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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界的末日

最后一战一

【陶德】

“醒醒,陶德,”市长的声音从通信系统里传来,“你看看这个。”
我呻吟着,翻了个身——
撞到了伊万的尸体上。飞船晃动着、翻滚着,满地鲜血汇成河流。
飞船晃动着。
我抬头看了看监视器。我们在天上。我们竟然在天上——
“什么鬼东西?!”我大叫。
市长的脸从一个显示屏上跳了出来。“我驾驶得怎么样?”他说。
“怎么?”我说着站了起来,“你怎么会知道?”
“知识交换,陶德。”我看到他调整了几个控制按钮,“我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吗?只要你跟那个声音相连,那么它所知道的一切,你也会全都知道。”
“布雷德利,”我明白了,“你靠近他,然后得到了驾驶飞船的技能。”
“就是这样,”他又露出了那个微笑,“简单得惊人,只要你掌握窍门。”
“下去!”我大喊,“现在就下去!”
“你想怎么样呢,陶德?”他问,“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非常明确的选择。”
“这不是选择!本是我唯一的父亲——”
我一说出口,就知道说错了话,市长的目光变得从未有过的幽深,他一说话,好像黑夜从天而降,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我也做过你的父亲,”他说,“我塑造了你,教育了你,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变成今天这样,陶德·休伊特。”
“我并非故意伤害你,”我说,“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你怎么想不重要,陶德。行动才重要。比如现在,你看——”他伸出手,按了一个蓝色按钮。
“看好了。”他说。
“不!”我大喊。
“看看这个新世界的末日吧——”
通过其他的显示屏,我看到两枚导弹从侦察舰一侧发射了出去——
正对着那个山顶,正对着她的位置。
“薇奥拉!”我尖叫着,“薇奥拉!”

【薇奥拉】

根本无处可逃,我们根本躲不开那两枚导弹,它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我们呼啸而来,在降落的雪花中留下一道道蒸汽。
陶德,我只有一秒的时间思考。
这时,导弹发出两声巨响,斯帕克人的声流尖叫着,碎片飞散在空中。
然后——
然后——
然后我们还在这里——
没有一波波热浪和死亡,这个山顶也没有被夷为平地,我们还站在这里——
发生了什么?本问,我们再次抬起了头。
河床上出现一道很深的沟痕,正在冒烟,那是导弹击中的地方,但是——
“没爆炸。”我说。
“那个也没有爆炸。”布雷德利指着山坡,那儿的灌木丛已经被毁了,导弹的外壳碎了一地。
它撞到了石头,然后被冲击力击碎,而不是因为爆炸。
“不可能是哑弹,”我说,“不可能两枚都是。”我看着布雷德利,突然一阵兴奋,“你把弹头拆掉了!”
“不是我,”他说着,又抬起头看着上空盘旋的侦察舰,毫无疑问,市长现在跟我们一样一头雾水,我们站着没动,“是西蒙妮。”布雷德利说。他回过头看着我,“我们一直没能从我获得声流这件事上缓过劲来,而我觉得她跟柯伊尔助医走得太近了,但是……”他重新抬起头看着侦察舰,“她一定看到了潜在的危害。”我看到他的声流正在哽咽,“她救了我们。”
“天空”和1017也在看,你能听到,他们有多惊讶导弹没有造成任何伤亡。
飞船上仅剩这些了吗?本问。
我抬起头,侦察舰已经在空中改变了方向。
“捆扎弹。”我说,想起了——

【陶德】

“怎么回事?”市长咆哮着。
我看着显示山顶情况的屏幕,导弹没有爆炸。它们只是摔碎了,只是这样而已,没有造成比扔了一块大石头下去更大的危害。
“陶德!”市长在摄像头里大喊,“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你对薇奥拉发射导弹!”我喊了回去,“你的命真的是一文不值,听到了吗?一文不值!”
他又咆哮了一声,我向康复室的门跑去,当然,门被锁上了。这时整个地板向后倾斜起来,他在加大马力向前冲。我摔在了床上,滑倒在伊万的血泊里。我努力不让眼睛离开屏幕,想要看看她在什么地方——
我一只手伸进口袋找通信器,不过通信器已经被他拿走了。
我又开始在房间里四顾,西蒙妮过去常在飞船上跟我们说话,不是吗?如果通信系统能从驾驶舱连通到这里,那么通话一定也能从这里出去——
我又听到两声咻咻的声音——
屏幕上,又有两枚导弹投向山顶,这次更近了,两枚都狠狠地砸进了沿着河床逃命的斯帕克人群里。
仍然没有正常爆炸。
“真是太棒了。”我听到市长克制地自言自语,这也就是说,他真的发怒了。
我们正在斯帕克人头顶飞着,天哪!他们人可真多。
我们怎么会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能战胜这么大的一支军队呢?
“飞船上肯定还有别的武器。”市长说。
屏幕上显示出从上往下的一个角度,一捆炸弹坠落在逃跑的斯帕克人中间——
掉了下去,摔在了地上,还是没有爆炸。
“可恶!”我听到市长大叫着。
我向前靠在通信控制板上,市长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触摸了旁边的屏幕,一长串词跳了出来。
“就这样吧,”身后屏幕上的市长火冒三丈地说,“我们还用老办法来解决。”
我看着屏幕上的词,努力集中注意力,调集市长教给我的所有东西。
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它们显现出意思来了——

