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格薇洛法到达的时候，恰好遇上卡曼迪的使者离开会见室。高地之王命人送来一大壶麦芽酒，好冲洗一下口中腐臭的政治气味。客人走后，他仔细看过了地图，接着就有仆人通报他的母亲驾到。
萨尔瓦多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出她有要事。而她的态度举止也不太一样。最近，他忽然学会了观察她的情绪，也许是从她坐上泪之王座那天，他们之间就有了某种联系。那天，她通过超自然的渠道联系了所有的雷尔。那种联系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消退。
这就能解释不少奇怪现象了。
“母亲。”萨尔瓦多点头致意，随后示意仆人收拾地图马上退下。他一直都不喜欢让仆人听自己的谈话。
“你很忙吗？”她礼貌地问。
“我总会为您留出时间，”他拨开脸上的一缕头发，“何况我刚才见了一个麻烦家伙。”
“卡曼迪？”
他点头。
“领土争端？”
萨尔瓦多干笑了一声，“只不过烧了一些森林，两边都不肯罢休。”
“你父亲一眨眼就能处理完这种事，只要他愿意。”
“我也可以，如果愿意的话。”
“没错，”格薇洛法露出谨慎的微笑，“我相信你会的。”
萨尔瓦多拿起酒壶，仆人正在收拾最后几张地图，“我没有那么文弱。”
“你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强，我的儿子。”
他喝了一大口麦芽酒，闭上眼睛，努力适应她散发出的权威气息。虽然这种气质没有实体也难以描摹，但自从她回到宫中以来，萨尔瓦多始终感觉得到。有时候，在深夜里半梦半醒之间，他觉得自己可以感觉到那种力量从格薇洛法的卧室里渗出来，仿佛误入现实的梦境，满是被遗忘的过往和模模糊糊的影像。想要抓住这短暂的图像无异于徒手捕捉微风。这是不是个值得深入研究的重要事件？或者这只是他仍然受到泪之王座的影响，那天通过格薇洛法联系所有雷尔的法力还没有消散？他一时还想不明白。但他又不想和格薇洛法讨论此事——他不想和任何人讨论此事——等自己想清楚再说吧。
“你保留了我的天雷柱，我还没有表示感谢。”她说。
这番话将他拉回现实。她的天雷柱。她指的是庭院里那块沾满血的怪石。不过现在，那上面已经没有血了。她去基尔德温期间，萨尔瓦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东西上上下下擦个干净，直到把那些偶像崇拜的怪异痕迹都擦掉为止。为了缓解他自己的宗教感情，他只能做这点事。其实萨尔瓦多很想把那东西彻底处理掉，不过出于对母亲的尊重和忏悔教的传统，最终还是算了。可一想到这么一个偶像崇拜的东西就在自己家里，他还是觉得很不舒服……但母亲就是母亲。况且他祖先的信仰正如忏悔教相信的那样，并非虚假，反而贴近事实。所以必须表示尊敬，不是吗？虽然萨尔瓦多还不知道该表达多少敬意才好。
萨尔瓦多很想知道，在北方的神授七国，人们是否仍然向天雷献上血祭。还是说，他们的神圣尖塔其实只是一间古代酷刑室，这一事实已经终结了这种传统祭拜。他非常想问，但是却问不出口。
“暂时保留而已，”萨尔瓦多语气平淡，“我并不看重它。不过它是你的。”
格薇洛法的表情有些微妙，像是有些难过。“但我还是得感谢你。”
仆人终于收好萨尔瓦多会见卡曼迪时的地图和纸笔，然后默默地离开房间。萨尔瓦多一直等到门锁好才开口说：“您显然有心事，母亲。但说无妨，我一定恭听。”
她微微笑了，“任何事都瞒不过你。”
他也报以微笑，“这是双亲教育的成果吧。”
格薇洛法盯着自己的手。纤细美丽的手。在奥卡利爬山的时候指甲磨坏了，不过淤青已经消退。从基尔德温回来后，她不再穿丧服，现在她身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悲伤的痕迹，包括她亲爱的养兄弟，包括那个在奥卡利失去的胎儿。
“我想回到基尔德温。”她说。
