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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他不满意。不,他打从心底觉得不满意。

  事故发生至今还不到两天,根据新闻报导,其中有位伤者的情况已经稍有好转,另外一位仍不太乐观,不过新闻没有指名道姓说明究竟是哪一位较好,哪一位仍然处于危险。

  不管是谁,他的反击行动都已刻不容缓。

  上午他又搜集了一个候选家庭的信息,正考虑是否要到维堡去,侵入伊莎贝儿家中带走她的计算机。但是,如果她将所有数据都交给她哥哥的话,这么做又有何用?

  还有一个问题是:蕊雪究竟知情多少?伊莎贝儿将一切都告诉她了吗?

  她一定说了。

  不行,一定要除掉那两个女人,永绝后患才行。这点他心知肚明。

  他眺望天空。他和上帝之间的摔角搏斗始终没有停止,在他年纪很小时便是如此。上帝为什么不能放他一马?

  他将这个念头先放到一边,上网搜寻王国医院急诊室的电话,然后按下号码。没多久,一位秘书接起电话,她人很干脆,但是无法向他透露太多细节。就她所知,两位女士目前还躺在加护病房。

  他在电话旁边坐了一会儿,瞪着笔记本。

  加护病房。ITA四一三一。

  电话:三五四五四一三一。

  三个勉强凑合的讯息。对某些人来说,它们代表死亡,对他而言却是生存。结论就是如此简单。而在上方的万能天国里,上帝的双眼仍旧严厉的俯瞰着他。

  他登入王国医院的网站,点击进入加护病房的页面。

  医院网站设计得一目了然,正如同医院本身一般简洁干净。他先点看「实用信息」,下载了「病友家属须知」的PDF档案,然后找到导览页面,里头有他必须知道的一切。他飞快浏览网页。

  换班时间:下午三点半至四点。

  他留意到此一讯息。那时候一定特别忙乱紧张,他必须善用这个时间。

  此外,这个导览页面上特别说明,对病患而言,亲友探访是他们最重要的安慰和莫大的支持。他脸上不禁露出微笑。从现在起,他的身分即是亲友,他将会买一大束花,那应该能给与病人慰藉,当然还要换上恰当的表情。一个忧心忡忡的表情。

  他继续阅读。医院的网页上甚至还注明,家人和密友不分日夜都可以探望病人。这讯息更棒了!

  密友!不分日夜!

  他再三思索。考虑到无从核对,冒充好友比较不会露出破绽。就伪装成蕊雪的亲密朋友吧,同一个教区的教友。到时候他会改说宛如吟唱般的中于特兰方言,那么就更有理由停留较久的时间,毕竟他大老远跑来探病。

  访客导览须知中还载明了探病注意事项,病患亲友可以在交谊室里等候,里头备有咖啡和茶,白天有机会也可以和医生谈话。网站上用清晰的照片介绍病房布置,并详细描述仪器设备和院内监视系统。

  他详细观察拍摄监视系统的那张照片,即刻明白若要下手灭口,动作一定要快,得手后也得尽速离开。加护病房中的病人一旦断气,所有的仪器将会响起警报,监控监视系统的人员也将在第一时间内获知消息,数秒内赶到病房进行急救。毕竟他们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

  因此他不仅得眼捷手快,也要让后续的急救措施无力回天。尤其重要的是,不可让别人在当下就怀疑她们的死因不自然。

  他在镜子前花了半个小时变装,在额头上拉出皱纹,戴上一顶新的假发,改变眼睛周围的细纹,最后满意的欣赏自己易容的成果。眼前是个忧愁满面的男子,年纪稍大,戴着眼镜,头发中夹杂几缕灰发,肤质不佳,因为悲痛而不重视仪容装扮。

  他打开药柜的镜片门,拉出一个抽屉,从中拿出四个小塑料袋,里头装着常见的注射器,不需要处方班即可在药房购买,针头也很普通,和每天数千个毒虫使用的没两样──感谢这个社会。

  他准备得差不多了。

  将注入空气的注射器针头刺入血管,然后推下芯杆,死亡便会快速降临。而在警铃响起前,他早已从一个房间溜到另一个房间离去。

  一切只是时机问题。

  他在王国医院的院区图上寻找四一三一病房区的位置。只要知道病房区的号码,就能从图上找到该从哪个大门进去,抵达哪个楼层、哪个区域。

  所以他应该从第四入口进去,到十四楼的第一病房区。但是,电梯只到八楼。

  他看了一下时间,快换班了,必须加快动作才行。

  他快步赶过两个拄着拐杖的人,大厅里这种病患还真不少,然后走向大门旁的询问处。玻璃后面的男人以前应该从事过更好的工作,不过他回答问题时仍然亲切有效率,不觉得有损自己的身段。

  「不是,你一定看错了。是四十一号入口,在四楼的第一病房区。请你从三号出口那儿搭电梯上去。」男人指着相关方向,为了保险起见,还从窗口递出一张影印纸,纸上面已经先打印好「病人的病房在……」,然后用原子笔写下病房号码。

  原来在这里!对方真是到达犯案现场的完美指路人!

