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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十字架上

我们忍痛从同胞身上拔下长矛,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武器还击。
年轻士兵的军裤和衬衫被干血渍弄污,被汗水弄湿,被尘弄灰。新的血不断渗出来,从他大腿侧、胸部和肩部被刀砍的伤口中渗出来。汗水在他铁青的面孔上闪着光,他的手指紧紧地扣住他躺着的沙发垫子边沿。然而,他的话里透露出超越生理疼痛的那种精神磨难。
“她一定是疯了!”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好像依旧被某种可怕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震惊着,拔不出来。“这真是一场噩梦!塔拉迷斯,所有卡乌兰人爱戴的塔拉迷斯,却为了那个来自科斯的魔鬼背叛了她的人民!噢,伊什塔尔神啊,为什么我没有被砍死?我宁愿死掉也不要活着看到我们的女王变成一个荡妇!”
“好好躺着,别说话,瓦列里乌斯。”正在用颤抖的双手给他清洗和包扎伤口的女孩恳求道。“别说话了,躺好,亲爱的!你的伤口会恶化的。我不敢去找大夫……”
“不,”受伤的青年喃喃自语,“法尔康的蓝胡子魔鬼们可能正在到处搜寻受伤的卡乌兰人,他们会绞死每一个身上带着与他们作战时留下伤口的勇士。哦,塔拉迷斯,你怎么能背叛热爱你的人民呢!”在猛烈的痛苦中,他翻腾扭动,流下愤怒和羞耻的眼泪,受惊的女孩慌忙把他抱在怀里,把他摇摆的头挤在自己的胸部,恳求他安静下来,就像一个年轻的母亲安慰暴怒的婴儿。
“宁可死掉也不愿承受卡乌兰今天的耻辱,”他呻吟着,“你有看到吗,爱薇伽?”
“没有,瓦列里乌斯。”她柔软、灵巧地再一次开始工作,轻轻地清洗、合闭着他敞开的伤口的边缘。“我是被街上战斗的噪音吵醒的——我透过窗户往外看,结果瞧见一个舍姆兵正拿着刀砍倒我的同胞,然后过了不久,我听到你在后巷的门口微弱地呼唤我。”
“我当时已经到了力量的极限,”他喃喃地说,“我在后巷跌倒,没办法起身。我知道如果我躺在那里,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我杀了三个蓝胡子野兽,伊什塔尔可证!他们永远不再能大摇大摆地走在卡乌兰的街道上,上苍可证!魔鬼正在地狱里撕开他们的心脏!”
颤抖的女孩低声安慰他,就像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接着她用自己冰凉甜美的嘴巴封住了他气喘吁吁的嘴唇。但是在他的灵魂里肆虐的怒火不允许他沉默地躺着。
“我当时没有在舍姆士兵入城的那道城墙上值岗,”他突然大声说,“我当时正睡在军营里,跟其他那些不用值班的士兵一起。我们的队长走进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他头盔下的脸色苍白。‘舍姆士兵进城了,’他说道,‘女王来到南大门,发布命令说允许他们进入。她让士兵从城墙上撤下来,自从法尔康进入王国以来这些士兵就一直在上面警戒着。我不明白这个做法用意何在,其他任何人也都不明白,但我听到她发布号令,而我们按照往常一样听从命令。我们被命令到皇宫前面的那个广场集合,在军营外头排成纵队并行军,‘把你们的武器和盔甲留在这里’。伊什塔尔神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这是女王的命令。”
“好吧,当我们来到广场,舍姆的士兵已经排列成行步行到对面的皇宫,一万个长着蓝胡子的魔鬼,全副武装,人们的脑袋从广场的每一个窗户和每一个门口探出来。通往广场的街道挤满了困惑的民众。塔拉迷斯正站在宫殿的阶梯上,独身一人,身边只有法尔康,他站在那里,抚摸着他的胡须,得意扬扬,就像一只刚刚吞掉麻雀的消瘦巨猫。但是五十个手里拿着弓箭的舍姆士兵在他们两人下面排列就位。”
“而那本应是女王的警卫兵该在的地方,但他们却在皇宫的楼梯排列成行,跟我们一样困惑,尽管他们是全副武装地到来的,不顾女王的命令。”
“接着塔拉迷斯发言了,她告诉我们,她已经重新考虑了法尔康向她提出的求婚要求——为什么?昨天她才在大殿上当着他的面公开嘲笑他!——而现在她却已经决定让他成为自己的配偶!她并没有解释为什么,她为什么背信弃义地把舍姆士兵带进城里。但她说,因为法尔康拥有一只职业战士军团的控制权,卡乌兰军队将不再被国家需要,所以她解散了军队,并责令我们静静地回我们自己的家去。”
“哎呀,服从我们女王的命令,对我们来说是第一天性,但我们都震惊到无法发声作答。我们还没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就被解除了队列,就像一群呆瓜一样。
“但是当皇宫的警卫也依样画葫芦地被解除武装,解散的时候,警卫队队长柯南介入了。有人说前一天晚上他没有值班,并且喝醉了。但是他现在很清醒。他对着警卫们大声叫喊,命令他们原地待命,除非收到他的命令——而他对自己手下的统治权就是这么强大,他们甚至没有听从女王的命令而服从他。他大步走上皇宫的阶梯并瞪着塔拉迷斯——然后他就吼道:‘这个女人不是女王!这个女人不是塔拉迷斯!这是某个恶魔的伪装!’
