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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妮娜

  他们从黑暗中冒出,浑身湿透,到处瘀青,并在明灿的月光中喘着大气。妮娜全身彷佛遭到痛揍。残余鲸须聚集在她嘴角,形成黏黏的泡沫。她的衣服磨耗到几乎什么也不剩,而如果她不是因为自己还活着、还在呼吸而开心到不行,甚至脑袋发晕,可能会因为以下事贸而感到担忧:她赤着脚,几乎全裸站在北方河流的峡谷中,距港口和安全处足足有一哩半远。她能听到远处传来冰之廷的钟响。

  古维正咳出水来,马泰亚斯则将失去意识的跛腿凯兹从浅滩拖出。

  「诸圣啊──他还在呼吸吗?」妮娜问。

  马泰亚斯动作一点也不温和地将他翻成仰躺,用非常没必要的强劲力道按压他的胸口。

  「我、实在、应该、让你、死的。」马泰亚斯一面配合按压,一面碎念。

  妮娜爬过岩石,跪在他们旁边。「在你压碎他胸骨之前让我来吧。他有心跳吗?」她用手指贴上他喉咙。「有,但很微弱。打开他的上衣。」

  马泰亚斯帮忙扯开那件猎巫人制服,妮娜一手放上凯兹苍白的胸口,专注在他的心脏,逼它收缩。她用另一只手将他鼻子捏住,打开嘴巴,试图将空气吹进他的肺里。如果是更有技巧的躯使系格里沙,就能直接抽出水来。但现在没空为了自己的缺少训练懊恼了。

  「他会活下来吗?」古维问。

  我不知道。她再次贴上凯兹的嘴唇,搭配她让他心脏收缩的次数,数算吹进的气。快啊,你这烂透的巴瑞尔混蛋,再难难的境地你不都撑过来了吗?

  当凯兹的心脏开始有自己的节奏,她感觉到动静,接着他一阵咳嗽,胸口抽搐,口中吐出水来。

  他将她从身上推开,猛吸进空气。

  「离我远点,」他上气不接下气,用戴了手套的手抹嘴。凯兹的眼神没有聚焦,似乎直接穿过了她。「别碰我。」

  「你受惊了,恶魔,」马泰亚斯说:「你差点溺死──你应该溺死的。」

  凯兹再次咳嗽,全身上下都在颤抖。「溺死。」他重复道。

  妮娜慢慢点头。「冰之廷?记得吗?不可能的抢劫?险死还生?克特丹有三百万克鲁格在等着你?」

  凯兹眨眨眼,目光变得清晰。「四百万。」

  「我就知道这能让你清醒过来。」

  他的双手用力抹过脸,带水的咳嗽声依旧在胸中回响。「我们成功了,」他惊叹:「乔尔神施展了奇迹。」

  「你不配奇迹,」马泰亚斯绷着一脸怒容。「你亵渎了圣梣树。」

  凯兹撑着身子站起来,稍微踉跄,又再吸进一口颤抖的气。「赫佛,那只是个象征。如果你们的神如此娇弱,也许该种棵新的。我们离开这里吧。」

  妮娜举起双手。「不客气啊,你这没良心的混账东西。」

  「等我们登上芙罗琳,我会好好谢妳。出发。」他已径自拖着身体爬上从峡谷远程一路排列过来的大圆石。「路上妳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我们这位赫赫有名的蜀邯科学家看起来活像韦兰的同班同学。」

  妮娜摇摇头,半是恼怒,半是敬佩。也许这就是在巴瑞尔生存的代价,你永远不能停。

  「这人是朋友吗?」古维质疑地用蜀邯语发问。

  「有时候吧。」

  马泰亚斯扶她站起,他们全都跟在凯兹身后,缓慢地在峡谷石壁上推进,这条路会将他们带到上方桥梁的另一端,更靠近第尔霍姆。妮娜从没有这么累过,但她还不能容许自己喘息。他们拿到了大奖,比任何一组人马走得更远;他们炸了冰之廷中心的一栋建筑。但是,假使没有伊奈许和其他人,他们就不可能到得了港口。

  她持续移动,毕竟剩下的选项就是在圆石上坐着,乖乖等死。冰之廷那儿的某处开始响起隆隆声。

  「噢,诸圣啊,拜托是贾斯柏。」当他们拖着身躯越过峡谷边缘,回望着上头全是哈聆卡节装饰的缎带和梣树树枝的桥,她不禁恳求道。

  「不管来的是什么都非常大。」马泰亚斯说。

  「凯兹,我们怎么办?」

  「我们等。」凯兹说,而声音越来越大了。

  「你也可以说『找掩护』?」妮娜问道,紧张得不断换脚跳。「『好心一点』?『我在附近灌木林藏了二十支步枪』?给我们一点什么。」

  「像是几百万克鲁格?」凯兹说。

  一辆坦克轰然开过山丘,烟尘砾石从履带喷出。有个人在炮塔位置朝他们挥手──不,是两个人。伊奈许和韦兰正在那圆顶后方疯狂大叫、胡乱比画。

  妮娜发出一个胜利的吶喊,同时间马泰亚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当妮娜看向凯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诸圣啊,凯兹,你真的看起来很快乐。」