  他在四楼步出电梯,「加护病房,四一三一」的牌子立刻跃入眼帘。顺着指标走去,眼前是道阖上的双扉弹簧门,门上挂着白色布帘,有种殡仪馆的氛围。他的嘴角不由自主扬起,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这么说。希望里面别像走廊一样杳无人迹,他心想。外头四处放着空荡荡的推车,每走一步就会引起回声。

  他推开弹簧门。

  这一区的空间看起来不小,但实际上并不大,不过里头生气蓬勃,热闹的程度把他吓了一跳。他原本预期这里的工作比较需要集中心神,事实却不是如此,至少眼下这一刻和他所预期的不同。很可能是因为接近换班时间,才显得吵闹杂乱。

  他走向护理站时,看见两间提供访客使用的交谊室,前方色彩鲜艳的曲型柜台是个麻烦,不容易若无其事通过。

  柜台后面的行政人员向他点点头,不过她得先处理完手上的文件。

  他趁着这个机会四下观察。

  医生和护士行色匆忙,有些在病房里忙碌,有些坐在小房间的计算机前工作,有些则快步走向某个地方。

  「我来得不是时候吗?」他操着标准的于特兰方言问道。

  她看了一眼手表,然后友善的看着他说:「可能有一点。你要来探望谁?」

  他换上先前练习的担忧表情说:「我是蕊雪‧克萝的朋友。」

  对方的头微微侧向一边。「蕊雪?这里没有蕊雪。你指的是莉莎‧克萝吗?」然后看着计算机屏幕。「资料上登记的是莉莎‧卡琳‧克萝。」

  妈的,他又出错了!他明明知道蕊雪是她的教名。

  「噢,没错,请见谅,确实是莉莎没错。我们属于同一个教会,你知道,在教会里我们使用的是教名。在那里,莉莎叫作蕊雪。」

  行政人员脸上的表情一变,但是细微得几乎不容易察觉。她不相信他吗?还是她讨厌与宗教有关的人?她会不会要他出示身分文件?

  「对了,我也认识伊莎贝儿‧雍森。」在她开口之前,他赶紧又说。「我们三个是朋友。我从你楼下的同事那儿得知她们被送到这儿来,是吗?」

  她点点头,脸上带着笑容。虽然觑眼皱眉,还是露出了微笑。

  「是的,她们两位在那儿。」她指着一间病房,然后说出房号。

  两人竟在同一个房间!还有比这更好的事了吗?

  「不过你必须先等一会儿。伊莎贝儿要被送到另一科去,医生和护士正在准备转送事宜,而且在你之前,伊莎贝儿已经有位访客,所以你必须等到那位先生离开后才能进去看她。我们认为一次进去一组访客比较好。」她又指向门口旁边的交谊室。「他就坐在那儿,或许你认识他。」

  怎会他妈的这么倒霉?

  他迅速转向交谊室。没错,那儿的确坐了一个双手抱胸的男子,身上穿着警察制服。那个人绝对是伊莎贝儿的哥哥,同样高耸的颧骨、脸型和鼻子。他妈的!

  他满脸期待望着行政人员说:「伊莎贝儿有好一点吗?」

  「就我的了解,情况应该有好转,否则不会将她送到别的病房。」

  虽然这女人说「就我的了解」,但实际上她当然非常清楚。她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要把伊莎贝儿送走,不过应该随时都可以进行。

