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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伊奈姬

  伊奈姬看到杜亚莎的手用力一握,紧接着听到了类似于拍打翅膀的声音,然后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肩膀上弹落下来。她在银色星镖掉落到屋顶之前抓住了它。伊奈姬这次是有备而来。詹斯博曾帮她把酒店床垫上的填充物缝进了她的束腰外衣和马甲里。在农场里织补衬衫和袜子多年,他的针法出奇地熟练,而她也不打算再为白刃做针插了。

  伊奈姬向前一跃,向对手飞奔而去,在屋顶上健步如飞,她曾在这屋顶上度过了无数时光。她把那颗星形镖朝杜亚莎扔了回去。那女孩轻而易举地躲开了。

  “我自己的利刃不会就这样背叛我。”她责备道,就跟批评小孩一样。

  但伊奈姬不需要击中她,只需分散她的注意力。她挥了挥手,仿佛要扔出另外一把利刃,杜亚莎也跟着移动。伊奈姬把金属星形镖弹向右边,借助于惯性,越过了对手。她低低地蹲伏下去,手里握着刀,划破了杜亚莎的小腿。

  不一会儿,伊奈姬又站了起来,向后退去,越过了教堂的卷形屋脊,眼睛一直盯着杜亚莎。但那女孩只是笑了笑。

  “你的勇气给我带来了欢乐,幽灵。我都不记得上一次有人先跟我动手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杜亚莎跳到屋脊上,两人面对面,都拿着刀蓄势待发。杜亚莎纵身向前,猛地一击,但这次,伊奈姬没有遵循自己在卡特丹姆街道上所学的那些本能,而是像一个杂技演员一样做出反应。当绳子荡向你时,不要试图避开它,去面对它。

  伊奈姬蹲下身子,靠近杜亚莎的手,仿佛她们是舞伴一样,然后趁着对手发起攻击时,出手让她失去平衡。伊奈姬再次挥刀,砍伤了她的另一只小腿。

  这次杜亚莎嘶地吸了一口气。

  这声音比笑声悦耳。伊奈姬想。

  杜亚莎转身,动作紧凑,脚尖旋转,就像靠尖端转动的匕首。纵使她觉得疼痛,也丝毫没有表现出来。眼下,她的双手握着两把弯刀,灵活地、有节奏地在金属屋脊上移动,悄悄靠近伊奈姬。

  伊奈姬清楚她不能和刀硬碰硬。那就打破节奏,她跟自己说。她任由杜亚莎追她,放弃自己的阵地,沿着屋脊轻快地向后退去,直到看到身后出现一道带有尖顶的高耸的影子。她朝右佯攻,让对手继续向前猛冲。伊奈姬没有停下佯攻,或试图保持平衡,而是放任自己继续朝右倒去。在此过程中,她收起利刃,一只手抓住尖顶,把身体转向另一边。如今,尖顶在她俩中间。自己的刀和金属相碰之后,杜亚莎沮丧地闷哼一声。

  伊奈姬在屋顶的涡卷形装饰上跳跃,越过屋顶,到达最粗的金属屋脊,沿着它来到了主教堂隆起的背部,就像在某种巨大的海洋生物的背鳍上行走一样。

  杜亚莎跟着伊奈姬,尽管她的两个小腿肚都在流血,可动作依旧轻盈、优雅,这让伊奈姬不得不服。“你要一路跑回大篷车吗,幽灵?你知道的,这一切的结束和正义的伸张只是时间问题。”

  “正义?”

  “你是杀人犯,是小偷,而我是被选中除掉像你这样的人的。我靠消灭罪犯赚钱,从未害过一条无辜的生命。”

  那个词让伊奈姬觉得心生不适。她无辜吗?她为自己剥夺的那些生命感到懊悔,但为了救自己和朋友的性命,她依旧会选择夺走他们的生命。她偷过东西,帮卡兹敲诈过的人有好也有坏。她能说自己做出的决定,是摆在她面前的唯一的选择吗?