“接着干戈大动起来!我不知道实际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想是一个舍姆士兵偷袭了柯南,而柯南一剑把他刺死了。转瞬之间,广场变成了战场。舍姆士兵冲向警卫队员,而他们的长矛和弓箭击中了许多已经解散了的士兵。
“我们痛从同胞身上拔下长矛,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武器还击。我们几乎不清楚到底为什么在打仗,但应该是为了对抗法尔康和他的魔鬼们——而不是对抗塔拉迷斯,我发誓!法尔康高声叫喊说痛杀叛徒。我们才不是叛徒!”绝望与困惑使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少女同情地喃喃低语,她并不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但是,她因爱人的磨难而痛彻心扉。
“人们不知道到底该支持哪一方,那就像一个混乱的疯人院让人一阵发蒙。我们这些人没有机会获胜,因为没有形成作战的阵型,没有盔甲,而且只有一半的武装。警卫队员们全副武装并排成了正方形方阵,但他们只有五百人。在被杀害之前他们个个都至少杀死了一个蓝胡子,但这场战斗只能有一个结局。而当塔拉迷斯的人民在她的面前被屠杀的时候,她站在宫殿的阶梯上,像一个没心没肺的美丽魔鬼一样狂笑!法尔康的手臂环绕着她的腰!诸神啊,一切都疯了——疯了!
“我从未见过有人像柯南那样战斗。他背靠着墙,而在被制服之前,死人的尸体在他身前堆到了大腿一样高。但最后,他们还是把他压制住了。以一敌百啊。当我看到他倒下时,我依依不舍地奋力逃脱,感觉仿佛世界像镜子一样破裂。我听到法尔康呼叫他的走狗们生擒队长,摸着自己可恨的胡子和微笑的嘴唇!”
那副笑容现在还挂在法尔康的嘴唇上。他坐在马上,他的走狗围着他——那些身材粗笨、长着卷曲的深蓝色胡子和弯曲鹰钩鼻的舍姆士兵们;低处的阳光折射在他们的尖顶头盔和胸甲上的银色鳞片,闪耀着寒光。在他们后面大约一英里开外,卡乌兰的城墙和塔楼仿佛映衬着草地高高耸起。
在这条商旅道路的路边,一个厚重的十字架插在地上,而在这棵残忍的架子上挂着一个人,双手双脚被铁钉钉牢。他的身上除了一条兜裆布之外什么都没有,这个男人身材高大,形同巨人,而他胳膊、腿部、腹部的肌肉就像绳结或山脊一样凸显,太阳早已把他的皮肤晒成了棕色。痛苦的汗水在他的脸上和他宽阔的胸膛上呈珠状凝结,但在那堆在他低而宽阔的前额上纠结的黑发下方,一双犀利的蓝眼睛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从他手脚的伤口流出来的鲜血都已结块,厚厚的一层。
法尔康嘲讽地朝他行了个礼。
“对不起咯,队长,”他说,“我不能待的时间太长,也减轻不了你临终前最后几个小时的痛苦,我要到那边的城市去办点儿事儿,跟人约好了的——我可不能让你那美味可口的女王等的太久啊,呵呵!”他低声笑了笑。“所以我要把你一个人单独留下来,陪陪那些美人!”他别有用心地指向不停在高处来回掠过的黑色阴影。
“要不是它们,我猜像你这么威猛的男人可能会在十字架上活上好几天呢。我不会留下来陪你了,你可以有被救走的幻想哦,因为我已经正式宣布,任何想把你从十字架上弄下来——无论是死是活——的人,都将在公共广场和他所有的家人一起被活活剥皮。我在卡乌兰的威望如此坚固,我的命令就像一只警卫队一样有用。我不会留下看守,因为只要有人在附近,秃鹰就不会下来,而我崇尚自由,不希望它们感到任何约束。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把你带到这么遥远的地方,让你能够充分融入到大自然的怀抱。这些沙漠秃鹰绝不会去靠近城墙,顶多在上边转两圈。