【薇奥拉】

“我们想要和平!”布雷德利对“天空”大喊,我们看着捆扎弹没有一点作用地掉在地上,只是可怜了刚好在下面的斯帕克人,“这只是他一个人的行为!”
但是“天空”的声流没有说话,只有愤怒,他为自己被愚弄而愤怒,为自己提出和平却陷入困境而愤怒,为我们背叛了他而愤怒。
“我们没有!”我大喊,“他想把我们也一起杀了!”
我的心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担心市长会对陶德做什么——
“你能帮我们吗?”布雷德利对“天空”说,“你能帮我们阻止他吗?”
“天空”看着他,惊讶极了。他身后的斯帕克人仍然在逃跑,但是河岸上的树渐渐挡住了飞船,侦察舰不再往下投掷已经被解除爆炸装置的捆扎弹了,它仍在飘雪的天空中不停盘旋。
“你们那种燃烧的火焰箭呢,”我说,“你们用弓发射的那种东西。”
它们对付武装完备的飞船能管用吗?“天空”问。
“如果数量足够多,或许可以,”布雷德利说,“飞船位置比较低的时候也能打到。”
飞船准备掉头了,仍然保持着先前的高度,我们听到引擎的声音发生了变化。
布雷德利猛地抬起头。
“这是怎么了?”我说。
布雷德利摇了摇头。“他更换了燃料化合物。”他说,他的声流增强了,满是困惑但是十分警惕,好像在艰难地回忆某个模糊的东西。
“他是和平的最后障碍,”我对“天空”说,“如果我们能阻止他——”
那么又会有人跳出来坐上他的位子。“天空”说。“寸草不生”中总是不乏恶魔。
“那我们就必须更努力才行!”我说,“我们已经跟飞船里的那个男人斗争到了这个地步,你不觉得这至少表示,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和平很重要吗?”
“天空”抬起头,我能看到他似乎颇有同感,他觉得我说得没错,尽管天上那个飞船里也藏着其他不可忽视的真相——
还有那些即将到来的飞船——
“天空”转向1017,他说道:让小径传递一条信息。下令准备武器。

(1017)

我?我示意。
“大地”以后也要听从你,他们现在就可以开始。“天空”表示。
他向我打开他的声音。不知不觉间,我已经用“大地”的语言下达了他的命令。
他的命令从我身上穿过,好像我只是一个通道——
从我这里穿过,又向着小径而去,传达给周围等待的士兵和“大地”,那不是我的声音,甚至也不是“天空”的声音,而是某种更庞大的声音。“天空”不是任何人的名字,“天空”是“大地”的契约,是我们所有人集聚的声音,是“大地”自言自语的声音,是确保自己安全存活并且勇于面对未来的声音,那声音通过我传达命令。
那是“天空”的声音。
它催促士兵们去战斗,鞭策其余的“大地”也去斗争,在需要的时刻骑上巴特鲁魔,拿起火具和武器。
消息传到了,救援马上就要来了——
线人对“寸草不生”说道。这时,头顶传来一个咝咝的声音,我们都抬起了头——
火焰像瀑布一样从飞船的引擎里倾涌而出。
像伤口流出的血,烟雾和蒸汽在寒冷的空气里翻滚,流到“大地”身上,把一切点着。飞船绕着我们飞起了一个大圈,火从地上咆哮而起,像一堵堵火墙,烧着了一切能点燃的东西,树、隐秘的房舍、“大地”、世界——
“燃料。”那个男人说。
“他要把我们困在这里。”“猎刀”的唯一说,她骑在马背上,来回转身,那匹马对着四周的火焰警觉地大叫。
飞船在空中升高,绕的圈更大了,火仍然从飞船里不断涌出——
他要毁掉一切。线人说。他烧了整个山谷。

【陶德】

飞船一会儿向这边倾,一会儿又向那边倾,我几乎无法在通信控制板前站稳。
屏幕里到处都是火——
“你在做什么?”我大喊着,努力不要慌张,看着控制界面上的词语直流汗。
“这是老驾驶员的把戏,布雷德利忘了他祖父教过他了,”市长说,“改变一下燃料的混合方式,跟氧气混合,就能持续不间断地燃烧。”
我抬起头,我们飞得更高了,然后俯冲掠过山谷高处,一圈一圈地打转,把雨一般的火焰倒进下面的树林。火一点就着,温度超级高,就像斯帕克人的火箭,尽管下着雪,树木还是在高温下燃烧,引着别的树木。火苗在树林中飞驰,比斯帕克人跑得还快。屏幕上,我看到飞船身后的一道火焰,跟着我们绕着山谷,把他们都困在了里面——
他要把整个世界都点燃。
我看向通信系统屏幕。这里有一堆按钮,我不知道该按哪个,仍然在努力辨认最上面的按钮写的是什么。“最析”,我觉得是“最析通话”。我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让声流变轻,努力想象市长在我声流里——
“快看,这个世界着火了,陶德,”市长说,“看好了,最后一场战争要开始了。”
最近通话。上面的字是这个,“最近”。
我按了下去。
“陶德,”市长说,“你在看吗?”
我抬头看到屏幕上他的脸。我意识到他看不到我。我重新看向通信界面。右下角有一个红色圆圈写着“关闭图像”。
这是我第一次完全看懂。
“你不在乎谁赢,是吗?”我说。他正绕着新普伦提斯飞,南面和北面的森林被火烧透了,火势终于蔓延到了市里。我已经看到一团火苗烧着了市区边缘的一排房子。
“你知道吗,陶德?”他说,“我真的不在意,真的。是不是不简单?就这样结束吧。就这样全部结束吧。”
“本来就要结束了,”我说,“本来就要取得和平了。”
通信界面上现在出现了一排“最近通话”记录,我猜是吧,我接着往下看——
“我们本来可以共同缔造和平的,陶德,”市长说,“但是你自作主张,决定不再跟我合作。”
联,我念着,联,联续,联系——
“我必须谢谢你,”他说,“谢谢你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初衷。”
联续人1,联系人1,上面写的是这个,联系人1。这里是一个联系人名单。从1到6都有,但是没有按顺序排列。1在最上面,其次是3(我觉得是3),再次可能是2,最后就是其他的——
“你说你已经改变了,”我说,我看着操作界面满头大汗,“你说你已经变了一个人了。”
“我错了。人是不会变的。我永远都是我。你也永远都是陶德·休伊特,杀不了人的男孩。”
“嗯,不过,”我带着感情说,“人是会变的。”
市长大笑:“你没听到我说吗?人不会变,陶德。他们不会变。”
飞船又倾斜了,他打了一个方向,继续在我们底下的世界放火。我仍然对着通信界面流汗。我不知道哪个号码是薇奥拉,但是如果这些是最近的通话,而且是按时序排列的,那么她一定是1或者3,因为——
“你在干什么,陶德?”市长说。
通信界面变成了一片空白。