  杜亚莎慢慢逼近,她的头发在蓝天的映衬下像火焰一般明亮,她的皮肤和穿的漂亮衣服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她们脚下的某个地方,主教堂里的拍卖仍在继续,竞拍者不知道上面正在进行一场打斗。这里的阳光跟刚铸成的银币一般明亮,风吹过屋顶的屋脊和尖顶,发出低沉的呻吟。无辜。无辜是奢侈品,而伊奈姬不觉得自己的圣人会对此有所要求。

  她再次拔刀。桑科特·弗拉基米尔,桑科塔·安丽娜,保护我。

  “真漂亮,”杜亚莎说着,从腰间的刀鞘里拔出两把又长又直的刀,“我要用你的胫骨给我的新刀配个刀柄。死后还能为我服务是你的荣幸。”

  “我永远都不会为你服务。”伊奈姬说。

  杜亚莎猛地一扑。

  伊奈姬靠近,抓住每一次机会,让杜亚莎的守卫能力无法施展,且发挥不出远距离攻击的优势。她比她们在钢丝上对峙的时候要强大不少,并且休息充足,精力充沛。但她依旧是靠着混迹街头成长起来的,而不是舒国某个修道院的塔上接受培训。

  伊奈姬的第一个失误是撤退缓慢,她为此付出了代价,左臂二头肌被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那刀穿透了衣服里的填充物,受伤的左臂导致她很难握住刀。第二个失误是向上刺时力度过大,且身子靠得太近,她感到杜亚莎的刀子掠过了她的肋骨。伤口很浅,但情况很险。

  她忽略了疼痛,把注意力集中在对手身上,然后想起了卡兹跟她说过的话。找到她的破绽。每个人都有。但杜亚莎的行动很难预测。她的左手和右手一样灵活,但不喜欢用脚,她会等到最后一刻才发起攻击,不会事先暴露自己的意图。她非常厉害。

  “越来越疲惫了,幽灵?”

  伊奈姬什么都没说,保存着体力。杜亚莎的呼吸似乎清晰且均匀,伊奈姬感觉自己的有点拖沓。虽然只是一点,但足以让杜亚莎占据优势。然后,她看见了,看见杜亚莎的胸膛似乎会微微起伏,然后猛地扑过来。胸部起伏,再猛地扑过来。破绽就在她的呼吸里。她在发起攻击前,会深呼吸。

  很好。伊奈姬朝左闪躲,然后迅速出手,匕首朝她的侧面发出快速一击。很好。伊奈姬再次发起攻击,杜亚莎的胳膊上绽开血花。

  伊奈姬后退,等着那女孩上前。杜亚莎喜欢用假动作来掩护自己的直接攻击,比如旋转利刃这种没有必要的炫技。这让人很难看懂她,但,很好。急促地呼吸。伊奈姬重心下移,左腿一扫,让杜亚莎失去了平衡。她的机会来了。伊奈姬迅速起身,利用自身向上的冲力和杜亚莎向下的冲力,把刀插进了护着那姑娘胸膛的皮护具下。

  伊奈姬觉得手上沾满鲜血,把刀拔了出来,杜亚莎惊讶地闷哼一声。此刻,那女孩一只手捂在胸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眯了眯眼睛。但她的眼里依旧没有恐惧,只有强烈而直白的怨恨,仿佛伊奈姬毁掉了一场重要的派对。

  “因你的缘故而流的血,是王室的血,”杜亚莎愤怒地说,“你不配拥有这样的机会。”

  伊奈姬有点同情她,她真的觉得自己是兰瑟夫王室的继承人,但也有可能她是。但这难道不是每个女孩梦寐以求的吗?一觉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是公主?或者是被赋予神奇的能力和非凡的命运?或许有人就过着那样的生活。或许这姑娘就是那些人中的一个。但我们其余的人呢?那些籍籍无名、默默无闻、毫不起眼的女孩子呢?我们学着挺胸抬头,仿佛戴着皇冠一般。我们要从平凡中汲取力量。当我们不是天选之子,血管里流淌的不是王室血脉的时候,这就是我们的生存之道。这个世界不欠人们分毫,但人们依旧会向它不断索取。

  伊奈姬挑起眉毛,慢慢地擦去了裤子上的王室血迹。杜亚莎怒吼一声,冲向伊奈姬,一只手狂挥乱砍,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伤口,试图止血。显而易见,她曾受训用单手作战。但伊奈姬意识到,她从未负伤战斗过。或许那里的僧侣跳过了这一课。如今,她受伤以后,破绽就十分明显。

  她们已经接近了教堂主脊的顶端,这里的涡卷形装饰在有的地方有些松动,伊奈姬相应地调整了脚步,轻松地躲开了杜亚莎的猛攻。她忽左忽右,这里砍一刀,那边刺一下,屡屡得手。这是一场消耗战,杜亚莎失血很快。

  “你比我想象的优秀。”杜亚莎喘着气说,她的认可让伊奈姬始料未及。她的眼睛因疼痛而变得迟钝,胸骨处的手上满是鲜血。尽管如此,她的身姿依旧笔直,身体平衡一如往常,而此时她们正站在高高的金属屋脊上,彼此之间的距离只有几英尺。

