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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妮娜

  妮娜在黎明前醒了过来。和往常一样,她首先想到的是潘勒姆,和往常一样,她没有什么食欲。昨晚对潘勒姆的渴望让她几乎发狂。柯古德士兵袭击她时,她试图动用自己的能力,这让她对潘勒姆的渴望空前高涨。她昨晚辗转反侧了很长时间,指甲在掌心抠出了血淋淋的半月痕。

  今天早上她感觉很难受,但有了使命感之后,从床上爬起来就变得容易多了。对潘勒姆的渴望削弱了她内心的光,有时候妮娜担心那些熄灭的火苗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但今天,尽管骨头疼痛,皮肤干燥,嘴里就像需要清理的烤箱,但她感觉充满希望。伊奈姬回来了。他们有任务。她要为她的人民做点什么。即使是她不得已敲诈了卡兹·布莱克,迫使他做一个正直的人,来处理这些事。

  马蒂亚斯已经起来了,正在准备他们的武器。妮娜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把身体向后仰了仰,看到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身体,随后内疚地转向正在装子弹的步枪上。她感到由衷的开心,真令人欣慰。她那天几乎对他投怀送抱了。如果马蒂亚斯没有抓住她送上门的机会,她肯定会让他后悔的。其他人都醒了,也在坟墓里走来走去,只有詹斯博还在心满意足地打鼾,长长的腿伸在毯子外面。伊奈姬正在泡茶。卡兹坐在桌旁,和威岚交流着对草图的意见,库维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地提点建议。妮娜的眼睛仔细打量着那两张并排坐着的舒国人的面孔。威岚的举止和姿态跟库维完全不同,但当他们俩都在休息时,很难把他们区分开来。这是出自我之手,妮娜想道。她想起了船上的灯笼在船舱里摇曳,想起威岚那鲜艳的红色卷发消失在她的指尖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束浓密的黑发;他那虽然透着胆怯,却倔强而勇敢的蓝色大眼睛变成了金色,眼型也变了。这感觉像是魔法,真正的魔法,就像小宫殿里的老师为了让他们睡觉时而讲的故事里的那种魔法一样。这一切都是属于她的。

  伊奈姬端着两杯热咖啡走了过来,坐在了她旁边。

  “你今天早上觉得怎么样?”她问,“能吃下东西吗?”

  “我觉得够呛,”妮娜强迫自己喝了一小口茶后说,“谢谢你昨晚做的一切。谢谢你一直支持我。”

  “这是应该的。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被迫成为奴隶了。”

  “即便如此,还是很感谢你。”

  “不客气,妮娜·哲尼克。你可以用老方法报答我。”

  “华夫饼?”

  “要很多才行。”

  “你挺需要它们的。凡·埃克没给你东西吃,对吧?”

  “我不太乐于助人,但他坚持了会儿。”

  “然后呢?”

  “然后决定折磨我了。”

  妮娜握紧拳头。“我要把他的内脏像派对上的花环一样挂起来。”

  伊奈姬笑了,把头靠在妮娜的肩膀上。“我很喜欢你的想法,真的。但这债该我去讨。”她顿了顿。“恐惧是这期间最糟糕的事情。从冰庭回来之后,我以为自己无所畏惧了。”

  妮娜把下巴搁在伊奈姬如绸缎般顺滑的头发上。“卓娅之前常说恐惧是一只凤凰,历经大火焚烧上千次,也依旧会重生。”对潘勒姆的渴望也是如此。

  马蒂亚斯出现在她们面前。“我们得赶快走了。离太阳升起只有一个多小时了。”

  “你这什么打扮?”妮娜盯着马蒂亚斯披在衣服外面的簇绒帽子和红色羊毛背心问道。

  “卡兹帮我们弄到了一些文件,以防我们在雷凡卡区遭到拦截。我们是赛文和卡特琳·艾弗森,从菲尔丹叛逃,到雷凡卡大使馆寻求政治庇护。”

  这么做行得通。如果他们被拦截了,马蒂亚斯无法扮作雷凡卡人,但妮娜倒是挺容易扮作菲尔丹人的。

  “我们是夫妻吗,马蒂亚斯?”她眨巴着眼睛说。

  他看了眼手里的纸,皱了皱眉头。“我觉得我们是兄妹。”

  詹斯博慢慢走了过来,揉着惺忪的睡眼。“这一点都不惊悚。”

  妮娜皱起了眉头。“你为什么要让我们扮作兄妹,布莱克?”