“就这样了,勇敢的队长,再见了!一个小时之后,塔拉迷斯躺在我怀里的时候,我会想起你的。”
鲜血开始从刺穿的手掌里重新流淌,因为受害者的拳头像木槌一样在铁钉的钉头痉挛地握紧,巨大的手臂开始拱起了块块结实的肌肉。柯南把头往前一伸,野蛮地把口水吐在法尔康的脸上。军团总督厚颜无耻地笑了笑,拿出一块儿手帕,把唾液擦掉,勒住缰绳转动马身。
“当秃鹰撕裂你每一块肌肉和皮肤,享用你活生生的肉体时想想我吧,”他嘲讽地叫道,“这帮沙漠清道夫经常忍受饥饿,它们总是吃不饱,这次我算是做了个慈善家——虽然我痛恨这个词。我曾经看到一个男人在十字架上挂了好几个小时,没有了眼睛,没有了耳朵,头皮也没有了,最后那些锐利的尖喙一路吃进他的内脏里。”
他头也不回地骑向都城,这是个柔软、挺拔的背影,穿着他发亮的盔甲,而那帮麻木的大胡子跟在他的马的后边和旁边跑起来。细微的尘土从践踏过的路上微微扬起,标志着他们的通过。
这是片荒凉冷清的傍晚,挂在十字架上的男人是这幅景象中唯一带有一抹生机的元素。卡乌兰离这里不到一英里远,但是它就像位于世界的另一端,或者存在于另一个时代。
柯南把他眼里的汗水甩开,茫然地盯着自己如此熟悉的土地在面前绵延。在城市的两边和后面,延伸着大片肥沃的草地,牛羊在远处吃着草,那里的田地和葡萄园铺在平原上,纵横交错,像一张绿色的大地毯上的点点格纹。西边和北边的地平线上则点缀着几个零星的村庄,在远处看来成了一个个小点儿。在东南部稍微近一点儿的地方,有一道银色的闪光,说明那是一个河道,而在那条河流对岸,则顿然变成满是沙土的荒漠,一直延伸并超越了地平线。柯南盯着那片广漠的空旷,荒地在暮光中闪着黄褐色的光,就像一只被缚住翅膀的鹰盯着头顶的天空一样。当他瞥向卡乌兰塔楼的闪烁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厌恶之情。这个城市背叛了他——把他抛弃到这样的境地,任由他钉在十字架上,就像一只野兔被钉到了一棵树上。
一阵复仇的欲望瞬间充斥他的心头,如同烈火一样隐约可见红光。骂声从男人的嘴唇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来。他所有的精神力量在浓缩、集中,并汇集到那四根剥夺他生命力和自由的大铁钉里。他巨大的肌肉在颤动着,像铁缆一样打结、成块。汗水再次从他逐渐苍白的脸上流了下来。他想用一点儿巧劲儿或者什么杠杆作用,好把铁钉从木头上扯下来。但是,没用,它们钉得很深。接着他用力想让他的手与铁钉分开,而最终让他停止的,并非被钉子穿刺的深不可测的疼痛,而是这种行为的徒劳。钉头又宽又厚,他无法让钉头穿过伤口。一股无奈震撼着这个巨人,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无助。他一动也不动地挂在那里,头垂在胸前,闭上眼睛,不去理会让皮肤刺痛的太阳。
翅膀的拍打声让他睁开了眼睛,只看见一双翅膀的影子从天空急速俯冲下来。锋利的鸟喙啄向他的眼睛,他猛地把头转向一旁,割破了脸颊,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大声叫喊,充满威胁的嘶哑、绝望地呼喊。秃鹫们被他的声音吓到了,转身退却,飞开。它们继续在他的头顶上方盘旋着,虎视眈眈。血液流淌到柯南的嘴里,他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接着因那股咸味又吐了出来。
口渴凶猛地折磨着他。前一天晚上他喝了不少酒,可是酒喝多了会让人口渴难耐,还没来得及补充水分,就发生了那天拂晓广场前的战斗,所以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喝过一口水。而杀人也是一门相当让人渴的工作,就像盐一样,出汗很多。他瞪着远处的河流,就像地狱门口的恶魔透过铁棱渴望着外面的世界。他想到喷涌的白色洪水冲向他的胸膛,一杯又一杯闪耀的酒不慎撒到或溢到小酒馆的地板上。他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因无法忍受的痛苦而大声吼叫,像只被折磨的动物那样。