  天啊!而且还要等那个警察探望完毕。

  「我可以和蕊雪说话吗?她恢愎意识了吗?抱歉,我说的是莉莎。」

  柜台后面的女子摇摇头。「不行,莉莎‧克萝目前仍然陷入昏迷。」

  他低垂下头,然后轻声问:「不过伊莎贝儿已经恢复意识了吗?」

  「这点我不清楚,请你询问那位护士。」她指着一位腋下挟着病历表,满脸倦容,正好经过柜台的金发女士,然后行政人员便转向另一位走近柜台的访客。他的接见结束了。

  「噢,不好意思。」他伸手拦下那位护士。她的名牌上写着「梅特‧佛利哥─拉丝穆森」。「你能否告诉我,伊莎贝儿是否已经恢复意识了?我可以和她讲话吗?」

  也许伊莎贝儿不是她的病人,也许她已经交班了,也许她今天不顺,也许她纯粹累垮了,总之,她瞇起眼睛打量着他,虽然客气但仍难掩不耐的回答:「伊莎贝儿‧雍森?啊……」她停顿了一下,看向空中。「对了,恢复意识的人是她。但是她服用了许多药物,而且下巴断了不太能说话,正确来说应该是根本无法与人沟通,不过以后不会有问题的。」

  然后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对他挤出一丝笑容。他向她道谢后让她离开。

  伊莎贝儿无法与人沟通,这是个好消息,应该善用这个现状。

  他紧抿着嘴唇,沿着走廊溜到后面。等下得手后,最好的状况是可以搭电梯离开,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他也必须另寻逃生路径。

  他经过几间病房,医生和护士正在冷静的医治处于险境的病人,监控室中有许多穿着白罩衫的人,正全神贯注的观察屏幕,说话时特意放低声音。一切显得专业又权威。

  有个护理人员经过他身边,心里或许纳闷他在这儿做什么,然后两人相视而笑,他继续往下走,并未遭到阻拦。

  病房内的墙面上悬挂着许多画作,甚至还装饰着彩绘玻璃,处处显现生机与活力。死亡在此处不受欢迎。

  他绕着一道红墙行走,发现另一条走道和他刚才走过的那条平行,左手边显然是许多小办公室,门旁挂着写上姓名与职称的名牌。他望向右手边,估计若是继续走下去,应该会走回护理站,然而定睛观察却发现这个方向无法通行,不过倒是有一个出口,或许能成为他的救命活路。

  接着,他来到类似洗衣房的地方,里头有个架子上堆着被单与各式器具,房门上挂着白袍。他一个箭步,敏捷的侧身拿下白袍,挂在手上等了一下,然后走向护理站。

  往回走的时候,他又向刚才遇到的护理人员点点头,一边确认夹克口袋里的注射器和针头是否还在。它们当然仍在口袋里。

  他坐在前面小交谊室里的蓝色沙发上,至于坐在另一间比较大、位置也比较后面的交谊室中的警察头抬也没抬。五分钟后,警察站起身走向接待柜台,两位医生和几位护士刚走出他妹妹的病房。这段时间里,出现了几个新面孔的护理人员,分别前往各自的工作岗位。

  已经换班完毕了。

  那位警察对行政人员点点头,对方也点头致意。没错,伊莎贝儿‧雍森的哥哥现在可以进去看她。他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里,意识到很快就会有位转送病人的护理人员过来,而那对他的计划来说,不是个好的开始。

  如果伊莎贝儿的状况已经稳定,可以转送到其他病房,那么他一定没有办法在那之前结束她的性命,而之后或许也没有下手的机会了。

  事到如今,争取时间才是唯一的致胜关键。就算这么做有风险,而且一想到要接近她兄长就令人害怕,但他还是得想办法尽快将她哥哥弄走。伊莎贝儿可能告诉过她哥哥有关他的事情,所以走到那个警察附近时,他必须试着把脸遮住。

