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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巫

  我察觉到乌贝托·斯康德利不对劲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了。乌贝托时年三十六岁,印刷商兼出版业者,也是不错的画家。知识分子那一型的。不过他的脸很像拳师狗,宽而结实,扁扁的,小眼睛则闪着智慧和善良的光芒。他有副好心肠,但个性坚强,独断独行。

  虽然他比我小好几岁,但我们之间彼此信任,理想一致,成了默契之交。我们因一次工作机会而结缘,便养成了几乎每天晚上碰面的习惯,虽然乌贝托已经结婚了。他有一位柔顺的妻子。

  差不多一年前,我们的聚会次数开始日渐减少。乌贝托要不是有急事,就是有生意要谈,每次都有新借口。难得有几次我逮到他,他也总是心不在焉、神经兮兮、坐立不安、不耐烦。他以往是那么快乐,侃侃而谈。只能说他生病了。

  我猜到有什么事困扰着他,但我绝口不提。如果天性坦率的他不愿意说,一定是有说不出口的理由,我若坚持就太不厚道了。

  直到有一晚——我还记得,那天下着雨,在共和广场——他挽着我的手臂,用我从来没听过的畏缩、属于小男孩的声音说:“我遇上了一件倒霉事。”

  终于,我早就感觉到了,只是假装没事。“怎么啦?”他哀求地看着我,仿佛在求我原谅。“是女人。”他小声地说。“我就知道。”

  他正值壮年,自信、活力、创意十足,面对敌手和危险果决,不退缩,而今却成了一条发抖的可怜虫。

  “她喜欢你吗?”“不喜欢。”“那是为什么?”“就因为这样。”他跟我描述了一大堆沉闷的枝微末节,她是谁,怎样对他不好而他少了她就活不下去。这是失序世界中众多悲伤故事之一,与其他难分轩轾。

  只是乌贝托自己知道情况的荒谬,他坠入爱河,而她无动于衷。他说她很美,不过并不像其他男人把对方形容得如天仙一般。相反的,他口中的她冷酷、工于心计、狡猾、贪得无厌、铁石心肠,可是他就是放不下。我问他:“你真的觉得自己丢不开她?”“此刻做不到。”“你知道像她这样的女人会把你……”“你是说会把我害惨?我当然知道,可是……”

  两天之后我认识了她。她在乌贝托的办公室,坐在一张沙发上。非常年轻,属于小孩的伶俐神情,紧绷的皮肤说明了花样年华,黑色长发梳成十一世纪的发型,身体还未发育完全。漂亮吗?我也说不出来。的确兼具独特、世俗及优雅之美。但是就其外貌和乌贝托的描述之间有无法解释的矛盾之处。她看起来是那么快乐,没有心眼,充满生命力,面对人生种种仍保有一份纯真,至少外表看来如此。

  她对我十分友好,喋喋不休,并看着我,唇边带着一丝冷笑。有点夸张,摆明了是在讨好我。连瞄都不瞄乌贝托一眼,当他不存在。乌贝托站在一旁,笑得很勉强,失了神地呆望着她。

  卢内拉动作暧昧地调了调裙子,让人恰好瞥见不该看的。然后低下头,挑逗似的,故作女学生矜持状:“您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台风。”她说,“我是海螺,是彩虹。我是……我是可爱的女生。”她笑吟吟的,似乎很开心。

  就在那一刹那,我发现在她卖弄少女风骚的背后,有收放自如的说谎本领。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几乎是一种生理感应。

  她终于回过头跟乌贝托说话了。“鼻涕虫,”笑容狡诈无比,“快呀,跟着我说嘛:我的小松鼠!”

  乌贝托摇摇头,既得意又尴尬。

  “快嘛,鼻涕虫,跟着我说呀:我的小松鼠!”

  我看着他。乌贝托一脸蠢相嘟囔着说:“……小松鼠。”“我的!”她鼓励他。“我的。”他输了。卢内拉模仿迪士尼的某个卡通人物噘起小嘴:“胜利!胜利!”故作娇憨。但她的眼神里有着嘲讽,有着占有的冷漠快感,让我背脊升起一股冷意。

  等她离开,我问乌贝托:“你干吗让她叫你鼻涕虫?何必这么作践自己?”

  “唉,”他说,“逗逗她嘛,她只是个孩子!”

