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
我们是来折磨你们的。我们是思虑，是恶意，是诱惑，是怪癖，是恐惧，是多疑。尤其是我。
我是最狡诈的坏蛋之一，我是女的，世界上充斥着像我们这样的祸害。包括乡间、偏远的山谷、沙漠，只要有人烟的地方就有我们，我们甚至有点泛滥成灾。城市是我们的国度和梦想。你们不过是边说边笑路过，我们就缠上你们，从耳朵进去，你们根本就不知道，看不到，想都没想到，我们是那么小。过个半小时，你们就开始不快乐了。
你们想象一下，一朵微型、一丁点儿大的小云，跟针头差不多大的云朵里有不计其数的小小精灵和转个不停的微粒子。其中一个就是我：最坏的一个。你们怎么可能看到我?即便在强力灯光下，用显微镜看也看不到，我大摇大摆任意进出，随我高兴。让你们没安宁日子过。我若兴起，还叫你们食不知味，睡不着，无心工作，觉得人生无趣，像小孩一样嚎啕大哭。折磨你们，让你们堕落，作奸犯科，甚至更糟。我的名字是嫉妒。
你们想看看我的威力?那就做个小小的示范，没有任何准备，让你们了解一下，目标由你们选好了。
你们说，那个年轻人，广场角落里正跟一个女孩讲话的那个?好。等着瞧。
不容否认，你们选得不错。那个年轻人我没见过，看起来给人的印象是沉稳、温和，还有幸福。
是个可靠的男孩，很有主见。再看奔向他、整个贴在他怀里的女孩，双臂绕着他的脖子，亲吻他的样子，深陷爱河。你看看她奔过去的样子!我可遇到难题了吧?我们随便打了一个赌，你们在背后笑破了肚皮。
看好，现在那个女孩依依不舍地告别后，坐上了计程车，两个人分手了，瑞士电子表显示是晚上十二点三十分，我介入的时间到了。待会儿见!
我来了，年轻人，我们开始吧。你大概三十四五岁，打扮体面、合宜，长得很讨人喜欢，唯独鼻子有点塌，经济条件应该还不错，奇怪的是居然没开车，至少可以载女友兜兜风。我已经进入你脑部，隐身在脑脊髓灰质深处，跟小孩子玩的游戏一样简单。这里面看起来一切平静。齿轮，姑且这么称呼吧，运转如常，是例行作业，神经元有点犯困了，等会儿就乌烟瘴气了，等着看好戏吧。
“或许刚才应该……”我说。我的声音极细，可是很有暗示性。他有反应了：“你是说，应该送她回去?不用啦，布露娜不会计较这些的。我的车被卡车撞到难道是我的错?再说，她住在诺法拉路，世界的另一端，来回至少要一千五百里拉。而且是她坚持不要送的，她说，亲爱的，你何必再跑这一趟，你累了，明天早上还要上班。是她不要的。”
“没错，但至少你可以亲眼看她进家门。”“什么意思?”“这样，你才确定她真的回家了。”“别说笑话了，”截至目前他还是挺自负的，“布露娜是个有分寸的女孩。”
“那就奇怪了。”我说。“奇怪什么?”“你不是说她住在诺法拉路吗?”“对呀。”“要去诺法拉路计程车应该要切下去走蒙佛特路，可是它走外环道路。”“那有什么奇怪的?地铁工程在进行，圣巴比拉不能走。”“谁说的，路已经通了。”“就算路通了，反正计程车最不喜欢走市区，图个省时。”
“你有听到她跟司机说诺法拉路?”“没有，她门已经关了，我怎么听得到。”“所以你也不知道她是说去诺法拉路还是别的地方。”“你想暗示什么?”(上钩了，没想到那么容易。)
“很简单啊。”我解释给他听，“你的布露娜说不定没回家又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你不认识布露娜吗?这个时候，还能做什么?”“蠢蛋!就是要这个时候。”“跟谁?”“你问我?像她这样的女孩还怕没得选?天晓得你不在的时候，有多少人围着她献殷勤。多少诱惑。像布露娜那样的女孩很惹眼的。”“说实在的，今天晚上她有点丑。”“憔悴是吧?”“这几天她都有黑眼圈。”“那还用说，太累了。”“对呀，店里忙得团团转。”“店里……说不定外面也很忙。”“外面?哪里?”“是你说她有黑眼圈的。”“好了啦，布露娜怎么可能……”“可是计程车应该切下去走蒙佛特路，直通诺法拉路!”