萨尔瓦多点头，“我希望你不要再借用法术，除此以外，我没有其他意见。”
“我不是说回去短暂停留，萨尔瓦多，”那双灰色的眼睛望着他，其中满含深深的悲伤，“我将回去，和天雷卫士一起学习。”
萨尔瓦多一时间难以回答。他全然没料到这样的情况，“去……做什么？加入卫队？”
“也许。还没决定。”
“真是……”他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突如其来？”
“突如其来完全不足以形容。”
“他们需要我，萨尔瓦多。”
“我就不需要吗？”
格薇洛法再次笑了，“你过去确实需要我，但现在已经不用了。你像极了单顿。不是脾气像——你不那么傲慢——而是发自内心地像。他那种与生俱来的权威，以及所有令他成为伟大君主的特质。你的臣民都能感觉得到，我从他们离开会见室的神情里就能看出来。仆人们再也不私下讨论忏悔教僧侣怎么当高地之王……现在他们说的是，单顿的儿子当然不可能一直出家。”她摇摇头，“你不再需要我了，萨尔瓦多。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你在奉承我。”他说。这样的回答是必须的。赞美确实令他愉快，但那种滋味却甜中带苦。他表现出了与生俱来的皇室气质，这对高地王国固然很好——他也明白——但为此付出的牺牲也令人痛心。会不会在某一天，他醒来发现自己与父亲如出一辙，而忏悔教僧侣的生活则成了遥远的回忆？那将是巨大的损失，既是对高地之国，也是对他的灵魂。
“如果你什么时候需要我的建议，”格薇洛法说，“天雷卫队的巫者可以很快把我送回来。不要担心。”
“但你留在这里也是一样，”萨尔瓦多反对道，“我的巫者也可以随时把你送到天雷卫队。我不理解你为什么提出这个要求。”
她叹了口气，纤细的手指交叉着，“萨尔瓦多……我现在成了天雷卫队的象征。作为雷尔的血统，他们认为天雷卫队中一些晦涩的预言和泪之王座——也和我有关，”她深吸一口气，“大战在即，你很清楚。这将是世人前所未见的可怕战争。如果他们说得没错，我必须在战争的最前线。我必须为此做好准备。”
萨尔瓦多过了一会儿才完全理解了她的意思，“你决定要成为一个战士？”
“法维亚斯是这个意思。”
“这……”萨尔瓦多再次无话可说。
“对太后来说不合适？是一次疯狂的冒险？”她嘴角一撇，“我去爬三姐妹峰的时候也有人这么说，萨尔瓦多。”
“是啊。我得知那个消息的时候，真是恨死了冒险行为。”
“而且很可能禁止这种行为？”
他没有回答。
“我比你想象的更有力量。”格薇洛法说。而她的眼神则表示：别问我力量的来源。你不喜欢那个答案。
到目前为止，格薇洛法相信他还不知道这个秘密。真是奇怪啊，她刚刚还夸赞他像极了单顿，下一刻却忘了萨尔瓦多的父亲最自豪的事情就是事无巨细都要了然于胸……哪怕是家里人的小秘密。
秘密的秘密的秘密。有时候，萨尔瓦多觉得晕头转向。
“我不反对你加入天雷卫队。”他最终这样说。
格薇洛法松了口气，“那么你允许我回到基尔德温了？”
“不，”他平静地说，“我不允许。”
她张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你没必要离开宫廷，”看到她惊讶的神情，萨尔瓦多居然有些高兴，“我们可以把教师请到这里来。我会让克雷泽处理此事。”
“但是，萨尔瓦多——”
“你认为我的手下不能胜任这项工作吗？”
她恼怒地摇摇头，“他们知道怎样把噬灵鸟叫到自己身边吗？他们知道怎么让噬灵鸟降落然后给予致命一击吗？他们能不能告诉我伊卡提的弱点在哪里？它们哪里皮肤最薄弱，什么时候视力量差？他们知不知道噬灵鸟被杀死后应该抢先保存哪些部分，又该按照怎样的顺序分离肌肉，这样它们的皮骨才能做成盔甲和武器？他们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不知道，”萨尔瓦多平静地说，“我的人不懂这些事。”
“但这就是我要学的东西。”格薇洛法抱着胳膊。
萨尔瓦多默默地注视了她很久。他内心各种想法激烈争斗，而脸上仍旧不动声色。