太阳沉下去了,就像一片火热血海上的一颗火球,挨着绯红色的城墙,而城墙沿地平线一路奔驰,而塔楼犹如梦幻般虚幻地漂浮着。在他朦胧的瞪视中,这片天空犹如被鲜血染得一片鲜红。他舔了舔变黑的嘴唇,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远处的河流。它看上去也像沾染了鲜血一样鲜红。更多的黑影从东面铺过来,看上去都像乌木一样漆黑。
他迟钝的耳边响起响亮的翅膀拍打声。他抬起头,用狼一样火热的视线盯着在他身上盘旋的阴影。他知道,自己的叫喊声再也无法把秃鹰吓跑了。往下……往下……越来越低。柯南把头尽可能往后仰,以令人恐惧的耐心等待着。一只秃鹰急速拍了一下翅膀,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头朝下猛冲下来,柯南猛地把头一扭,鸟嘴扯下了一块他下巴的皮肤;那只鸟还没来得及扑扇着离开,他有力的颈部肌肉一绷,头猛地往前一扑,于是,他的牙齿,像狼的牙齿一样,就紧紧地咬住了秃鹰光秃秃、长着皮瘤的脖子。
一瞬间,秃鹫狂叫不已,歇斯底里地拍打着翅膀。它发狂一样抖动的翅膀遮住了他的眼睛,它胡乱扑腾的厉爪则撕开了他的胸膛。但是,他继续冷酷地咬着,下巴的肌肉就像肿起来一样凸起着。那只清道夫脖子的骨头在那两排有力的牙齿之间发出嘎吱嘎吱的断裂声。随着一阵痉挛性的鼓翼,那只鸟疲软无力地停下来,挂在那里。柯南松开嘴,把血吐出来。而其他的秃鹫被它们同伴的命运吓坏了,全力飞到一颗远的树上,它们像展开秘密会议的黑色恶魔静静地栖息在那里。
凶猛的胜利兴奋感在柯南麻木的大脑里升腾。生命力在他的血管里强烈而野蛮地撞击着他的身体。他仍然可以对付死亡,他还活着!每一个刺痛的感觉,每一个极度痛苦的感觉,都是对死亡的否定。
“米特拉神可证!”要么是一个声音在说话,要么是柯南产生了幻听。“我这辈子没有见过这种情况!”
柯南把眼睛里的汗水和鲜血甩掉,查看声音的来源,他看到暮色中,四个骑手骑着战马,正凝视着他。其中三个体型消瘦,穿着白袍,鹰脸,毫无疑问是祖亚吉尔部落的男人,他们是河流那边的游牧民族。另一个人跟他们一样穿着束有腰带的白色阿拉比丝袍,头上戴着来回摆动的头饰,骆驼毛编成的带子绕着额头绑了三圈,尾端落在他的肩膀上。但他并不是舍姆士兵。空气中的尘沙并不算太浓厚,而柯南鹰一样的视力也没有变得太模糊,所以,他还看得清那人的面部特征。
他像柯南一样高大,虽然四肢没有他那么发达。他的肩膀宽阔,而他轻盈的身子像钢铁或鲸骨一样坚硬。一缕短短的黑胡子没有完全掩盖住他突出而瘦削下巴,灰色的眼睛冰冷而炯炯有神,就像两把剑在闪闪发光。他迅速而自信地拉住躁动不安的骏马,让它安静下来,接着说话了:“米特拉神可证,我认识这个人!”
“是的!这是女王的警卫队长!”
“她一定是把她所有的旧爱都抛弃了,”骑手喃喃自语道,“谁曾想塔拉迷斯女王会做出这种事来?我不愿相信,我宁愿去打一场漫长代血的大仗,那会给那些沙漠弟兄们(指秃鹫)一顿饱餐的机会。就为了照顾它们,我们才来这里,结果只发现了这只驽马”——他朝其中一个牧民牵着的一头去势的马看了看——“还有这只快死的暗夜族的狗。”
柯南抬起自己血淋淋的脑袋。
“如果我能从这儿下来,我会让你变成一只求饶的野狗,你这个盗贼!”他喘息着,透过变黑的嘴唇。
“米特拉神啊,这个流氓居然认识我!”对方惊叫道,“怎么,流氓,你认识我吗?”
柯南喃喃说道:“你是奥尔格德?弗拉季斯拉夫,被放逐的首领。”
“没错!曾是扎珀罗斯卡河的部落酋长。啊,流氓,你想活命吗?”