年轻人放慢了脚步，烟抽完一支又一支，有车经过时他就盯着看，好像在等什么人。
“你要是不放心……”“谁不放心?”他回答道，有点恼火，“布露娜是爱我的。”“布露娜招蜂引蝶，还自以为是。她这么做，表示她需要被爱，如果她需要被爱就表示……”“你很烦耶，我还在这里跟你鬼扯。”“那我走好了。”“不用。你刚才说什么?把它说完。”
“我是说，你若想心安……喂，你干吗转头去看那辆车?”“什么车?”“好像是玛莎拉蒂。你知道这车吧?”“我干吗要知道那车?”“里面坐着一男一女。”“是吗?”“你也看到啦。”“我跟你说了，没有。”“那最好，这样你就不会胡思乱想了。”“我为什么会胡思乱想?”“你想象力丰富啊!你一定会以为车子里面坐的是布露娜。”“可是我连看都没看!”“其实我不能怪你，猛一看，确实很像，那一头卷发。你没看到最好，这样就不会乱想了。梳那种发型的人可多了。”“你这个坏蛋。你明知我看到了。”“是不是吓了一跳?”
再点燃一支香烟，却又立刻扔掉。要，不要。踏开大步。
“冷静一点!放轻松!”我跟他说，“你在想什么?她如果真的跟别人在一起，你想她会经过这里，不怕遇到你吗?”“可是你认出她的脸了。”“我只瞥见一头卷发，没了，才一眼，你想求个心安的话，回家给她打个电话嘛。”“我不能打，她不让我晚上打电话给她，电话在她阿姨房间。”“你管它。”“我跟她说什么?”“跟谁?”“她阿姨。”“我觉得这个阿姨很可疑，哪有人把电话装在自己房间里的?说不定是你的布露娜故意这么说，免得麻烦……”“什么意思?”“免得你晚上查勤。”“你觉得?”“大不了你就挂电话嘛，谁会知道是你打的?”
到了家门口，他双手颤抖在口袋里摸钥匙，极度不安。他已经完全在我掌握之中，我可以为所欲为，我甚至有些可怜他，可怜的小白痴。
进门后，冲向电话，拿起听筒，拨号以前呆立了一会儿，好像要准备打开一包爆裂物，不太有把握，然后下了决心。
电话里面遥远、神秘的喀啦喀啦响完之后，线路通了。哔……哔……哔……他脑袋瓜里，也就是我藏身的地方，一片混乱。上下左右，碰撞、交缠、随着急促的心跳抽动。哔……哔……哔……没有人接电话。
耳朵贴着听筒，不知道怎么办。那边没人接电话。我赢了。这个时候要是有人在家，一定会来听，可是没有人，他呆若木鸡。
“放轻松，”我在他耳边悄声说，“不要激动。可见电话不是在阿姨房间，而是在另一个房间。门都关着，阿姨听不见。”“那她呢?”“她也听不见。你们分手到现在已经超过半个小时了，她早就上床睡觉了。”“可是她还是有骗我，电话不在她阿姨房间。她为什么要骗我?”“这没那么严重，女人嘛，谁不说点小谎，为了自卫啊。”“难道她家那么大，从一个房间听不见另一间的电话在响?”
“不要想了，去睡觉吧，已经快一点半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呢。”“可是真的很奇怪，总应该有人来听电话啊。”“你倒说说看，这个阿姨，你有没有见过?”“没有。”“你确定有这个阿姨?”“你是说?……别说了。”
走进房间。香烟一支接一支，一边脱衣服。走来走去，然后倒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
“喂!”我还要逗他一下。“什么事?”他说。“你在想什么?”“没什么，我困了。”“才不是呢，你在想她这个时候在做什么。”“我什么都没想。”“你啊，还在想她跟那个开玛莎拉蒂的在一起的事。优雅的室内，他躺在一张沙发上，角落昏暗的灯光、威士忌酒杯、转动的唱盘。是不是?而她坐在他的膝盖上……”
“怎样?”“别折磨自己了。你知道布露娜是爱你的，你的布露娜正在睡觉，孤单一个人，听不见电话铃声，她根本不晓得有开玛莎拉蒂那号人物的存在。你若要胡思乱想，坐在他膝盖上，你是这样想的对不对?在他怀里?她的唇黏着他的唇?别想了，再往下想，你会疯掉。”
他躺在床上，全身僵直，眼睛还是盯着天花板上看似狗头的灰泥龟裂处。一点五十五了，这个时候布露娜在哪里?在做什么?
“睡吧，”我告诉他，“你的布露娜也睡了。没事的，她没有坐在别人的膝盖上，没有依偎在别人怀里，没有人摸她，她的裙子还好端端地垂着没有往上拉……可真会想，只因为计程车没有走蒙佛特路，走了外环道路?因为她的黑眼圈?因为她不让你送她回家?因为车里那个卷发女孩?因为没有人接电话?”
好啦，你们选的年轻人还给你们。你们看他的呼吸多沉重，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上看似狗头的灰泥龟裂处。我算把他搞定了吧?一场即兴表演，只是让你们瞧瞧，看好了，你们的有为青年，两个小时前还笑脸盈盈、自信满满。我坏不坏?你们认为，他今天晚上睡得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