【薇奥拉】

侦察舰几乎消失不见了,四处都冒着浓烟。我们身处遍布石头的河床上,到目前为止都还安全,但周围都是火,我们也没法逃出去。市长绕着整个山谷飞,山谷里火光耀眼,很难直视——
怎么这么多?本问。我们看着大火在森林中肆虐,蔓延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几滴燃料就足以烧毁一座桥了,”我说,“想想看,一整个飞船的燃料得有多大威力。”
你联系不上飞船吗?“天空”问我。
我举起通信器。“没有回应。”我说,“我一直在联系。”
既然现在飞船不在我们的武器射程内,那么只剩下一个办法。“天空”说,他的声流做出了决定。
我们盯着他好一会儿,意识到了他想说什么。
“河流。”我说。
空中突然一声巨响,我们回过头去看。
“他又回来了!”布雷德利大叫。
我们看到了,在渐渐散开的浓烟中,侦察舰飞上了山崖边,空中发出一声巨响,像是上天的惩罚——
飞船直冲我们而来。

【陶德】

屏幕上除了火什么也没有,到处都是火,将山谷团团包围,围住了新普伦提斯,烧着了薇奥拉所在的山顶,不知道她在那片火海里的什么地方——
“我要杀了你!”我喊道,“你听到了吗?我要杀了你!”
“希望你能如愿,陶德,”市长说,在他给自己留下的那块屏幕上,他露出了一个奇怪的微笑,“你已经等了太久了。”
我开始寻求通过别的方式跟薇奥拉取得联系(拜托了)。通信界面再也无法打开,但是我发誓我见过罗森助医在康复床边的某个屏幕上做过什么。我走过去按了其中一个。
屏幕亮了,一大团字飞了出来。
我看到一个以“通”开头的词。
“我应该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陶德,”市长说,“你了解一下,这很重要。”
“闭嘴!”我说着,按下了屏幕上带有“通”字的按钮。接着又跳出了一堆选项,这次很多都是以“联”字开头的。我深呼吸了一口,努力让声流做好好阅读的准备。如果市长可以偷学,那么我肯定也可以。
“我命令奥黑尔上尉带一小支部队去跟斯帕克人作战,斯帕克人必然会攻击城市,”市长继续说,“这显然是自杀性任务,不过奥黑尔上尉一直都是可以被牺牲的。”
“通迅中必”,我念着。我眯着眼睛,又呼吸了一次。拜托。“通迅中必。”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第三次深呼吸,闭上了眼睛。
我即方圆,方圆即我。
我又睁开了眼睛。通信中心。就是这个了。我按了一下。
“泰特上尉会带着剩余部队到山上和‘答案’会合,”市长继续喋喋不休,“去处理叛乱的余孽——”
我抬起头:“什么?”
“啊,不能冒着我被恐怖分子炸死的风险行事呀,对不对?”他说。
“你这个恶魔!”
“然后泰特上尉会带领军队去海边。”
听到这里我抬起了头:“海边?”
“在那里,我们将背水一战,陶德,”市长说,我看到他咧着嘴笑,“大海在后,敌人在前。还有比这更好的战场吗?什么都别想,只管去战斗吧,去牺牲吧。”
我回过头去看通信界面。
找到了。最近通话。我按了一下。更多选项跳了出来。
“但是首先,斯帕克人的首领必须死,”市长说,“我很抱歉,这就意味着他身边的人都得死。”
我又抬起了头。我们正在山崖附近的上空,向干涸的河床飞去,向着逃跑的斯帕克人——
向着薇奥拉。
我在屏幕上看到她了——
她仍然骑着松子,布雷德利和本在她旁边,斯帕克人的首领在他们身后,催他们快跑。
“不!”我大叫,“不要!”
“很遗憾我们要失去她了,”市长说,我们拖着一道火焰向他们逼近,“实话说,失去本没什么好难过的。”
我按下通信界面上顶部的按钮,那个写着“联系人1”的按钮,我对通信系统大喊“薇奥拉!”我的声音在喇叭里爆破开来。
“薇奥拉!”
我在屏幕里看到,我们已经来到了他们头顶上空——

(1017)

“天空”用力掉转巴特鲁魔的头,把“寸草不生”的牲畜往边上赶,推它们躲开飞船,向河岸上着火的树林边上靠去。
但是“寸草不生”的牲畜不肯。
火,我听到它们发狂地喊着,火!
飞船过来了!我示意着,不只对着“天空”,而且还有我周围的“大地”,向四面八方发出警报。我拽着我的牲畜,往树林深处走去,那里有一小块地方可以作为藏身之处。
走!我听到“天空”说。我的巴特鲁魔回应了,飞转过身冲向火海,“寸草不生”的牲畜也跟了上来,线人、“寸草不生”那个男人,还有“猎刀”的唯一都来了——
本、布雷德利和薇奥拉。
他们的牲畜向我跑来,向树林里的这一小块地方跑来,我们也没法在这里待很久,但起码能躲过正在俯冲过来的飞船。
“大地”的恐惧在我体内流动,他们的惧怕,他们的死亡,我能感受到的情绪比我看到的还多,不只是那些跟在我的巴特鲁魔后面奔跑的人。我能感受到他们所有人——那些驻守山谷北面的士兵、南面的士兵,他们在一片火海里奋力求生,火焰从一根树枝蔓延到另一根树枝,尽管冰雪不断降落,火势蔓延的速度还是远远快过很多人逃跑的速度。我还能感知到河流上游那些远离火海的“大地”,他们看着火焰从山谷里呼啸而起,吞噬了一些逃跑的人。我看到了一切,通过所有“大地”的眼睛看到了——
我看到这个星球的一双双“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火烧灼。
我也在燃烧——
“快!”我听到“猎刀”的唯一大喊。我再次转身,看到她正在呼唤“天空”,他的巴特鲁魔慢了一两步,因为他在给“大地”发号施令,让他们自救——
飞船已经来到了我们头顶。
火雨从天而降,落在河床上,“天空”和我四目相接。
在烟雾、火海和降落的冰雪中,我们四目相接。
不。我示意着——
不!
他消失在一片火焰之中。

