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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詹斯博

  潮汐理事会隆重登场,詹斯博不禁想起了《喜剧暴君》。这整件事不就是卡兹以可怜的笨蛋库维为主角,策划的一出戏剧吗?

  詹斯博想起了威岚,他可能最终会为母亲伸张正义,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还在面包店里等着。他为他们之间的争吵感到抱歉。虽然伊奈姬说他们会很乐意知道彼此的立场,但詹斯博并不确定。他喜欢在争吵时火力全开,但对父亲恶语相向时,感觉心里有个疙瘩,就如同坏了的粥一般。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所以实话实说就像一种魔咒——不是诅咒,而是善良的魔法,能够护每个人周全,可以将一个王国罩在玻璃下的魔法。直到一个像他这样的白痴出现,用这珍品练习打靶。

  潮汐理事会的成员一踏上通道,詹斯博就离开了哲蒙尼代表团,朝教堂的大拇指形建筑走去。他把动作放得很慢,背对着在墙边站成一排的警卫,假装他是要找一个能看得更清楚的位置。

  走到标志着拇指中殿入口的拱门旁时,他径直朝主教堂的大门走去,像是要出去的样子。

  “请退回原位,”一名守卫咕哝着说,一边尽力对外国客人礼貌,一边伸长脖子看潮汐理事会怎么了,“门口必须保持通畅。”

  “我有点不舒服,”詹斯博捂着肚子说,带着一点哲蒙尼口音,“拜托您让我过去吧。”

  “恐怕不行,先生。”先生!这是对巴伦鼠辈之外的人的尊称。

  “您不知道,”詹斯博说,“我得赶紧解手。我昨晚在一家小餐馆吃的饭……司藤汤锅。”

  “你为什么去了那儿?”

  “我在一本旅游指南上看到的。”事实上,那是卡特丹姆最差的餐厅之一,但价格最为低廉。由于司藤汤锅全天营业,价格便宜,城市护卫队的警卫和巴伦暴徒一样,都是那里的常客。每隔一周,就会爆出来有人因为司藤饭店和它那见鬼的汤锅而肠胃不适。

  那步兵摇了摇头,向拱门旁的守卫示意。其中一个小跑过来。

  “这可怜的家伙去了司藤家。如果我让他从前门出去的话,副巡官肯定会看见他的。带他从礼拜堂出去?”

  “见鬼的你为啥要去司藤家?”另一名警卫问。

  “我老板给的薪水不高。”詹斯博说。

  “听上去同病相怜。”卫兵回应道,朝拱门招了招手。

  同情,友情。我要多扮演几次游客,詹斯博想,如果这些卫兵对我这么宽容的话,我可以放弃几个马甲。

  他们从拱门下经过时,詹斯博注意到了里面的螺旋楼梯。楼梯通向上层的拱廊,在那儿,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台上的情况。他们曾承诺不会让库维独自一人陷入麻烦中,即便那少年是个麻烦制造者,詹斯博也不打算令他失望。

  走向礼拜堂时,詹斯博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表。四声钟响时,伊奈姬将会在橘子礼拜堂顶部的圆顶上等他,把枪给他递下来。

  “啊,”詹斯博呻吟着,希望那警卫加快脚步,“我觉得我要憋不住了。”

  警卫厌恶地轻哼一声,就开始迈大步走。“你点了什么,伙计?”

  “特色菜。”

  “千万不要点特色菜。他们只是把前一天剩下的东西重新加热了。”到达礼拜堂后,警卫说,“你穿过这扇门,街对面有一家咖啡馆。”

  “谢谢。”詹斯博说完便用胳膊圈住了警卫的脖子并用力勒紧,直到他身体瘫软。詹斯博从手腕上取下皮带,把警卫的双手背在背后,把脖子上的方巾塞进他的嘴里。然后把他滚到了圣坛后。“睡个好觉。”詹斯博说。他对那警卫感到一丝愧疚。但还不至于把他弄醒,给他松绑,但他还是很愧疚。

  听到主教堂传来轰隆声,他朝中殿望去。因为教堂的拇指中殿比主教堂略高一点,所以他只能看到后排观众的头顶,但听上去似乎是潮水引发了一阵骚动。詹斯博再次看了看表,朝楼上走去。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把他向后甩去。