  卡兹在看什么文件,他连头都没抬。“因为这样的话,施佩希特伪造文件会比较容易,哲尼克。同样的双亲姓名和出生地。他已经尽力在最短的时间里满足你高贵的一时冲动了。”

  “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你们都很高。”伊奈姬说。

  “我俩还都没腮呢,”妮娜说,“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看上去像是有血缘关系。”

  “那你就给他修修容。”卡兹冷冷地说。

  卡兹眼里的质疑十分明显。由此看来,他知道她很难做到。他当然知道。黑手能看穿一切骗局。

  “我不想修容。”马蒂亚斯说。她一点都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但同时她也怀疑他是在努力宽慰她的自尊心。

  “你会没事的,”詹斯博说,打破了紧张的气氛,“只要尽量不流露出深情的眼神,不在公共场合抚摸对方。”她应该会运气不错。

  “给。”马蒂亚斯说着,把那顶她在完成施密特的任务时戴过的金色假发和穿过的衣服递了过来。

  “这些最好是我的尺寸。”妮娜暴躁地说。她很想站在坟墓中间脱掉衣服,但担心马蒂亚斯会被她的不得体行为给吓跪了。她抓起一盏灯,大步走进旁边的一个地下墓穴去换衣服。她没有镜子,但她敢说那件衣服寒酸得让人叹为观止,而且她对那些小小的针织背心相当无语。她从通道里走出来时,詹斯博笑得弯下了腰,卡兹挑起了眉毛,就连伊奈姬的嘴唇也抽搐起来。

  “神呐,”妮娜酸酸地说,“到底是有多难看?”

  伊奈姬清了清嗓子。“你看上去确实有点……”

  “迷人。”马蒂亚斯说。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时,伊奈姬打算呵斥他,她不喜欢这种挖苦。他看上去像是有人给了他一个装满小狗的大喇叭。

  “你可以在洛尼茨捷尔的第一天扮演女仆。”

  “什么是洛尼茨捷尔?”库维问。

  “一个节日,”妮娜回答,“我记不清楚了。但我确定这节日需要吃很多麋鹿。走吧,你这个大笨蛋,我决定扮演你妹妹了,别这样看着我。”

  “我怎么看你了?”

  “好像我是冰激凌做的一样。”

  “我不喜欢冰激凌。”

  “马蒂亚斯,”妮娜说,“我不确定我们还能不能继续在一起了。”但她无法掩饰声音里的满足感。显然,她得去囤一些难看的针织品了。

  离开了黑面纱岛后,他们沿着运河的西北方前行,跟着一艘开往市政大厅附近的早市的船溜了进去。雷凡卡大使馆位于政府区的边缘,在运河的一个比较宽阔的拐弯处,它的后面是一条宽阔的大道。这条大道曾是一片沼泽地,后来被一个建筑商填平,铺上了砖,打算用来建旅馆和阅兵广场。但在工程开始之前,资金用完了。现在这地方是一个熙熙攘攘的集市,集市里摆着木质货摊和来来往往的运货马车,它们每天早上出现,每天晚上城市护卫队的警卫巡逻时消失。不论是难民还是游客,新移民还是老外籍人士都能在这里找到熟悉的面孔和民俗。市场附近有几家小餐馆,里边提供鲑鱼饺子和盐渍鲱鱼,老人们坐在户外的桌子旁,喝着克瓦斯,读着他们雷凡卡的报纸,但报纸是几个礼拜以前的。

  妮娜第一次被困在卡特丹姆时,曾想过去大使馆寻求庇护,但担心自己会被遣送回国,回到她曾经服役的第二军。可是她要怎么解释,她要先救出一个因她的错误指控而被捕入狱的巫师猎人,之后才能回国呢?从那以后,她就很少去小雷凡卡那边走动了。走在这些看上去既像家,又不像家的街上太痛苦了。

  然而,看到金色的兰瑟夫双鹰在淡蓝色的天空中飞翔时,她的心像奔腾的野马一样怦怦直跳。这集市让她想起了沃斯科夫,那个熙熙攘攘的城镇曾是统一之前的西雷凡卡的首都,那里有绣花披肩,光洁锃亮的铜茶壶,煮羊肉的鲜香味,羊毛编织的帽子,以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陈旧的锡制标志。如果她忽略掉那些屋顶呈三角形的、逼仄的刻赤风格建筑,几乎可以假装自己回家了。这个错觉很危险。这些街道上没有安全可言。

