了,空气愈发沉闷。我询问他们是否修复了系统故障,但没人回答我。根本没人承认我的存在,毕竟我不再是典狱长了。

 
拉夫卡迪欧是留下来的犯人之一,他曾经是某大学的法律系主任。我要求他当我的律师,于是他被带到了问询室。自从图书馆失火以来,他的嗓音一直都有些沙哑。他刚刚从医务室里出来。
按照法律要求,被告与其律师之间的对话可以不必录音。以下便是对话内容:

 
我:感谢你能过来,拉夫卡迪欧。
拉夫卡迪欧:请叫我317号,典狱长。
我:我已经不再是典狱长了。
拉夫卡迪欧:我明白。
我:你可以称呼我的真名,我已经很久都没听人叫过了。
拉夫卡迪欧:就这样称呼也挺好,长官。
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被控告吗?
拉夫卡迪欧:因为你对第7层的毁灭及其内部人员的死亡负有一定责任。
我:太可怕了……我是说,连想都不敢想……这是428号的主意……
拉夫卡迪欧:你想让428号对此负责吗?
我:不,不,当然不是。只是……总之,我很抱歉。对于所发生的一切,我万分抱歉。可我只是在尽本分,你应该明白吧?
拉夫卡迪欧:我明白你只是想说服自己而已。
我:我们必须把这事儿查清楚,你和我,我们两个,好吗?控制站遭受了重创,但428号是对的,监狱里还存在其他隐患。本特利让我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回避再正确不过了,可我们必须立即着手调查,这样我就能集中精力找出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拉夫卡迪欧:我明白了。即便发生了这一切,你仍然想继续保住典狱长的位置?你觉得这么做是对的吗?
我:呃,理想状况下,当然是不对的。可监狱离不开典狱长,尤其是此时此刻。
拉夫卡迪欧:所以就非你莫属咯?
我:呃……是的。是的,所以我才需要你来当我的律师。你可以帮我的忙,不是吗?
拉夫卡迪欧:不好意思,长官。我必须拒绝你。
我:什么?
拉夫卡迪欧:我必须拒绝你。
我:可是……你应该明白。我是说,这一切是一场事故。不应该怪罪到我头上,我没有罪。我需要你。
拉夫卡迪欧:随你怎么说。
我:可是……可是,拉夫卡迪欧——
拉夫卡迪欧:请叫我317号。
我:好吧,该死的,317号。317号,我们还算是朋友,对吗?
拉夫卡迪欧:朋友?
我:对呀!
拉夫卡迪欧:在我看来,博士才是我的朋友。祝你今天愉快。
我:拉夫卡迪欧!
【拉夫卡迪欧站起了身。】
我:对于发生的一切,我向你道歉。对于你的书,我也感到很抱歉。
【拉夫卡迪欧离开了。】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开始审讯,可能只过了几分钟吧。审讯相当干脆。本特利坐在我对面,两侧各有一个狱警,我的身后同样站着两个狱警。近距离观察时,我才发现面无表情的狱警看上去多么令人胆寒。当它们伸出触手的时候,你根本无从知晓它们究竟是要钳制住你还是要开枪,是要给你吃东西还是要给你注射。但凡有狱警靠近我,我都会发自本能地瑟缩。
本特利将所有内容读了出来,所有对我的指控。
比如我无视《监狱管理守则》,让428号将第7层置于危险之中;我允许他窃走监狱财产,以破坏第7层的安全固位器;以及我指示让所有人登上第7层,并命令他们飞越防护阵列,等等。
至于防护阵列本不应该朝飞船开火,开火的原因是它们失灵了,这样的辩护是如此苍白无力。因为他们已经告诉过我,整座监狱都出现了连锁失效反应,无法直接操控防护阵列。我甚至还被质问当时究竟有没有检查过防护阵列的状态。我没有,当然没有了,我当时正处于拯救众人的兴奋情绪之中,哪儿还顾得上检查。
“时间来不及。”我听到自己在说,“我是说,如果我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肯定会检查的。”
本特利直视我的眼睛。这还是头一回。“当时第7层上有三百个人,还有临时上去的另外二百三十五名犯人。”
“我知道。”我说,“我的确非常地抱歉。可是,我们能不能……”
一点用都没有。我是说,我接下来说了很多的话,可没有一句话是有用的。

 
离开后,我回到了自己的牢房,心中满是彻底的无助感。空气已经变得浑浊,带有一股不舒服的味道,不过也可能只是我的个人感觉。我不敢相信,在做了这么多的努力之后,我竟陷入了自怨自艾当中,可事实就是如此。我怪428号,都是他的主意,我只是在听从他的命令。就是这样,他们肯定也都看见了。也许过一会儿他们就会释放我?
我在想要不要给自己写一封辩护书,说明其中原委。于是我立刻动笔。暂不论428号犯下的可怕罪行,你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还是很有说服力的,轻轻松松就能让别人同意他的想法。我突然恐惧地发现,自己也沦为了他的受害者。他是不是谋划了很久,将我当棋子,来杀死飞船上的所有人?
