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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几种染料·一次偶遇

面对即将燃起的战火,整个帕兰萨斯城一夜未眠。恐慌是没有的;如帕兰萨斯这般尊贵显赫的夫人绝不会做有失身份的举动。他们端坐在雕刻精美的椅子上,紧紧地捏着丝帕,神情严肃,挺胸直背,等人来告诉他们是否会爆发战争,如果是的话,有没有那么急迫,以至于影响他们就餐。

  由令人畏惧的蓝龙女、龙骑将奇蒂拉率领的大军,据传已经开往帕兰萨斯城。龙骑将的军队在法王塔吃了一次败仗,那里是从山区进入帕兰萨斯的关隘。一小队骑士和步兵驻守在法王塔,挡住了第一波攻击,但他们的兵力实在单薄,无法支撑第二波攻击。他们决定放弃要塞,在埋葬了阵亡者后,便撤回了帕兰萨斯。

  帕兰萨斯城对此并不满意。如果尚武好斗的骑士不进城,帕兰萨斯是不会遭到兵祸的。龙军肯定不敢攻击这样一座世人尊敬的神圣之城。明眼人很清楚:克莱恩大陆上的大多数重要城市早已陷落于龙军之手。艾瑞阿卡斯皇帝贪婪的目光已经投向帕兰萨斯,投向她的港口、轮船和财富。这座金光灿灿的城市、索兰尼亚的珍宝,将会成为艾瑞阿卡斯权利之冠上最闪耀的明珠。

  帕兰萨斯的城主调遣军队到城垛上巡逻。市民们蹲守在家里,关门闭户。店铺商行也都歇了生意。他们相信这座城市已经准备好迎接这场灾难,一旦灾难降临,如同索拉斯和塔西斯所遭遇的那样,帕兰萨斯必会英勇迎战。因为这位尊贵显赫的夫人的心中充满勇气,她的脊梁是铁打钢铸的。

  对这种勇气考验还没有到来,因为灾难尚未降临。蓝龙女的部队在攻击法王塔受挫后就撤退了。那天清晨,空中出现了巨龙的身影,朝帕兰萨斯飞来。他们不是喷吐火焰的红龙,也不是发射闪电的蓝龙。清晨的阳光映在闪亮的银色鳞片上,熠熠生辉。银龙们从龙岛的巢穴飞来保卫帕兰萨斯了。

  他们就是这样说的。

  由于战争并没有到来,帕兰萨斯的市民走出了家门,商店也开业了,人们涌上街头,三五成群地交谈、争论。帕兰萨斯的城主向市民们保证,刚刚到来的巨龙属于光明阵营,信仰帕拉丁和米莎凯以及其他光明神祗,他们同意帮助索兰尼亚骑士保护这座城市。

  有些人相信城主,有些则不然。他们说无论什么颜色的龙都是信不过的,这些说辞只是为了麻痹帕兰萨斯,让大家丧失警惕,巨龙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发起攻击,把睡在床上的人都吃掉。

  “蠢货!”雷斯林一边嘀咕,一边奋力挤出人堆。他被人推搡得东倒西歪,差点让一辆猛冲过来的马车从身上碾了过去。

  如果他穿上红袍、亮出法师的身份,帕兰萨斯人会侧目而视,避之不及,绕道躲开他。但雷斯林身着帕兰萨斯大图书馆馆员的灰色长袍,于是只有惨遭踩踏、推搡和挤压的份了。

  帕兰萨斯对法师没有好感,包括中立阵营的红袍法师,以及效忠光明的白袍法师。这两个法师组织为将金属巨龙带回安塞隆大陆,都出了很大的力。他们的首领帕萨里安非常清楚,那闪耀在银龙和金龙翅膀上的春晓之光,会给艾瑞阿卡斯皇帝造成多大的打击;这一击足以打穿他的龙鳞盔甲。现在,克莱恩的天空闪耀着明亮的光芒,皇帝和他的女王开始紧张了。

