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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他们在交谊厅等了半个小时,加护病房依旧忙得不可开交。

  最后卡尔再也忍不住了。

  「你留在这里,密切注意一切,懂吗?」他对脚像鼓棒抖个不停的阿萨德说。「我在外面电梯那儿,可以进病房会面时过来叫我。」然后他拿出手机打电话给萝思。「我要莉莎‧卡琳‧克萝一家所有人的姓名、身分证字号以及电话号码。还有,萝思,请妳马上处理,清楚吗?」

  她嘀咕了几句,不过最后回答会看看自己能做什么。

  他按下电梯按钮,搭到一楼。

  好几年来他经过医院的咖啡厅不下五十次,但从未停下脚步,吃点油腻的猪肝三明治,替自己微薄的薪资增加负担。这次情况并无不同,他肚子是饿了没错,不过心里却另有打算。

  「卡斯滕‧雍森!」他大喊一声,马上看见那个金发男子伸长脖子看谁在叫自己。

  卡尔请他过来,告诉他自他离开加护病房后发生的事情。

  雍森的脸色倏地惨白。

  「等一下。」他们来到四楼时,他的手机响起。「你先进去,卡斯滕。有任何事情出来叫我。」然后卡尔跪在墙前,将手机夹在耳边,拿出笔记本放在地上。「说吧,萝思。妳查出了什么?」

  她告诉他电话号码,以及父亲、母亲连同五个孩子在内,一共七个人名和各自的身分证字号。约瑟夫,十八岁;桑穆尔,十六岁;蜜莉安,十四岁;玛德莲娜,十二岁,最后是十岁的莎拉。卡尔记下所有的数据。

  萝思问他还需要知道什么事情吗?

  他摇摇头,没有回答她便挂断电话。

  极度紧急的讯息!

  五个失去父亲与母亲的孩子,其中两个很可能正面临生命危险,与多年前的绑架案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模式:绑匪挑中的家庭有许多孩子,并且隶属某种教派,但这次唯一的不同在于,绑匪将不会放过被绑票的孩子。他有什么理由不撕票呢?

  那两个孩子十之八九处于生死关头,这点令卡尔体内的警铃大作,他们若想阻止更多谋杀,不让一个完整的家庭破碎,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但是他们能做什么?除了已过世的蕊雪,以及那个和凶嫌谈过话,如今人在回家途中所以关掉手机的行政人员之外,只剩一个人可以协助他们,而她躺在弹簧门后的加护病房里,看不见也不能说话,并且因为过度惊吓而生命垂危。当然还有那个遭到攻击前曾短暂看见凶嫌面貌的护士,但她目前仍处于昏迷。眼前状况真是令人绝望。

  他看着笔记本,然后按下道勒拉普那家人的电话号码。他职业生涯中丑陋的一面即将出场。

  「我是约瑟夫。」电话那端的声音说。感谢老天,是老大。

  「你好,约瑟夫,我是哥本哈根悬案组组长卡尔‧穆尔克。我……」

  对方挂断了电话。

  卡尔思索着自己哪里做错了。他不应该那样介绍自己,警方一定已经通知那些孩子父亲的死讯,他们肯定处于极度震惊中。

  他要怎么和约瑟夫取得联系呢?

  于是他打电话给萝思。

  「拿起妳的袋子,萝思,跳上出租车,在最短的时间赶来王国医院。」

  ※

  「是的,」医生说,「实在令人感到沉痛。一直到昨晚,加护病房还有警察二十四小时站岗,因为此处有帮派械斗中受伤的病患。如果警察还在,很可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可惜今天我们将最后两位暴力犯──很遗憾,我不得不这样说──转到别的医院去了。」