他说过什么来着?“给我一根足够长的杠杆,我就能撬动整个世界。”原来如此,我对他而言无非就是根杠杆,被他用来发动最后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我被他当傻子一样耍,而我却从始至终都怀着一片好心。我是他最后的受害者。
我在辩护书中同样将矛头指向了神棍、母星系和本特利,进行了相应的批判,但博士仍然是我的主要批判对象。我想,反正我也不愿再见到他了。
整篇文章显得相当悲观,我重新通读了一遍,把自己都给恶心到了。只有胆小如鼠之辈、不愿为自己的过失承担责任的懦夫,才能写出这样的文字。
我又读了一遍,说实话,这次感觉好多了。
话虽如此,但事实仍未改变。唯一能将我解救出去的人,是唯一一个不可能帮到我的人。因为博士……428号他已经死了。

 
牢门打开了,门外站着的人是博士。
“噢。”我说。
我没想到的是,我哭了起来。
“说句‘你好’打个招呼就够了,用不着哭啊。”博士显得很窘迫。

 
显然我在那之后对他口齿不清地说了不少话。但博士没那么多时间听我喋喋不休。
“听着,典狱长。”他说,“我准备带你逃离你自己的监狱,如果你想好好玩味一下这其中的讽刺意味的话,我建议你紧紧地跟着我。”
“去哪儿?”我问。
“他们在搜寻你踪迹时,绝对猜不到的一个地方。”428号笑道,“我以前的牢房。”

 
我们来到了他的牢房。后来我才知道,因为大部分监控摄像头已经在连锁失效反应中彻底被毁,所以系统转而尽力维持生命保障和重力系统的正常运行。甚至绝大多数狱警都暂停了运作,尽管它们的停泊站似乎仍然在工作,但是它们无法从停泊站中被释放出来。
这也就意味着,剩下的犯人只得由人类守卫看管,而实际上他们还在忙于重新进入监狱系统,根本顾不过来。
目前监狱管理基本处于松懈状态。我将各类故障均进行了记录,以防日后需要反过来指控本特利时用得到。“现在哪怕杀人都没人管你。”我说。
“在监狱里头最好还是别说这样的话吧。”428号一边回答,一边用一把小巧的万能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门。
“你从哪儿弄来的?”我问。
428号耸耸肩,“你之前说过,我可以从车间拿任何我需要的东西,那我自然就不客气喽。我一直忙得很。”
“我被羁押了多久……过了多少天了?”
“约莫四个小时吧。”428号说着,关上了身后的门,随即示意我们在床铺上坐下。
他重重地坐到了我身旁,我不由得有些畏缩。难道我还怕了他吗?还是说厌恶他?或者说,虽然发生了这么多变故,我却依旧很高兴能见到他?
“好了,”428号说,“首先讲讲好消息吧,给你描述一下我是如何神乎其技地逃命的。”
“你是计划好了的吗?”
“没有,但也不能说完全没计划。不过,要是克拉拉问起的话,请务必告诉她我是计划好的。其实我只是反应比较快罢了,特别是在逃跑的时候。看来事前练习的确能够让神经元反应变得灵敏。是这样的,我进入那条管道的时候,心里很清楚我进入的是第7层的巴克斯特推动器的排气管,这条管道必然通向某个地方。你还记得我随身带着焊枪吗?我用焊枪把钳夹软化之后,并没有关掉它。”
“接着就点燃了一小团火,弄得乌烟瘴气吗?这可算不上明智的举动。”
“你这样认为?”428号挑起了眉毛,“恰恰相反,这是非常明智的行为。那是把威力强大的焊枪,我把它的强度调到了比较低的挡位,这样就能让易燃物冒出浓烟,但又不至于着火。而滚滚浓烟正是我所需要的。”
“为什么?”
“为了触发火警。还记得火警的警报声吗?我记得本特利曾经说过,有一种常规火警,还有一种闪点火警,而后者会在失火区域被封锁、空气被排出前的三十秒被触发。我早就计算过了,只要我能在一开始就被排出到太空,就不会被巴克斯特推动器给一顿煎炒烹炸了。”
“哦。”
“很聪明,是吗?”
“呃,可你还是在太空中啊。”
“可以这么讲,但是小行星外围有一层空气罩,尽管算不上有多好,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足够为我提供所需的安全保障了。另外,就在我急急忙忙往外逃时,我还带走了焊枪。”
“是吗?”
“好吧,我承认,不管是谁处于那样的情况,都没太多选择。我飘浮在太空中,手里抓着我所能够抓到的所有工具,还有那辆愚蠢的反重力手推车——不过当你在太空中飘浮时,那玩意儿倒显得没那么蠢了。因为工具都各有各的用处,所以我当初将尽可能多的工具都塞进了手推车,然后把焊枪绑在了手推车后头。随后,我将焊枪的挡位调到了……11挡,紧接着我便借此逃回了监狱。”
“什么?”
“第7层卸货区的门,说实话算是一处弱点,你最好记住了。于是我带着手推车飞到那里,然后启动了焊枪。”
“我能不能打断你一下,你是说,你用一辆会飞的手推车闯入了我的监狱?”
428号露齿一笑,“那又如何?我光用勺子都不知道逃了多少次了。”
我揍了他一拳。
他看上去很诧异,“你这……有点恩将仇报的意思啊。”
“很多人都死了。”我说。
“是……关于这一点,”428号瞪着我,“难道你不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吗?防护阵列会那样开火吗?”
“的确很蹊跷,但是——”
“防护阵列完全乱套了。”
“的确如此。”
“而神棍全然没有预见到这点,真是好笑。”
“不,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你不能无所顾忌地冷嘲热讽,好像全世界在你眼里不过是个残酷的玩笑。你必须……”
“必须怎么?”428号摩挲着下巴,好像又有点烦了。“我觉得你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典狱长。你已经丢掉了监狱的控制权,承认事实吧。防护阵列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游戏结束了。”
“你什么意思?”
