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宝蓝色的塔迪斯停在雕像展馆冰冷的白墙和毫无生气的大理石像中间，整幅画面显得极不协调。然而，依旧穿着古罗马丘尼卡短袍的博士，却以一种旁人无法企及的方式完美融入了展览。尽管如此，周围那些颈挂照相机、身穿带标语T恤衫的游客，以及几位穿着花呢外套的老学者，还是向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在博士眼中，这些人根本就不存在。甚至连那些以为塔迪斯是某种交互式工具的孩子，也只换来了他的匆匆一瞥。因为他有使命在身，不容丝毫分神。
然而，当他走到罗丝的雕像前时，却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
有人公然无视禁止触碰展品的告示，坐在旁边的巨型石足的脚趾上。那人他认识，正是米奇·史密斯。
“博士！”米奇见到博士走来，连忙叫道。
他望向博士身后，可根本没有别人，“哦，你来啦。”
博士放慢了匆匆的脚步。“是啊，”他回答道，“这……是上一次的之前还是之后？”
米奇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你的上一次是哪一次？反正我的上一次是在两周前，你跟罗丝离开了，说要让罗丝成为艺术界的大人物。”
博士的脸抽搐了一下。
“我猜你们找对地方了，”米奇上下打量着博士，“要么就是，当季流行男人穿裙子。”
博士没有理睬他，而是专注于眼前这尊雕像。
罗丝的青春和美丽永久地保存在了这里。尽管已然石化，她的面容却依旧显示着力量。所有人看到她，都必定会发现她是多么的特别。他下意识地想去握住她的手。当然，那个动作落空了。
博士心中突然涌出了一阵迟疑。
米奇站起身，向他身边走来。“打造这座雕像的人一定特别了解她，”他说道，“就好像……就好像那人真的非常懂她。”他突然顿了顿，闪出一个想法，“嗨，她该不会在跟那家伙约会吧？”
博士发出了刺耳的笑声，几乎不近人情。米奇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喔！我可没有故意招惹你，伙计。”
“这不是罗丝的雕像。”博士说道。
米奇一脸困惑，“你说什么呢？这当然是了。你觉得我见到罗丝会认不出她来？”
“你确实没认出来。”博士回答道，“你现在看到的并不是罗丝的雕像，而是罗丝本人。罗丝变成石头了。”
米奇一屁股坐在了石足上，双手抱着头。“这不是真的。”他的声音尖利又含糊不清，难以抑制的呜咽令他的身体剧烈起伏。
这时，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卫走了过来。“抱歉，先生，”他对米奇说道，似乎并没有发现对方正在流泪，“恐怕得请你从展品上下来。”
米奇丝毫没有理他，很可能是没听到他的话。
“他有点儿伤心。”博士解释道。
但警卫依然无动于衷，“抱歉，先生，我不能破例。”
博士走上前去戳了他一下，“不好意思，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个真人。因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肯定能看出我……朋友现在非常伤心，并会表现出一些同情。”
但那人并没有理会博士的愤怒。尽管身在博物馆这种文雅之地，他恐怕也早已习惯了这类不太妥当的行为。但他的话过于理性，这让情绪本已不稳定的博士不禁怒火中烧。“保护展品是我们的职责。要是人人都能在上面坐一坐，那它们就保存不了这么多年了，不是吗？”
博士正准备展开一连串反驳，包括石制品的曾经以及他刚刚想到的用途，有些用途还可以让这名警卫也参与其中，而这一切都有可能让这人开始怀疑自身的精神状况——但就在此时，米奇撑起身子，猛地凑到了警卫面前。
“我才不管你那些愚蠢的雕像和职责！”他大喊道。
展馆内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还有游客拍起了照片。
“她死了！你难道不明白吗？她死了！我每天都来这里，每天！就为了让自己感觉她就在身边，就为了支撑自己直到下次再见到她。可我不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永远也见不到了！”
“我很抱歉，先生，可是……”
博士赶在情况变得更糟糕前，插手干预道：“我刚才说了，他现在情绪有点儿不稳定。”他厉声说完后，一把抓住了米奇的手臂。
于是，仍在默默流泪的米奇跟着博士走出展馆，来到了楼上，此时的他显得既茫然又愤怒。
博士让他坐在大厅的一张桌子旁，然后走到旁边的柜台，拿来两杯黑加仑果汁。他放了一杯在米奇面前，还给他插上了吸管。
他们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坐了一会儿，两人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里，而是都回到了过去，跟罗丝在一起，与她交谈，一同欢笑，或者只是静静凝望她的脸庞。
“她总是那么完美，”米奇突然说道，“我配不上她，配不上。有一次，我得了流感——她一直在照顾我，寸步不离。我难受得想死，她就握住我的手，让我记起生命有多美好。”他几乎露出了微笑，“我当时就想，自己能得到她简直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我们那时还是孩子，可我早就知道她很特别。我一直觉得她会离开我。有一次，她真的离开了，不过总算又回来了。我以为她只是叛逆，一两个星期后就会想通，可事情并非如此。我从未想过能再次留住她，因为我知道外面还有更好的，而她总有一天会发现。所以，我只能尽情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她跟你走时，我确实很生气。对你生气，也对她生气，气她终于还是把我看透了。她一定看出了我是个失败者，而她是个赢家。但过段时间，我就放下了，因为她确实值得比我更好的人，她值得拥有能给她整个宇宙的人。”此时，他眼中的懊悔化作了愤怒，“可你却把她害死了。”
“我知道。”博士说着，仿佛连他也痛恨着自己。
“你把她害死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就算她觉得自己渴望危险和刺激，可你也应该阻止她！她可不是……不是什么时间领主，她就是个普通女孩儿，而你却把她给害死了。”
“罗丝一点儿都不‘普通’。”博士不再对自己生气了，而是将怒火指向了米奇，“你要我怎么做？用棉布把她裹起来？然后对她说：‘我可以给你整个宇宙，但我不会，因为你可能会受伤？外面有那么多的新鲜事物、新奇世界、奇珍异景，但我要你待在家里，每天去商店里上班？’”