  医生说话时,卡尔一直注视她的脸。那张脸上没有常见于这种职业的表面客套,只有发自内心的真诚。

  「我们充分了解警察希望能尽快确认凶手的身分,也非常乐意提供协助。不过,受到攻击的护士伤势仍十分严重。站在医生的观点,我们必须将病人摆在第一位。她目前处于惊吓中,颈椎也有断裂的可能,最快得到明天上午才可以进行讯问。我们会尝试联络看见那位男子的行政人员。她住在伊斯亥。如果途中没有绕到别的地方,二十分钟后应该会到家。」

  「为了不浪费时间,我们已经请一位同事到她家等候。请问伊莎贝儿‧雍森情况如何?」卡尔看着伊莎贝儿的兄长问医生说。雍森点点头。他不介意卡尔向医生询问自己妹妹的状况。

  「嗯,她非常躁动不安,这点可以理解。呼吸和心跳虽然还不稳定,不过我们认为如果伊莎贝儿若能见到兄长,对她应该有帮助。再过五到十分钟就会完成检查,到时候你们可以进去看她。」

  卡尔听见入口传来吵闹的声音。萝思的袋子勾到门上的帘子了。

  来吧,我们到外面去。他向阿萨德和萝思比了这样的手势。

  「你要我做什么?」萝思在走廊上问,从头到脚散发出不高兴的气息。她和医院有仇吗?

  「我有件棘手的任务要交给妳。」卡尔说。

  「什么?」她一副随时要跳起来跑走的模样。

  「我希望妳打电话给一个少年,让他明白他必须协助我们,而且是刻不容缓,否则他的弟弟和妹妹有可能小命不保。至少我是这么认为。他叫作约瑟夫,十八岁,他的父亲在前天过世,母亲躺在此处的加护病房里,维堡警方一定已经通知他了。不过就在刚刚,他的母亲也宣告不治,这点他应该还不知道,透过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虽然很可能违反道德原则,但或许有其必要。妳必须自行判定,萝思。一定要让他回答妳的问题,想办法让他说话。」

  她整个人呆立僵住,眼看又要开始反驳,但语话却卡在恐惧与了解事态严重性之间。她看着卡尔,内心天人交战。

  「为什么是我,而不是你或阿萨德?」

  卡尔向她解释先前那孩子一下子挂了他电话。「我们需要一个中立的声音,一个像妳这种温柔又清脆的女性声音。」

  如果他在别的时候这么形容她的声音,绝对会噗哧狂笑,但是眼下不是该笑的时候。她必须去做,就是这样。

  他指示她必须从少年口中问出何种讯息,然后自己和阿萨德退开几步。

  卡尔从未见萝思双手颤抖成这样,或许伊儿莎比较适合这项任务?通常内心脆弱的人,外表越是虚张声势。

  他们在一旁观察萝思讲电话,她谨慎的举起手,彷佛要阻止少年近身,也好几次紧抿嘴唇,眼睛望向天花板,遏止眼泪溃堤。看着这样的萝思,卡尔也觉得于心不忍。她必须向男孩解释他和弟弟妹妹的生活可能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很多东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瓦解,卡尔明白她内心正在与什么搏斗。

  后来萝思开始微张着嘴倾听,手背不时拭去泪水,呼吸也变得更加深沉,当然她中间也几度提出问题要电话另一头的少年回答,几分钟后示意卡尔过去。

  她遮住话筒说:「他不想和你说话,只和我说。他现在非常激动,不过你可以问问题。」

  「你们两个都表现得很棒,萝思。妳问过他我们刚才讲的事情了吗?」

  「嗯。」

  「所以我们拿到有关绑匪的描述和一个名字?」

  「嗯。」

  「有什么能直接引导我们找到那个人的线索吗?」

  她摇摇头。

  卡尔手抚额头。「那么我想应该没有问题了。把妳的手机号码给他,他如果想起什么,请他打电话给妳。」

  她点点头。卡尔走了回去。

  「这条线索没有多大帮助。」他靠在墙上叹了口气。「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们会逮到他的!及时阻止他!」阿萨德心里一定怀有和卡尔同样的忧虑,但是声音却仍充满斗志。