428号摇摇头,“你很快就会明白的,恐怕你早晚得明白这一点。但是现在,我们能不能别去纠结那群孩子。把第7层被摧毁的事情先搁到一边,行吗?”
“为什么?”
“否则你脑子根本就没法思考。我不了解你,但就连我自己现在都满脑子装满这些事儿,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对吧?”
“是的。”我说。可我办不到,每时每刻,这些问题都在我脑海中萦绕。
428号敲了敲我的额头,我的思路立刻恢复了清晰。
“很好。”428号说,“那么,是时候找出真正的原因了,在我们找到之后,相信也能回答为什么第7层会被防护阵列轰掉。”

 
监狱气氛诡异,仿佛被废弃掉了似的。
“不太对劲儿。”我说,“应该还剩下一百来号犯人才对呀。”
428号点头附和,“必须找到他们。拉夫卡迪欧还在吗?”
“在,但他已经不和我说话了。”
“啊,”428号笑了,“可他会跟我说话。”

 
我们找到他时,这老头儿正抱着一些破烂不堪的旧书。“犯人落荒而逃的时候,把书全扔了。”他喃喃道,几乎像是在自说自话,“书需要人照看,所以我准备把它们都收拾好,带回图书馆去。我想让图书馆重新运转起来。”
可这里已经完蛋了——我最终还是将这句话咽进了肚子,转而说:“挺好的。”我注意到拉夫卡迪欧并没有看着我,也没怎么看428号,他的目光似乎游离于一切事物之外。
“有谁留下来了?”428号问他。
拉夫卡迪欧转过身,艰难地汇集着注意力,然后露出笑容,说道:“太高兴了,我真是太高兴了。”随后他兴奋地握住了428号的手。
428号将手抽开,取出一本书,随意翻看了一下。“《塞维利亚的理发师》?真有意思,过了这么久,这本书居然被保存了下来,你们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拉夫卡迪欧严肃地点了点头,“大概距今不到一千年前,人们仍然可以将所有的重要书籍一本不落地读完,还能读完大部分的杂书,并且引经据典、有理有据地探讨所有的书籍。现在呢,唉……”他笑了,“根本不可能,不可能了。我之所以喜欢监狱,有一个原因就是这里的书极为有限,这其实是件幸福的事,因为知识在这里变成了有限的东西。我们的书不到五千本,每次能读个六本左右吧,这个数量对任何人来说都挺容易的……为什么呢,因为我第一次发现自己与来自南部殖民星球的人拥有共同的见地。这话如果放在几年前来问我,我肯定会笑掉大牙。可结果却是,无论你来自哪个殖民地,所有人都会一致同意,《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是杰弗里·阿彻最好的作品。”他朝着我们两人微笑,“还有那些经典!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有人竟然在整晚阅读《一千零一夜》,梦见自己乘坐飞毯逃离了监狱。”
“我坐过飞毯。”428号说,摆出严肃的模样,“上面长了虱子,而且松松垮垮的,根本安不下心来。”
拉夫卡迪欧宽容地冲他笑道:“当然,我知道你坐过。以前还有过一本《凤凰与魔毯》,”说完他忽然很沮丧,“但是已经不见了。”
我们沿着走廊缓缓朝曾经是图书馆的地方走去。尽管空无一人,但是监狱仍然在发出声响。幽灵般的房门发出砰砰的撞击声。金属走道在脚步下发出钟表的嘀嗒声。气温越来越暖和,可空气依旧沉闷不堪。
就连428号也留意到了。“空气不咋新鲜了,氧气已经快要耗尽。空气装置必须尽快恢复循环功能。”
“哦,我倒是不着急。”拉夫卡迪欧低声咕哝,“他们每次都能成功修复故障,典狱长特别有效率。”他特意对我强调了后半部分,好像完全没有想起我曾经就是典狱长。“我们到了。”
图书馆里一片狼藉。许多书架被拆掉做成了食堂里的桌椅,不过还留了一部分,向着房间深处的阴影延伸而去。地上堆积了一垛垛巨大的叫不上名的垃圾,烧得焦黑的排气管残件凌乱地散落在格栅周边。尽管图书馆里的空气早已被排空并循环了数次,可仍然能闻到一股浓烈的塑料灼烧的味道。
拉夫卡迪欧将他手头的几本书码在书架上,颇有些令人悲从中来。“好了。”他说,“至少起了个头,不是吗?所有人都需要重新开始,我会好起来的。”
他站在废墟中,慢条斯理地踱开步子,不时将被烧毁的书本碎片——有些已经烧得只剩下了一根书脊和一些边角——满怀希望地码在书架上。
很快,他便忘了我们的存在,四处走动,自言自语。
“我们会再给你点书的。”我提议道。
428号点头赞同。这是句很合时宜的话。
“哦,那太好了。”拉夫卡迪欧摩擦着双手,旋即走入摇摇欲坠的书架之间。“这儿有东西在发光……瞧啊,亮闪闪的……”
我们离开了。

 
“可怜的家伙已经疯了,他真的帮不上什么忙了。”我对428号说。
他再次向我投来那种令我起鸡皮疙瘩的眼神。“是吗?难道你不知道吗?生命有时候会自己找到法子让生活继续下去,就算现实中有些不幸在前方,那又如何?”