米奇站起身来，大声喊道：“你该照顾好她！”
博士又喊了回去：“我知道！”
米奇坐了下来。“你该照顾好她。”他安静地重复道，随后突然浑身一颤，“我该怎么告诉她妈妈？她肯定会把我给钉死。”
“我想你说的是我。”博士苦笑了一声，“有趣的是，我今早就差点儿被钉死了。好在他们决定把我扔去喂狮子。”
米奇只注意到他的前半句话，并没有心思去关心博士的冒险，“说得好像你会留下来似的。杰姬肯定需要找人发泄，而她除了我，再也没有别人了。”他哭丧着脸，“她甚至连个可以去看的坟墓都没有！”
博士沉默了一会儿，让米奇尽情地发泄出来。然后，他略显犹豫地说道：“我能把她带回来。”
米奇抬起头，一脸震惊，“你说什么？”
博士更笃定地重复了一遍：“我能把她带回来。”
米奇跳了起来，甚至比之前还要愤怒，“你……你能？那你刚才怎么不早说？看到我这副样子，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儿？笨蛋米奇，什么也不懂，不如来捉弄捉弄他？”他好像随时准备跳起来揍博士一顿，但博士及时接过了话头。
“我之前……不确定这么做对不对。”他挥了挥手，不让米奇插嘴，“可现在确定了。所以，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我能做到这件事吗？”
米奇似乎还想争辩，但很快就点了点头，“对，没错，好吧。那我们还等什么？”他说完，拔腿便走。
“首先，我们要等到那名警卫离开！”博士在他身后叫道。
米奇生气地走回来又坐下了。
他们再次沉默了片刻，博士喝了一大口黑加仑果汁。
随后，米奇略显紧张地问道：“可是……她不会变成……两千来岁的模样吧？”
“算上历法的细微变化，将近一千九百岁吧，”博士回答道，“但那应该不会……不会有影响。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没有变老。”
“你确定她真的感觉不到？”米奇问道，“你确定她真的不会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
博士扬起了一边的眉毛，“如果她真能看到，那这两周的时间里，她就每天都看到你了，说不定还对你加深了好感。”他的本意几乎——几乎是好的，然而，米奇却像一条被人踹了一脚的小狗，满脸愤愤不平。
“走吧，”博士站起来说道，“我们去看看前方是否还有敌军。”
但米奇依然坐着没动，“……里面的罗丝可能没有变老，但雕像确实老了。它变得坑坑洼洼，还没了一只手。你把她变回来时，那些都能恢复吗？”
然而，博士并没有回答。
“不能，对不对？”米奇愤怒地说道，“她不会像你一样奇迹般地长出一只手来[. 2005年的《神秘博士》圣诞特辑《圣诞入侵》中，博士在与外星人以剑搏斗时，右手曾被砍断。但当时博士正处于重生期，随即又长出了一只专事战斗的右手。
]。你能把她变回来，但她会遍体鳞伤，还少了一只手！”
博士一拳砸向桌子，大声吼道：“但那总比没有罗丝要好！”
米奇面露怯色。但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对，”他说道，“我想你是对的。”
于是，他们转身走向雕像展馆。博士听到米奇咕哝了一句：“我只希望她对此并没有意见。”
时至黄昏，人们开始陆续离开博物馆。两名游客穿过了雕像展馆那几排大理石头像，但罗丝旁边并没有人。
博士举起小玻璃瓶，里面只剩下几滴珍贵的复活药水。他稳住手臂，深深吸了口气，随后手腕一转，将药水倒在了雕像上。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罗丝的脸蛋并没有恢复红晕，也不见她的衣摆飘动或是睫毛扇动。
博士愣愣地盯着她。
“要多久才生效？”米奇问道。
“不会生效了，”博士闷声答道，“她已经石化了太久，一切都太晚了。”他顿了顿，“没救了。”
米奇可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胡扯！你有一台时光机。哦，我知道时间法则那些玩意儿，你阻止不了这一切发生，但你能在更早的时候找到她，把她及时变回来。”
博士摇了摇头，既沮丧又愤怒，“你没意识到吗？要是我能及时把她变回来，那这……”他指着雕像，“就不会在这里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在罗马找不到她，因为我注定无法找到她！我什么都做不了！”他挥舞着手臂，指尖轻抚罗丝的脸颊。
他又看了一眼雕像，随后疯狂地往塔迪斯冲去。
米奇惊讶地看着博士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喊道：“求求你！求求你！”没过一会儿，他便从飞船里冲了出来，手里还拿着罗丝的牛仔外套。
随后，博士提着外套摇晃起来。
外套口袋里滑出了一个钱包、一张手帕、一包薄荷糖、一部手机，还有一只耳环。
他拾起耳环，举到了雕像耳边。
“一模一样。”米奇叹道。
“她忘记戴回去了。”博士说道，“所以罗丝，真正的罗丝，只戴了一只耳环。但这雕像却戴了两只。这就意味着……”他又顿了顿，“这并不是罗丝。这只是——一座雕像。”他终于重振精神，“我要回去找她。”他打量着玻璃瓶，里面还残留着一丁点儿液体，“希望这些够用了……”
米奇满脸释然，但却又有了新的疑问，“等等，那这座雕像是从哪儿来的？”
博士咧嘴一笑，“我倒是有了点儿想法。你相信神吗？”
米奇一脸困惑，“不信。”
“告诉你，此时此刻，我信。”博士说道，“我猜，幸运女神向我们露出了微笑。快来，你得帮我一把。”
他们这边儿刚结束，那边儿警卫就冲了过来。
“现在是时候溜之大吉了。”博士说着，把米奇推向楼梯，然后往塔迪斯冲去。
“你会把她带回来的，对不对？”米奇大喊道。
“你就放心吧！”博士大声回答。可是，当他关上塔迪斯的门时，却又小声嘀咕道：“不过，我得在路上稍做停留……”
不久之后，博士就来到了不久之前的罗马。
罗丝惊喘了一声，就像有人朝她头顶浇了一桶冰水似的。她慌张地清醒过来，感觉既困惑又晕眩。
她才刚闭上眼，片刻后便睁开，就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这里并不是乌尔苏斯的工作室；这是……树叶，她能看到树叶、枝条和树木。这是一片树林，她正站在一个带轮子的东西旁……汽车？不对。前轮大、后轮小的自行车？也不对。是一辆木制的小车！而她面前还有个什么东西，高大而瘦削——是个人，但绝对不是乌尔苏斯。她终于看清了那个大大的微笑。是博士！
她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去，用力抱住了他，“我真是太高兴见到你了！”
博士怪叫了一声：“嗷！”
原来，罗丝忘了自己手里还攥着一根长矛。“抱歉。”她笑着说道，然后摘掉了让她很不舒服的头盔，摇着脑袋散开了一头金发。