  帕兰萨斯人并不知道法师们所做的贡献,即便听说了也不会相信的。在他们的意识里,远离帕兰萨斯的法师才算好法师。

  雷斯林·马哲理没有穿红袍,他的红袍叠在包袱里,夹在胳膊下面。此刻,他穿的是从大图书馆某个馆员那里“借来的”灰色长袍。

  借来的。想到这个词就想起了泰索何夫·柏伏特。那个性格活泼、手脚更“活泼”的坎德人,总说自己从来不“偷窃”。每当人赃并获的时候,坎德人就说那些是“借来”的糖罐、“偶然发现”的银质烛台,还有“正打算还回去”的祖母绿项链。雷斯林那天早上“偶然发现”某位馆员的灰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张床上。他打算过一两天就把灰袍还回去。

  大多数人都只顾着争论,根本没在意挤过去的雷斯林。不过偶尔有人会拦住他,问阿斯特纽斯如何看待光明阵营的金属巨龙这次到来的事情。

  雷斯林不知道阿斯特纽斯的看法,也毫不关心。他拉低兜帽,遮住阳光下微微泛金的皮肤,以及有着沙漏状瞳孔的双眼,嘴里敷衍了几句,便加快脚步离开。他真希望待会要去的地方有人干活,而不是站在街上闲聊。

  刚才不该想起泰索何夫来的。对坎德人的回忆,勾起了他对哥哥和老朋友们的回忆。应该说是已故的哥哥、已故的老朋友:半精灵坦尼斯、提卡、河风和金月,还有卡拉蒙。他们全都死了,只他一个人幸存下来。那是因为他足够聪明,预见了灾难,想好了逃脱的办法。他必须面对卡拉蒙等人已经死了的事实,不要再为此困扰。然而,无论怎样告诫自己应该停止想念,他还是摆脱不了回忆。

  当时,他与哥哥等人在福罗参躲避龙军的追捕,搭乘一条名为派里丘号的海盗船逃跑。与此同时追击他们的龙骑将,其实就是他同母异父的姐姐奇蒂拉。疯狂的舵手故意把船开进了血海的死亡漩涡。巨浪把这艘船扯得四分五裂,桅杆沉了,船帆碎了。汹涌的海水淹没了甲板。此时,雷斯林面临抉择。他可以和他们一起死,也可以选择离开。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对于任何有头脑的人来说都是如此——他哥哥除外。雷斯林拥有操龙法珠,这颗龙珠以前在倒霉的罗拉克国王手上。雷斯林使用龙珠的魔法,终于逃出生天。是的,他也许能带朋友一起走,也许能救出这些人,至少能救出他哥哥。

  但是,雷斯林对龙珠的力量了解不多。他不确定龙珠有没有力量救起其他的人,因此,他选择只救自己——还有那个家伙。那家伙始终与他同在,刚才挤过帕兰萨斯那熙熙攘攘的街道时,也一直跟着他。那“家伙”曾经只是回响在雷斯林脑海里的耳语,古怪莫名,神经兮兮。如今谜底已经揭开了。雷斯林知道这耳语声的主人是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

  “你的决定合情合理,小法师,”费斯坦但提勒斯冷笑一声,说道,“你的孪生哥哥死了。死得好。卡拉蒙只会连累你。现在你摆脱他了,你会走得更远。我能担保。”

  “你担保不了任何事情!”雷斯林应道。

  “对不起,”一个路人迟疑地问,“您是在和我说话吗,先生?”

