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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金·纽曼,和平与爱公司的创建与最终解散记录

谈谈金·纽曼,和平与爱公司的创建与最终解散记录82

我想那是1983年10月,我当时二十二岁,在霍尔本皇家康诺特酒吧二楼的房间,英国奇幻协会正在举行一次宴会。那是我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英国奇幻协会的社交活动是偶然事件,作家、粉丝、评论家,还有出版和影视界这种灰色地带的人聚在一起,狂饮狠聊。没有议程,没有演讲,比一场临时抽奖销售秩序好不了多少。

有个人——好像是编辑和记者乔·弗莱彻—介绍我认识了一个戴白色帽子穿一身皱皱巴巴黑色西装的人。他留着八字胡,怀表通过一条真真正正的表链拴在背心上。他喝着一杯白葡萄汽酒,浑身上下全都是自信。他二十三岁,但给人的印象不知怎么要老的多。他看上去好像应该随身带一根藏剑的手杖,虽然,出于我暂时没能发现的原因,他并没带。

金和我都很年轻,狂妄自大——事后想来,那时我们大概让人难以忍受。我们交换了投名状:他有篇小说刚被《界中界》接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帕特里夏的职业》)、我有篇小说刚被《界中界》退稿,不过被《幻想》杂志接受了。(他的小说就在这部选集里,真他妈的很好,我刚刚重读了我的那篇,决定不把它放在我的短篇小说选集里,因为它非常糟糕。)我们都很年轻,虽然这点在我身上看得出来,在金身上看不出来,我们也―样充满渴望。

然后话题突然转到了我们想要写的书。金开始告诉我他计划写的名为《日落》的书。讲的是巨大的獾在英国出没,四处吃人。我告诉金我认为自己比较想做一本科幻引语集。

“听起来主意不错,”金说,“你可以负责图书部分。我来写电影部分。”金写电影观感,也写专业影评,为《城市极限》和《英国电影协会杂志》供稿。他已经写了一本书,名叫《噩梦电影》,准备在一家相当不靠谱快要倒闭的出版社出版(最终经过修订和更新,成了汉默电影公司之后恐怖电影的权威工具书。)

总之我记忆中就是这样。金就是这样进入了我的生活。于是我们为计划中的引语集写了大纲,你知道金,也知道我,他那部分大纲写完的时候,我的那一半还没开始写。我们把《难以置信的恐怖》大纲发给了几家出版社,箭书买下了它,我与金·纽曼的合作正式开始了。

这持续了大概五年。

在这种合作关系中,金的级别一直更高。他有张信用卡,还有些处事手段。他有电动打字机。他也是发动机——我们的工作习惯非常不同:我总是倾向于等待截止日期,而金从来都是在截止日期之前很久就做完,然后在剩下的时间里做些其他的。

他的那一半书稿在截止日期前几个月就完成了。我的一半则是截止日期之后的一个月才交稿。这基本就是后来的合作模式。

在《难以置信的恐怖》开头的作者简介中,我们的编辑,可爱而有才的费丝·布鲁克,把我们两人都描述为“有抱负的小说家”。我并不认为如此。我们只是年轻作家,自信心不可动摇(而且还未曾动摇),认为我们最终写出来的东西可能是小说。但我们都期望能什么都写。

金在马斯韦尔山一所公寓里租的房间很小。屋里的书、录像带和杂志多到爆炸:奇怪电影的剧照用粘土胶贴在墙上。有一张床,一张小小的桌子上放着电动打字机(他的打字机有名字,但那是金的故事,我就不讲了),一把椅子,一台电视机,一台录像机。

金可以看最烂的电影,不只是看,还很享受。他那时的记忆力过目不忘,毫无疑问现在仍然如此:情节、演员、冷知识,阳春白雪、下里巴人。他全都知道。

金写的电影观感极佳,写专业影评也很好。(电影观感告诉你一部电影是不是你会喜欢的那种东西,如果你喜欢那种东西的话。专业影评呢,起码好的那种会告诉你看过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好像花了生活中大部分时间(在他不写作也不看旧录像带的时候)参加电影放映会。

我也开始去电影放映会。我如饥似渴,非常年轻,如果我写点关于电影的东西,或者甚至打算有一天能写点有关的东西,就可以不付钱看电影,这让我惊奇万分——他们还给你炸鸡腿、香肠还有一杯接一杯的白葡萄酒。因为我和金一起去放映会,最终我也攒下了几个电影专栏。