  之后好几个月我都没再见到他们两个人,发生什么事了?打电话,找不到人。去他家,不见人影。那疯狂的爱吞噬了他。可惜,他是个好人。

  几天前他太太托人请我过去,我去了。她跟我说的事我早已知道。她垂泪不已,求我帮她。乌贝托已经十五天没有音讯,办公室也没人看到他,蒸发不见了,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答应她找人。

  找人?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卢内拉。去找她,她肯定能透露些什么,或许全是瞎编,没一句真话,总好过什么都不知道。幸好我有她的住址。

  下午三点我到她家。她不知道我要来,却没有丝毫慌张。她一身洋装十分素雅,可是别有用心,敞开的领口让人尴尬。看来胸有成竹。气色很好,心情亦佳,有点兴奋。

  她的住处是典型的爱做白日梦的单身女子公寓,仿制的洛可可家具、电视、唱盘、仿制的波斯地毯,墙上用笨重的金框挂着荒野景象。她请我喝威士忌,放上乔·森提耶里的唱片。

  “是这样的,”我开门见山,“乌贝托怎么啦?”

  “乌贝托?”一脸意外的表情,“我才要问呢。有两个月了吧……噢,超过两个月了。他实在不错,人脾气又好。可是太无趣了!他爱上了我,您一定察觉到了,对吧?……然后,突然就不见了……哎,我们可以用‘你’来称呼吧?你同意吗?这样比较好聊。”

  “您已经两个月没看到他了?”我不相信。

  “鲍比,鼻涕虫!”卢内拉没有回答。

  应声而来的是两只狗。一只是迷你卷毛狗,还有一只拳师狗。拳师狗肥胖、笨重,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两只都冲向卢内拉,她笑着试图阻止它们。“乖!别闹了!”

  两只都很疯狂,抢着舔她的脖子、脸颊和唇。女孩站起来去拿了一根红色的棍子,长约五十公分。

  “这要做什么用?”

  “要训练它们。”

  我注意到拳师狗始终不看我,好像因为我的出现而紧张。每次我想摸它,它都急忙闪躲。奇怪,通常拳师狗都直视对方眼睛。

  “你知道吗,迪诺,”卢内拉坐回沙发上的时候坐到我正对面,仅只一瞬间,我触到了她的身体,“鼻涕虫好乖喔。”

  “是吗?”我说,“对不起,乌贝托的事……”

  “你看它,”她坚持,“你看嘛,它有多聪明。”

  她打开一个装满饼干的瓷罐,左手取出一片饼干,摆在急切的拳师狗的面前。

  “乖,鼻涕虫,等一下!”

  小狗扑向饼干作势要咬。她一棍打在它鼻子上。小狗静止不动,尾巴摇得更厉害了。

  她用左手把饼干摆在狗鼻子上,右手凶狠狠地挥舞着棍子。

  “不要动,鼻涕虫,乖,听话!”

  鼻子顶着饼干,拳师狗一动也不动,两行口水从嘴边流下。

  “跟你说了,不要动。”

  足足等了一分钟,拳师狗忍不住了,想去咬饼干。女孩冷不防一棍打下去,饼干掉到地上。

  “你看它们多贪嘴!”她得意地跟我说。卷毛狗也很着急,在一旁专心地看表演,最后拳师狗终于吃到了饼干,狼吞虎咽。卢内拉又试新的游戏。

  “来,鼻涕虫,握手。快,握握手,待会儿我抱抱你。”

  拳师狗绝望地望着她,抬起右脚。她一棍把它的脚打下去。“不是这只,另外一只。”拳师狗抬起左脚,卢内拉乐不可支。

  “你为什么叫它鼻涕虫?”我问,“你不是也这么叫乌贝托吗?”

  “对呀,纯属巧合……或许,这说明了我心里还是喜欢他的。”她笑着看着我,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天真还是厚颜无耻。

  然后她回头叫那只迷你卷毛狗:“来,鲍比,来妈咪这里!”她将它抱在怀里,抚摸它,让它亲吻她。

  拳师狗吃醋了,背上竖起了毛。“鼻涕虫,鼻涕虫!”我叫它。但它毫无反应,摆明了不想理我。

  “奇怪了,”我说,“它左眼眼角有一道疤,跟乌贝托一样。”

  “真的?”卢内拉喜形于色,“我没注意到。”

  拳师狗不再摇尾巴。女主人一直抱着另一只狗不放,鼻涕虫突然跳起来想咬敌手的脚。

  卢内拉站了起来,勃然大怒。“你这只臭狗,”她对它迎面用力踢了一脚,“你吃醋啊?给我趴下,混蛋。”又补了一脚。

  拳师狗用眼睛向主人讨饶,退到一张桌子底下趴着。

  “你看看有多混蛋。”残忍的小妇人说,“这回得到教训了吧!对付它们就得这么做,否则它们爬到你头上来了。只要一犯错,就不要客气毒打一顿。打鼻子,那是它们最脆弱的地方,之后,它们就乖得跟小天使一样。”她得意洋洋地笑着。

  趴在桌下,全身颤抖,那拳师狗终于望向我了。那眼神诉说着屈服、认输、消沉,卑躬屈膝的它还隐约记得逝去的往日雄风。

  它看着我,泪水由眼角滑落,那双眼睛,那个表情,那个心境。它就这样看着我。可怜的乌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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