  「给我点时间。」萝思讲完电话后说。

  她呆愣原地,彷佛第一次看见了世界的反面,现在什么也不想再看,然后就这样含着泪水久久不动,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卡尔宁愿看着墙上时钟的秒针。

  最后她连续咽下好几次口水,说:「好了,我可以了。绑匪带走约瑟夫带走他两个弟妹,十六岁的桑穆尔和十二岁的玛德莲娜。凶手在星期六绑走两人,父母为此费尽心思筹措赎金,伊莎贝儿显然想帮助他们,但是约瑟夫不清楚她的动机是什么,因为她星期一上午才第一次到他们家。他知道的差不多就这么多了,他父母没有说得很详细。」

  「那么绑匪呢?」

  「约瑟夫描述得和肖像画差不多,四十多岁,身高或许比平均要高,没有特别的走路方式,例如跛脚之类的。约瑟夫认为他染了眉毛和头发的颜色。噢,对了,他的宗教知识相当丰富。」然后她双眼怒视。「要是让我碰上那个混蛋……」她脸上的表情为这句话画下句点。

  「谁和孩子们在一起?」

  「教会某个教友。」

  「约瑟夫状况如何?」

  她举起手在脸前挥了挥,不想谈这件事,至少目前不想开口。

  「他还说了绑匪不会唱歌。」她接着又说,涂得黑漆漆的嘴唇开始颤抖。「在教会聚会时,约瑟夫听了他的歌声,声音听起来很怪异。而且他有辆货车。我问过了,不是柴油车,他说至少引擎声不像柴油车。车身是天蓝色,不是特别引人注意,但是他不清楚型号或是任何特征。约瑟夫对车不感兴趣。」

  「这就是全部的讯息吗?」

  「绑匪自称拉斯‧梭伦森,不过有一次约瑟夫叫他的名字时,他并没有立刻响应,因此约瑟夫不相信那是真名。」

  卡尔记下名字。

  「还有那个疤痕呢?」

  「他没有注意到什么疤痕。」她又抿了一下嘴。「所以疤痕应该不是在很明显的位置。」

  「还有其他的吗?」

  她一副累垮似的摇摇头。

  「谢了,萝思。明天见,妳可以回家休息了。」

  萝思点点头,但仍然没有动作。她大概需要一点时间恢复精神。

  卡尔转向阿萨德。「现在我们只剩下病房里那位女士了。」

  他们轻手轻脚走近病房,卡斯滕‧雍森正在和他妹妹说话,一旁有个护士在伊莎贝儿的手腕附近照护。心电仪显示她的心跳已趋稳定,人也冷静下来。

  卡尔的目光落在另一张床上,白色床单底下有个人形,如今那不再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不再是个活生生的妇人,而是毫无生气的冰凉躯体。在车里发生事故后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她便已躺在这儿,什么也没留下。

  「我们可以走近一点吗?」他问卡斯滕。

  对方点点头。「伊莎贝儿想和我们说话,只是,我们要怎么听懂得她说的话?我们没有办法使用拼字板,刚刚护士想松开她右手的手指,但是伊莎贝儿两只手都断了,很多只手指也骨折,能不能拿得住笔都是问题。」