博士扬起一只眉毛，“罗丝·泰勒，战争女神？”
“对，”她说道，“我准备回一趟老家，大闹科尔切斯特[. 曾是罗马帝国占领下不列颠行省的都城。
]。”
“啊，据我所知，你连鹅都不忍心吓唬。”博士说完，她闷哼了一声。
“是啊。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道，“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罗丝渐渐沉默了下来。
博士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你变成了石头，”他回答道，“很抱歉。”
记忆瞬间涌上心头。“我就知道，”她说道，“当他让我看到提洛的雕像时，我就知道了。”她忍不住浑身一颤。
博士难过地笑了笑，忍不住同情罗丝的遭遇，“别再想这件事了，而且提洛也不会有事的。我会解救他，呃，大概一两天后吧。”见罗丝皱起了眉，博士解释道。
“这就是时间旅行的魅力所在。我回到了自己离开的几天前。”他把已经变空的玻璃瓶递给了她，“你瞧，奇迹解药。快来瞧一瞧，看一看！你是否感觉脑袋沉重，如同装满了石头？女士们，你们是否感觉丈夫对自己的爱语无动于衷？现在，一滴药水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给他一滴神奇药水，还你一位完美丈夫！”
罗丝咧嘴笑了起来，“所以，这是从哪儿来的？乌尔苏斯又在哪里？你收拾他了吗？”
“我也不清楚。他应该就在附近，还没收拾他呢。”
“没了我，你什么都干不好！”
博士挽着罗丝的胳膊，“你以为我不知道？要是别人问我你是什么样的朋友，我会告诉他：罗丝·泰勒？没了她，我什么都干不好。稳如泰山，说的就是她。”
罗丝对他哼了几声，但很快就变成了大笑。“不过，还有一件事我不大明白，”等她笑够了，又开口道，“这一切跟大英博物馆的雕像有什么关系？你瞧瞧，我在这儿呢！”
博士非常配合地瞧了瞧。“头盔、长矛、无比神圣的造型——如果我没搞错的话，应该是密涅瓦。”他说道，“不过我跟你讲，你这身打扮在派对上绝对力压群芳，所有热血青年、高贵绅士，甚至是冷漠寡情的男人都爱看密涅瓦的这身装扮。但最棒的是，如果任何男人对你有非分之举，你的手上随时还有武器加持！”
罗丝打断了他，“好吧，可密涅瓦是谁？”
“是谁呢？有人说……”博士瞥见罗丝严厉的目光，于是决定缩短他过于详尽的解释，“她是战争与艺术的女神，也是艺术家的守护神。”
“战争与艺术？”罗丝问道，“听着就像是‘你必须喜欢我的画，否则我就入侵你的国家’，是这样吗？算了，我其实是想说，福耳图娜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
博士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见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罗丝正要跑，却被博士拉住了。“别担心，”他说道，“那是温妮莎。”
只见女孩一脸震惊地向他们走来，她的眼睛盯着博士，仿佛他是个幽魂。
“你怎……怎么来到这里的？”她充满疑惑，“你不可能比我先到啊。”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万事皆有可能。”博士说道，“罗丝，我重新给你介绍一下温妮莎吧，她既不是占星家，也不是罗马的奴隶，而是一位来自2375年的小姑娘。”
“老天，”罗丝叹道，“我还以为，就我离家最远呢。”她看着温妮莎，“那你在这儿干什么？”
“想办法回家。”温妮莎回答。
“可你一开始是怎么来的？”罗丝问道。
“对，我也想知道，”博士补充道，“不过，温妮莎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她好像有所隐瞒。”
温妮莎看起来又要哭了，“我没有！我只是……你们不会相信我的。肯定不会。”
“你就说说看呗，”罗丝说道，“难道你想让我们怀疑这一切都跟你有关？不会比这还要糟吧？”
温妮莎涨红了脸，“可是……我觉得有可能。”
罗丝往后退了一步，“可我一直都在告诉别人你是好人！”
“我真的是！只是……哦，好吧，我告诉你们！”温妮莎沮丧地喊道。
她在一棵树旁坐了下来，罗丝和博士也跟了过去。
“我叫温妮莎·莫雷蒂，是萨尔瓦托里·莫雷蒂的三女儿。我父亲就职于泰贡研究室。”
“现在，事情一下就清楚了。”博士调侃道。
罗丝叫他别插嘴。
“泰贡研究室是我们那里的主要科研机构。”温妮莎继续道。
博士仿佛竖起了耳朵。“那么，你父亲正在进行时间旅行的研究？”他问道，“可为什么我从未听说——”
“不！”温妮莎打断了他，“是A.I.。”
“什么？《灵异第六感》里那个小孩儿[. 罗丝说的小孩儿是美国演员海利·乔·奥斯蒙特，他曾主演过电影《灵异第六感》和《人工智能》。
]演的电影？”罗丝问道。
“是人工智能。”博士告诉她。
“对，这我知道。”她示意温妮莎继续说下去。
“他从未提过关于时间旅行的研究，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不可能。”她伤心地笑了笑，然后纠正道，“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知道。我父亲正在参与某个研究项目——A.I.方面的研究项目。他一开始并不太积极，还说那只是个玩具，用来圈钱的东西。可他后来渐渐兴奋起来。我想，在我……离开时，研究就已经接近尾声了。
“那天，他从研究室带了样东西回家——我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然后，他就被叫走了。我当时正在看关于古罗马的视频节目。”她伤心地笑了笑，“那时，我很喜欢历史。但看着看着，我的播放器却出了问题。我以为是电力故障，因为屋里的灯一直在闪。于是，我就下楼去了父亲的书房，看到他那边的播放器一切正常，而那旁边还有只盒子。我猜那一定是他带回来加班用的，但我并没有看里面是什么。
“总之，我又坐下来继续看节目。那节目讲的是哈德良年代，有关万神殿和哈德良长城。然后，我朋友爱莉安给我打了电话。我告诉她自己正在看什么节目，还告诉她——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说：真希望我能生活在那个年代。”她说着，突然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你们能相信吗？我竟然说了那种话！生活在这样一个年代！我肯定是疯了！”
罗丝握住她的手，想让她冷静下来，“是啊，事情从来不会像想象中那么顺利，对不对？所以那些离婚律师才有口饭吃呀。”
“后来发生了什么？”博士仿佛更关心温妮莎的故事，而并非她的感受。