“给法维亚斯大师传话，”他说，“请他派一位天雷卫士来教你。如有必要的话，多派几位。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派一个小队过来。我很欢迎他们。”
她重重地呼气，像是要反对。但她无话可说。萨尔瓦多确实给她提供了所需的一切。再讨论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从她的表情来看，萨尔瓦多的答复和她的真实目的相去甚远。
萨尔瓦多皱眉，“什么？”
“有个人，我看重他的意见，而且很需要他的意见。你却不欢迎这个人。”
萨尔瓦多有些意外，“拉密鲁斯。”
格薇洛法点头。
他一言不发地把胳膊抱在胸口，面带怒容。
“他对伊卡提了解很多，”格薇洛法说，“并不因为他是法师，而是因为早在传说还没有被歪曲的时候他就一直活着。而且他也从别的法师那里得到很多知识。”她的身体显得有些僵硬，“我说过，我尊重你的意见，所以我很少和他见面，但如果我要在这里训练，之前的约定就不适用了。”
萨尔瓦多用几近冷漠的声音回答：“你是要把一个堕落的家伙带到我的宫殿来？”
“你只是反对他的法术。而我不需要他的法术，只需要他的知识。”
“一个人把灵魂投入到腐坏中去，就不可能不被玷污。”
“再堕落的人类也可以寻求救赎，”格薇洛法昂起头，“这不是忏悔教的教义吗？我读过你的典籍。”
萨尔瓦多嘴唇紧绷，“你也认为他是堕落的了？”
她眯起眼睛，“我只知道你是这么说的。”
“你怎么看他？”
“他是位学者，萨尔瓦多。一位导师，一个辅佐高地王国数十年的人，他在很大程度上成就了高地王国的繁荣。”她停顿片刻，“他也是助你即位的人，帮你得到今天这地位的人。你忘了吗？”
他必须为此忏悔。
“好吧，”萨尔瓦多僵硬地说，“但是他在宫中的时候不得施行魔法，也不得用他的法力影响你的精神或肌肉。如果你需要用到法术，就让我的巫者去办。他可以按自己的意志自由传输——我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词——但在我这里他只准用这一种魔法。他在宫里期间，只能是学者的角色，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他注视着格薇洛法，“你同意吗？”
她咬着嘴唇，点点头，“同意。谢谢你。”
“你认为他会同意吗？”
格薇洛法庄严地点头，“是的，萨尔瓦多。他会同意。”
“那就说定了。按我们刚才说的给天雷卫队传话，请他们把教师送来，”他深吸一口气，“教师来了之后，我和你一起接受训练。理论、实战和其他各方面都要学。我也要学怎样切割噬灵鸟拿它们炖汤，如果这种技巧有用的话。”
“真的？”
萨尔瓦多上前一步，十分严肃地抓住她的手，“我非常认真，母亲。战争在即。你说的没错。我也不能预料谁会上战场……”
他没有说下去。再说的话，泄漏的事情就太多了。他还没有准备好把自己的疑惑告诉她。
“我们要为最坏的情况做好准备。”他只说了这一句。
格薇洛法感激地点头。她踮起脚吻了他，萨尔瓦多高出她太多，她只能勉强吻他一下。感谢拉密鲁斯，虽然她变强壮了，但外表仍然娇小纤细。
可惜内心不是，他想。
她离开之后，萨尔瓦多举起酒壶，一边叹气一边狠狠喝了一大口。
我现在比他们任何人都更需要你。萨尔瓦多闭上眼睛，温暖的酒精渗入血液，抚慰了他的灵魂。等高地王国的噬灵鸟死了……我们就可以决定要去哪里了。一起决定。 拉密鲁斯在河边等她。由于和萨尔瓦多的约定，格薇洛法拒绝了拉密鲁斯用法术传送她的好意，而她也不会为了节省时间就浪费巫者的生命。所以，她带着两个仆人，骑马走了很长的路。当她见到拉密鲁斯时，仆人们自觉后退。
她没有下马。那匹白牡马不停地刨着地面，她则居高临下看着法师。
“他不同意。”拉密鲁斯说。
格薇洛法点头，“是的。”
“你知道他会反对。”
她再次点头，“是的。”
夜间仍很温暖。微风吹过马的鬃毛，也吹过拉密鲁斯的白胡子。精心打理的白丝飘在风里。
“还有什么？”他问。