  雷斯林咕哝着,避开那人的目光,脚步不停。那令人难受的声音已经折磨了他一早上。他甚至产生了幻觉,似乎有个身穿黑袍、吸精夺魂的幽灵大法师就跟在身后。雷斯林真怀疑当初与这个邪恶法师做的交易是否值得。

  “没有我,你早就死在威莱斯大法师之塔了,”费斯坦但提勒斯说,“我们的交易对你而言是相当划算。只需一点点生命,就能换取我的知识和力量。”

  雷斯林不怕死。他怕的是失败。这是他和老家伙做交易的真正原因。雷斯林不能接受失败。他受不了卡拉蒙的怜悯,如果余生都要依靠双胞胎哥哥,那还不如死了好。

  想到这个不死妖怪像喝果汁一样吸取他的生命力,一阵咳嗽就猛烈地发作了。虽然雷斯林的身体长期虚弱多病,但他与费斯坦但提勒斯定下的契约才是罪魁祸首,为了从试炼里捡回一条命,他答应帮助大法师的灵魂活在那个可怕的黑暗位面。他的肺里像是填满了绒毛,似乎喘不过气来。这时,一阵比往常还要厉害的咳嗽袭来。

  他只好停下脚步,无力地靠在一座房屋旁,用袖子拭去嘴角的血。他感觉身体比往常还要虚弱。使用龙珠的力量进行远距离传送,所消耗的体力大大超过预期。四天前,他刚到帕兰萨斯城的时候几近半死,瘫倒在大图书馆门口的台阶上。馆员们好心地把他带了进去。他的体力稍微恢复了一些,但远谈不上康复。他永远都不会康复了……除非结束这场交易。

  费斯坦但提勒斯似乎把雷斯林的灵魂当作酬金了。大法师会失望的。因为雷斯林的灵魂终归是他自己的,他并不打算拱手交给费斯坦但提勒斯。

  雷斯林也承认,大法师一直在履行交易,没有食言。毕竟,费斯坦但提勒斯要吸取雷斯林的部分生命力,才能延续其悲惨的存在。不过雷斯林所关心的,只是交易双方的平等。是时候结束交易了。然而,雷斯林不知道如何瞒过费斯坦但提勒斯,单方面地终止交易。老家伙一直潜伏在雷斯林体内,窃听他的想法。一定有某种方法能关闭思想的天窗。

  雷斯林终于缓过气来,继续上路了。他穿过街道,顺着路人指的方向,很快就走过了旧城区的中心,离开了拥挤的人群。他走进作坊区,那里的街道都以不同的职业命名。他走过铁器街、屠宰行、马市和金匠巷,来到布匹商交易的街道。他在寻找一家特殊的店铺。当他望向一条窄巷时,一块招牌跳入眼帘,上面画着三月的标志:红月、银月和黑月。那是一家法器店。

  店铺很小,只是一间很小的门面。能找到这样一家店铺,雷斯林非常惊讶,竟然有人不怕麻烦,在一座厌恶魔法、轻视法师的城市里开这样的店铺。他只知道有一位法师住在城内,那就是杰斯塔瑞斯,雷斯林所属阵营、红袍法师的首领。雷斯林估计这里一定还有其他的法师,但他从未过多地思考这个问题。

  他放慢了脚步。法器店应该有他想要的东西。也许很昂贵,他可能买不起。他只有几枚钢币,这是偷偷攒了几个月的全部积蓄。食宿方面的开销是必须留出来的,他的目的地是奈拉卡,一旦恢复体力,办完在帕兰萨斯城的事情,他就动身去那里。

  但是,法器店的老板一定会向议会,也就是维系魔法规章的法师组织,上报雷斯林购买的物品。议会倒不会阻止他,但威莱斯方面会要他做出解释。雷斯林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世界上正在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末日就要到来。黑暗之后不需多久便可举办庆功宴了。雷斯林可不想在黑暗之后耀武扬威地游行时只站在街角。他要站在游行队伍的前面。

  雷斯林走过那家法器店,找到了他需要的地方。多亏了那特别的臭味,他一边想,一边用袖子掩住口鼻。这儿有一个宽敞的院子,里面堆满了烧火的木柴。大壶和染缸里冒出的蒸气、柴禾燃烧的浓烟,还有各种染料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多少让人不太舒服。

  院子里的男男女女都忙着拿大木桨在染缸里搅动,雷斯林抓着包裹,走进旁边的小屋。一个坐在凳子上的店员正在一本大册子上写写算算。另一个男人坐在一边,仔细地查看长长的清单。没有人注意到雷斯林。

  雷斯林等了片刻,然后咳嗽起来,查看清单的男人这才抬起头。当看到门口的雷斯林,那人站了起来,走过去问这位尊敬的馆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我有件衣服要染,”雷斯林说着,拿出红袍。

  他一直用兜帽遮着脸,但没办法完全遮住手。还好屋里光线暗淡,雷斯林希望那人没注意到他的金色皮肤。

  染工一边查看颜色,一边摩挲着袍子。“好料子,”他说道,“虽然不算上品,但也相当好了。应该好染。您想要什么颜色,尊敬的先生?”