温妮莎抽泣了几声，渐渐平复下歇斯底里的情绪。几番尝试后，她终于继续说道：“然后……然后电话就断了，播放器没电了，灯也熄灭了。我感觉自己快要吐出来了……然后，我就到了这里。”
但博士对这番话并不满意，“实际上，应该发生了更多的事情才对。”
“真的没有！”温妮莎坚持道，“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以为……以为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或是出现了幻觉，又或许是有人对我开了个精心设计的玩笑。可是几周之后，我就彻底放弃了这种想法。”
“所以你依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罗丝问道。
温妮莎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跟乌尔苏斯干的坏事有关系？”
“世界上不可能有时间旅行，而我却在这里，离自己出生的年代还有好几千年。人不可能变成石头，然而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两种不可能……”
“……并不一定会变成可能。”博士接过话头，“不管怎么说，时间旅行都是完全可能的，只是对你们来说太过先进了。”
罗丝抱歉地对温妮莎耸了耸肩，“可把人变成石头……”她说道。
“同样并非不可能。我们谈论的是一种在分子水平上进行转换的操作，这是极为复杂的，虽然平凡的古罗马人很难掌握，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所以，那就不是魔法了。”罗丝说道。
“很明显不是，罗丝。”博士回答道。
“也不是石化病？”
他扬起了眉毛，“哦，原来你真的注意听了。但确实不是，那种病症，石化的进程要花上好几个星期。”
“那……莫非乌尔苏斯也来自24世纪？”
博士摇了摇头，“格拉西里斯从小就认识他。”然而，他又猛地跳了起来，“乌尔苏斯！他在哪儿？”
罗丝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
“可他把你带到这儿来了……”
“但我没心思注意那些，”罗丝回答，“我当时就忙着直挺挺地站着，让鸽子在我身上拉屎呢。”
博士挥手让她安静下来，“好啦，好啦，我知道……不过，他不会毫无缘由地把你带到这里来，然后又把你丢下……而我就跟在后面，所以他要是往回走，我不可能看不到……”博士已经站起身来，开始四处走动、察看地面了。“脚印！”过了一会儿，他大声喊道，“跟我来！”
罗丝手忙脚乱地跟了上去，温妮莎也紧随其后。
“车子没办法再往前走了，所以他才把你留在了这里。”三人走了一会儿后，博士说道。
“真的吗？”罗丝问道，“你觉得是什么拦住了他？”
此时，他们来到了一片树林，沿着那几乎看不见，或根本不存在的小径往前走。罗丝尝试用长矛开路，但还是被荆棘划破了皮肤和衣服。博士手上虽没有武器，却灵巧地躲开了所有尖刺。
“我真没穿对衣服，”罗丝咕哝着，无比怀念自己的牛仔裤和结实的靴子。“嗷！”她大叫一声，原来是一根细枝卡住了她精心梳理的秀发。罗丝心想，真希望自己还戴着密涅瓦的头盔，“不过也好，至少没人会看到我这副模样还请我当模特，或是去派对扮成密涅瓦了。”
博士边走，边说着自己的想法：“他很可能准备回去找你。”
“前提是他找得到回去的路，”罗丝说道，“因为我不太确定自己能否找到。”他们似乎已经跟着脚印走了好长一段路，但实际上可能并没走多远。只是，罗丝感觉周围每一棵树看起来都差不多。
“可他到底想去哪儿？”温妮莎问道。
博士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看起来依旧整洁体面，连头发也一丝不乱，“我想应该是那里。”
罗丝从一棵树后探出头去。前方是一片空地，虽然很小，但却已经能看见没被树冠遮盖的天空。阳光刺痛了她的双眼，罗丝这才意识到树林里有多昏暗。随着模糊的双眼逐渐恢复视力，她总算意识到了博士在说什么。空地上有一座废弃的小石屋，墙上到处都是破洞。
“那是什么？”她低声问道，“圣殿？”
博士点了点头，“我想是的，”他答道，“非常旧的圣殿，明显已经废弃了——至少对大多数人而言是这样。明天就是五日节了，我猜乌尔苏斯打算在这里独自庆祝。”
这时，圣殿里传出一阵声响——是拖拽的声音。
“也许还没废弃到那种程度。”罗丝说道。
他们像老鼠般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透过墙上的裂缝朝里头窥视。见博士对她们皱了皱眉，罗丝和温妮莎便强忍住了紧张的喘息。
他们看见乌尔苏斯就在里面。另外，还有一个女人正背对着他们。虽然无法看清她的面容，但罗丝能清楚看到她戴着头盔，还拿着盾牌和长矛。那女人让她联想到了五十便士硬币上的不列颠尼亚女神[. 被古罗马人神化的形象，是现代英国的化身和象征，通常手执三叉戟和盾，身披盔甲，头戴头盔。
]，但她似乎不止如此……乌尔苏斯给罗丝戴上了同样的头盔，还让她拿着同样的长矛。那就是说，这人也扮作了女神密涅瓦。罗丝忍不住撇了撇嘴，他明显对这位艺术与战争女神有种偏执，而回想到自己曾成为他偏执的一部分，罗丝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
紧接着，女人转过身来。罗丝再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有光！那女人的眼睛会发光！她脸上也散发着缥缈的超凡光芒！发丝飘浮在空中，还带着一圈圣光，看起来就像是身处水中一般。
这女人并没有打扮成女神密涅瓦的模样。
她就是密涅瓦。
乌尔苏斯开口道：“您的节日即将到来，我创造了最完美的作品来为您庆祝。”
博士用胳膊捅了一下罗丝，并小声说道：“他在说你呢！”
罗丝觉得他简直不近人情，便捅了回去，然后专心听着里面的动静。
只见密涅瓦点了点头。“你的虔诚将得到奖赏，”她的声音有如蜂蜜和花瓣般甜美芳香，“只要你向我献祭，我便会满足你的愿望。”
“我不太想看……”罗丝喃喃道。
突然，圣殿里传来了另一个声音，那是惊恐的咩咩声——乌尔苏斯拎来了一只小羊羔。
“我真不想看！”那名雕刻家举起匕首时，罗丝高喊道，“喂！你！停下！”没等博士反应过来，罗丝就已经走进了圣殿。她不忍心看到任何可爱的农场小动物惨遭屠杀……
此时，匕首已经高高举起，她冲向前去，看着刀刃不断往下、往下……罗丝感觉眼前的一切突然变成了慢镜头。
原来，确实变成了慢镜头。女神正用那双超凡、发光的双眼注视着她，她再也无法前进半步。
她隐约感到博士和温妮莎跟着她走进了圣殿。
她也隐约听到羊羔那痛苦得令人心碎的临终惨叫，它的生命渐渐流淌在地，而乌尔苏斯则发出了胜利的吼叫。
然而，此时的罗丝只能看到眼前这位女神，还有她脚下汇聚的鲜血。