“他欢迎你去他的宫廷。除了自己行动之便外，不要使用法术，但他会接受你的意见。至少……他同意我听取你的意见。这都是一样的。”
拉密鲁斯点头，“你的大部分目的达到了。”
她低声说：“是的。”
“很少有人限制我的行动。”
“让你验证雷尔预言的人更少。”
“没错，”他回答，“的确如此。”
她犹豫片刻，“你认为预言是真的吗，拉密鲁斯？没有我的话，战争就不会爆发？”
“预言是很古怪的东西，陛下。它们含糊，引人误解。这条预言里说，一个有权势的女性坐上泪之王座。我至少能举出两位女性符合这条预言。讽刺的是，鉴于目前事态的发展，你们两位恐怕都卷入了事件中心，”他耸耸肩，“就算预言完全正确，我也担心我们对目前所知章节是否解读过头了。还是那句老话，要为最坏的情况做好准备。趁还有时间，要学习有关敌人的一切知识……是的，陛下。这一句完完全全是真的。”
“谢谢，拉密鲁斯，”她叹气，“那么你会留在宫中了？你的房间还保持着原样。我命令任何人都不能动你的东西。”
“我还以为在我走后，单顿叫人把那些都烧毁了。至少也得把看得见的部分都砸了吧。”
“他是想这么做，”格薇洛法露出温和、悲伤的微笑——半是坏念半是哀伤，“我阻止了他。”她纤细的手指紧握着皮革缰绳，“我一直希望你能回来。”
“唔，”拉密鲁斯哼了一声，“在这种情况下拒绝你的话，就太恶毒了。”
她偏了偏头，“那你同意了？”
“是的，同意了。虽然我怀疑萨尔瓦多嘴上说欢迎我，其实内心是相信我不会再回去。这真是……”他轻轻笑了，“很有趣。”
格薇洛法皱起眉头，“别去惹他，拉密鲁斯。”
他笑出声，“这简直是叫鱼别去游泳啊，陛下。不用担心。我不会成为你那位信仰忏悔教爱子的烦恼之源。”
拉密鲁斯后退一步，向她鞠躬道别。格薇洛法点头回应，然后催动牡马向王宫方向奔去。她知道，拉密鲁斯会等到她走出视野之外才开始使用法术。他会等到夜色降临，然后隐身其中，最后像微风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格薇洛法策马奔跑，随行的仆人慌忙跟上。她就这样向宫殿飞奔。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萨尔瓦多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出她有要事。而她的态度举止也不太一样。最近，他忽然学会了观察她的情绪，也许是从她坐上泪之王座那天，他们之间就有了某种联系。那天，她通过超自然的渠道联系了所有的雷尔。那种联系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消退。
这就能解释不少奇怪现象了。
“母亲。”萨尔瓦多点头致意，随后示意仆人收拾地图马上退下。他一直都不喜欢让仆人听自己的谈话。
“你很忙吗？”她礼貌地问。
“我总会为您留出时间，”他拨开脸上的一缕头发，“何况我刚才见了一个麻烦家伙。”
“卡曼迪？”
他点头。
“领土争端？”
萨尔瓦多干笑了一声，“只不过烧了一些森林，两边都不肯罢休。”
“你父亲一眨眼就能处理完这种事，只要他愿意。”
“我也可以，如果愿意的话。”
“没错，”格薇洛法露出谨慎的微笑，“我相信你会的。”
萨尔瓦多拿起酒壶，仆人正在收拾最后几张地图，“我没有那么文弱。”
“你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强，我的儿子。”
他喝了一大口麦芽酒，闭上眼睛，努力适应她散发出的权威气息。虽然这种气质没有实体也难以描摹，但自从她回到宫中以来，萨尔瓦多始终感觉得到。有时候，在深夜里半梦半醒之间，他觉得自己可以感觉到那种力量从格薇洛法的卧室里渗出来，仿佛误入现实的梦境，满是被遗忘的过往和模模糊糊的影像。想要抓住这短暂的图像无异于徒手捕捉微风。这是不是个值得深入研究的重要事件？或者这只是他仍然受到泪之王座的影响，那天通过格薇洛法联系所有雷尔的法力还没有消散？他一时还想不明白。但他又不想和格薇洛法讨论此事——他不想和任何人讨论此事——等自己想清楚再说吧。