  “谢谢你。”伊奈姬说。她觉得这话有些不合时宜。

  “遇到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并不可耻,这意味着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也表明了人要谦逊。”那女孩低下头,把刀插进刀鞘。她把拳头放在胸口以表敬意。

  伊奈姬静观其变,全身戒备。这女孩是认真的吗?这不是巴伦结束战斗的方式,杜亚莎显然是遵循了自己的准则。伊奈姬不想被逼无奈杀了她,不论她看上去多么冷酷无情。

  “我学会了谦卑,”杜亚莎低下头说,“可你要知道的是,有些人注定要服务他人,而有的人则注定要统治世界。”

  杜亚莎猛地抬起头。她摊开手掌,吹了一口气。

  伊奈姬看到一股红色的粉末,立即后退,但为时已晚。她的眼睛有种灼伤的痛。那是什么?这已经不重要了。她如今看不见了。她听到了拔刀的声音,感受刀的挥动。她沿着屋脊踉跄着朝后退去,努力站稳脚跟。

  她努力揉着进入眼睛的粉末,一时泪流满面。她眼前的杜亚莎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伊奈姬径直伸出刀刃,试图拉开她们之间的距离,然后她感觉杜亚莎的刀划过了她的前臂。刀从伊奈姬的手中滑落,咔嗒一声掉在屋顶上。桑科塔·安丽娜。保护我。

  但或许圣人选择和杜亚莎在同一条船上。尽管伊奈姬曾不断祈祷和忏悔,但或许最终的审判还是来了。

  我并不觉得惋惜,她意识到。她选择了成为一名杀手,自由地活着,而不是作为一名奴隶,安静地死去,她不后悔。她会带着平静的心去面见她的神明,希望他们可以接受她。

  下一刀划过了她的指关节。伊奈姬又后退一步,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杜亚莎要把她从高处推下。

  “我曾跟你说过,幽灵。我无所畏惧。我的血液中流淌着历任女王和征服者的力量。”

  伊奈姬的脚碰到了一个涡卷形装饰的边缘,然后她明白了。她不像对方接受过训练和教育,也没有漂亮的白衣服。但她永远不会像这般冷酷无情,也不希望自己变成这样。但她对这座城市了如指掌。这是她痛苦的根源,也会是她证明自己能力的阵地。不管喜欢与否,卡特丹姆——残酷,肮脏,令人绝望的卡特丹姆——已经成了她的家。她会捍卫它。她熟悉这里的屋顶,就像她熟悉斯兰特嘎吱作响的木楼梯,熟悉斯戴夫的鹅卵石小路和小巷一样。她对这座城市的每一寸土地都了然于胸,仿佛心有地图一般。

  “无所畏惧的女孩。”伊奈姬喘着粗气说,杜亚莎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动。

  杜亚莎欠了欠身。“再见,幽灵。”

  “那在你死之前学会什么叫惧怕吧。”伊奈姬走到一旁,单脚站立,保持平衡,而杜亚莎的靴子落在了一块松动的涡卷形装饰上。

  如果杜亚莎没有受伤流血,她可能会留意地形;如果她没有这般急切,也许会稳住自己,保持平衡。

  然而,她失足了,朝前倒去。伊奈姬透过蒙眬的泪眼看到了杜亚莎。她有片刻是悬空的,天空映衬着她的剪影,她的脚趾寻找着可以钩住的地方,伸出手摸索着可以抓的地方,却一无所获。她看上去像是一个摆好跳跃姿势的舞者,因惊讶而目瞪口呆。即便现在,在这最后一刻,她看上去依旧像是从故事里走出来的,注定不平凡。她是一个无情的女王,一个象牙和琥珀雕成的雕像。

  杜亚莎悄无声息地跌了下去,直到最后一刻也严谨自律。

  伊奈姬小心翼翼地从屋顶一侧往外看去。下面很远的地方,有人尖叫起来。杜亚莎的尸体躺在地上,就像广阔红色土地上的一朵白花。

  “愿你来生不再多灾多难。”伊奈姬喃喃地说。

  她需要快速行动。警报还没响起,但伊奈姬知道她迟到了。詹斯博还在等她。她飞快地跑过教堂的屋顶,越过格森的拇指,回到礼拜堂。她抓住攀爬绳,从她之前藏身的两个涡卷形装饰中间,拿起詹斯博的步枪。她爬上穹顶,把头探进橘子礼拜堂时,只能祈祷自己还不算太晚。但詹斯博已经不见踪影。

  伊奈姬伸长脖子,在空荡荡的礼拜堂内搜寻着。

  她需要找到詹斯博。库维·亚尔博必须死于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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