  他耐心等待,看到行政人员开始收拾私人物品要把位置让给来接班的人后,便动手穿上白袍。

  他准备好了。

  ※

  踏进病房时,他一开始认不出那两个女人谁是谁,后来确定窗边那个人一定是伊莎贝儿,因为警察就坐在那张病床旁边,握着她的手和她说话。

  那么前面这位一定就是蕊雪了。她身上插了许多橡皮管,连接到面罩、探针和点滴架上。

  她的病床后方立着一整列各种哔哔作响、不停闪动的仪器,面部几乎全被包扎起来,身体也是一样。不难看出被单底下的身体伤得有多严重,几乎难以治愈。

  他望向伊莎贝儿和她哥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伊莎贝儿?」她的哥哥正好开口问。

  然后他退回到那道仪器墙和蕊雪的床之间,向前俯身说:「很抱歉,你不可以待在这儿,雍森先生。」他靠近蕊雪,翻开她的眼皮,假装检查她的瞳孔。看来她仍陷入昏迷。

  「伊莎贝儿现在要转送到其他病房。」他继续说。「你要不要先到咖啡厅等一下?之后我们会通知你伊莎贝儿转送的病房位置。或者你半个小时后再过来?」

  他听见那个警察站起身,向妹妹道别。看来他是个懂得体谅他人请求的男子。

  警察走出房门时,他点了点头,特意没有四目相交。然后他站了一会儿,打量眼前的女人,难以想象她差点又对他造成了威胁。

  这时,蕊雪眼睛倏地大睁,彷佛恢复意识似的直直瞪着他。她的眼神虽然空洞,却紧盯着他不放,害他一时无法脱身,但没多久那双眼睛又阖上了。他停下动作,想要看看她的眼睛是否会再次张开,但却没发生那种状况,或许那纯粹只是反射动作。他留心倾听心电仪的声音,猜想刚才心跳速度一定加快了,接着转向伊莎贝儿。她的胸腔起伏越来越剧烈,显然认出他的声音,知道他来了。但是那有什么用?她下巴被固定住,眼睛包着纱布,整个人被绑住无法动弹,全身还连接着一大堆点滴和测量仪器。不过她脸上没有戴面罩,嘴上没有呼吸器,应该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要不了多久就能开口讲话。

  真是讽刺啊,所有正面的生命迹象反而将她导向死亡,他暗忖道,并且往前走近了一步,在她手臂上寻找适合的血管。

  他掏出口袋里的注射器,与针头套在一起,接着拉出芯杆,将空气吸入针筒中。

  「应该会满意我帮妳准备的东西,伊莎贝儿。」他说。她的呼吸和心跳激烈加剧。

  他脑中浮现监控室里的人员。不太妙,他心想,接着紧急换到床的另外一边,推掉她手臂底下的靠枕。

  「安静点,伊莎贝儿。」他尝试安抚她。「妳不会有事的。我只是来告诉妳,我不会对孩子下手的。我把他们照顾得很好,等妳恢复健康,我会告诉妳孩子在哪里。相信我,我的目的只是钱,我不是杀人凶手。」

  他发现她的呼吸虽然依旧急促,不过心跳慢慢和缓下来。非常好。

  然后他看着蕊雪床边的仪器,心电仪器突然发出连续不断的哔哔声,她的心跳显然停止了。

  就是现在,动作快!

  他抓住伊莎贝儿的手臂,找到一条跳动的血管,然后一针刺下去,针头宛如刺入奶油般滑进皮肤。

  伊莎贝儿因为注射太多药物,所以根本没感觉。

  他尝试压下芯杆,结果没有成功。原来他没有刺中血管。他抽出针头,再度刺入,这次伊莎贝儿被吓了一大跳,明白了他的企图,脉搏又开始剧烈跳动。他压了下去,该死的芯杆依然没有反应。

  就在这一刻,病房门被推开。

  「怎么回事?」一个护士叫道,目光在蕊雪床后方的测量仪器和拿着注射器的陌生人之间来回游移。

  他将注射器收进口袋,在护士还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何事时,他已扑过去往她脖子一砍,她顿时腿一软倒在敞开的门边。

  一位护士从监控室里慌张跑出来,上前检查连接在两个病患身上哔哔作响的仪器。他朝那个护士说:「请你照顾她一下,我想她疲劳过度了。」顷刻间,加护病房区变成了蚁窝,许多医生、护士赶来聚集在病房门口。他趁乱退到电梯附近。

  真是功败垂成!第二针只要再几秒的时间,伊莎贝儿的命运就决定了。算她好运!再多个十秒他就能将针头刺入血管。十秒,他就缺了这该死的十秒,害他搞砸一切。

  他身后的弹簧门关上前,传来紧急的呼救声。电梯前坐了一个黑眼圈很重的瘦弱男子,看见他的白袍对他点了点头。白袍在医院的作用不就是这样。

  他按下电梯按钮,电梯门打开之际,他正在察看逃生梯的位置。进入电梯后,他对里头一、两位穿着白袍的人员,还有几个恋郁寡欢的访客点点头,接着靠在墙上,避免别人发现他袍子上没有名牌。

  到了一楼,他差点在出口撞上伊莎贝儿的兄长。看来他没有走得太远。

  那两个和他讲话的人明显是他的同僚。哎,那个深色皮肤的矮个子或许不是,不过那个丹麦人毫无疑问是警察。三个人一脸沉重的表情。

  碰到他们也让他也很不舒服。

  他走出户外,看见一架直升机摇摇晃晃飞近建筑物上方,应该又是为急诊室送来了棘手的病患。

  尽管来吧,他心想。送来的病患越多,医院就越无暇照顾那两个因他而重伤住院的女人。

  他在一个大停车场的树荫底下脱掉白袍,他的车子就停在此处。

  然后,将扯下的假发丢到后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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