“他需要人帮助。”我说。
“不,不需要。”428号笑道,“我认为,你会发现他将是这里最快乐的人。”
就在此时,我们听见了拉夫卡迪欧的惨叫。

 
我们甚至都没来得及考虑会遭遇怎样的危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回了图书馆。
房间的角落里,躺着老头儿瘦小的尸体,已经破碎了。
四处望去,都是黑暗,巨大而又阴险的黑暗。废渣堆、空书架,一切都笼上了不祥的阴影。
“这里有东西把他杀了。”我说。
428号蹲下身子。“没错。”他悲伤地说道,“他当时正在读书。”说着,他拍了拍拉夫卡迪欧手上仍紧紧攫着的一本敞开的书。“《魔术家的外甥》,是本好书啊。”他轻轻将书合上,放到了拉夫卡迪欧的胸前,然后缓慢地站了起来,“我们该走了。”
“是吗?”
428号说得很慢:“门就在那儿,我们该走了。”
“可为什么呢?”
“你就不能小点儿声吗?”428号朝我嘘声道,“因为门就在那儿,而且没有任何东西从那儿出去,所以……”
“所以杀死他的那玩意儿还在这里?”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哦,原来你会小声说话呀。”428号无礼地点着头。
我们还没走到门口,那玩意儿就冲我们来了。一堆废渣移动了位置,有东西从里头直接朝着我们冲了过来。很难看清楚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长什么模样,但是它行动迅速而且致命。
它朝428号冲了过来,或者说,428号拎起一把椅子朝它冲去。我唯一能看见的就是他在阴影中移动的身影,偶尔发出大声的高呼。
我朝门口走去。
我站在门外静候,定了定神,努力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我可以把门锁上,这可能是最安全的做法。这样做也许会失去428号,但也能将那头怪物困住——极有可能就是它导致我背了黑锅。所以它是证据。我输入密码想要锁门,无效。密码被改了。
428号抽身而出。“哦,你还等着我呢?太棒了!”他冲我微笑,我留意到他的囚服上出现了几道锯齿状的撕扯痕迹。他双手拿着剩下的椅子残骸,用力扔了进去,接着从口袋里抽出一把勺子。“我又做了一个。”他笑道。嗖的一下,图书馆的门应声上锁。
“那是什么东西?”我问。
“很吓人的东西。”他回答,脸上的笑容逐渐隐去,“我还不清楚它是什么玩意儿,但是很致命。它现在见谁杀谁。”
“怎么讲?”
“它不再有好奇心,也不再警惕。”
“不再?”
“就是我们在第6层遇到的那玩意儿,之前它一直在煞费苦心地掩藏自己的踪迹。现在呢,它直接把拉夫卡迪欧的尸体留在这儿让我们发现,要么是它毫不在乎,要么是它没得到想要的东西,再要么就是它想诱使我们……”他的笑容突然变得冰冷,“总之,它很聪明。”说着,他用手指敲了敲牙齿,“这是个圈套……我们上当了。”
“什么?”我说。
“很快你就明白了。我们快走。”
“太晚了。”本特利说道。
她站在我们背后,带着一队守卫。他们看上去疲惫不堪,但同时也怒不可遏。
“哦,你好。”428号说,“按理说你应该找不到我们才对啊。”
“确实。”本特利同意道,“但典狱长刚才在图书馆的门上输入了他的识别码。”
“哦,哦,原来如此。”428号朝我瞥了一眼。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的眼神,因为我此时正盯着地面。本特利仍然称呼我为典狱长,让我多少有些慰藉。
428号跨步走到我们与本特利中间的空当。
“现在的问题是,我想跟你们讲讲我的推断,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推断,可以说服你们所有人。那就是,犯人和守卫必须携手合作方能活下去。”
“我可没时间听你那套自作聪明的害人理论!”本特利怒喝道,向前走了一步,428号的一只手随即扫过。
“我也不想!”他也大声吼道,“可我得收集证据,建立起可信的案例,防止你们通过任何死尸顺藤摸瓜找到我们。我自己有一套程序,是经过实践的、验证了的程序。可是——”他叹了口气,“有时候你就是要即兴行事。”
428号举起了他的勺子。
然而,守卫们还没来得及拔枪开火,图书馆的门就炸开了,那玩意儿站到了我们所有人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本特利尖声叫道。
“待会儿再说!”428号吼道,“先开枪!”

 
那玩意儿什么模样?既然已经现身了,我觉得应该可以多少形容下了吧。它身形硕大,行动迅速,比人要高要宽。最开始,它仿佛身披阴影,随后变成了斗篷,接着我才发现……它身上覆盖着的是图书馆废墟中的数片黑色塑料薄膜。一片片稀碎的薄膜有如飘扬的饰带,遮盖了它本身的体态。而薄膜下,貌似有东西在闪闪发光。可我的脑中此时却闪现出最为诡异的童年回忆——如同一场古代哑剧正在面前上演:龙从舞台上疾驰而过,而龙本身就是让人脊骨透寒的可怕形象(尤其对于还只是六岁男孩的我而言)。龙在我面前飞舞旋转,但戏服下不时露出的关节仍会暴露内部的舞龙者——有时候露出点胳膊,有时候露出点侧面——与此时的场景有异曲同工之妙,尽管黑色薄膜下面是金属,但看上去也像是一个人。
只见它摆出一副骇人的姿态,开始发动进攻。目标是守卫。目标是所有人。

 
“你们都听到博士的话了!”我吼道,“朝它开枪啊!”