令她惊惧的是，鲜血正在不断消失，仿佛这位女神是块海绵，将它吸走了似的。紧接着，羔羊那本就瘦小的身躯开始慢慢收缩，骨肉化作液态，流淌到之前鲜血汇聚的地方，然后又再次给吸了进去，最后连一根羊毛也没剩下。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在博士眼中，这些人根本就不存在。甚至连那些以为塔迪斯是某种交互式工具的孩子，也只换来了他的匆匆一瞥。因为他有使命在身，不容丝毫分神。
然而，当他走到罗丝的雕像前时，却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
有人公然无视禁止触碰展品的告示，坐在旁边的巨型石足的脚趾上。那人他认识，正是米奇·史密斯。
“博士！”米奇见到博士走来，连忙叫道。
他望向博士身后，可根本没有别人，“哦，你来啦。”
博士放慢了匆匆的脚步。“是啊，”他回答道，“这……是上一次的之前还是之后？”
米奇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你的上一次是哪一次？反正我的上一次是在两周前，你跟罗丝离开了，说要让罗丝成为艺术界的大人物。”
博士的脸抽搐了一下。
“我猜你们找对地方了，”米奇上下打量着博士，“要么就是，当季流行男人穿裙子。”
博士没有理睬他，而是专注于眼前这尊雕像。
罗丝的青春和美丽永久地保存在了这里。尽管已然石化，她的面容却依旧显示着力量。所有人看到她，都必定会发现她是多么的特别。他下意识地想去握住她的手。当然，那个动作落空了。
博士心中突然涌出了一阵迟疑。
米奇站起身，向他身边走来。“打造这座雕像的人一定特别了解她，”他说道，“就好像……就好像那人真的非常懂她。”他突然顿了顿，闪出一个想法，“嗨，她该不会在跟那家伙约会吧？”
博士发出了刺耳的笑声，几乎不近人情。米奇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喔！我可没有故意招惹你，伙计。”
“这不是罗丝的雕像。”博士说道。
米奇一脸困惑，“你说什么呢？这当然是了。你觉得我见到罗丝会认不出她来？”
“你确实没认出来。”博士回答道，“你现在看到的并不是罗丝的雕像，而是罗丝本人。罗丝变成石头了。”
米奇一屁股坐在了石足上，双手抱着头。“这不是真的。”他的声音尖利又含糊不清，难以抑制的呜咽令他的身体剧烈起伏。
这时，一名身穿制服的警卫走了过来。“抱歉，先生，”他对米奇说道，似乎并没有发现对方正在流泪，“恐怕得请你从展品上下来。”
米奇丝毫没有理他，很可能是没听到他的话。
“他有点儿伤心。”博士解释道。
但警卫依然无动于衷，“抱歉，先生，我不能破例。”
博士走上前去戳了他一下，“不好意思，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个真人。因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肯定能看出我……朋友现在非常伤心，并会表现出一些同情。”
但那人并没有理会博士的愤怒。尽管身在博物馆这种文雅之地，他恐怕也早已习惯了这类不太妥当的行为。但他的话过于理性，这让情绪本已不稳定的博士不禁怒火中烧。“保护展品是我们的职责。要是人人都能在上面坐一坐，那它们就保存不了这么多年了，不是吗？”
博士正准备展开一连串反驳，包括石制品的曾经以及他刚刚想到的用途，有些用途还可以让这名警卫也参与其中，而这一切都有可能让这人开始怀疑自身的精神状况——但就在此时，米奇撑起身子，猛地凑到了警卫面前。
“我才不管你那些愚蠢的雕像和职责！”他大喊道。
展馆内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还有游客拍起了照片。
“她死了！你难道不明白吗？她死了！我每天都来这里，每天！就为了让自己感觉她就在身边，就为了支撑自己直到下次再见到她。可我不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永远也见不到了！”
“我很抱歉，先生，可是……”
博士赶在情况变得更糟糕前，插手干预道：“我刚才说了，他现在情绪有点儿不稳定。”他厉声说完后，一把抓住了米奇的手臂。
于是，仍在默默流泪的米奇跟着博士走出展馆，来到了楼上，此时的他显得既茫然又愤怒。
博士让他坐在大厅的一张桌子旁，然后走到旁边的柜台，拿来两杯黑加仑果汁。他放了一杯在米奇面前，还给他插上了吸管。
他们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坐了一会儿，两人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里，而是都回到了过去，跟罗丝在一起，与她交谈，一同欢笑，或者只是静静凝望她的脸庞。
“她总是那么完美，”米奇突然说道，“我配不上她，配不上。有一次，我得了流感——她一直在照顾我，寸步不离。我难受得想死，她就握住我的手，让我记起生命有多美好。”他几乎露出了微笑，“我当时就想，自己能得到她简直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我们那时还是孩子，可我早就知道她很特别。我一直觉得她会离开我。有一次，她真的离开了，不过总算又回来了。我以为她只是叛逆，一两个星期后就会想通，可事情并非如此。我从未想过能再次留住她，因为我知道外面还有更好的，而她总有一天会发现。所以，我只能尽情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她跟你走时，我确实很生气。对你生气，也对她生气，气她终于还是把我看透了。她一定看出了我是个失败者，而她是个赢家。但过段时间，我就放下了，因为她确实值得比我更好的人，她值得拥有能给她整个宇宙的人。”此时，他眼中的懊悔化作了愤怒，“可你却把她害死了。”
“我知道。”博士说着，仿佛连他也痛恨着自己。
“你把她害死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就算她觉得自己渴望危险和刺激，可你也应该阻止她！她可不是……不是什么时间领主，她就是个普通女孩儿，而你却把她给害死了。”
“罗丝一点儿都不‘普通’。”博士不再对自己生气了，而是将怒火指向了米奇，“你要我怎么做？用棉布把她裹起来？然后对她说：‘我可以给你整个宇宙，但我不会，因为你可能会受伤？外面有那么多的新鲜事物、新奇世界、奇珍异景，但我要你待在家里，每天去商店里上班？’”
米奇站起身来，大声喊道：“你该照顾好她！”
博士又喊了回去：“我知道！”
米奇坐了下来。“你该照顾好她。”他安静地重复道，随后突然浑身一颤，“我该怎么告诉她妈妈？她肯定会把我给钉死。”
“我想你说的是我。”博士苦笑了一声，“有趣的是，我今早就差点儿被钉死了。好在他们决定把我扔去喂狮子。”