【薇奥拉】

马儿们一跃而起,我们身后的河床火光冲天——
几乎无处可逃。前面的树林着了火,山坡上的石头不知怎的也烧了起来,雪花都在半空中蒸发了,留下了一缕缕蒸汽。我们逃过了第一波攻击,但是如果他再回来,我们已经无处可去,根本无处可去。
“薇奥拉!”布雷德利大叫着,他骑着安格哈拉德撞到了松子身上,它们两个吓坏了,嘶鸣着招呼对方。
“我们怎么离开?!”说着,我在浓烟里咳嗽起来,我转过头看到一面十米高的火墙,向干涸的河床烧过去,就在我们刚才站着的地方。
“‘天空’在哪里?”布雷德利说。
我们转过头看本,我刚刚意识到他的声流不见了,他的声流转移了注意,附近所有的斯帕克人也停了下来,好像冻住了一样,一片火海之中,这幅景象显得尤为怪异,尽管我们无处可逃。
“本?”我说。
他仍然盯着河床上的大火。
然后我们都听到了——
一个撕裂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好像空气骤然被撕成两半。
1017——他从巴特鲁魔上下来,跑了过来。他向着火焰冲去。火势渐微,露出了光秃秃的石头,留下了一堆堆灰尘,就像斯帕克人发射火焰箭之后的战场。
只不过这一次,倒下的只有两个身影。
1017向他们跑去,他的声流发出更加可怕的声音,充满愤怒和悲痛,我一辈子都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
他向“天空”和巴特鲁魔烧焦的尸体跑去。

(1017)

我奔跑着——
我的头脑里没有想法。
我的声音里没有声响,除了一声哀号,我几乎听不见自己——
那声哀号想要阻止一切。
那声哀号拒绝相信眼前的画面,拒绝接受发生的事实。
我只是模糊地意识到,我跑过了“寸草不生”和线人身边——
模糊地意识到,怒吼声正在我耳朵里、头脑里、心里翻涌——
还有我的声音里——
河床上的石头仍然在燃烧,在我靠近的时候,石堆间的火已经开始熄灭,这次攻击并没有酿成更大的火势——
但是它显然达成了唯一的目标——
我扑进火里,感觉皮肤被烧起了水泡,许多石头被烧得鲜红,看起来就像火炭一样——
但是我不在意——
我到达了“天空”骑着巴特鲁魔的地方——
到达了他摔倒的石堆附近——
他和巴特鲁魔还在燃烧——
我扑打着火苗,想要徒手扑灭火焰。哀号声越来越响,它冲出我的身体,冲向远方,冲进这个世界,冲进“大地”,试图抹去一切业已发生的——
我架起“天空”燃烧的双臂,把他从着火的坐骑身上拉下来——
我大声告诉这个世界:不!
我的皮肤被石头灼痛,我自己的地衣在高温下焖燃着——
不!
我用手揽住他,感觉到了死一般的沉重——
然后——
然后——
然后我听到了他——
我愣住了——
我完全动不了。
“天空”的尸体靠在我身上——
他的声音脱离了他的身体飘在空中,他的身体却留在原地——
那声音对着我说道——
天空——
他对我说:“天空”。
然后他走了。
就在下一秒,我听到他们——
我听到所有“大地”的声音。每个人都愣住了——
都愣住了,尽管一些人着了火——
都愣住了,尽管很多人死了——
我也仍然怔住,双手抱着“天空”的尸体——
只是这已经不是“天空”的尸体了。
“天空”。
我听到。
现在是“大地”在发声。
“大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天空”是“大地”的声音,那一刻,它被切断了,释放了,在这个世界里迷失了,没有一个表达的出口——
但是只有一刻——
“天空”。
是“大地”在对我说话。
他们的声音进入我的身体,他们的知识进入我的身体,所有“大地”和历代“天空”的知识。
他们的语言也急速涌入我的身体,那是我始终抗拒的、一直竭力疏远的东西,这一瞬间,我突然全部明白了——
我认识了他们每一个人——
我认识了我们每一个人——
我知道这是他,是他传递给我的。
“天空”是由“大地”选择的,但是战争时分,不容片刻耽搁。
“天空”。他死时这样告诉“大地”。
“天空”。“大地”便这样对我说。
我回应了,我回应了:“大地——”
我站起来,将往昔的“天空”留在身后,暂时放下我的哀痛——
因为顷刻间,重担便落在了我肩上——
“大地”在危难之中——
“大地”的利益必须放在第一位。
所以现在只有一件事要做。
我转身面对“大地”,面对线人——他也唤我“天空”,面对“寸草不生”那个男人和“猎刀”的唯一。所有的眼睛都在注视着我,所有的声音都在向我诉说——
我是“天空”。我说着“大地”的语言。
(但是我自己的声音也在这里——)
(我自己的声音,充满愤怒——)
我告诉“大地”开闸放水。
立刻打开全部水闸。