  妮娜很想家。可她和马蒂亚斯路过小贩和商人身旁,面对这些老式的东西时,她还是很可耻地有些畏缩不前。甚至感觉那些穿着传统雷凡卡服饰的人,看起来像是另一个时代的遗物,像是从民间故事的书页里抢救出来的残存物。这一切是她在卡特丹姆的这一年造成的吗?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她对自己的同胞和习俗的看法?她不愿意相信这一切。

  妮娜从沉思中回过神时,意识到她和马蒂亚斯吸引了一些格外不友善的目光。毫无疑问,很多雷凡卡人都对菲尔丹人抱有偏见,但这情况不同。她抬头看了马蒂亚斯一眼,然后叹了口气。他的表情很是困扰,这种时候,他会看上去极其可怕。这种可怕和他那如同他们从冰庭开出来的坦克一样的体形无关。

  “马蒂亚斯,”她用菲尔丹语低声说,友好地,像兄弟一般地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你一定要对这一切怒目而视吗?”

  “我没有。”

  “我们是身处雷凡卡区的菲尔丹人,已经算得上鹤立鸡群了,别再让大家觉得你要围攻集市了。我们必须在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的情况下完成这项任务。你就把自己当成间谍吧。”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样的任务对一个正直的士兵而言有失身份。”

  “那就假装你是个演员。”他发出一声厌恶地冷哼,“你去过剧院吗?”

  “捷尔霍尔姆每一季都会有戏剧表演。”

  “让我猜猜,一般都会是持续好几个小时的严肃历史事件,讲的往往是古代英雄的史诗故事。”

  “它们是非常有趣的。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演员的握剑姿势是正确的。”

  妮娜扑哧一声笑了。

  “怎么了。”马蒂亚斯困惑地问。

  “没怎么。真的。真没怎么。”她下次再给马蒂亚斯教什么叫做作讽吧。也许不必教了。他完全没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是如此的有趣。

  “那是什么?”他指着一个摊贩的毯子问。毯子上整齐地放了一排排物品,看上去像树枝和岩石碎片。

  “骨头,”她说,“手指,关节,椎骨,腕骨的碎片。圣人的骨头。用来护身。”

  马蒂亚斯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雷凡卡人会随身携带人骨?”

  “你还跟树说话呢。迷信。”

  “它们真的是从圣人身上来的吗?”

  她耸了耸肩。“那都是从墓地和战场上筛选出来的骨头。雷凡卡有很多这样的人。如果人们相信自己戴着圣艾格蒙德的手肘或圣艾琳娜的小拇指——”

  “谁认定艾琳娜·斯塔科夫是圣人的?”马蒂亚斯暴躁地说,“她是一个强大的格里莎。这不是一回事。”

  “你确定吗?”妮娜说,觉得自己火气上来了。对她来说,她自己觉得雷凡卡的习俗很落后是一回事,但马蒂亚斯质疑这些习俗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马蒂亚斯,我亲自去过冰庭。我是该相信那地方是神造的,还是由那些你的国民不理解的、有天赋的格里莎造的?”

  “这是两回事。”

  “艾琳娜·斯塔科夫殉道时和我们一样大。她只是个小女孩,牺牲了自己拯救了雷凡卡,毁掉了影折。你们国家也有人把她当作圣人来崇拜。”

  马蒂亚斯皱起了眉头。“这是不——”

  “如果你要说的是正常这个词,我会打掉你的牙。”

  “你真的会那么做吗?”

  “我不介意试试。”她这么做并不公平。雷凡卡是她的家园,但对马蒂亚斯来说,那是敌国领土。他可能已经找到了接受她的方法,但要让他接受这个国家和它的文化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或许我应该一个人来。你可以去船那儿等着。”

  他身体绷得紧紧的。“绝不可能。你不知道等着你的是什么。你的朋友可能被关起来了。”

  妮娜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那你需要冷静一点,让自己看上去友好一点。”

  马蒂亚斯伸开双臂,放松了身体。

  “友好点,但不是无精打采。就……假装你遇到的每一个人是一只你不想吓到的小猫。”

  马蒂亚斯看上去明显受到了冒犯。“各种动物都很喜欢我。”

  “行吧。那假装他们是学步的幼童。如果你不友好就会吓到尿裤子的学步幼童。”

  “好吧,我试试看。”

  他们走到下一个摊位时,看摊的老妇人抬起头,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马蒂亚斯。妮娜向他鼓励地点了点头。

  马蒂亚斯笑容满面,用低沉有力、抑扬顿挫的声音说:“你好,朋友!”