米奇只注意到他的前半句话，并没有心思去关心博士的冒险，“说得好像你会留下来似的。杰姬肯定需要找人发泄，而她除了我，再也没有别人了。”他哭丧着脸，“她甚至连个可以去看的坟墓都没有！”
博士沉默了一会儿，让米奇尽情地发泄出来。然后，他略显犹豫地说道：“我能把她带回来。”
米奇抬起头，一脸震惊，“你说什么？”
博士更笃定地重复了一遍：“我能把她带回来。”
米奇跳了起来，甚至比之前还要愤怒，“你……你能？那你刚才怎么不早说？看到我这副样子，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儿？笨蛋米奇，什么也不懂，不如来捉弄捉弄他？”他好像随时准备跳起来揍博士一顿，但博士及时接过了话头。
“我之前……不确定这么做对不对。”他挥了挥手，不让米奇插嘴，“可现在确定了。所以，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我能做到这件事吗？”
米奇似乎还想争辩，但很快就点了点头，“对，没错，好吧。那我们还等什么？”他说完，拔腿便走。
“首先，我们要等到那名警卫离开！”博士在他身后叫道。
米奇生气地走回来又坐下了。
他们再次沉默了片刻，博士喝了一大口黑加仑果汁。
随后，米奇略显紧张地问道：“可是……她不会变成……两千来岁的模样吧？”
“算上历法的细微变化，将近一千九百岁吧，”博士回答道，“但那应该不会……不会有影响。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没有变老。”
“你确定她真的感觉不到？”米奇问道，“你确定她真的不会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
博士扬起了一边的眉毛，“如果她真能看到，那这两周的时间里，她就每天都看到你了，说不定还对你加深了好感。”他的本意几乎——几乎是好的，然而，米奇却像一条被人踹了一脚的小狗，满脸愤愤不平。
“走吧，”博士站起来说道，“我们去看看前方是否还有敌军。”
但米奇依然坐着没动，“……里面的罗丝可能没有变老，但雕像确实老了。它变得坑坑洼洼，还没了一只手。你把她变回来时，那些都能恢复吗？”
然而，博士并没有回答。
“不能，对不对？”米奇愤怒地说道，“她不会像你一样奇迹般地长出一只手来[. 2005年的《神秘博士》圣诞特辑《圣诞入侵》中，博士在与外星人以剑搏斗时，右手曾被砍断。但当时博士正处于重生期，随即又长出了一只专事战斗的右手。
]。你能把她变回来，但她会遍体鳞伤，还少了一只手！”
博士一拳砸向桌子，大声吼道：“但那总比没有罗丝要好！”
米奇面露怯色。但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对，”他说道，“我想你是对的。”
于是，他们转身走向雕像展馆。博士听到米奇咕哝了一句：“我只希望她对此并没有意见。”
时至黄昏，人们开始陆续离开博物馆。两名游客穿过了雕像展馆那几排大理石头像，但罗丝旁边并没有人。
博士举起小玻璃瓶，里面只剩下几滴珍贵的复活药水。他稳住手臂，深深吸了口气，随后手腕一转，将药水倒在了雕像上。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罗丝的脸蛋并没有恢复红晕，也不见她的衣摆飘动或是睫毛扇动。
博士愣愣地盯着她。
“要多久才生效？”米奇问道。
“不会生效了，”博士闷声答道，“她已经石化了太久，一切都太晚了。”他顿了顿，“没救了。”
米奇可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胡扯！你有一台时光机。哦，我知道时间法则那些玩意儿，你阻止不了这一切发生，但你能在更早的时候找到她，把她及时变回来。”
博士摇了摇头，既沮丧又愤怒，“你没意识到吗？要是我能及时把她变回来，那这……”他指着雕像，“就不会在这里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在罗马找不到她，因为我注定无法找到她！我什么都做不了！”他挥舞着手臂，指尖轻抚罗丝的脸颊。
他又看了一眼雕像，随后疯狂地往塔迪斯冲去。
米奇惊讶地看着博士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喊道：“求求你！求求你！”没过一会儿，他便从飞船里冲了出来，手里还拿着罗丝的牛仔外套。
随后，博士提着外套摇晃起来。
外套口袋里滑出了一个钱包、一张手帕、一包薄荷糖、一部手机，还有一只耳环。
他拾起耳环，举到了雕像耳边。
“一模一样。”米奇叹道。
“她忘记戴回去了。”博士说道，“所以罗丝，真正的罗丝，只戴了一只耳环。但这雕像却戴了两只。这就意味着……”他又顿了顿，“这并不是罗丝。这只是——一座雕像。”他终于重振精神，“我要回去找她。”他打量着玻璃瓶，里面还残留着一丁点儿液体，“希望这些够用了……”
米奇满脸释然，但却又有了新的疑问，“等等，那这座雕像是从哪儿来的？”
博士咧嘴一笑，“我倒是有了点儿想法。你相信神吗？”
米奇一脸困惑，“不信。”
“告诉你，此时此刻，我信。”博士说道，“我猜，幸运女神向我们露出了微笑。快来，你得帮我一把。”
他们这边儿刚结束，那边儿警卫就冲了过来。
“现在是时候溜之大吉了。”博士说着，把米奇推向楼梯，然后往塔迪斯冲去。
“你会把她带回来的，对不对？”米奇大喊道。
“你就放心吧！”博士大声回答。可是，当他关上塔迪斯的门时，却又小声嘀咕道：“不过，我得在路上稍做停留……”
不久之后，博士就来到了不久之前的罗马。
12
罗丝惊喘了一声，就像有人朝她头顶浇了一桶冰水似的。她慌张地清醒过来，感觉既困惑又晕眩。
她才刚闭上眼，片刻后便睁开，就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这里并不是乌尔苏斯的工作室；这是……树叶，她能看到树叶、枝条和树木。这是一片树林，她正站在一个带轮子的东西旁……汽车？不对。前轮大、后轮小的自行车？也不对。是一辆木制的小车！而她面前还有个什么东西，高大而瘦削——是个人，但绝对不是乌尔苏斯。她终于看清了那个大大的微笑。是博士！
她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去，用力抱住了他，“我真是太高兴见到你了！”
博士怪叫了一声：“嗷！”
原来，罗丝忘了自己手里还攥着一根长矛。“抱歉。”她笑着说道，然后摘掉了让她很不舒服的头盔，摇着脑袋散开了一头金发。
博士扬起一只眉毛，“罗丝·泰勒，战争女神？”
“对，”她说道，“我准备回一趟老家，大闹科尔切斯特[. 曾是罗马帝国占领下不列颠行省的都城。
]。”
“啊，据我所知，你连鹅都不忍心吓唬。”博士说完，她闷哼了一声。