  「少开玩笑了。」他回嘴反驳。但是绝对没错。凯兹‧布瑞克像个儍子那样咧嘴笑开。

  「我想我们应该认识他们?」古维说。

  然而,当妮娜看到斐优达人响应渣滓帮侵门踏户的做法,原先的兴高采烈立刻黯淡。一纵队坦克爬到山丘顶峰,从洒落月光的路上疾驶而下,烟尘从他们的履带缕缕升起。也许贾斯柏没把猎巫人区的闸门封上,又也许他们本来就有坦克等在现场。根据冰之廷围墙里拥有的火力,她想他们应该算幸运。但是,目前感觉起来完全不是这样。

  直到伊奈许和韦兰轰然开过桥梁高起的支架,妮娜才听出他们喊的是:「快点让开!」

  坦克咆哮经过时,他们从路上跳开,接着,坦克发出金属的刺耳声响,戛然停止。

  「我们有坦克,」妮娜赞叹地说:「凯兹,你这恐怖的小天才,这计划竟然成了,你给我们弄到了辆坦克。」

  「是他们给我们弄到坦克。」

  「我们有一辆坦克,」马泰亚斯说,然后指着那一大票朝他们逼近的金属和烟云。「他们有更多坦克。」

  「是,但你知道他们没有什么吗?」当贾斯柏转动坦克上的巨炮,凯兹问。「桥。」

  一阵金属的刺耳声音从配备装甲的坦克内部响起,接着是一声让人连骨头也随之震动的轰然碰声。某个东西经过他们、射入空中,接着撞上桥,妮娜听到高频呼啸,桥的前两座支架爆炸燃烧,火花与木头笔直落到下方峡谷。巨炮再次开火,一声哀吟后,支架完全倒塌。

  如果斐优达人想横越峡谷,就得插翅膀飞了。

  「现在我们有坦克,还有壕沟。」妮娜说。

  「快上来!」韦兰开心大喊。

  他们撑上坦克侧边,使出吃奶力气抓紧金属上任何沟槽或边缘,接着一路以最高速度朝港口驶去。

  当他们怒吼着经过街灯,人们纷纷从自家冒出来看发生什么事。妮娜努力想象,在这些斐优达人眼中这群疯狂的人马到底会是什么模样。当他们从窗户或门口探出头来,会看到什么?一群乱吼乱叫的小鬼挂在一辆漆有斐优达旗帜的坦克上,有如在游行队伍中突然发狂脱队的花车那样到处冲撞:身穿紫色丝绸的女孩和红金色鬈发的男孩从枪炮后方探出,四名湿得滴出水的人拚命抓牢坦克侧边──一个穿着囚衣的蜀邯男孩,两个浑身泥的猎巫人,以及妮娜,身上的蓝绿雪纺已破烂到成碎布的半裸女孩,还高喊着:「我们有一条壕沟!」

  当他们进入镇上,马泰亚斯喊道:「韦兰,叫贾斯柏顺西边街道开。」

  韦兰缩下去,坦克随之往西。

  「那是仓库区,」马泰亚斯解释:「晚上不会有人。」

  坦克经铿锵锵开在鹒卵石上,在人行道边栏左摇右摆,又再次为了避开几名行人晃回来,接着加速开进港口区,经过一些酒馆、小店及船运公司。

  古维转头往后,脸上闪烁着愉快神色。「我闻得到海了。」他开心地说。

  妮娜也能闻到。灯塔在远处发光,只要再两个街区就会到达码头、获得自由。三千万克鲁格。有了她和马泰亚斯的那份钱,他们想去哪里都可以,怎么生活都随意。

  「快到了!」韦兰喊着。

  他们转过转角,妮娜的胃一沉。

  「停下来!」她喊着。「停!」

  她根本不必费心。坦克一个颠簸煞住车,差点将妮娜甩出去。码头就位于正前方,再过去就是港口,数千船只的旗帜在风中劈啪拍动。时间已晚,码头应该空荡无人。然而,那里却满是部队,一排又一排的人,身穿灰色制服,至少有两百人马──每把枪的枪管都直指他们。

  妮娜仍能听见古时计的钟声。她回头望,冰之廷活像只羽毛凌乱、心情不悦的海鸥栖在崖上,阴森地笼罩港口。白色石墙从下方打亮,映着夜空发出光芒。

  「这什么东西。」韦兰问马泰亚斯。「你从来没说──」

  「他们一定改了部防程序。」

  「其他的都一样。」

  「我从没亲眼看过黑之警戒启动,」马泰亚斯咆哮着:「也许他们向来会在港口派驻部队──我不知道。」

  「安静点,」伊奈许说:「住口。」

  当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回荡传来,妮娜一个惊跳。那声音先用斐优达语,接着是拉夫卡语、克尔斥语,最后是蜀邯语。「释放囚犯古维‧育‧孛,放下武器,从坦克走出来。」