【薇奥拉】

“这样会把城市给毁掉的!”布雷德利说,而本还没有告诉我们现在发生了什么。
但是我们能从周围的声流里看到,看到1017命令他们开闸泄洪。
“那里还有很多无辜的人,”布雷德利说,“这条河流已经蓄水很久,释放的力量足以让他们从这个星球上消失!”
已经行动了。本说。
“天空”已经发令,已经开始了——
“‘天空’?”我说。
新的“天空”。他说着,看着我们身后。
我们转过身。1017从发光的薄雾中走了出来,他眼睛里的神情与从前大不相同。
“他是新‘天空’?”布雷德利问。
“哦,糟糕。”我说。
我可以跟他谈谈。本说。我会尽量劝他了解真实的情况,但是我阻挡不了那条河——
“我们必须给市里的人发出警报,”布雷德利说,“我们有多少时间?”
本的目光短暂失焦。通过他的声流,我们看到斯帕克人的水坝已经拦截了大量水流,场景不可思议:那里本是一片连绵不绝的草原,陶德和我曾经在那里见到成群的动物,它们互相喊着“来这里”;现在那里蓄满了水,几乎成了一片内陆海洋。
距离比较远。放水前还有一些工作要做。本说。他眨了眨眼。那样的话,二十分钟吧。
“这时间不够!”布雷德利说。
只有这么多时间。本说。
“本——”我说。
陶德在上面。本说道。他与我对视,他的声流好像要进入我身体,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声流。陶德在上面,仍在为你而战,薇奥拉。
“你怎么知道?”
我能听到他的声音。
“什么?”
不怎么清楚。
本说,他听起来跟我一样惊讶。
没有什么具体内容,但是我能感到他在上面。当我们选出“天空”的时候,我能感受到每一个人。
他的眼睛睁大了:我听到了陶德的声音。我听到他在为你而战。他骑着巴特鲁魔,靠近了一些。你必须为他而战。
“但是斯帕克人要死了,”我说,“还有市里的人——”
你为他而战,也就是为我们所有人而战。
“但是战争不能涉及私人感情。”我说,其实也是疑问——
如果这个人能结束战争,那就不是私人的事,而是所有人的事。
“我们得走了,”布雷德利说,“马上!”
最后一秒,我向本点了点头,然后我们掉转马头,想要穿过火光,找到一条安全的出路——
却看到1017挡住了我们的路。
“让我们走,”布雷德利说,“飞船里那个男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他是这个星球上所有生物的公敌。”
就在这时,我们听到轰鸣的侦察舰又转了个头,准备再一次攻击——
“拜托了。”我乞求着。
但是1017拦着我们不放。
我从他的声流里能看到我们——
从他的声流里看到我们丧命——
不。
本骑着巴特鲁魔过来:现在没有时间复仇。你必须让“大地”躲避倾泻的河水——
我们能看到1017内心的挣扎,看到他的声流扭来扭去,他希望复仇,又希望拯救他的人民——
“等等。”我说,因为我忽然想起来——
我拉起我的袖子,露出编号环,那里的皮肤现在变成了粉红色,正在愈合,不再对我的生命造成威胁,但是那块铭牌会永远留在那里。
我感受到了1017声流里的惊讶,但是他仍然没有动。
“我跟你一样憎恨那个杀死‘天空’的男人,”我说,“我会尽一切努力阻止他。”
他又盯着我们看了好一会儿,大火在我们周围肆虐,侦察舰正从山谷往这边飞来——
去吧。他说。在“天空”改变主意之前快去吧。

【陶德】

“薇奥拉!”我尖叫着,但是“联系人1”和“联系人3”都没有回应,我感觉脚下的地板又倾斜起来。我抬头看着屏幕,我们又回到了着火的河床附近。
但是烟雾太浓,我看不到她或者本。
(拜托——)
“看看斯帕克人吧,陶德,”市长在通信系统里说道,听起来像着迷了一样,“他们连跑都不跑了。”
我要杀了他,我绝对要杀了他——
然后我想到,阻止他——这就是我想要做的事,是我此刻最大的欲望,如果这就叫作欲望。
停止攻击。
我想。在翻滚颠簸的飞船里,我努力集中精力,想要找到驾驶舱里的他。
停止攻击,然后让飞船着陆。
“有人在敲我的门,是你吗,陶德?”市长大笑起来。
像是一道闪光划过我的脑海,一种剧烈的痛感,我想着他从开始一直所说的话— “你什么都不是你什么都不是你什么都不是。”我向后一跌,视野变得模糊,思绪混乱。
“你也不用继续忙活了,”市长说,“看来我们的薇奥拉活了下来。”
我对着屏幕眨了眨眼,看到飞船正向两个骑马的人影飞去,其中一个是薇奥拉。
(谢天谢地——)
他们正骑着马,全速赶往山那边,能躲过火焰就躲过去,躲不过去就跳过去。
“别担心,陶德,”市长说,“我要做的已经做完了。如果我想得没错,那条河已经要放水了,我们应该去海岸边等待命运降临了。”
我仍然沉重地呼吸着,跌跌撞撞地走到通信系统的操作界面前。
或许我的通信器才是“联系人1”,而柯伊尔助医是“联系人3”。
我伸出手,按下了“联系人2”。
“薇奥拉?”我说。
屏幕上出现了她,一个小小的人影,骑在松子背上。他们抵达了山崖,一跃而下,跳到了下面崎岖的小路上——
我看到她吃了一惊,看到她和松子跌跌撞撞停了下来,看到她把手伸进了她的斗篷——
“陶德?”我听到了,声音特别清晰。
“怎么回事?”我听到市长说。
但是我仍然按着按钮——
“大海,薇奥拉!”我大叫,“我们要去大海边!”
我再一次被声流击中。

【薇奥拉】

“大海?!”我对着通信器喊叫,“陶德,你说什么——?”
“看!”布雷德利骑着安格哈拉德,他朝着被毁坏的山路前方喊道。他指向侦察舰。
它正飞快地穿过山谷,渐渐远离我们,朝着东边航行。
朝着大海的方向。
“陶德?”我又说了一遍,但是通信器那头无人回应,“陶德?!”
“薇奥拉,我们必须走了。”布雷德利说着,吆喝安格哈拉德继续下山。通信器里仍然没有声音,但是布雷德利说得没错。大水就要来了,我们必须尽我们所能去警告大家。
松子向山下冲去,尽管我知道,我们可能只能救下零星几个人——
或许甚至救不了我们自己。