“你保留了我的天雷柱，我还没有表示感谢。”她说。
这番话将他拉回现实。她的天雷柱。她指的是庭院里那块沾满血的怪石。不过现在，那上面已经没有血了。她去基尔德温期间，萨尔瓦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东西上上下下擦个干净，直到把那些偶像崇拜的怪异痕迹都擦掉为止。为了缓解他自己的宗教感情，他只能做这点事。其实萨尔瓦多很想把那东西彻底处理掉，不过出于对母亲的尊重和忏悔教的传统，最终还是算了。可一想到这么一个偶像崇拜的东西就在自己家里，他还是觉得很不舒服……但母亲就是母亲。况且他祖先的信仰正如忏悔教相信的那样，并非虚假，反而贴近事实。所以必须表示尊敬，不是吗？虽然萨尔瓦多还不知道该表达多少敬意才好。
萨尔瓦多很想知道，在北方的神授七国，人们是否仍然向天雷献上血祭。还是说，他们的神圣尖塔其实只是一间古代酷刑室，这一事实已经终结了这种传统祭拜。他非常想问，但是却问不出口。
“暂时保留而已，”萨尔瓦多语气平淡，“我并不看重它。不过它是你的。”
格薇洛法的表情有些微妙，像是有些难过。“但我还是得感谢你。”
仆人终于收好萨尔瓦多会见卡曼迪时的地图和纸笔，然后默默地离开房间。萨尔瓦多一直等到门锁好才开口说：“您显然有心事，母亲。但说无妨，我一定恭听。”
她微微笑了，“任何事都瞒不过你。”
他也报以微笑，“这是双亲教育的成果吧。”
格薇洛法盯着自己的手。纤细美丽的手。在奥卡利爬山的时候指甲磨坏了，不过淤青已经消退。从基尔德温回来后，她不再穿丧服，现在她身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悲伤的痕迹，包括她亲爱的养兄弟，包括那个在奥卡利失去的胎儿。
“我想回到基尔德温。”她说。
萨尔瓦多点头，“我希望你不要再借用法术，除此以外，我没有其他意见。”
“我不是说回去短暂停留，萨尔瓦多，”那双灰色的眼睛望着他，其中满含深深的悲伤，“我将回去，和天雷卫士一起学习。”
萨尔瓦多一时间难以回答。他全然没料到这样的情况，“去……做什么？加入卫队？”
“也许。还没决定。”
“真是……”他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突如其来？”
“突如其来完全不足以形容。”
“他们需要我，萨尔瓦多。”
“我就不需要吗？”
格薇洛法再次笑了，“你过去确实需要我，但现在已经不用了。你像极了单顿。不是脾气像——你不那么傲慢——而是发自内心地像。他那种与生俱来的权威，以及所有令他成为伟大君主的特质。你的臣民都能感觉得到，我从他们离开会见室的神情里就能看出来。仆人们再也不私下讨论忏悔教僧侣怎么当高地之王……现在他们说的是，单顿的儿子当然不可能一直出家。”她摇摇头，“你不再需要我了，萨尔瓦多。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你在奉承我。”他说。这样的回答是必须的。赞美确实令他愉快，但那种滋味却甜中带苦。他表现出了与生俱来的皇室气质，这对高地王国固然很好——他也明白——但为此付出的牺牲也令人痛心。会不会在某一天，他醒来发现自己与父亲如出一辙，而忏悔教僧侣的生活则成了遥远的回忆？那将是巨大的损失，既是对高地之国，也是对他的灵魂。
“如果你什么时候需要我的建议，”格薇洛法说，“天雷卫队的巫者可以很快把我送回来。不要担心。”
“但你留在这里也是一样，”萨尔瓦多反对道，“我的巫者也可以随时把你送到天雷卫队。我不理解你为什么提出这个要求。”
她叹了口气，纤细的手指交叉着，“萨尔瓦多……我现在成了天雷卫队的象征。作为雷尔的血统，他们认为天雷卫队中一些晦涩的预言和泪之王座——也和我有关，”她深吸一口气，“大战在即，你很清楚。这将是世人前所未见的可怕战争。如果他们说得没错，我必须在战争的最前线。我必须为此做好准备。”
萨尔瓦多过了一会儿才完全理解了她的意思，“你决定要成为一个战士？”
“法维亚斯是这个意思。”
“这……”萨尔瓦多再次无话可说。