  雷斯林正要回答,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他蹒跚地退了几步,靠在门框上。以往总有哥哥强壮的臂膀来扶持他,但从此不会再有了。

  染工看着雷斯林,吓得往后一缩,“不传染吧,先生?”

  “黑色,”雷斯林喘着气,不理睬对方的提问。

  “很抱歉,你说什么?”染工问,“声音太小了,我听不清楚。”

  他指了指身后的院子,女人们一边把布料泡进大缸,一边和烧炉子的男人们吵吵嚷嚷地说话。

  “黑色,”雷斯林提高音量说道。他通常说话是很轻柔的,否则会刺激喉咙。

  染工挑起一边眉毛。在大图书馆侍奉阿斯特纽斯的馆员都是穿灰袍的。

  “这不是我的,”雷斯林补充道,“我是帮朋友染的。”

  “是这样,”染工说着,怀疑地瞟了雷斯林一眼。雷斯林正咳嗽着,没有注意到。

  “我们有三种染料,”染工解释道,“最便宜的使用的是铬、明矾、红色粗酒石、洋苏木和纹木。这种能染出很好的黑色,但不持久。颜色容易洗掉。中等的使用的是紫木、绿矾和洋苏木。这个档次比之前那种要好,不过时间长了,黑色可能会有些泛绿。最好的使用的是靛青和紫木。这种能产生深层次的黑色,无论洗多少次都不会褪色。当然,最后一种是最贵的。”

  “多少钱?”雷斯林问。

  染工报了个数,雷斯林犹豫了。这将大大削减小皮袋里的钱币数量,他把这皮袋藏在大图书馆里的住处,放在施过法的架子上。他应该选择价格相对便宜的染料。不过想起以前在奈拉卡见过的那些富有的黑袍法师,再想象自己穿着不怎么黑反而“泛绿”的黑袍,雷斯林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靛青,”他说着,递过红袍。

  “很好,尊敬的先生,”染工说,“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贝传,”雷斯林微微一笑,回答道,脸庞还是藏在兜帽的阴影里。贝传是阿斯特纽斯最为忠实干练的首席助手。

  染工在本子上记了下来。

  “我何时来取?”雷斯林问道,“我——嗯,我的朋友要得很急。”

  “后天,”染工说。

  “能快些吗?”雷斯林失望地问。

  染工摇了摇头,“你的朋友不想走在街上时,袍子还往下滴染料吧?”

  雷斯林点点头,准备离开。他刚刚转过身,染工就对助手说了句话,然后匆忙走出房屋。雷斯林看见那人跑了出去,但长时间步行和这熏人的怪味让他精疲力竭,便没有多想。

  *****

  大图书馆位于旧城区。这是最热闹的时候,商铺都关门吃午饭,街上的人更多了。各种声音大得吓人,在雷斯林耳边吵闹不休。长时间的步行几乎耗尽了雷斯林所有的力气,他不得不频繁停下脚步休息。等看到图书馆的大理石门柱和宏伟门廊的时候,他已经虚弱得不行了,估计还没走过去就会瘫倒在地。

  雷斯林在距离大图书馆不远的一条石椅上坐下来。冬天的长夜就要过去,春天的黎明临近了。阳光明亮而温暖。雷斯林闭上双眼,头垂到胸前,在阳光下打起盹来。

  他又回到了船板上,手里拿着龙珠,面对着他的哥哥、坦尼斯和朋友们……

  “……借着我的魔法,还有龙珠的法力。这实在是很简单,但你那没用的脑袋可能无法理解。我现在能够将我的身体和灵魂的能量合而为一。我会变成纯粹的能量——光,你可以这样去想。变成了光,我就可以如太阳的光芒,在天际漫游,随便我想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再恢复成原样都可以!”