“只有蠢蛋才会问这样的问题。”柯南喘息着说。
“我是一个不易相处的人,”奥尔格德说,“而我唯一尊重的品质是男人的韧性。我要判断你是否是个男人,值得去救,还是只是条狗,只配躺在这里死掉。”
“如果我们把他放下来,城墙上的人会看到的!”一个牧民抗议道。
奥尔格德摇了摇头。
“这么晚了。来,拿着这把斧头,德耶巴尔,砍断十字架。”
“如果它往前倒,他就得被压碎了。”德耶巴尔抗议道,“如果往后跌,可能一下子震裂他的头骨,五脏六腑都得震出来。”
“如果他配得上和我一起骑马,他会挺过去的,”奥尔格德泰然自若地回答,“如果没有挺过去,那他就不配活下去。给我砍!”
斧头开始攻击木头,一阵随之而来的振动让柯南被刺穿的双手双脚产生了剧烈的疼痛感。刀刃一次又一次落下,每一击都震荡着他受伤的头,使他备受折磨的神经颤抖不已。但是他狠狠地咬住牙齿,一点声音也没有。斧头砍断了木头,十字架在它断裂的基部摇摇摆摆,接着往后倒下去。柯南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就像钢铁一样坚硬,头往后紧挨着木头并坚硬地挺在那里。十字架重重地撞到地面上,微微向上反弹。这一撞撕裂了他的伤口,并让他茫然了一阵子。他拼命对抗那一股像潮水一样猛涌过来的黑暗、恶心和眩晕的感觉,接着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没有收到什么致命的伤害,钢筋铁肉保护着他重要的器官。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虽然鲜血从他鼻孔里蹿出来,而他肚子部位的筋肉因呕吐感而颤抖着。德耶巴尔赞叹地骂了一声他妈的,朝柯南弯下身,手拿一把用来拔马蹄钉的钳子,撕裂他的皮肤,好紧紧地钳住深入皮肤的钉头。钳子对这根铁钉来说太小了。德耶巴尔流着汗水猛拉,一边骂一边和那颗不屈不挠的钉子斗争,来回回地扭着,在肿胀的血肉上,在木头上。血冒了出来。他平静地躺在那里,看起来已经死了,除了他宽阔的胸膛上痉挛似的上下起伏。钉子松了,德耶巴尔带着满意的咕噜声夹起了那颗血迹斑斑的玩意儿,把它扔掉,接着弯身去处理另一颗钉子。
过程开始重复,然后将是左脚,接着是右脚。但是这个暗夜族人一下子坐了起来,把德耶巴尔手里的钳子一把扭过来,搡了他一把,他往后踉跄了几步。柯南的双手肿到两倍大,手指看上去都跟畸形的拇指一样,而握起手必然异常痛疼,因为鲜血从他咬紧的牙齿下面冒出来。他用用两只手握着钳子,笨得看起来什么都干不了,但是不知怎么的,他还是拔出了第一颗钉子,然后第二颗。
他站起来,被撕开的双脚支撑着僵硬的身体,那脚肿得厉害,他东倒西歪地摇摆,冰冷的汗水从他的脸和身上滴下来。痉挛猛烈地袭击着他。他咬紧下巴,压制住呕吐的冲撞。
奥尔格德冷漠地看着他,示意他可以骑偷来的那匹马。柯南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每一步都是深入骨髓的疼痛,第几层地狱中需要施加如此的刑罚?他嘴上满是血沫和斑点。一只畸形的手笨拙地摸索着,最后落在马鞍上,一只血淋淋的脚不知怎么地找到了马镫。他牙齿一紧,猛地往上一跃;几乎在半空晕倒,但还是坐在了马鞍上。就在他刚坐下的时候,奥尔格德用马鞭用力抽打那匹马。受惊的马儿后腿站起,马鞍上的男人摇摇摆摆得就像一袋开口的沙袋,几乎摔下去。柯南用两只胖手紧紧地攥住缰绳——只用拇指和食指,因为他的手实在太胖了,别的手指无法发挥作用。他东倒西歪,巨大的二头肌砰的绷紧,把马硬压了下来;马尖叫了一声,下巴几乎脱臼。
一个舍姆士兵疑惑地举起一个水瓶。
奥尔格德摇了摇头。
“等到我们到达营地之后吧,只有十英里的路。如果他能在沙漠里存活,他就能在没水的情况下活那么长的时间。”
这一伙儿人像鬼魂一样急速奔向河流;在他们中间,有一个像醉汉一样的柯南,骑在马鞍上左右摆动,满是血丝的眼睛呆滞无光,血沫在他发黑的嘴唇上风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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