  那女人的表情从警惕变成了困惑。妮娜决定把这也算作一种进步。

  “你今天怎么样?”马蒂亚斯问。

  “什么?”那女人问。

  “没什么,”妮娜用雷凡卡语说,“他说雷凡卡上了年纪的女士非常漂亮。”

  那女人咧着嘴笑了笑,用评判的眼光上下打量马蒂亚斯。“我挺好菲尔丹人这一口的。你问问他想不想玩公主与野蛮人游戏。”

  “她说什么?”马蒂亚斯问。

  妮娜咳嗽了一声,抓着他的胳膊,带他离开了。“她说你是个很好的人,是菲尔丹人的骄傲。呀,看,小薄饼!我已经很久都没见过真正的小薄饼了。”

  “她说的那个词是:巴宾克,”他说,“你以前也这么称呼过我。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妮娜把注意力转移到一堆薄如纸张的奶油煎饼上。“那个词的意思是甜心派。”

  “妮娜——”

  “野蛮人。”

  “我是在问问题,没必要辱骂人。”

  “不是,巴宾克的意思是野蛮人。”马蒂亚斯的目光迅速回到了那老妇人身上,又开始怒目而视。妮娜抓着他的胳膊,就像抓着一块巨石一样。“她没有侮辱你!我发誓!”

  “野蛮人不是一种侮辱?”他提高声音问道。

  “不是。好吧,是。但在那种语境下不是。她想知道你是否愿意扮演公主和野蛮人。”

  “这是一种游戏吗?”

  “不完全是。”

  “那究竟是什么?”

  妮娜无法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试图解释这个。他们继续沿着街道往前走时,她开口说:“在雷凡卡,有一系列很受欢迎的故事,讲的是,嗯,一个勇敢的菲尔丹战士——”

  “真的吗?”马蒂亚斯问,“他是英雄?”

  “可以这么说。他绑架了一个雷凡卡公主——”

  “这事永远不会发生。”

  “但在故事中发生了,并且——”她清了清嗓子,“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来了解对方。在他的洞穴里。”

  “他住在山洞里?”

  “是个挺好的山洞。有皮草,还有饰有宝石的杯子,蜂蜜酒。”

  “啊,”他赞许地说,“就像勇士安加斯的宝库。他们后来变成盟友了吗?”

  妮娜从另一个摊位上拿起一副绣花手套。“你喜欢吗?或许我们可以试着让卡兹穿点带花的衣服,让他的表情生动起来。”

  “故事最后的结局呢?他们打起来了吗?”

  妮娜挫败地把手套扔回摊位上。“他们亲密无间地了解了彼此。”

  马蒂亚斯惊得下巴都掉了下来。“在山洞里?”

  “是这样,他很忧郁,很有男子气概,”妮娜急忙继续说了下去。“但他爱上了雷凡卡的公主,这就给了她教化他——”

  “教化他?”

  “对,但这是第三本书里才发生的事。”

  “这书有三本?”

  “马蒂亚斯,你要不要坐坐?”

  “这样的文化太令人厌恶了。雷凡卡人可以教化菲尔丹人的想法——”

  “冷静点,马蒂亚斯。”

  “或许我会写一本关于雷凡卡人贪得无厌的书,他们喜欢在喝得烂醉如泥之后,脱掉衣服,用不忍直视的动作挑逗倒霉的菲尔丹人。”

  “听上去像是一场派对。”马蒂亚斯摇了摇头,但她看到他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她决定趁热打铁。“我们可以玩玩。”她低声说,声音小到周围的任何人都听不见。

  “我们绝对不可以。”

  “他曾给她洗过澡。”

  马蒂亚斯的脚步晃了晃。“为什么他——”

  “因为她被绑起来了,所以他必须这么做。”

  “别说了。”

  “已经开始发号施令了。你真是太野蛮了。或者我们可以反串一下。我当野蛮人,你当公主。但你必须做很多叹息、颤抖和咬嘴唇的动作。”

  “我咬你的嘴唇怎么样?”