  他重重地撞在了教堂的地板上,摔得喘不过气来。袭击他的人站在楼梯底部,金色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的衣服跟詹斯博看到他走出西斯戴夫的白玫瑰之家时不同。此刻,那柯古德士兵穿着橄榄绿色的军服,纽扣闪闪发亮,乌黑的头发在头后紧紧地绑成马尾,露出粗如火腿的脖子。他看上去像他应有的样子——一件武器。

  “很高兴看到你盛装出席该场合。”詹斯博喘着粗气说,依旧努力调整着呼吸。

  那舒国士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鼻孔张得大大的,然后笑了。

  詹斯博向后爬去。那士兵紧追不舍。詹斯博咒骂自己当时没有取走那城市护卫队的警卫的枪。虽说小手枪不适合远距离射击,但那巨人俯视他时,有总比没有强。

  他一跃而起,飞奔出中殿。如果他能跑到主教堂的话……可能要费力解释一番。但那舒国士兵不会在举行拍卖会时袭击他,不是吗?

  詹斯博没来得及想出答案。那士兵从背后猛然袭击,把他拖倒在地。大教堂似乎遥不可及,远处拍卖会上的喧闹声,和潮汐理事会的声音在高高的石墙间回响。行动和回音,那士兵把他翻过来时他荒唐地想。

  詹斯博像鱼一样扭动着,避开了这个大块头的手,他很庆幸自己长得像一只正在严格节食的苍鹭。他再次站了起来,这士兵虽然块头很大,行动却很快。他把詹斯博扔到了墙上。詹斯博痛苦地叫出声。这对你有好处,让肝脏运动运动。

  这个蠢货对他太粗暴了,让他没法正常思考。

  詹斯博看到那大块头收回了拳头,手指上有金属的光芒在闪烁。他们给他安装了真正的铜指节,他惊恐地意识到。他们把铜指节打造在了他的手上。

  他堪堪向左躲避。那士兵的拳头砰的一声打在了他头旁边的墙上。

  “挺滑头的。”那士兵用口音浓重的刻赤语说。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嗅到了我的气味,詹斯博想。那一天在斯戴夫,他并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城市护卫队的警卫发现,他在狩猎,而如今,他找到了自己的猎物。

  那士兵再次收回拳头。他似乎打算把詹斯博打晕,然后……呢?撞倒礼拜堂的门,把他像扛粮食一样扛着走?还是把他交给有翅膀的同伴?

  至少我再也不会让谁失望了。他们将会给他灌足量的潘勒姆。或许他会活挺长时间,直到舒国人把他变成新一批的柯古德。

  他向右闪躲。那士兵的拳头又在礼拜堂的墙上砸出了一个大坑。

  那大块头的脸都快气歪了。他掐住詹斯博的喉咙往后拖,准备给詹斯博最后一击。

  詹斯博思绪万千:他父亲那皱巴巴的帽子,他左轮手枪手柄上的珠灰色的光芒,站得笔直的伊奈姬,我不需要一声道歉;威岚坐在墓穴的桌子旁咬着拇指尖,任何一种糖,他说,然后……不要沾上汗液,血液和口水。

  化学象鼻虫。伊奈姬把没使用的小瓶扔在了卡特丹姆套间里的桌子上。他跟父亲争吵的时候拿过一个。眼下,詹斯博的手在裤兜里摸索着,抓住了小瓶。

  “潘勒姆!”詹斯博脱口而出。这是他唯一知道的舒国语词汇。

  那士兵停了下来,拳头在半空中。他的头歪向一边。

  直击标记没注意的地方。

  詹斯博做出一副张开嘴,假装要把什么东西倒进嘴里的样子。

  那士兵睁大眼睛,松开了手,想把詹斯博的手掰开。那柯古德士兵发出了声音,或许是一声咕哝,或许是抗议的开始。但这并不重要。詹斯博用另一只手把玻璃小瓶塞进了那士兵张开的嘴里。

  玻璃碎片扎进了他的嘴唇,鲜血涌了出来,那大块头往后瑟缩了下。詹斯博愤怒地在衬衣上擦了擦手,希望自己的手指没被划破,象鼻虫不会进去。但什么都没发生。那士兵看上去除了生气之外,没任何异样。他咆哮着抓住詹斯博的肩膀,想把他拎起来。噢,神呐,詹斯博想,或许他都不打算带我去见他的朋友了。他抓住那巨人结实的手臂,想摆脱他的控制。

  那柯古德摇了摇詹斯博,咳嗽了几声,宽厚的胸膛颤抖了下,又摇了摇詹斯博——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摇晃。