于是守卫们纷纷掏出爆裂枪,朝它开火。
“太好了!”博士很兴奋,“跟我料想的一样,开枪对它没效果。太棒了!这说明如果你们想要活命的话,就必须按照我的指示行事。”
“什么?”本特利望向他,一脸狐疑。
“你们的枪不管用。”博士说道,“一旦出现这种情况,用不了多久,所有人就都需要我了。”
有一名守卫靠得太近,惨叫着消失在阴影中。几秒钟后,一些湿漉漉的东西被抛了出来。
“相信我,现在必须相信我!”博士喊道,“你们根本阻挡不了它,我们得赶紧跑。”
本特利惊恐地扫视了一眼那名守卫的尸体,然后瞧见那头浑身乌黑、闪闪发光、呼呼直响的巨大物体朝着我们袭来。
“退后!”她喝道。
于是,我们所有人都跟着博士开始逃跑,他跑得飞快,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本特利跑到我跟前。“这么说,你已经完全信任428号了?”她问。
“至少现在是的,我没得选。”
“别被他耍了。”她告诉我,“还记得关于他的报告吗?他会首先接近你,然后再伺机向你攻击。”
“你呢?”我的语气很生硬,“你不也一样吗?”
“我只是……”本特利有些摇晃,或许有点喘不上气了,“我只是在照章办事而已。”
博士带着我们跑到了一个拐角,经过一道拱门后,立刻原地等着。当最后一名守卫穿过拱门后,博士马上拿出勺子,接着一道防爆屏蔽门轰然落下。几秒过后,屏蔽门在怪物猛烈的撞击下发生了弯曲。怪物本身很安静,只有它攻击的那一大块金属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们没有……”博士说着,眼神飘移到防爆屏蔽门之上。我们所有人都看着那儿。“我们真的没多少时间了,它变得太强壮了。”
本特利大步走向他,将他一把击倒在地。“刚刚是你放出了那个东西。就是因为你,我手下又死了一名守卫。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收手?”
“怎么今天老有人打我?”博士无力地瘫倒在地面上,“知道吗?躺在这儿还挺舒服的。我就准备躺着了。”
我还没来得及拦住本特利,她又踹了博士一脚。
他大声号叫:“是的!”语气酸酸地说道,“是的,是我放那玩意儿出来的。的确是很冒险的取巧行为。我对你那位同事感到抱歉,可如果你当初听我的话,这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了。但我必须得展示给你看,否则你根本不会了解监狱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忘掉你曾经听过的承诺吧。”
“闭嘴!”本特利一把掐住他的喉咙,沙哑的声音中透露着疲惫。“我根本不关心你的谎言,告诉我,你那头怪兽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的喉咙中发出咯咯的声音,手掌在手臂上拍打,“我没法告诉你。”他嗓音嘶哑,“你这样……掐着我……我怎么告诉你?”
可本特利丝毫没有放手,依旧冲着他歇斯底里:“全都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他们才会死!我本来还以为是他——”她猛地指向我——“可不是。那些犯人、第7层、钱德思——是的,‘我那位同事’的名字就叫钱德思。我知道他们所有人的名字——还有……还有……”
“唐娜森。”我轻轻地对本特利说,然后将一只手搭到她的肩膀上,“行了。”我语气平静,这是我能说出的最符合典狱长身份的口气。
我的话似乎起了点效果。她松开了博士的喉咙,博士随即瘫倒在地,气喘吁吁,“你……你的劲儿可真够大的。”
本特利转向我,圆睁着双眼郑重其事地看着我的眼睛,揣摩我将要说出的话。
“那行,典狱长。你想说什么?有何吩咐?”
“这个嘛……”我刚开口,便看到了她手下守卫的表情,他们似乎对本特利可能会听从于我而深感沮丧。我可以肯定,自己已经失去了守卫的信任,而我绝不能再让本特利重蹈我的覆辙。这里必须要有人发号施令。
“我没有……没有什么吩咐。”我嗓子干涩,但我指着他们继续说道,“现在,我只想让你们别打搅我们。428号犯人和我正在研究某种推论,与目前在监狱所发生的未知情况有关,但也仅此而已。我无意让你们听我的吩咐,甚至不奢求你们的信任。我只想让你们都活着,平安就好。”
我伸出手,将博士从地上拉起来。他盯着我,气喘吁吁,仍然没能从本特利的攻击中缓过劲儿来。
“来吧,博士。”我说,“我们走吧。”
我们就这样离开了,没人上前阻拦。
我们拐过一个墙角。
博士看着我。“还有件小事。”他说,“我可能得绕回去告诉他们一点注意事项。”
我的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这属于第五类安全钳制行为的简化版本。博士有些畏缩。
“仔细想想,”他嘟囔道,“也许根本没回去的必要。”

 
我们俩静静地走着。我带他来到了观景台。
“看啊,”我说,“瞅瞅外面,太空,按其自有的轨迹运转着。那么多的行星和星系,都以自己的方式移动着。相比之下,这儿所发生的一切……真是不值一提。在外面,一切照旧。而在这儿……哦,我感觉……这里发生的事从某种角度说会不会是我的错?”
“是吗?”博士反问。
“不知道。”我告诉他,“不再是了吧。”
“那就行……”他指向群星,“告诉你吧,典狱长。看见那些星星没?多么璀璨的夜空啊。每一次闪烁,好像都在撑起一副勇敢的面容。但每颗星星上都有其各自的问题。总有一天,我会一个个地解决掉,但此时此刻,你的问题才是我的头等大事。”
这话听来让人很安心。
我们就这样站着,看着星空。
“接下来怎么办?”