  卡尔注视着床上的女子。除了与兄长神似的下巴部位,很多地方已经面目全非。她受到的伤害非常惨重。

  「妳好,伊莎贝儿‧雍森。我的名字叫作卡尔‧穆尔克,哥本哈根警察局悬案组组长。妳听得懂我的话吗?」

  伊莎贝儿发出「嗯嗯」的声音,护士在一旁点点头。

  「我简短说明一下我们来此的理由。」他叙述了瓶中信、其他绑票案,以及他们推测目前可能出现类似的案件。在场所有人全部看见医疗仪器上的数值随着卡尔的话语起伏波动。

  「伊莎贝儿,我很抱歉以妳现在的处境还来增加妳的负担,但是这件事非常重要。妳和莉莎‧卡琳‧克萝是否牵涉到一件与我刚才向妳报告的瓶中信类似案件当中呢?」

  她虚弱的点点头,不断重复发出某种声调。然后她的哥哥站起来说:「我想她说那位女士名叫蕊雪。」

  「没错。」卡尔说。「她另外取了个名字,在他们教会中使用。这点我们知道。」

  伤势严重的伊莎贝儿又虚弱的点了一下头。

  「妳和蕊雪星期一是不是要赶去拯救她的孩子,桑穆尔和玛德莲娜,因此发生了车祸呢?」

  他们全都看见她的嘴唇不停抖动。

  「伊莎贝儿,我们现在把一支笔放在妳的手里,妳的兄长会从旁提供协助。」护士要把笔放进她手中,但是她的手不听使唤。

  护士看了卡尔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事情难办了。」她的哥哥说。

  「请让我试试看。」后面有个声音说,阿萨德同时走向前一步。「很抱歉!不过我父亲在我十岁时得了失语症,脑中出现了血块。整件事发生得很快,一夕之间,他所有的话都不会讲了。一直到他过世,我是唯一能理解他意思的人。」

  卡尔皱起眉头。所以前几天一大早和他在计算机中讲话的人不是他父亲了。

  护士站起来,让座给阿萨德。

  「不好意思,伊莎贝儿。我叫阿萨德,来自叙利亚,是卡尔‧穆尔克的助手。等下卡尔说话后,我会把耳朵凑近妳嘴边,这样可以吗?」

  一个不是很清楚的点头反应。

  「妳看见撞上你们的车子了吗?」卡尔问。「车子的品牌和颜色?新车还是旧车?」

  阿萨德耳朵靠近伊莎贝儿嘴边,每听到她口中发出一个音节,眼睛便骨碌骨碌转。

  「奔驰车,有点旧,深色。」阿萨德转译她的话说。

  「妳能记起车牌吗,伊莎贝儿?」卡尔问道。

  如果能记得这个信息,调查就还算有希望。

  「车牌很脏,天色又暗,她几乎什么也看不见。」阿萨德过了一段时间才回答。「但是车牌最后三个字应该是四三三。不过伊莎贝儿对三不太有把握,其中一个三可能是八,或者两个都是八。」

  卡尔陷入思索。四三三,四三八,四八三,四八八,只有四种组合,不难查证。

  「你听到了吗,卡斯滕?深色奔驰车,款式不新,车牌最后三个数字是四三三,四三八,四八三或四八八。那不正是一个交通警察局的警长应该调查的任务吗?」

  他点点头说:「没错,卡尔。要查出符合这几种车牌号码的奔驰车不用多少时间。不过,一来我们不知道确切颜色,二来丹麦街上也有不少奔驰车。车号相符的奔驰车可能行驶在路上,不容易搜索。」

  他说得没错。确定车子的品牌是一回事,调查车子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妳还知道什么可以协助我们的线索吗,伊莎贝儿?名字或是其他信息都可以。」

  她又点点头。回答的过程十分缓慢,而且显然要耗费许多精力,他们好几次听见阿萨德低声请她再说一次。

  然后得到三个名字:马兹‧克里斯提昂‧福格、拉斯‧梭伦森和米克尔‧劳斯特。加上第四个他们从保罗‧霍特案中知道的佛来迪‧布尔克,以及佛来明‧艾米尔‧马森案的第五个名字毕格‧徐洛特-加龙省,全部加起来一共有十一个他们必须留意的姓名。情况很棘手。