“是啊。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道，“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罗丝渐渐沉默了下来。
博士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你变成了石头，”他回答道，“很抱歉。”
记忆瞬间涌上心头。“我就知道，”她说道，“当他让我看到提洛的雕像时，我就知道了。”她忍不住浑身一颤。
博士难过地笑了笑，忍不住同情罗丝的遭遇，“别再想这件事了，而且提洛也不会有事的。我会解救他，呃，大概一两天后吧。”见罗丝皱起了眉，博士解释道。
“这就是时间旅行的魅力所在。我回到了自己离开的几天前。”他把已经变空的玻璃瓶递给了她，“你瞧，奇迹解药。快来瞧一瞧，看一看！你是否感觉脑袋沉重，如同装满了石头？女士们，你们是否感觉丈夫对自己的爱语无动于衷？现在，一滴药水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给他一滴神奇药水，还你一位完美丈夫！”
罗丝咧嘴笑了起来，“所以，这是从哪儿来的？乌尔苏斯又在哪里？你收拾他了吗？”
“我也不清楚。他应该就在附近，还没收拾他呢。”
“没了我，你什么都干不好！”
博士挽着罗丝的胳膊，“你以为我不知道？要是别人问我你是什么样的朋友，我会告诉他：罗丝·泰勒？没了她，我什么都干不好。稳如泰山，说的就是她。”
罗丝对他哼了几声，但很快就变成了大笑。“不过，还有一件事我不大明白，”等她笑够了，又开口道，“这一切跟大英博物馆的雕像有什么关系？你瞧瞧，我在这儿呢！”
博士非常配合地瞧了瞧。“头盔、长矛、无比神圣的造型——如果我没搞错的话，应该是密涅瓦。”他说道，“不过我跟你讲，你这身打扮在派对上绝对力压群芳，所有热血青年、高贵绅士，甚至是冷漠寡情的男人都爱看密涅瓦的这身装扮。但最棒的是，如果任何男人对你有非分之举，你的手上随时还有武器加持！”
罗丝打断了他，“好吧，可密涅瓦是谁？”
“是谁呢？有人说……”博士瞥见罗丝严厉的目光，于是决定缩短他过于详尽的解释，“她是战争与艺术的女神，也是艺术家的守护神。”
“战争与艺术？”罗丝问道，“听着就像是‘你必须喜欢我的画，否则我就入侵你的国家’，是这样吗？算了，我其实是想说，福耳图娜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
博士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见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尖叫。罗丝正要跑，却被博士拉住了。“别担心，”他说道，“那是温妮莎。”
只见女孩一脸震惊地向他们走来，她的眼睛盯着博士，仿佛他是个幽魂。
“你怎……怎么来到这里的？”她充满疑惑，“你不可能比我先到啊。”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万事皆有可能。”博士说道，“罗丝，我重新给你介绍一下温妮莎吧，她既不是占星家，也不是罗马的奴隶，而是一位来自2375年的小姑娘。”
“老天，”罗丝叹道，“我还以为，就我离家最远呢。”她看着温妮莎，“那你在这儿干什么？”
“想办法回家。”温妮莎回答。
“可你一开始是怎么来的？”罗丝问道。
“对，我也想知道，”博士补充道，“不过，温妮莎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她好像有所隐瞒。”
温妮莎看起来又要哭了，“我没有！我只是……你们不会相信我的。肯定不会。”
“你就说说看呗，”罗丝说道，“难道你想让我们怀疑这一切都跟你有关？不会比这还要糟吧？”
温妮莎涨红了脸，“可是……我觉得有可能。”
罗丝往后退了一步，“可我一直都在告诉别人你是好人！”
“我真的是！只是……哦，好吧，我告诉你们！”温妮莎沮丧地喊道。
她在一棵树旁坐了下来，罗丝和博士也跟了过去。
“我叫温妮莎·莫雷蒂，是萨尔瓦托里·莫雷蒂的三女儿。我父亲就职于泰贡研究室。”
“现在，事情一下就清楚了。”博士调侃道。
罗丝叫他别插嘴。
“泰贡研究室是我们那里的主要科研机构。”温妮莎继续道。
博士仿佛竖起了耳朵。“那么，你父亲正在进行时间旅行的研究？”他问道，“可为什么我从未听说——”
“不！”温妮莎打断了他，“是A.I.。”
“什么？《灵异第六感》里那个小孩儿[. 罗丝说的小孩儿是美国演员海利·乔·奥斯蒙特，他曾主演过电影《灵异第六感》和《人工智能》。
]演的电影？”罗丝问道。
“是人工智能。”博士告诉她。
“对，这我知道。”她示意温妮莎继续说下去。
“他从未提过关于时间旅行的研究，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不可能。”她伤心地笑了笑，然后纠正道，“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知道。我父亲正在参与某个研究项目——A.I.方面的研究项目。他一开始并不太积极，还说那只是个玩具，用来圈钱的东西。可他后来渐渐兴奋起来。我想，在我……离开时，研究就已经接近尾声了。
“那天，他从研究室带了样东西回家——我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然后，他就被叫走了。我当时正在看关于古罗马的视频节目。”她伤心地笑了笑，“那时，我很喜欢历史。但看着看着，我的播放器却出了问题。我以为是电力故障，因为屋里的灯一直在闪。于是，我就下楼去了父亲的书房，看到他那边的播放器一切正常，而那旁边还有只盒子。我猜那一定是他带回来加班用的，但我并没有看里面是什么。
“总之，我又坐下来继续看节目。那节目讲的是哈德良年代，有关万神殿和哈德良长城。然后，我朋友爱莉安给我打了电话。我告诉她自己正在看什么节目，还告诉她——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说：真希望我能生活在那个年代。”她说着，突然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你们能相信吗？我竟然说了那种话！生活在这样一个年代！我肯定是疯了！”
罗丝握住她的手，想让她冷静下来，“是啊，事情从来不会像想象中那么顺利，对不对？所以那些离婚律师才有口饭吃呀。”
“后来发生了什么？”博士仿佛更关心温妮莎的故事，而并非她的感受。
温妮莎抽泣了几声，渐渐平复下歇斯底里的情绪。几番尝试后，她终于继续说道：“然后……然后电话就断了，播放器没电了，灯也熄灭了。我感觉自己快要吐出来了……然后，我就到了这里。”
但博士对这番话并不满意，“实际上，应该发生了更多的事情才对。”