  然后詹斯博意识到——这士兵不是在摇晃他,他只是在颤抖。

  那大块头的嘴里发出低沉的嘶嘶声,像鸡蛋落在滚烫的平底锅上发出的声音。他的嘴里冒出了粉色的泡沫,混着血和口水从下巴上滴落下来。詹斯博往后缩了缩。

  那士兵不住地呻吟。他巨大的双手松开了詹斯博的肩膀,詹斯博往后挪了挪。那士兵的身体开始抽搐,胸膛起伏,詹斯博一时无法从他身上移开视线。那士兵弯下腰去,一股粉色的液体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溅到了墙上。

  “又让我逃脱了。”詹斯博说,尽量让自己少说两句。

  那大块头向一边歪去,倒在地上,跟倒下的橡树一样,一动不动了。

  詹斯博盯着那巨大的尸体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回过神来。他浪费了多少时间?他飞快地跑回拇指形中殿尽头的礼拜堂。

  他还没到门口,伊奈姬就出现了,急匆匆地朝他而来。他错过了和她碰头。她不会来找他的,除非觉得他遇到了麻烦。

  “詹斯博,你去哪——”

  “枪。”他命令道。

  她二话没说,把枪从肩上卸了下来。他从她手中夺过枪,朝着主教堂跑去。但愿他能及时到达拱廊。

  警报响了。太晚了。他没能及时赶到。他会让所有人失望的。一个没有枪的枪手有什么用?詹斯博不能射击的话,有什么用?他们会被困在这座城市里,会被关进监狱里,甚至可能会被处决。库维将被拍卖给出价最高的人。潘勒姆将会在世界上引发热潮,格里莎将会面临更加狂热的猎杀。在菲尔丹,漫游岛,诺威哲姆。佐娲可能会消失,会被迫服兵役,会被这种可怕毒药的诅咒吞噬。

  警报声起起伏伏。主教堂里传来喊叫声。人们向大门跑去,很快他们就会涌入拇指中殿,另寻出路。

  每个人都会射击,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瞄准。他母亲的声音传来,我们是佐娲。你和我都是。

  不可能。他在这里甚至都看不到库维——并且没人能在拐角处射击。

  但詹斯博对主教堂的布局了如指掌。他知道连接这儿和拍卖区的是一条笔直的通道,只需子弹直直地穿过就好了。他可以在脑海中看到库维衬衫上的第二颗纽扣。

  这不可能。

  一颗子弹只有一个弹道。

  但如果可以引导子弹呢?

  不是所有人都会瞄准。

  “詹斯博。”伊奈姬在他身后说。他举起了步枪。这原本是一把普通的枪,但他自己改装了一下。枪里只有一颗子弹,这颗子弹是由蜡和橡胶制成,并不致命。如果他失手了,可能会有人身受重伤。但如果他不开枪射击的话,很多人将会受伤。该死的,詹斯博想道,或许我没打中库维的话,可以打爆凡·埃克的一只眼球。

  他曾和枪匠一起工作过,曾自己制过弹药。他对枪的了解远胜于他对麦卡之轮的规则的了解。詹斯博把注意力集中在子弹上,感受着它每一个微小的组成部分。或许他也是如此。一颗上膛的子弹,一生都在等待找到方向的那一刻。

  任何人都会射击。

  “伊奈姬,”他说,“如果你的祷告还有余额的话,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他开枪了。

  时间似乎慢了下来——他感受到了步枪的推力,子弹势不可挡的冲力。他专心致志地盯着它蜡制的外壳,向左牵引,枪击声依旧在他的耳朵里回响。他感觉到子弹转向了,瞄准了那颗纽扣,第二颗纽扣,那一小块木头,还有固定住它的线。

  这不是礼物,是诅咒。但说真的,詹斯博的生命力充满了福音。他的父亲、母亲、伊奈姬、妮娜,带领他们穿过泥泞运河的马蒂亚斯,甚至是卡兹——抛开卡兹的残酷和缺点,他终归在卡特丹姆可能把他生吞活剥的时候,给了他一个落脚处,在德勒格斯给了他一个家;还有威岚,在詹斯博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体内的能力可能是一种福音时就已经认识到这一点的威岚。

  “你刚才做了什么?”伊奈姬问。

  或许什么都没做。或许做了不可能的事。詹斯博从来都无法抗拒那渺茫的胜算。

  他耸了耸肩。“我老做的事儿。就是开了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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