  “你已经掌握诀窍了,赫尔瓦尔。”

  “你在试图分散我的注意力。”

  “是,并且挺有效的。你几乎两个街区都没瞪过任何人了。看,我们到了。”

  “现在做什么?”马蒂亚斯扫视着人群问道。

  他们来到了一家看上去有点摇摇欲坠的酒吧,酒吧门前站着一名推着手推车的男子,在出售圣艾琳娜的圣像和新款的小雕像——艾琳娜高举拳头,手持步枪,脚踩长着翅膀的沃尔克拉的尸体。雕像底座上的题词是:Rebe dva Volkshiya,人民的女儿。

  “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吗?”那人用雷凡卡语问。

  “愿年轻的尼克莱国王身体健康,”妮娜用雷凡卡语回答,“愿他的统治长治久安。”

  “轻松应对。”那男人回应。

  “重拳出击。”妮娜说,跟他对暗号。

  那小贩回头看了一眼。“你进去时,去左边第二张桌子。想要什么点什么。很快就会有人来和你接头。”

  刚路过五光十色的广场之后,这小酒馆显得又冷清又黑暗,妮娜眨了眨眼才看清里面的情况。地板上撒满了锯木屑,有些小桌子旁有人聚在一起,一边喝杜松子酒,吃鲱鱼,一边聊天。

  妮娜和马蒂亚斯在那张空桌子旁坐了下来。

  酒馆门在他们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眨眼间,其他顾客推翻了他们旁边的桌子和椅子,拿枪指着妮娜和马蒂亚斯。中计了。

  妮娜和马蒂亚斯不假思索地站了起来,背靠背站着,准备战斗——马蒂亚斯举起了枪,妮娜举起了双手。

  一个戴着兜帽的姑娘从酒馆后面走了出来,拉起的衣领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别激动,”她说,金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光,“没必要动手。”

  “那这些枪是什么情况?”妮娜问,拖延时间。

  那女孩举起手,妮娜感到自己的脉搏在变缓。

  “她是摄心师!”妮娜大声说。

  马蒂亚斯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妮娜听到砰的一声和嗖的一声。片刻之后,室内笼罩着暗红色的薄雾。威岚给马蒂亚斯制了黄昏弹?这是一项巫师猎人的技术,用来阻挡格里莎摄心师的视线。在薄雾的掩护下,妮娜动了动手指,希望她的能力能有所回应。但她从周围的人身上感应不到任何东西,感受不到生命,也感受不到什么动静。

  但她在自己识海的边缘感受到了其他东西,那是一种不一样的感知,像是一股来自深潭的寒意,一种令人振奋的脉搏,这似乎唤醒了她体内的细胞。这种感觉很熟悉——她曾有过类似的感觉,就在绑架爱丽丝的那天晚上,她放倒了守卫,但如今这感觉要强烈得多。它有形状和质地。她让自己深深地埋进那寒冷中,盲目地、贪婪地追求清醒的感觉,然后让胳膊前屈。这动作既是本能,又是技能。

  小酒馆的窗户碎了,玻璃像冰雹一样涌入室内。骨头碎片飞向空中,像弹片一样射向那些手持武器的人。那是小贩推车上的圣骨,电光石火之间,妮娜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不知怎的,控制了这些骨头。

  “他们有增援。”其中一人喊道。

  “开火!”

  妮娜做好了迎接子弹的准备,但下一秒,她感觉自己被猛地拉了起来。上一刻她还在酒馆的地板上,下一刻她的背“砰”的一声撞在屋梁上,凝视着下面的锯木屑。环顾四周,那些攻击她和马蒂亚斯的人悬在空中,也被钉在了天花板上。

  一个年轻女子站在厨房门口,乌黑的头发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近乎蓝色的幽光。

  “卓娅?”妮娜倒抽了一口气,眼睛盯着下面,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卓娅走进光里,仿佛幻象一般,她穿着宝石蓝色的丝质衣服,袖口的褶边绣着密密的银轮,睫毛浓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妮娜?”卓娅的注意力动摇了下,他们都往下落了一英尺,然后只见她举起双手,他们又撞在了房梁上。

  卓娅好奇地抬头盯着妮娜。“你还活着。”她说。她的目光转向马蒂亚斯,密密的睫毛像一只怒极的巨大蝴蝶一样扑扇着。“并且还交了个新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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