“我给你讲下我的推论吧,但是你听完后,必须告诉我一些事情。”
“可以。”我同意道,同时在星空中搜寻着第7层留下的残余碎片。
“我的推论就是,这座监狱遭受了秘密破坏。所有的电力故障?楼下的那鬼玩意儿?狱警们被无故关闭?防护阵列违背常理的开火?全都是其中的一部分,这是场蓄意的阴谋。”
“谁干的?”
“你有敌人吗,典狱长?”
我笑了,“只有朋友。”我言之凿凿地说道,“我跟你说过的,监狱里所有人都是我的朋友。”
我们俩都发出了一阵苦笑。
“按照我的理解,”我说,“你的意思是,监狱因为某种原因开始和我们对着干了?”
“正是如此。”
“也就是说,我们的互通网连接这么差是有人故意为之?”
“没错,就是为了阻碍你们求援。”
“也就是说,这蓄谋已久了?也许从建造监狱的那时候起就开始了?”
“差不多吧。”博士伸出一只手斜晃着说,“都是有可能的。看来我们至少在一件事上达成了共识,典狱长,那就是你被人给陷害了,陷入了一场惊天大阴谋当中。”
我看着漫天的星斗,手紧紧地抓住了栏杆。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承受一次这样的打击。”我说完,坐了下来。
博士站在一旁。
“没事的。”他说,“慢慢来就好。”
我心怀感激地冲他点头,星星依旧在旋转。我的世界已经轰然崩塌,我还记得最后一次和妻子说过的话。难道从那时候起,这个阴谋就开始了吗?
仿佛有什么东西咔嗒了一下,在很久很远的某处。
“还记得我刚跟你说让你慢慢来吗?”忽然传来了博士的声音。
我点点头。
博士咳嗽了一下,“就当我没说过吧。快点起来,它们找来了。”
只见狱警从四面八方的墙上朝我们围拢过来。
“不过也有好消息……”博士开口道。
还有好消息?
“理论上说,是的。”一队狱警冲着我们扫来,我们警惕地靠在一起。“这是我推论的另一方面,除非我全盘皆错。瞧,现在狱警已经被重新启动了。而坏消息是,它们已经被重新编程,只要逮着活物就会大开杀戒。愿意的话——喔——”每一个狱警都发出了威胁的嗡嗡声,“愿意的话,你可以走到它们面前,看看我说的对不对,然后……”
“不用,谢了。我相信你。”
“好!”博士点头道,然后一只手伸进了自己的头发抓抓。“瞧啊,我们俩已经建立起信任了。有什么建议吗?”
“能用你的勺子戏法对抗它们吗?”
博士短促地笑了笑,“那就是把勺子而已,只有两种用途。算上喝汤的话,就是三种。”
“看来我们无处可躲了。”
“那倒未必。”
狱警越逼越近。
“投降?”
所有狱警身体中都伸出了锋利的尖刀。
“最好别。”
接下来的一刻,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也有好消息告诉你。”我说,“等本特利发现咱们的尸体后,她就知道你是对的了。”
“这还真是货真价实的好消息啊。”
狱警离我们已经只有两米了。它们的身体中又伸出了钳子。
“至少……”我说着,只觉得嘴巴发干,“是个痛快的死法。”
“真的吗?”
“不是。”
“我也觉得不是。”博士耸了耸肩,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着金属碎屑的罐子,将碎屑抛洒出去,飘飞的碎屑在空中金光闪闪。紧接着,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了焊枪。枪口吐出一阵短促的火舌,火焰虽弱,但足以点燃随风飘荡的碎屑。碎屑迅速演变成一团猛烈的亮光和热浪。
博士一把抓住我逃了出来。
“那是镁屑。”他说。
烈火蔓延至狱警身上,剧烈地燃烧着。它们的手臂被炸飞,燃着熊熊火光,重重跌落在其外壳之上。
“我从车间里头拿的。”他解释道。
“你还有什么没偷的?”
“这得看情况。看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解决。”
狱警们嗡嗡作响,相互撞击着。博士又扔出更多的镁屑,然后再次点燃。这次它们都倒下了。突然,狱警身上闪出了防护盾。
“它们是在自我保护。这倒是好事,因为……”
防护盾又闪了一次,狱警彻底断了电。
博士双臂抱胸,“早该想到了,它们一直没机会去好好充电来着。电都快没了,还玩儿什么杀人狂欢。跟我来。”
我们小心翼翼地从狱警的残骸中穿过。即使它们已经全部断电,但仍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在残余电量的驱动下,它们仍在发出声响。我谨慎地掠过一堆堆爪子和金属刺,感觉身上的制服被勾住了。我往前走,但动弹不了。一个狱警的爪子拽住了我的衣服,抓住了我的手臂。
“博士……”我低声求救。
爪子一阵痉挛,既没有彻底松手,也没有用尽全力钳住我。我清楚地知道,只要它用尽全力,我的骨头就会被捏碎。
博士转过身看了一眼,“它充电时间比其他狱警久一点,不过也就一点而已。”
“说这话有用吗?”
“好吧。”他长出一口气,像是不得不放下手上正在处理的大事,被迫来处理我手臂快被掐断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似的。“我会做件事,等我开始行动的时候,我希望你一路不停地朝门那儿跑,无论怎样都别停下来。”
“好的。”
“哦,对了,还要闭上眼睛。”
“为什么?”
“因为一旦出了差池,你是不想看见后果的。”
“后果是什么?”