  “这颗龙珠可以让我们所有人都变成光吗?”坦尼斯问。

  “我不会冒这个险。我知道我逃得掉。其他人跟我无关。是你带他们到这片死亡血海的,半精灵,你得负责带他们逃出去!”

  “你不会伤害你哥哥的。卡拉蒙,阻止他!”

  “告诉他,卡拉蒙,大法师之塔中最后一场试炼,是让我与自己对抗。我失败了。我杀了他。我杀了我的亲哥哥……”

  “啊哈!我总算找到你了,你这个大笨头坎德人!”

  雷斯林在睡梦中不安地挪动着。

  是佛林特的声音,不过那不可能,雷斯林心想。佛林特不在这里。我很久都没有见过佛林特了,自塔西斯沦陷后,应该有好几个月了。雷斯林又沉入睡梦中。

  “别想阻拦我,坦尼斯。我杀过卡拉蒙一次,你也知道了。确切地说,那是个幻象,他们希望借此驱除我心中的黑暗。但是太迟了。我已经将自己献给了黑暗。”

  “我告诉你,我看见他了!”

  雷斯林惊醒过来。这个声音也很熟悉。

  泰索何夫·柏伏特就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雷斯林只要离开长椅,走几步就能碰到他。佛林特·火炉站在坎德人身边,虽然他们两人都背对着雷斯林,但他能够想象出老矮人和坎德人争论时的愤怒表情。那颤抖的胡须和涨红的面颊,雷斯林已经看过太多次了。

  这不对!雷斯林打了个冷战。我只是想到了泰索何夫,竟然就将他召唤出来了。

  但为安全起见,雷斯林拉低了灰袍的兜帽,确保完全遮住脸,并把金色的双手收到了袖子里。

  这个坎德人从背影看起来很像泰斯,但所有的坎德人不管正反面都大同小异:身材矮小;穿着他们能找到的颜色最鲜亮的衣服;长发束成古怪的马尾;瘦小的身上挂满了口袋。矮人都是那个样,个头不高但身材结实,披盔挂甲,头盔上装饰着马鬃……或是狮鹫兽的鬃毛。

  “我看见雷斯林了,真的!”坎德人坚持这样说,手指着大图书馆,“他就躺在那边的台阶上。僧侣们都围着他。他的法杖——玛戈斯法杖——”

  “玛济斯,”矮人咕哝着。

  “——也在台阶上,就在他身边。”

  “就算是雷斯林,又怎么样呢?”矮人问。

  “我想他快死了,佛林特,”坎德人沉着脸说。

  雷斯林闭上眼睛。现在再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正是泰索何夫·柏伏特和佛林特·火炉。他的老朋友。这两个人是看着他和卡拉蒙长大的。雷斯林一直想知道佛林特、泰斯和史东他们是否还活着。他们是在塔西斯城遭到攻击的时候分散的。而现在,他感到惊讶的是,他们是怎么来到帕兰萨斯城的。是怎样的际遇把他们带到了这里?奇怪的是,他发现见到这两人,自己竟然感到有些高兴。

  他褪下兜帽,站了起来,打算去见他们。他想问问史东的情况,还有罗拉娜,那个有着一头金发的罗拉娜……

  “如果狡诈鬼死了,那就太好了,”佛林特冷冷地说,“他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雷斯林重又坐下来,拉起兜帽遮住脸。

  “你不是那个意思——”泰斯说。

  “我就是那个意思!”佛林特吼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不是什么意思?我昨天这么说,今天也要这么说。雷斯林总是居高临下,目中无人。他把卡拉蒙当成了奴隶。‘卡拉蒙,泡茶!’‘卡拉蒙,给我搬包裹。’‘卡拉蒙,给我擦靴子!’没让他哥哥跳下悬崖,就算雷斯林做好事了。要不然现在卡拉蒙就躺在悬崖底下。”