  「我猜所有的名字应该都是捏造的。」卡尔说。「他一定另有其名。我们对这些假名束手无策。」

  阿萨德又倾身聆听伊莎贝儿费力的发音。

  「她说其中有个是他驾照上的名字,她也知道他住在哪里。」阿萨德说明着。

  卡尔站起身。「她有地址吗?」

  「嗯,还有,」阿萨德又仔细听了一阵后补充道。「他有辆天蓝色货车,她知道车号。」

  一分钟后车号被写了下来。

  「我马上去查。」卡斯滕起身离去。

  「伊莎贝儿说,那个男人的地址是在西兰岛上的某个村子。」阿萨德说完又把脸凑近伊莎贝儿。「村子名称我听得不是很明白,伊莎贝儿,名称后面的字是『吕夫』?不是吗?那是『斯勒夫』?」

  伊莎贝儿回答时,他点了点头。

  地名是「斯勒夫」结尾,但前面的字阿萨德实在听不懂。

  「我们休息一下,等卡斯滕回来好了,可以吗?」卡尔对着护士说。

  对方点点头。目前确实需要缓一缓。

  「伊莎贝儿预计今天要送到别科病房,对吗?」卡尔问道。

  护士又点了一下头。「但是有鉴于各种状况,我们会再观察几个小时看看。」

  门上响起敲门声,一位女士走进病房。「卡尔‧穆尔克先生的电话。他在这儿吗?」

  卡尔举起一根手指,接过无线电话。

  「喂。」他说。

  「你好,我叫作贝蒂娜‧毕尔克。我听说你在找我,我是四一三一加护病房的行政人员,下午四点之前是由我当班。」

  卡尔向阿萨德打个手势,要他过来一起听。

  「有个男人在接近换班时间过来探望伊莎贝儿‧雍森,我们需要妳描述他的面容与特征。不是那个警察,而是另外一个。妳可以协助我们吗?」

  阿萨德瞇着眼睛一起听,行政人员说完挂断电话后,两人相视摇头。

  攻击伊莎贝儿的凶手,就是他们在一楼电梯前和卡斯滕寒暄时,从电梯走出来的那男人。年龄约五十几岁、戴眼镜、有几缕灰发、皮肤苍白,并且有点驼背,和约瑟夫描述的那个头发浓密,生气勃勃的四十多岁的男人简直是南辕北辙。

  「那个男人易容了。」阿萨德简单扼要的说。

  卡尔点点头。那张嫌疑犯肖像他们看了不下百次,但即使同样是那张宽脸,还有那引人注意的一字眉,他们仍然没有认出他。

  「我真想咬烂自己的屁股。」站在他旁边的阿萨德哀叹一声。

  这种表达方式算含蓄了。他们看见他了!很可能还碰到他的袖子!差一点便可以挽救两个孩子的生命,只要伸出手把他拦下来就好了。

  「我想伊莎贝儿还有话要告诉你们。」护士这时开口说。「此外,我认为差不多要结束会面了,伊莎贝儿非常疲累。」她指着医疗仪器说。伊莎贝儿的精力明显下降。

  阿萨德站到床边,再度把耳朵凑近伊莎贝儿的嘴边。

  「好。」一、两分钟后他点点头说。「好的,伊莎贝儿,谢谢,我都听清楚了。」

  「出事车辆的后座有几件绑匪的衣服,上面有他的头发。你怎么看,卡尔?」

  他没有回答。这件事情很重要,但是眼下派不上用场。

  「伊莎贝儿还说,绑票者的汽车钥匙圈上有个小保龄球,上面有数字1。」

  卡尔噘起下唇。保龄球!这个线索一直在他手中。至少十三年前那个男人的钥匙圈上就有那颗球了,这个线索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

  「我拿到地址了!」卡斯滕手中拿着一张纸走进病房。「菲斯勒夫,在罗斯基勒北边。」他把地址拿给卡尔。「屋主叫作马兹‧克里斯提昂‧福格,是伊莎贝儿给的名字之一。」

  卡尔跳起来说:「那还耽搁什么。」然后示意阿萨德一起走。

  「哎,」卡斯滕有点踌躇,「你们不需要那么着急。我从史基比的消防局得到消息,房舍在星期一傍晚被烧毁得一乾二净。」

  烧毁!那个混蛋还是快了他们一步!