博士拿出勺子,咳嗽了一声,“电磁铁有两极。”他说着,敲了敲基座上的电池,“也就是说,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如果我猜对了,爪子便会松开。而如果我猜错了……”
“噢。”
“不好意思。”
“你有把握吗?”
“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不算差,最多百分之六十吧。”
“依据是?”
“没有依据可言。纯粹只是基于我的乐观天性而已,尽管这个信念越来越弱了。”只见他露出一个微笑,扑过去抓住了狱警的爪子。我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尖叫。
随后,我本能地发出惨叫,闭上了眼睛。
“可以了。”博士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什么可以了?”
“可以跑了。”
“我的手臂呢?”
“安然无恙,快跑。”
我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只有地面,没见到任何残肢在地上翻滚。于是我急忙朝门跑去,与此同时,身后的狱警重新活了过来,朝博士逼近。
“躺着去吧!”他咆哮着,瞄准狱警抬腿就是一脚。
狱警咣当一声停了下来。博士高声叫喊着跳开,十分痛苦。
“听见没?”他几乎是在哀号。
“咣当声吗?”
“是嘎吱声,哥们儿,嘎吱破碎的声音。”
“没有。”
博士像风车似的旋转着手臂,同时前后甩动他的一只脚。
“那是我的脚趾头。”他脸色极为难看,“真是……太疼了。估计我的脚趾折了。”
“狱警特别坚固,制造合同里的要求。”
“妙啊,妙不可言。整座监狱里唯一牢靠的东西。算了,我们先离开这儿吧。”
博士一瘸一拐地慢慢走着,表情痛苦不堪。
我跟在他后头,不知要去往何处。

 
停机坪十分安静。博士缓缓坐进我平常用来接见探视者的椅子。
“那个,呃,是我的椅子……”我开口道,但博士只是白了我一眼。“当然了,你坐我也是很乐意的。”
博士脱下靴子,开始仔细察看脚上的伤。他的袜子上竟然有卡通动物的形象,可真是没想到。
“一只小猪去集市……一只小猪留家中……一只小猪吃烧烤……一只小猪两手空……而这只胖小猪……哎哟。”他来回晃动着脚趾,然后笑了。
“你唱什么呢?你的脚趾还好吗?”
“不太好。”博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这只小猪差不多已经折了。不过你看啊,我动脚趾头的时候,像不像一群小猪在跳舞?哈!”说完他皱起了眉头,“她在哪儿呢?”
“克拉拉?”
他点点头。
“你不是说她曾在这里抗议吗?”博士说着眯起了眼睛。
“她确实常来,但现在她好像不在。”
“遇上我需要她的时候,她就跑回去亲她那些小孩,教他们跨维工程的入门知识去了。真是典型的克拉拉做派,那个女孩……简直连一点做事要分轻重缓急的观念都没有。”他叹了口气,“有同伴就会有这样的麻烦。我以前有过一条狗,是的,它可管用多了。”说完,他躺在椅子里闭上了眼睛。一瞬间,他看上去显得无比沧桑和疲倦。
传来咳嗽的声音。
只见克拉拉出现在了围栏的另一侧,博士立马起身,脸上有些轻微的抽搐。
“克拉拉·鸵鸟[. 鸵鸟(ostrich)与奥斯瓦德(Oswald)的前半部分较为相近。
]!”博士笑道。
“我的姓是奥斯瓦德。”克拉拉说。
“好吧,我也一直在思考关于你的姓这件事。你一直都不喜欢自己的姓,我也不喜欢。叫鸵鸟好多了,瞧你的脖子,多像鸵鸟啊。”
克拉拉平静自若地凝视着他,“我想你了。”她说道。
“我也想你了。”
他们就这么站着,犹如一对傻瓜一样相互咧着嘴笑。
“哦,袜子挺好看嘛。”克拉拉说。
“袜子不是重点。”博士说着,轻手轻脚地把靴子套了回去。“好了,如今我们又重聚了,博士和克拉拉。只不过面前有道电围栏给挡着。”
“还有另外七十三套安全系统。”我插话道。
“待会儿我就去处理掉。”博士没有理会我。既然克拉拉出现了,我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此时,博士正好奇而专注地打量着她。“听好了,鸵鸟,你迟到了。可你从不会迟到,背后应该有原因吧?”他对她笑道。
克拉拉点头道:“我和塔迪斯走了条岔路。”
“得知你们俩能和平相处,我很高兴。”博士笑道。“塔迪斯是我的飞船。”他转头向我解释道,随即压低了声音,“她和克拉拉一直合不来。不过看来她们已经学会互相体谅、不计前嫌了。”
“我可没有不计前嫌!”克拉拉抗议道。
“那我觉得塔迪斯也没有原谅你。”博士说,“告诉我,你干吗去了,你这个捣蛋专家。”
“这个嘛……”克拉拉撒娇似的转了转脚掌,显然对自己十分满意,但又有点担心自己马上要说的消息会过于震撼。“你肯定会很高兴的。”
“这些天我已经很难高兴得起来了。”
“好吧。”她深吸了口气,“我们救了第7层的人。”
“你说什么?”我叫了出来,禁不住想冲过去拥抱她,差点没撞到电围栏上。
“你说什么?”博士的口吻明显没有那么兴奋,“千万别告诉我你是穿越时空去救的人。”
克拉拉摇摇头,“第7层飞过去的时候,我们就发现防护阵列被启动了,于是立刻跃迁过去,把他们接上船,然后放到了一个殖民地上,所以才迟到了。”不知为什么,我有些不大相信,因为她说话的时候把手背在了身后。“是一颗叫作伯尔琳的挺不错的小星球。”
听到这话,我立即有了反应。我曾希望自己再也不要听到这个名字了。
“了解。”博士看着她,继而又转向我,“挺好的,又避免了一场大屠杀。相信神棍本人应该也挺高兴的。”
“你是说……”克拉拉一脸厌恶地皱起了鼻子,“你是说那个一直在晃动手指、假装织毛衣的古怪胖子吗?在被殖民地的人关起来之前,他告诉我,说我会遇到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陌生人,然后开始一段很长的旅行。”
博士笑了,“嘿,他说得还挺对的,不是吗?是说那一回吗?”