【陶德】

我呻吟着从地板上站起来,我刚才倒在了伊万的尸体上。我回头瞥了一眼屏幕,但是现在什么也显示不出来了,我甚至看不到火,下方只有绿色的树林和山坡。
所以我们已经在去往大海的路上了。
去终结这一切。
我把伊万的血从我的外套上擦掉,这件愚蠢的制服上衣跟市长那件如出一辙,一想到自己跟他看上去那么相似,我就感到无比羞耻。
“见过大海吗,陶德?”他问。
我忍不住看过去——
就在那里——
大海。
这一刻,我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所有的屏幕都被大海占满,满满的、满满的、满满的,那片水域如此庞大,浩瀚无边,只有面前的沙滩,它被沙子和雪覆盖,然后就是无边的水,直通云际。
它令我眩晕,我不得不移开视线。
我回到通信界面。刚才我接通了薇奥拉几秒钟就被切断了,市长关掉了一切可以让我与她通话的设备。
现在只有我和他,向大海飞去。
只有我和他,去迎接最后的审判。
他刚才是在追击薇奥拉。是在追击本。即使大火没能烧死他们,他们也会被大水淹没。那么,就让我们来一次审判吧——
是的,我们来吧。
我开始想她的名字。我开始用心用力地想她的名字,练习着,预热着,在我的头脑里,在我的声流里——
感受着我的愤怒,感受着我对她的担忧——
或许他能够压制我的声流,让我难以发挥战斗力,既然他仍能用他的声流揍我,那么我也能——
薇奥拉。
我想着。
薇奥拉——

(天空)

我必须把“大地”送出火海,拯救大家。我必须送他们爬上着火的山坡,穿过燃烧的树林,穿过崩塌、炸裂的隐秘房舍,我必须把他们救出危险的境地,并且避开那个更大的危险,它正在顺流而下——
这更大的危险是我带给他们的——
这更大的危险是“天空”认为有必要的。
因为这是“天空”的选择,是“天空”从“大地”的利益出发做出的选择。如果我们放任森林继续这样燃烧,我们中的很多人都会被烧死,就算拼命逃跑,也还是会有很多人会牺牲——
如果走另一条路,至少我们能拉上几百个“寸草不生”垫背——
不。我听到线人示意。他跟在我身后,登上陡峭的山坡。
我们骑着巴特鲁魔,想要赶在大水来临前找到一条路,能够抵达河床上游,越远越好。这一路,巴特鲁魔受了很多苦,但是我们必须前进,希望它们身上的盔甲能保护它们。
“天空”不应该那么想。线人示意。与“寸草不生”开战只会毁掉“大地”。和平的可能性仍然存在。
我站在鞍座上,转过身去俯视他。他坐在他的鞍座上,像人类一样。
和平?我震怒不已。在他们干了这些事之后,你还期望和平?
是他们其中一个人做的。线人说。和平不但仍然有可能,而且对我们的未来至关重要。
我们的未来?
他没有理会:否则,唯一的结局就是两败俱伤。
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声音里已经燃起怒火:这不是“天空”应该说的话。
你对“天空”又有多少了解?我示意。你对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又有多少了解?你用我们的声音说话,但这只占了你生命的一小部分。你不是我们。你永远都不会成为我们。
只要还存在我们和他们,“大地”就永远不会安全。他回应。
我正要回答,但是“大地”的声音从西边的山谷里传来,警告着我们。我们的坐骑加快了攀爬的速度。我望向山谷,冰雪仍在降落,烈火仍在对岸熊熊燃烧,浓烟仍在不断升入云层——
山下河床处笼罩了一层薄雾,雾气在河水前飞舞,就像箭头上的哨子(1)——
就要来了。我示意。
雾气从我们身边飘过,逐渐升腾,把世界染成了一片白色。
我最后看了一眼线人,然后打开了声音。
我将声音敞向所有能听见它的“大地”,寻找传递消息的小径,直到我意识到,我的声音将传送给所有“大地”,不论他们身在何处。
然后我听到了自己发出的第一个指令的回声,关于拿起武器。
就像一个尚未圆满的使命。
我在声音中将它抓住,再次传送出去,传到更远更广阔的地方去——
做好准备,我告诉“大地”:做好准备迎接战争。
不!线人再次大喊。
但是他的声音消散在喧嚣之中。比整座城市还高的洪流从山巅坠下,吞噬了地上的一切——

【薇奥拉】

我们沿着进城的路奔驰,松子和安格哈拉德跑得太快了,我几乎抓不住它的鬃毛——
宝贝儿,抓紧。松子说着,再次加速。
布雷德利和安格哈拉德走在前面,我们在雪中穿梭,雪花在我们四周飞旋。我们快到市郊了,路边出现了一些房子——
怎么回事?
我听到布雷德利的声流大叫——
有一小队人马正沿着公路进军。他们队伍整齐,在奥黑尔上尉的带领下,举着武器,恐惧在他们的声流中涌动升腾,宛如地平线上的滚滚浓烟。
“回去!”布雷德利大叫着,我们离他们越来越近了,“你们必须回去!”
奥黑尔上尉停下了脚步,他的声流满是困惑,他身后的人们也停下了脚步。我们来到他们跟前,马儿的蹄子打滑,遂停了下来。
“斯帕克人就要攻过来了,”奥黑尔上尉说,“我接到了命令——”
“他们已经打开水闸了!”我大喊。
“你们必须去高地!”布雷德利说,“你们必须告诉市民们——”
“大部分市民已经离开了,”奥黑尔上尉说,他的声流涨得通红,“他们正跟着大部队,朝反方向全速进军。”
“他们在干什么?”我说。
但是奥黑尔上尉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愤怒。“他知道,”他说,“他知道这就是自杀。”
“那你们是要去哪儿?”我追问道。
“他们去助医们所在的山顶,”奥黑尔上尉说,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去保护他们。”
我们从他的声流中看到他恍然大悟“保护”是什么意思。
我想到李在那个山顶上。我想起李的眼睛看不见。
“布雷德利!”我大喊着,抽了一下松子的缰绳。
“让你的人都去高地!”布雷德利大喊着。我们掉转马头,准备原路返回。“能救多少是多少!”
这时,我们听到了一阵喧嚣——
那不是士兵们声流的喧嚣——
是河水奔流而下的喧嚣。
我们回过头——
一堵高得难以想象的水墙把山顶淹没了。