  卡尔重重吐了口气。「你知不知道那栋房舍是否靠近水边?」

  卡斯滕从口袋拿出iphone,将地址输入地图导航。一会儿后,他摇了摇头,把手机递向卡尔指出地点。菲斯勒夫距离海边还有好几公里。没有,那儿绝对不可能有船屋,那么船屋究竟在哪儿?

  「阿萨德,我们还是应该去一趟,或许会遇见认识凶嫌的人。」然后又转向卡斯滕。「我们之前在电梯前聊天时,你注意到从电梯出来的男人了吗?头发有点灰白,戴着眼镜。他就是攻击你妹妹的家伙。」

  卡斯滕呆若木鸡,反应不过来。「不会吧!天啊!没有,我没有注意到那个人。你确定吗?」

  「你不是说有人要把你妹妹转送到其他科去,所以请你离开病房吗?就是他。你真的没看见他的脸?」

  卡斯滕摇头,一脸迷惘困惑。

  他们全部望向白色被单底下的人形。可怕的梦魇!

  「好的,卡斯滕。」卡尔向他伸出手。「真希望是在别的情形下见到你。但无论如何,看见你真好。」

  他们彼此握了握手。

  忽然间,卡尔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等等,阿萨德、伊莎贝儿,还有一个问题!据说那个男人有个看得见的疤痕,妳知道在身体哪个部位吗?」

  他看着坐在床边的护士,她摇摇头。伊莎贝儿已经陷入深沉的睡眠中,要知道答案看来得再等等了。

  「所以接下来我们有三件事要做。」他们离开病房时阿萨德说。「我们必须去伊儿莎圈起来的所有地点看看,或许要参考汤玛森给的建议。其次是调查那个保龄球,将嫌疑犯肖像发送到各个保龄球协会。最后是到菲斯勒夫,找那栋烧毁房舍的邻居问话。」

  卡尔点点头,一抬头,发现萝思依然失魂落魄靠在电梯前的墙壁上。

  「心情仍旧无法平复吗,萝思?」卡尔走近她问道。

  她的肩膀耸了一下,喃喃说:「告诉那男孩有关他母亲的事情令人难熬。」她哭过了,睫毛膏在脸颊上留下一道痕迹。

  「唉,萝思,我很遗憾。」阿萨德上前轻轻拥抱她,两个人就这么定住了一会儿。然后萝思退后,用袖子擦擦鼻子,定睛看着卡尔。

  「我们一定要逮住那个烂人,懂吗?我不回家,告诉我有什么可以做的。我一定要那个混蛋好看。」她的眼神坚定而闪耀。

  萝思又回来了。

  ※

  卡尔指示萝思调查北西兰岛的保龄球中心,在吩咐她将肖像和凶嫌曾经使用过的名字一起传真过去之后,便和阿萨德上了车,设定开往菲斯勒夫的卫星导航。

  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不过他们并非以朝九晚五自豪的白领阶级,尤其不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两人抵达被烧毁的农庄时,太阳正缓缓西下,再过一个半小时,夜色将会笼罩大地。

  那场火势一定相当猛烈,曾经是房舍的地点如今只剩外墙残骸,篱笆也一样凄惨。三、四十公尺外的一切无一幸免于难,树木宛如焦黑的图腾伸向天空,建筑物四周一片死寂,一路延伸到隔壁的农庄。