“真的没有！”温妮莎坚持道，“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以为……以为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或是出现了幻觉，又或许是有人对我开了个精心设计的玩笑。可是几周之后，我就彻底放弃了这种想法。”
“所以你依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罗丝问道。
温妮莎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觉得自己跟乌尔苏斯干的坏事有关系？”
“世界上不可能有时间旅行，而我却在这里，离自己出生的年代还有好几千年。人不可能变成石头，然而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两种不可能……”
“……并不一定会变成可能。”博士接过话头，“不管怎么说，时间旅行都是完全可能的，只是对你们来说太过先进了。”
罗丝抱歉地对温妮莎耸了耸肩，“可把人变成石头……”她说道。
“同样并非不可能。我们谈论的是一种在分子水平上进行转换的操作，这是极为复杂的，虽然平凡的古罗马人很难掌握，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所以，那就不是魔法了。”罗丝说道。
“很明显不是，罗丝。”博士回答道。
“也不是石化病？”
他扬起了眉毛，“哦，原来你真的注意听了。但确实不是，那种病症，石化的进程要花上好几个星期。”
“那……莫非乌尔苏斯也来自24世纪？”
博士摇了摇头，“格拉西里斯从小就认识他。”然而，他又猛地跳了起来，“乌尔苏斯！他在哪儿？”
罗丝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
“可他把你带到这儿来了……”
“但我没心思注意那些，”罗丝回答，“我当时就忙着直挺挺地站着，让鸽子在我身上拉屎呢。”
博士挥手让她安静下来，“好啦，好啦，我知道……不过，他不会毫无缘由地把你带到这里来，然后又把你丢下……而我就跟在后面，所以他要是往回走，我不可能看不到……”博士已经站起身来，开始四处走动、察看地面了。“脚印！”过了一会儿，他大声喊道，“跟我来！”
罗丝手忙脚乱地跟了上去，温妮莎也紧随其后。
“车子没办法再往前走了，所以他才把你留在了这里。”三人走了一会儿后，博士说道。
“真的吗？”罗丝问道，“你觉得是什么拦住了他？”
此时，他们来到了一片树林，沿着那几乎看不见，或根本不存在的小径往前走。罗丝尝试用长矛开路，但还是被荆棘划破了皮肤和衣服。博士手上虽没有武器，却灵巧地躲开了所有尖刺。
“我真没穿对衣服，”罗丝咕哝着，无比怀念自己的牛仔裤和结实的靴子。“嗷！”她大叫一声，原来是一根细枝卡住了她精心梳理的秀发。罗丝心想，真希望自己还戴着密涅瓦的头盔，“不过也好，至少没人会看到我这副模样还请我当模特，或是去派对扮成密涅瓦了。”
博士边走，边说着自己的想法：“他很可能准备回去找你。”
“前提是他找得到回去的路，”罗丝说道，“因为我不太确定自己能否找到。”他们似乎已经跟着脚印走了好长一段路，但实际上可能并没走多远。只是，罗丝感觉周围每一棵树看起来都差不多。
“可他到底想去哪儿？”温妮莎问道。
博士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看起来依旧整洁体面，连头发也一丝不乱，“我想应该是那里。”
罗丝从一棵树后探出头去。前方是一片空地，虽然很小，但却已经能看见没被树冠遮盖的天空。阳光刺痛了她的双眼，罗丝这才意识到树林里有多昏暗。随着模糊的双眼逐渐恢复视力，她总算意识到了博士在说什么。空地上有一座废弃的小石屋，墙上到处都是破洞。
“那是什么？”她低声问道，“圣殿？”
博士点了点头，“我想是的，”他答道，“非常旧的圣殿，明显已经废弃了——至少对大多数人而言是这样。明天就是五日节了，我猜乌尔苏斯打算在这里独自庆祝。”
这时，圣殿里传出一阵声响——是拖拽的声音。
“也许还没废弃到那种程度。”罗丝说道。
他们像老鼠般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透过墙上的裂缝朝里头窥视。见博士对她们皱了皱眉，罗丝和温妮莎便强忍住了紧张的喘息。
他们看见乌尔苏斯就在里面。另外，还有一个女人正背对着他们。虽然无法看清她的面容，但罗丝能清楚看到她戴着头盔，还拿着盾牌和长矛。那女人让她联想到了五十便士硬币上的不列颠尼亚女神[. 被古罗马人神化的形象，是现代英国的化身和象征，通常手执三叉戟和盾，身披盔甲，头戴头盔。
]，但她似乎不止如此……乌尔苏斯给罗丝戴上了同样的头盔，还让她拿着同样的长矛。那就是说，这人也扮作了女神密涅瓦。罗丝忍不住撇了撇嘴，他明显对这位艺术与战争女神有种偏执，而回想到自己曾成为他偏执的一部分，罗丝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
紧接着，女人转过身来。罗丝再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有光！那女人的眼睛会发光！她脸上也散发着缥缈的超凡光芒！发丝飘浮在空中，还带着一圈圣光，看起来就像是身处水中一般。
这女人并没有打扮成女神密涅瓦的模样。
她就是密涅瓦。
乌尔苏斯开口道：“您的节日即将到来，我创造了最完美的作品来为您庆祝。”
博士用胳膊捅了一下罗丝，并小声说道：“他在说你呢！”
罗丝觉得他简直不近人情，便捅了回去，然后专心听着里面的动静。
只见密涅瓦点了点头。“你的虔诚将得到奖赏，”她的声音有如蜂蜜和花瓣般甜美芳香，“只要你向我献祭，我便会满足你的愿望。”
“我不太想看……”罗丝喃喃道。
突然，圣殿里传来了另一个声音，那是惊恐的咩咩声——乌尔苏斯拎来了一只小羊羔。
“我真不想看！”那名雕刻家举起匕首时，罗丝高喊道，“喂！你！停下！”没等博士反应过来，罗丝就已经走进了圣殿。她不忍心看到任何可爱的农场小动物惨遭屠杀……
此时，匕首已经高高举起，她冲向前去，看着刀刃不断往下、往下……罗丝感觉眼前的一切突然变成了慢镜头。
原来，确实变成了慢镜头。女神正用那双超凡、发光的双眼注视着她，她再也无法前进半步。
她隐约感到博士和温妮莎跟着她走进了圣殿。
她也隐约听到羊羔那痛苦得令人心碎的临终惨叫，它的生命渐渐流淌在地，而乌尔苏斯则发出了胜利的吼叫。
然而，此时的罗丝只能看到眼前这位女神，还有她脚下汇聚的鲜血。
令她惊惧的是，鲜血正在不断消失，仿佛这位女神是块海绵，将它吸走了似的。紧接着，羔羊那本就瘦小的身躯开始慢慢收缩，骨肉化作液态，流淌到之前鲜血汇聚的地方，然后又再次给吸了进去，最后连一根羊毛也没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