【陶德】

屏幕上的画面变了。大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城市里的画面。有一个探测器正对着空空的瀑布。
“来了,陶德。”市长说。
“薇奥拉?”我小声说着,近乎狂乱地寻找着她,绝望地祈祷着某个探测器拍到了她骑马进入城里的画面——
但是我什么也没看到。
什么也没看到,只有一堵巨大的水墙从山顶奔腾而下,随之涌起了一团规模相当于整座城市的水雾。
“薇奥拉。”我又小声叫着。
“她在那儿。”市长的声音传来。
他切换到了某个探测器,屏幕上出现了她和布雷德利,他们沿着城里的马路骑马狂奔——
很多人在奔跑,但天底下根本无路可逃。眼前是庞大的水雾,如何才能跑得比那飞流直下、向前直冲的水更快呢。
一波巨浪正向城市袭来——
“再快点儿,薇奥拉,”我小声说着,脸贴近了屏幕,“再快点儿。”

【薇奥拉】

“快点!”布雷德利在我前面喊——
但是我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
我们身后的潮声震耳欲聋,从山崖边飞泻而下——
“快点儿!”布雷德利又叫了起来,他回头向身后看去——
我也转过头去——
我的天哪。
那几乎就是一堵坚实的白墙,发狂的水流比新普伦提斯市最高的建筑物还要高,它冲进了河谷,立刻淹没了山底的战场,继续咆哮着前进,吞噬了路上的一切——
“快走!”我对松子喊道,“快走!”
我能看到它内心涌动的恐惧。它很清楚是什么在我们身后紧追不舍,是什么把城郊的房子轰成了碎片,毫无疑问,还有奥黑尔上尉和他所有的手下——
其他人也在奔跑,他们尖叫着从房子里逃出来,向南边的山坡跑去,但是他们离得太远了,用脚根本不可能跑得比水还快,所有人都要死——
我转过脸,因为恐惧又用脚催松子快跑。它太用力了,口中都吐出了白沫——
“快点,小伙子,”我在它两只耳朵中间说道,“快!”
它没有回答我,只是跑啊跑啊。我们穿过广场,经过教堂,上了出城的路。我又偷偷回头看了一眼,水已经冲进了广场对面的楼房——
“我们不可能跑得过了!”我对布雷德利叫道。
他看看我,然后向我身后看去。
他的表情告诉我,我是对的。

【陶德】

我眼角的余光瞟到角落里的一个屏幕,上面显示我们正准备在海岸着陆,那里有雪、有沙,有无尽的水,波浪拍打着前进,在水面上投下黑色的影子——
但是我的注意力集中于那个跟随薇奥拉和布雷德利的探测器上——
探测器跟着他们穿过广场,穿过人群,经过教堂,上了出城的路——
但是水流太快、太高、太猛——
他们逃不了的。
“不,”我说,胸膛里的心快要撕碎了,“快跑!快跑啊!”
水墙猛击着教堂废墟,终于推倒了唯一矗立的钟楼——
它消失在洪水之中,变成了一堆砖块——
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水的流速慢下来了。
在它摧毁、抹杀新普伦提斯市的路上,所有的垃圾、建筑都是障碍物,能够让它减速,一点点,一点点,让水墙变矮、变慢。
“但是远远不够。”市长说。
他来到这个房间,就在我的身后。我飞快转过身,面对着他。
“我很抱歉她要死了,陶德,”他说,“我说真的。”
我全心全意地念着薇奥拉,朝他发动攻击。

【薇奥拉】

“不。”我呢喃道,我们身后的城市已经粉身碎骨,现在水里浮满了木材、砖头、树干和数不清的尸体。
我回头望去——
水速慢了下来——
被数目众多的残骸堵住了——
但是还不行。
它已经到达我们身后的路上,仍然速度很快,仍然来势汹汹——
陶德,我想着。
“薇奥拉。”布雷德利回头叫我,他的脸扭曲着。
但是不可能了——
就是不可能了——
宝贝儿。我听到呼唤。
“松子?”
宝贝儿,它说,它的声流因为奋力奔跑而发出刺耳的声音。
安格哈拉德也是,我听到它在前面发出的声音。
跟上来!它说。
“你说什么,跟上来?”我警觉地说,回过头一看,水距离我们已经不到100米——
90米。
宝贝儿。松子又说。
“布雷德利?”我喊道,我看到他紧抓着安格哈拉德的鬃毛,我也一样抓着松子的鬃毛。
跟上来!它又大吼一声。
跟上来!松子回应道。
抓紧!它们两个一起大喊。
它突然加速,我差点被甩了下去。
那速度一定会撕裂它腿部的肌肉,胀破它的肺部——
但是我们成功了。
我回过头——
我们躲过了洪水。