  难怪不只是莱尔,包括罗斯基勒、史基比和非德里松的消防车全部出动了,因为火灾很可能一发不可收拾,酿成巨埚。

  他们在房子周遭转了两圈。阿萨德在断垣残壁中发现被烧焦的货车,大喊说那情况让他想起中东。卡尔则是从未看过这样的景况。

  「我们在这儿找不到任何东西,阿萨德,那个人销毁了所有迹证。我们开车过去邻居那儿,询问有关马兹‧克里斯提昂‧福格的事情。」

  这时手机响起,是萝思打来的。

  「你想听听看我找到什么了吗?」她劈头就问。

  「巴勒鲁普、坦比、克罗斯鲁普、格蜇萨克瑟、西北区、洛德雷、希勒厄、韦尔比、阿克瑟妥夫、哥本哈根、亚玛格岛上的布吕根、史坦洛瑟市中心、霍贝克、塔斯鲁普、非德里松、罗斯基勒、赫尔辛厄,还有你住的地方阿勒勒,这些地区的保龄球中心都是我要调查的对象。我已经先将数据传真过去,两分钟后开始打电话联系,一有消息尽快告诉你们。我会和这些人纠缠到底,别担心。」

  保龄球中心那些人着实值得同情。

  ※

  隔壁农庄距离火灾现场约莫几百公尺,他们登门拜访时,农庄主人正在吃晚餐,桌上有丰苗的马铃薯和猪肉,以及其他佳肴,绝对都是自家生产的食物。屋主看起来是大方的人,脸上洋溢着笑容,生活不匮乏。

  「马兹‧克里斯提昂?不,说真的,我已经好几年没看过那个怪老头了,他和女友住在瑞典,他人应该在那儿。」先生穿着伐木工的格子衬衫说,显然是此种服饰的拥护者。

  「某些时候我们会听到他那辆丑陋的天蓝色货车车声。」女主人仔细说明。「没错,还有奔驰车。他在格陵兰赚了钱,所以买得起奔驰。你知道的,不需要付税。」

  不用付税,她显然很熟悉这种事。

  卡尔手肘撑在厚实的桌子上。他和阿萨德若是不赶快给自己弄点吃的,追查行动很快将后续乏力,烤得酥脆的猪肉香味让他们差点克制不住伸手夺取别人的财产。

  「你刚说他是怪老头,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卡尔问道,嘴里不停涌上口水。「根据我们得到的讯息,马兹‧克里斯提昂‧福格充其量四十五岁左右。」

  那对夫妻哄然大笑。

  「我不清楚他是否有个侄子,」先生说,「但是这种事你们花个两分钟就能在计算机中确认了,不是吗?」他点点头。「他有可能将农庄租出去了。我们之前也这样猜想,对吧,梅特?」

  他妻子点点头。「没错,因为我们发现总是货车先驶进农庄,再换奔驰车驶出,而在奔驰车回来,货车又再开走之前,会有好一阵子不见两辆车的踪影。」她接着又摇了摇头说:「但是无论如何,马兹‧克里斯提昂‧福格的年纪比你所说要大上许多。」