  “啊,我倒有点喜欢雷斯林,”泰斯说,“他有次把我变到了有鸭子的池塘里面。我知道他有些时候不怎么和善,佛林特,但他不舒服,因为总是咳嗽,而且他还帮过你,在你得风湿病——”

  “我这辈子从没有得过风湿!风湿是老年人生的病,”佛林特瞪着他。

  “现在你打算去哪里?”他一把抓住准备过街的泰索何夫。

  “我想到图书馆去,先敲门,然后问问馆员,我会非常礼貌,问他们雷斯林是否在那里。”

  “不管雷斯林在哪里,你只要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就行了。你最好把敲开图书馆大门的想法赶出你那糊涂脑壳。你昨天也听见他们说了:坎德人禁止入内。”

  “我认为有必要问他们这个问题,”泰斯说,“为什么不允许坎德人进入图书馆?”

  “一旦允许了,书架上将会一本书都不剩,这就是原因。你们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东西抢走了。”

  “我们从来不抢东西!”泰索何夫愤怒地说,“坎德人都非常诚实。坎德人被禁止入内这样的话,是对我们的侮辱!我要去给他们提一点建议——”

  他挣脱了佛林特,往街对面跑去。佛林特瞪着他,突然眼珠一转,大喊道:“你想去就去吧,但我的话也许你有兴趣听听。是罗拉娜让我来的,她说了关于你骑龙……”

  泰索何夫急速转过身,慌得绊着了自己的脚,脸朝下摔倒在街上,袋子里的东西都掉出来了一半。

  “我?泰索何夫·柏伏特?骑龙?噢,佛林特!”泰索何夫从地上爬起来,捡起袋子,“多棒啊,对吧?”

  “不,”佛林特沉着脸说。

  “快!”泰索何夫说着,揪住佛林特的衬衫,“我们别错过战斗了。”

  “又不急在一时,”佛林特拍开坎德人的手,“你去吧,我就来。”

  泰斯等不及了。他冲上大街,不时地停下来告诉遇到的人,他泰索何夫·柏伏特将要和黄金将军一起骑上巨龙了。

  坎德人离开后,佛林特盯着大图书馆看了一会儿。老矮人的脸色愈加阴沉严肃了。他想要过街,却又停住了。浓密的灰眉拧成一堆。他把手插进口袋里,摇了摇头。

  “死了就好了,”他嘀咕了一句,跟着泰斯走开了。

  他们两人离开后,雷斯林仍然在长椅上坐了很久。他一直坐到太阳沉到帕兰萨斯的房屋后,早春的夜晚开始变冷。

  最后他站了起来。他没有去图书馆。他走在帕兰萨斯的街道上。虽然是晚上,街上还是熙熙攘攘。帕兰萨斯城主亲自出面安慰市民,说银龙是跟他们一边的,答应会保护他们的。他宣布了全城庆祝的时间。人们点燃篝火,在街上跳舞。雷斯林耳朵里充斥着庆典的噪音。他挤过醉醺醺的人群,走向城市的某处,那儿只有荒废的街道、阴森的房屋,是一片被遗弃的土地。

  没人住在那里。没人去过那里。

  雷斯林从来没有去过,却仿佛轻车熟路。他转过一个街角。在空荡荡的街道尽头,在死亡树林的包围中,在血红色的天空下,出现了一座黑色高塔的剪影。

  帕兰萨斯大法师之塔。被诅咒的高塔。这黑暗、扭曲、破败的建筑,已经荒芜数百年了。

  唯有掌握了过去与现在的强者方可进入。

  雷斯林往那高塔迈了一步,继而停了下来。

  “时候未到,”他自语道,“时候未到啊。”

  他感觉到有一只冰冷僵硬的手拂过脸颊,不由浑身一紧。

   “小法师,我们当中,”费斯坦但提勒斯说,“只有一个能成为塔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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