【陶德】

薇奥拉!
我直直地对着他,想。
我带着自己所有的愤怒向他发出攻击,因为她身处危难之中,因为我不知道她的安危,因为她可能——
所有那些愤怒——
薇奥拉!
市长吃了一惊,摇摇晃晃地向后退去,但是没有跌倒。
“我告诉过你,你变强了,陶德,”说着,他试图站稳,然后挤出一个微笑,“但还不够强。”
一阵强烈的声流向我袭来,我往后仰倒,跌在一张床上,又滑到了地上,全世界只剩下那个声流,反复在我脑海里回荡:你什么都不是你什么都不是你什么都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那个声音——
接着,我想起了薇奥拉——
我想到她还在那里。
我努力抵抗着。
我感到我的手在地板上——
我用手撑着身体,慢慢半坐起来——
我抬起头——
看到一米以外市长惊讶的脸。他向我走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嚯,”他说着,语气似乎很兴奋,“比我想的还要更强呢。”
我知道另一波冲击就要来了,所以趁他还没做好准备,我要用老办法解决了。
我向他扑过去,猛地一跳,飞了过去。
他没有料到。我撞到了他的腰上,我们两个人一起撞在了屏幕上。
(屏幕里的河水仍然沿着河谷奔腾而下——)
(仍然没有薇奥拉的身影——)
他撞在屏幕上,痛呼出声,我压在他身上,举起拳头,揍了下去——
我的脖子上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拍——
轻得就像摸了一下一样——
什么东西贴了上去,我用手摸过去——
他手上拿的东西——
是一块绷带。
“好好睡吧。”他冲我咧着嘴笑道。
我倒在地上,最后看到的是满屏幕的河水——

【薇奥拉】

“松子!”我对着它的鬃毛喊道。
但是它不理我,只是继续疯狂奔跑着,安格哈拉德也是,布雷德利他们在前面。
成功了,我们到了一个拐弯处,身后的河水仍然在奔流,仍然装满了各种残骸和树木。
但是河水慢下了很多,高度也降下来了一些,更多的水流进了河床里——
马儿们仍然在奔跑。
远处路的那边,一团雾气向我们奔涌而来,已经够到了马的尾巴——
河水仍然在奔流——
但是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我们成功了!”布雷德利回过头对我大喊。
“再跑远一点,松子,”我对着它两只耳朵说,“我们差不多已经逃过一劫了。”
它什么也没有说,仍然继续奔跑着。
路上的树木越来越浓密了,一半的树都着了火,这让水流得更慢了一些,我认出了这个地方。我们已经很靠近以前的康复所了,我曾被困在那里好几个月,最后逃了出来。
我看到了通信塔所在的山顶——
前方进军的军队要去的那个山顶——
或许他们已经到了。
“我知道一条小路!”我喊道。我顺着这条路往上指,那里往右有一个小农场,那边山上的森林没有着火。“从那边走!”
宝贝儿。
听到松子应道,马儿们掉转方向,转过拐角,沿着路往上冲,我知道那条小路就在树林里——
这时我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河水朝着我们刚刚离开的那条路冲过来了,水、树和各种碎片搅在一起,浇灭了火,淹没了一切。水流沿着我们身后的路冲了上来,吞噬了那间小小的农舍——
我们已经进了树林,树枝拍在我的脸上,我听到布雷德利大叫了一声,但是他没有松开安格哈拉德。
我们上了山,到了一片平地——
然后又是一段上坡路——
穿过茂密的灌木丛——
然后我们到达了那片空地,马蹄冲向人群,尖叫的人们四散而逃。电光石火间,我意识到——
探测器的摄像头仍然竖在帐篷边。
他们知道出什么事了——
他们知道什么要来了——
“薇奥拉!”马儿们刚跑进营地,我听到威尔夫吃惊地叫我。
“让人们躲开上山那条路,威尔夫!河水—!”
“军队来了!”他身边的简大喊道,指着空地的入口。
我们看到,泰特上尉几乎带来了一整支军队上了山。他们举着枪,准备发动攻击——
一车一车的大炮已经就绪,随时可以把这个山顶炸成碎片——

(天空)

“天空”什么都能听到。
我以前就知道,但是直到现在才真正了解。他能听到每一个“大地”心中隐藏的每一个秘密。他能听到每一个细节,重要的、不重要的、深情的、凶狠的。他能听到每一个孩子的每一个愿望,每一个老妪的每一个记忆,“大地”之中每一个声音的每一个愿望、感觉和想法。
他就是“大地”。
我就是“大地”。
“大地”必须活下去。线人继续对我说,我们骑着巴特鲁魔奔跑着,向东攀过连绵的山。
“大地”还活着,我回应他,而且会在“天空”的带领下继续活下去。
我知道你在谋划什么,你不能——
我猛然回过头看他:你没有资格对“天空”指指点点。
我们继续行进,雾气和降落的冰雪混在一起,抑制了山谷周围森林的火势。北部森林里的大火仍然凶猛,我能从“大地”的声音里看到,虽然河水已经流下,但是火势依然不减。除此之外,“寸草不生”的首领还造成了无数的破坏,那里将成为一个满目疮痍的黑暗国度。
不过南边的山上岩石更多。山里有一些小路,那里植被稀薄,灌木低矮,火烧得没有那么厉害。
所以我们向南部山丘进军。
我们向东进军。
我们所有人。在大火里幸存下来的每一个“大地”成员,每一个“小径”,每一个士兵,每一个母亲、父亲和孩子。
我们向东进军,追着“寸草不生”的脚步。
我们向东进军,向着远处那个山顶。
我们的武器准备好了,那些武器曾经将他们击退,杀死过成百上千敌人,现在更要一举将他们消灭——
然后我听到一个士兵的声音,他骑着巴特鲁魔来到我身边——
他带给我一件属于我自己的武器。
因为“天空”不可以毫无防备地进入战场。
我感谢这位士兵,从他手上接过了武器。这是“大地”的酸物质步枪,不是“猎刀”身上带的那种步枪。
不是我发誓有一天要用来报仇的那种步枪。
我对着“大地”打开我的声音。
我再次召集了他们。
我召集了他们所有人。
我们向东进军,我告诉他们。
活下来的“大地”向着“寸草不生”进发,我告诉他们。
出于什么目的呢?线人又追问道。
我没有回答他。
我们前进的速度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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