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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机器

  爆炸波及了所有人。

  俯视着谷底的山丘与地面撕裂开来。“大地”的射手瞬间殒命,还有所有靠近山崖的“大地”。而我和“天空”因为隔了几十米的距离,侥幸活命。

  冲击波继续扩散,在“大地”的声音中回响,在河流中绵延,甚至越来越强,仿佛爆炸仍然继续不断发生,那震撼的感觉在我们的身体中反复咆哮,这令“大地”感到眩晕,不知道这场爆炸惊人的规模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它的威力是不是足以毁灭我们。

  太阳升起后没多久,“天空”截停了河流。他通过“小径”给上游修建大坝的“大地”传了消息,让他们垒叠石堆,筑起挡水墙,迫使河水掉头回流。激流开始渐渐平息,直到瀑布水花喷洒形成的彩色弧线消失,宽阔的河面变成了泥泞的平原。奔流的水声消失了,我们听到山下“寸草不生”发出疑惑和恐惧的声音。

  接着就是射手的时间了,我们的视线追随着他们。他们早已在黑夜的掩护下悄悄溜进瀑布后面,等着太阳升起,水流停止。

  接着,他们举起武器射击。

  透过射手的眼睛,“大地”全体目睹了一切,燃烧的刀刃穿过“寸草不生”,“寸草不生”尖叫着死去。我们看到胜利的曙光慢慢显露,他们却无力还击——

  这时,空中突然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速度很快,虽足以令人察觉,却难以看清。终于,那东西訇然落地,火光填满了“大地”每一个人的思想、灵魂和声音,标志着我们为暂时的胜利付出了代价。“寸草不生”拥有超乎想象的武器,现在他们要用这武器将我们全部消灭——

  但是轰炸没有继续。

  * * *

  那艘船在我们上空飞过,我向“天空”示意。

  “大地”正踉跄着重新站起来。“天空”扶我起来,刚才的气浪将我们撞倒在地,我们两个受伤不算严重,只有一些小伤口,但是周围凌乱地散落着“大地”的尸体。

  那艘船。

  “天空”表示赞同。

  我们立刻开始干活儿,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第二次轰炸降临。他立即指派指挥官重新部署“大地”,我帮他将伤者抬进疗养地。一顶新帐篷早已在上游干涸的河床上搭建起来,因为这是“天空”的命令——这是为了让“大地”的声音重新会集起来,成为一体。

  但是我们并没有去往远处的上游。“天空”希望能就近观察“寸草不生”。山坡已经被毁,现在军队很难找到下山的路,除非一个个爬下山去。

  还有别的路。

  他向我示意,而我已经听到,他把消息传达给了“小径”——关于重整“大地”驻地的消息,关于沿着“寸草不生”不知晓的秘密小路继续行进的消息。

  奇怪。

  “天空”示意。已经过了几个小时,我们已经停下来吃东西了,第二次轰炸仍然没有到来。他们发射了一次,却没有第二次。

  或许他们只有一件武器,或者他们知道这样的武器无力抵挡一条被堵塞的河流蕴藏的力量。如果他们打算消灭我们,我们就会释放河水,同归于尽。

  共同毁灭原则(1)。

  “天空”说。这几个词在他的声音中尤为突兀,好像并不属于他。他的声音封闭了很长时间,在“大地”的声音中搜寻着,寻找着答案。

  然后他站了起来。

  “天空”现在必须离开“归者”。

  离开?但是任务没有完成——

  我示意。

  他在我的迷惑中向下望去。

  有些事“天空”必须独自完成。黄昏时分在我的坐骑处碰面。

  你的坐骑?

  我示意。但是他已经走开了。

  午后的时间渐渐过去,我按照“天空”的指示,顺着干涸的河床走回去,走过灶火和疗养院,走过“大地”的战士们。他们正从那场爆炸中恢复元气,一边对“大地”的尸体哀悼,一边照管着武器,为下一次进攻做准备。

  但是“大地”必须活下去,我走到距离爆炸地点很远的上游,经过正在利用建材筑造新营地的“大地”——几个营房已经在烟雾缭绕的傍晚建好了;经过正在照料白鸟的“大地”,白鸟是我们活物食材的一部分;经过谷物和鱼的储藏地,流干的河水为我们补充了鱼类库存;经过正在建造厕所的“大地”以及一群正在唱歌的小孩,那首歌教会他们如何通过声音了解“大地”的历史,如何将所有的声响扭转、缠绕、编织,汇成那个永恒的声音,告诉他们自己是谁。