整个八十年代我们都一起写作,通常是幽默故事。其中有一些甚至非常搞笑。有一次——而且只有那么一次——我们想一起直接写本小说,每人轮流写三百字。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吸血鬼女孩在夜总会勾搭别人。结果很糟糕,我们再也没有试过第二回。

至少没有那样合作了。

后来,我们一起作为某种意义上来说毫无组织的单位“和平与爱”公司的成员,为几十家刊物写了好几百篇文章。我们告诉全世界开膛手杰克究竟是谁。我们揭露了电脑红娘。我们写了如何成为疯狂科学家(以及统治世界),也许可以称为权威指南。

回想我们没做过的事情更加有趣:我记得我们策划了一个电脑游戏,目标是在你的头脑爆炸之前搞清楚自己是谁。我们做这个是碰碰运气,客户是一个宣称自己发明了脏话盒子的人(那是一个可以放在桌上的盒子,按一个按钮就能说“操”或者“狗屁”)。

我们为一位想要廉价电影情节的廉价电影导演策划了四部廉价电影。后来金把某些情节改写成了小说。这些小说一定比曾经的低成本电影要强多了。

当然,到那时为止,我们还是上文提到的和平与爱公司的一部分。

和平与爱公司,虽说有个银行账户,但根本不是一家公司,实际上不管跟和平还是爱都一点关系也没有,尽管我认为总体上来说,我们非常支持它们,总之,和平与爱公司或多或少是在一次派对上建立的。我们都没去参加那次派对——那是金的房东在他公寓里举行的。但我们——金、斯特凡·贾沃钦、尤金·伯恩还有我自己——我们躺在金房间的睡袋里,听着楼下大厅传来的派对声音。金躺在床上。

派对时间很长声音很吵,参加派对的人(全都是老嬉皮士)在演奏过时的嬉皮士音乐。

我们躺在黑暗中,开始讨论嬉皮士。然后我们开始夸夸其谈,说起公社生活,去旧金山,往头上撒面粉。那是一种即兴自由创作的喜剧表演,只不过我们躺在地上。

第二天,我们把还能回忆起来的胡说八道写了下来,加上各种各样的情节,命名为“和平与爱以及所有东西”寄给了一家杂志,这就成了和平与爱公司。

克莱夫·巴克被和平与爱公司给迷住了。他一度宣称,要写一篇小说,名叫《界限》,金、斯特凡和我会成为遥远未来世界的生物,超越快乐与痛苦的边界,来到此时此地追捕逃犯。最终写完的时候,书名叫作《地狱羁绊之心》,后来改编成电影《猛鬼追魂》。这可能意味着,金·纽曼是钉子头最初的灵感来源。毕竟他们两人都衣着时尚。

慢慢地,金和我越来越成功。这是个缓慢而意外的过程。我们付出了代价,我想,那就是我们的时间。金用本名写作小说,为了与他钦佩的美国低俗杂志写手竞争,他会高高兴兴地用杰克·约维尔的假名写颠覆性的长篇和短篇小说,最多花一周时间。

我们不再合作。我们为之写作的那个市场已经枯竭了,或者说死掉了,我们两个人又都很忙——金写了更多长篇和短篇小说,在早餐时段的电视上评论电影,成了大明星,我则主要跑去写漫画书。八十年代过去了,和平与爱公司的银行账户正式停用了。

那是一段我至今觉得难以理解的时间:透过粉红色的眼镜你并不能看清遗失于八十年代中期的那些宁静的日子。很少有人怀念那个年代,除了一些最概括的描述,回忆那时的忙碌与欢乐,那个时代我们除了自信与狂妄之外一无所有,却又令人恐惧地确定我们注定会创造出有趣的东西,这让我们一直前行。

十多年之后,金仍然倡导文化融合与不自觉的后现代主义。在本书的小说中,以及在金的其他作品里,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之间的关联、交互与致敬,并不是要引人注意:他们之所以存在,是因为这就是金,这就是他的组成部分。可以说,他知道自己儿斤几两。他的故事是一次狂野的旅行,会带你去到从未去过的地方。坐稳了享受吧。可以想像,你会错过几段笑话,几句引语,几个在电影剧照、录像带和旧书的剪辑拼贴之中一闪而过的形象,被人忘掉大半的演员,还有几乎完全被人遗忘的电视连续剧。不用担心。

你当然会错过些东西。你又不是金·纽曼。

他那么温文尔雅、才华横溢、独一无二,曾经一度还带着藏剑的手杖。

尼尔·盖曼。美国某地。截稿日期三个月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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