  「我们说的是这个人。」阿萨德将肖像拿给他们看。

  两夫妻完全不认识肖像中人。

  不是,那不是马兹‧克里斯提昂。他们说他将近八十岁,而且是个邋遢鬼,但是画中人物看起来干净优雅。

  「好的。还有,你们看见那场大火了吗?」卡尔问。

  他们脸上堆起笑容。这对乡下人的反应还真不寻常。

  先生开口说:「我可以打包票连欧洛那边都看得见,甚至北至西兰岛的尼科宾也没问题。」

  「原来如此。那么你们在那天傍晚是否看见有人开车进出农舍?」

  他们一起摇了摇头。「没有。」先生笑着说。「我们已经休息了。别忘了,乡下人一大早就得起床,和六点才起床的哥本哈根人不一样。」

  ※

  「我们必须先在加油站停一下。」卡尔上车前这么说。「我饿死了,你不饿吗?」

  阿萨德耸了下肩膀。「不,我都吃这个。」

  他从袋子底部捞出两个中东式包装的东西,从上面的图画判断,应该是海枣和无花果。「你要来一点吗?」他问。

  卡尔点点头后坐进驾驶座,嘴里嚼着食物,满足的叹了口气。那些东西真是美味可口。

  「你觉得以前住在那里的那个人发生什么事了?」阿萨德指着火灾现场问。「你若是问我,我会说大事不妙。」

  卡尔又点了点头,呑下食物后说:「我想我们必须派一些人过去。若是彻底搜索,应该会发现一副现在若还活着约莫八十岁的骷髅。」

  阿萨德将脚抵在面前的仪表板上说:「我也这么想。现在呢?」

  「我不知道。我们必须打电话给汤玛森,询问他是否和帆船俱乐部以及诺斯孔林务局的人谈过了。然后或许可以请卡斯滕‧雍森调查这附近的测速照相器是否曾经拍下一辆深色的奔驰车,就像伊莎贝儿和蕊雪被拍到的那样。」

  阿萨德点了点头。「也许我们运气不错,交警已经根据车号找出了奔驰车的下落。」

  卡尔发动车子。他怀疑事情会这么简单。

  接着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早个半分钟打来不行吗?他心里嘀咕,又把车子熄火。

  话筒另一头传来萝思急迫的声音。

  「我打电话给所有的保龄球中心了,但没人认识肖像中的男人。」

  「他妈的。」卡尔咒骂一声。

  「什么事?」阿萨德将脚放下来问道。

  「没错,但这还不是全部,卡尔。」萝思接着又说。「当然也没人听过那些名字,除了拉斯‧梭伦森,有两个人叫这个名字。」

  「意料之中。」

  「不过我和罗斯基勒一个聪明的家伙谈过话,他是协会里的新人,所以问了几个在旁边豪飮的资深球手。他们今天晚上有场比赛。有人觉得那张画和他们那边很多人长得很像,不过最后却另有发现。」

  「很好,萝思。发现了什么?」真要命,她难道不能讲快一点吗?

  「马兹‧克里斯提昂‧福格、拉斯‧梭伦森、米克尔‧劳斯特、佛来迪‧布尔克和毕格‧徐洛特-加龙省,他一听到这几个名字,就哈哈大笑。」

  「什么?」

  「他不认识那些人,但是在他们今晚要上场的队伍里,不仅有拉斯、毕格,还有一个米克尔。拉斯就是他本人。几年前也有一个叫作佛来迪的人,那时他们在另外一个保龄球中心打球,不过那个人年事已高了。至于马兹‧克里斯提昂是何方神圣没人清楚,但这个消息总比没有好,你认为能派上用场吗?」

  卡尔将半包海枣放在仪表板上,剎那间豁然开朗。这不是第一次有犯人利用身边的人姓名来取假名,他们的创造力相对有限,若不是把名字颠倒,就是取代、交换或拿掉某个字,再不然就是将名字和姓氏对调。心理学家绝对可以说明这种作法的深层动机,但是卡尔纯粹觉得这些人只是缺乏想象力。

  「我后来又问,他是否认识某人的钥匙圈上有个写着1的保龄球,那男人又放声笑了起来。他说自己的队伍里每个人都有,显然多年来他们曾在许多地方比赛过。」

  卡尔直瞪着眼前车灯照出的光柱。先是雷同的名字,现在还有保龄球。

  他望向卫星导航。到罗斯基勒多远?三十五公里?

  「怎么样,卡尔?你认为应该要追查下去吗?毕竟这儿没有马兹‧克里斯提昂。」

  「的确,萝思。那个名字取自其他地方。我们已经知道马兹‧克里斯提昂的身分了──或者说掌握了更多资料。唉,但是也真他妈的,我相当笃定妳查到的信息非常重要,给我那个保龄球中心的地址。」

  卡尔在调整卫星导航的设定时,听到她翻页的声音。

  「好。」他回答她。「谢谢,萝思。是的,我晚点打给妳。」

  他转过来看阿萨德。

  「罗斯基勒,哥本哈根路五十一号。」他踩下油门说。「阿萨德,把地址输入卫星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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