  那语言我说起来仍然很费力,尽管“大地”会用跟孩子说话的速度与我交谈。

  我从歌声中走过,直到抵达巴特鲁魔的围场。

  巴特鲁魔。

  对我来说,它们一直是一种传说中的生物。在成长的过程中,我只在“包袱”的声音里、梦里、故事里,在那场将我们留给“寸草不生”的战争中见过巴特鲁魔。我半信半疑地认为,它们不过是一种虚构的夸张怪物,要么完全不存在,要么其真实模样令人大失所望。

  我错了。它们太壮观了。巨大的白色身躯之上覆盖着陶土战甲。就算没有战甲,它们的皮毛也足够厚实,形成一片坚硬的壳。它们的身宽几乎等于我的身高,背部宽阔,“大地”很容易站在上面,“大地”会利用传统的足鞍来保持直立。

  “天空”的坐骑是其中最大的一只。它的角从鼻部凸出,比我的整个身体还长。它还有一个罕见的次角,只有群体中的首领才拥有这种角。

  归者。

  它向靠近围场篱笆的我示意。这是它唯一知道的“包袱”词语,无疑是“天空”教它的。

  归者。

  它示意着。它很温柔,也很热情。我伸出手,放在它的两只角中间,手指轻轻地摩挲。它愉快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天空”坐骑的一个弱点。

  “天空”示意着,从我身后走来。

  不,不用停下来。

  有消息吗?你做好决定了吗?

  我示意着,把手拿开。

  他因为我的急躁而叹了口气。

  “寸草不生”的武器比我们的更强大,如果他们还有更多武器,“大地”就会不断地死去。

  过去那些年里,他们已经杀死了无数生命。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们会继续残杀无辜。

  我们按原计划继续。“天空”示意。

  我们已经展示了新力量,并且击退了他们。我们控制了河流,让他们无水可用,他们知道,任何时候,只要我们释放河水,就能把他们淹死。现在,且看他们如何回应。

  我站直了身体,放大了声音:“且看他们如何回应”?这能有什么好处——

  我停了下来,因为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占据了我的全部思绪。

  我示意着,往前走了几步:你的意思不会是——你不会是想说,看看他们会不会提出和平解决方案吧?

  他变换了一下站姿:“天空”从来没有这样表示过。

  你承诺要把他们全部消灭!难道对你来说,“包袱”遭到屠杀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吗?我示意道。

  镇静。他示意着,第一次对我发出命令。我会参考你的意见和经验,但是我会做出对“大地”最有利的决定。

  你们曾经做出的“最有利的决定”就是牺牲“包袱”!让他们去当奴隶!

  那时是在一片互不相同的“天空”下,是彼此孤立的“大地”,只不过有着不同的技能和武器。我们现在更强大了。我们学到了很多。

  然而你仍然愿意与他们和解——

  我没有这样表示过,年轻的朋友。他的声音更加镇静、更加舒缓了。

  但是会有更多飞船降落,对吧?我对他眨了眨眼。

  你这样告诉过我们。你自己从“猎刀”的声音里听到:有一支舰队即将到来,他们带着很多今天这样的武器。为了“大地”的永续生存,这些事必须考虑在内。

  我将声音放在心里,没有回应。

  所以,现在我们要将“大地”转移到更有利的场所,我们会等待。

  “天空”向他的坐骑走去,抓着它的鼻子。

  他们不久就会发现,水不可或缺。他们会行动,甚至会再次动用今天这样的武器,而我们也会做好准备。

  他转向我:“归者”不会失望的。

  夜幕降临,我们回到“天空”的营火旁。“大地”和“天空”准备睡觉了,山下“寸草不生”没有任何再次进攻的迹象。我学着“寸草不生”那样,把自己的声音层层堆叠、隐藏,同时思考着两件事。

  共同毁灭原则。

  舰队。

  “天空”吐出的这些词语是“包袱”的语言,是“寸草不生”的语言。

  但这两个用语我不知道,也从来没有用过。

  这些词语并不来自“大地”悠久的记忆。

  它们是新词,我几乎能够闻到这些词语的新鲜气味。

  夜幕降临,“寸草不生”要开始围攻了。这就是我隐藏在声音里的事。

  “天空”今天把我留下了,我一个人。“天空”偶尔会这样做,出于“天空”自己的需要。任何“天空”都可能这样做。

  但是他回来之后学会了新的词语。

  所以他是从哪里听到的?

  (1)共同毁灭原则,亦称相互保证毁灭(Mutually Assured Destruction),是一种“俱皆毁灭”性质的军事战略思想。一般是指拥有核武器的对立两方中,如果有一方全面使用核武器,则两方都会被毁灭,被称为“恐怖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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