  「他们不能直接开火,」马泰亚斯说:「他们不会冒着伤到古维的风险。」

  「他们不必。」妮娜说:「看。」

  一名憔悴的囚犯被人带着穿过一排排士兵。他的头发纠结在前额,身穿破烂的红色柯夫塔,紧抓住最近的守卫的袖口,嘴唇急切地开合,彷佛迫切想吐露什么金言玉句。妮娜知道他是在恳求得到炼粉。

  「破心者。」马泰亚斯阴沉地说。

  「但他离这么远。」韦兰表示。

  妮娜摇摇头。「无所谓。」不管被派驻在下第尔霍姆的是什么部队,都会把他配置在这里吗?为什么不?他是比任何枪炮坦克更好的武器。

  「我看得到芙罗琳。」伊奈许低声说。她朝下指着码头,就稍微过去那么一点。妮娜花了一会儿,然后认出那面克尔斥旗帜,及其下方明亮细长、飞扬着的汉拉湾三角旗帜。都这么近了。

  贾斯柏可以射杀破心者。他们可以想办法利用坦克硬冲过部队,可是永远也到不了船那边。在让古维落入其他人手中前,斐优达人会非常乐意冒着让他死的危险。

  「凯兹?」贾斯柏在坦克里面喊。「现在非常适合说一句:『我早就料到了。』」

  凯兹望出去,注视海洋般的士兵。「我没料到。」他摇摇头。「赫佛,你说总有一天我的花招会用完,看来你说对了。」他这话是说给马泰亚斯听,可是眼睛却望着伊奈许。

  「我已经被关够了,」她说:「他们无法活捉我。」

  「我也是。」韦兰说。

  贾斯柏在坦克里头嗤了一声。「我们真得让他多交点合适的朋友。」

  「与其让那些斐优达人把我刺到长矛上,不如全力一搏。」凯兹说。

  马泰亚斯点点头。「那就算意见一致了,我们在这里结束一切。」

  「不。」妮娜悄声说道。他们全转头看她。

  那个声音再次回荡着从斐优达军队中传出。「限你们在倒数十秒之前束手就擒。我再重复一次:放了犯人古维‧育‧孛,立刻投降。十……」

  妮娜快速用蜀邯语对古维说话。

  「妳不了解,」他重复。「只要一剂──」

  「我了解。」她说。但其他人不了解──直到他们看见古维从口袋拿出一个小皮革袋,袋子边缘沾着铁锈色的粉末。

  「不行!」马泰亚斯大吼。他想去抢炼粉,但妮娜动作更快。

  那个单调的斐优达人声持续说道:「七……」

  「妮娜,别做蠢事,」伊奈许说:「妳看过──」

  「有些人不会在第一剂上瘾。」

  「这不值得妳冒这种风险。」

  「六……」

  「凯兹的花招用完了,」她一把扯开小袋。「但我还没。」

  「妮娜,拜托。」马泰亚斯哀求道。那天在尔令,当他以为妮娜背叛了他,她在他脸上看过同样的痛苦神情。就某种程度,她现在做的事情也一样,她再次抛弃了他。

  「五……」

  第一剂最强烈,他们不都这么说吗?那样的巅峰与力量是永远无法复制的。她余生都会不断追逐着它,又或者……她能比这药剂更强。

  「四……」

  她飞快碰了马泰亚斯的脸颊一下。「如果情况不妙,想办法结束它,赫佛,我相信你──」她再次微笑。「能再次做出正确选择。」

  「三……」

  接着,她猛一仰头,将炼粉倒入口中,硬生生直接一口呑咽下肚。粉末带有熟悉的约鞑花朵味道,甜甜的、有些焦味。但还有另一个味道。她不太认得的滋味。

  她不再思考。

  血液开始怦怦轻敲,心脏突然狂跳起来,整个世界碎裂成细细的闪光。她能看到马泰亚斯眼睛真正的颜色,在她放入的灰棕微粒之下纯粹的蓝,以及他头上每根发丝映照出的月光。她看见凯兹眉头上的汗水,他上臂几乎看不见的刺青针孔。

  她的目光越过一列列斐优达士兵。她能听到他们的心脏跳动,看见他们的神经元触发,感受脉冲形成。一切都合理了。他们的身体有如细胞组成的地图,是上千组的方程式,她只要一秒──甚至一毫秒就能解开,所有答案了然于心。

  「妮娜?」马泰亚斯低声说。

  「走开。」妮娜说,甚至在空气中看见了自己的声音。

  她感觉到人群中的破心者,感受到他呑下自己那剂药时喉咙的移动。他就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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