“我什么时候还能再遇到一个又高又黑的家伙?”
博士不悦地沉下脸,“我真的很想你。”他说。
“刚刚咱们已经寒暄过了。”
“那好,接下来该做什么?哦,对了,该轮到聊聊各自的难忘经历了,这可有趣多了。”
“我也特别喜欢这部分。”
他们就这样啰嗦了半晌,幸亏没有和他们坐在同一班长途飞船上。我几乎都有点想要加入他们的对话了,可同时又很担忧,这么一团糟的情况下他们怎么能表现得如此幼稚?
与此同时,我深深地沉浸在放松的情绪之中。第7层完好无损,所有人也平安无事地活着。那天我第一次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因为有博士和克拉拉在。
就在此时,半块停机坪爆炸了。
克拉拉尖叫着被抛甩到地上。她赶紧站起来,身旁全是旋转着的碎片和火焰。
“怎么回事?”她叫道。
“是防护阵列……”我结结巴巴地说道,“可这是为什么呢?”
武器再次开火,我们和克拉拉之间的地面顿时燃起了大火。
“防护阵列现在的目标是监狱。”博士说,“它探测到了克拉拉的来访,于是下决心将她抹去,尤其是我们的飞船,更是它的眼中钉。”
又是一阵炮轰,距离克拉拉更近了。
“它还在校准中。”博士陷入冥思,“是不是有七十三套系统阻止她进来?”
“是的,还得算上围栏。”
“打开系统,让她进来,赶紧!”
“可我办不到。”我提出异议道。
防护阵列又开火了。克拉拉正躲在一块小岩石后方,此前她曾坐在那上头。岩石的一部分被炸到了空中。
“你必须办到。”博士不容置疑地坚持道,“你看看她!”
随着越来越多的炮火落在克拉拉的附近,她缩成了一团。稀薄的大气中充斥着闪烁的火光。
“我真的办不到。”我抗议道,“这些系统固若金汤,没办法让无罪之人进来。我真的办不到。”
又是一道火光四溅,岩石被劈成两半,然后被接踵而至的炮火炸成粉末。
无处可躲了,克拉拉突兀地站在那儿,暴露在炮火之下,身上盖满了岩石碎片。
“我要不要跑到塔迪斯那儿去?”她问道。
“恐怕你跑不过去了。”博士说,“根本不可能的。”
“那就永别了?”她说。
“绝不可能。”博士态度坚定,接着转向我,“你说无罪之人不能进来,是吗?”
“是的。”我肯定道。
“怎么个无罪法?”
“好主意。”我突然笑了,“克拉拉,能麻烦你敲打一下那边的那块牌子吗?”
“是这块吗?”她指的是那块写着“不得接触围栏”的牌子。
“是的,用力敲打一下。”
于是,克拉拉捡起块大石头砸过去,牌子被砸出了一个坑。
“克拉拉·鸵鸟。”在防护阵列的隆隆炮声下,我庄重地宣布,“我以典狱长的身份宣布——”博士在一旁做着“赶紧点”的手势,“我以破坏监狱财产的罪名将你逮捕。请进来。”
围栏随即打开,克拉拉一溜烟儿跑了进来。围栏关闭后,防护阵列开始对她之前站的位置进行狂轰滥炸。四处硝烟弥漫,挡住了视线。
我们站在那儿,大口喘着粗气。尽管她此前总是一副泰然自若的姿态,此刻却也在瑟瑟发抖。博士搂住了她。
“这算是拥抱吧。”他说,“你知道我从不拥抱的。”
“上一任博士就会拥抱。”她告诉他。
“好吧。”博士松开了她,“怪习惯。不过这倒是个呼吸秀发气息的好办法,你换洗发水了。”
“洗发水?”克拉拉后退了几步。
“以后可能会很重要。”他说着思考了片刻,然后放弃了这个想法,“不,应该没什么重要的。”
“我觉得,”我对博士说,“你向来都不把任何事情当回事。”
“恰恰相反。”博士反驳道,“我觉得宇宙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说着,他把手塞进口袋,分别看了我们两人一眼,“总之,我们必须找出事情的真相,让监狱重获平安,挽救监狱的整套系统。”
“是吗?”我问。
克拉拉点头道:“是不是一种壮举?我们干的就是这活儿。我很擅长,他嘛……还算好吧。”
“我也很擅长。你们看,”博士说着,自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件物品,“我弄了把音速勺子。”
克拉拉给了他个白眼,似乎不为所动。
防护阵列又开火了。围栏与我们身后的墙随即融化。
“首先,”博士说,“无论是外部防护系统还是内部防护系统,监狱里的所有东西都想宰了我们。其次,这里面还活动着一头体型巨大的神秘生物。有人一定要我们死方才罢休。”
“我必须告诉你,我真的很想你。”克拉拉说。
防护阵列又开火了,我们开始逃命,免得被炸成原子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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