“对太后来说不合适？是一次疯狂的冒险？”她嘴角一撇，“我去爬三姐妹峰的时候也有人这么说，萨尔瓦多。”
“是啊。我得知那个消息的时候，真是恨死了冒险行为。”
“而且很可能禁止这种行为？”
他没有回答。
“我比你想象的更有力量。”格薇洛法说。而她的眼神则表示：别问我力量的来源。你不喜欢那个答案。
到目前为止，格薇洛法相信他还不知道这个秘密。真是奇怪啊，她刚刚还夸赞他像极了单顿，下一刻却忘了萨尔瓦多的父亲最自豪的事情就是事无巨细都要了然于胸……哪怕是家里人的小秘密。
唉，母亲，我知道拉密鲁斯为你服务。我知道他使你强健、可以与男人匹敌，你会变得敏捷熟练，堪比老练的士兵。我还知道你会为此付出代价。我看见你徘徊不前，不知道该如何迈步。你一定感觉自己的肌肉非常陌生，你一定会小心练习，因为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只是在使用造物主赐给我们的身体而已。正因为你的所作所为，祂才会把你卷入战争，你允许邪恶的法术改变自己。
但是，接受士兵的训练也有好处。反复习练，严守纪律，所有这些对她的任务都有好处。她真的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想回基尔德温去吗？是为了让身心重新恢复平静？如果是的话，她也绝不会承认；因为那样就必须承认她和拉密鲁斯之间的交易。秘密的秘密的秘密。有时候，萨尔瓦多觉得晕头转向。
“我不反对你加入天雷卫队。”他最终这样说。
格薇洛法松了口气，“那么你允许我回到基尔德温了？”
“不，”他平静地说，“我不允许。”
她张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你没必要离开宫廷，”看到她惊讶的神情，萨尔瓦多居然有些高兴，“我们可以把教师请到这里来。我会让克雷泽处理此事。”
“但是，萨尔瓦多——”
“你认为我的手下不能胜任这项工作吗？”
她恼怒地摇摇头，“他们知道怎样把噬灵鸟叫到自己身边吗？他们知道怎么让噬灵鸟降落然后给予致命一击吗？他们能不能告诉我伊卡提的弱点在哪里？它们哪里皮肤最薄弱，什么时候视力量差？他们知不知道噬灵鸟被杀死后应该抢先保存哪些部分，又该按照怎样的顺序分离肌肉，这样它们的皮骨才能做成盔甲和武器？他们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不知道，”萨尔瓦多平静地说，“我的人不懂这些事。”
“但这就是我要学的东西。”格薇洛法抱着胳膊。
萨尔瓦多默默地注视了她很久。他内心各种想法激烈争斗，而脸上仍旧不动声色。
“给法维亚斯大师传话，”他说，“请他派一位天雷卫士来教你。如有必要的话，多派几位。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派一个小队过来。我很欢迎他们。”
她重重地呼气，像是要反对。但她无话可说。萨尔瓦多确实给她提供了所需的一切。再讨论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从她的表情来看，萨尔瓦多的答复和她的真实目的相去甚远。
我有一个绝不能让你去基尔德温的理由，母亲。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是请相信我，确实有一个充分的理由。
“如果我留在这里的话，还有一件事要考虑。”格薇洛法的语气中带有反抗的意味。萨尔瓦多皱眉，“什么？”
“有个人，我看重他的意见，而且很需要他的意见。你却不欢迎这个人。”
萨尔瓦多有些意外，“拉密鲁斯。”
格薇洛法点头。
他一言不发地把胳膊抱在胸口，面带怒容。
“他对伊卡提了解很多，”格薇洛法说，“并不因为他是法师，而是因为早在传说还没有被歪曲的时候他就一直活着。而且他也从别的法师那里得到很多知识。”她的身体显得有些僵硬，“我说过，我尊重你的意见，所以我很少和他见面，但如果我要在这里训练，之前的约定就不适用了。”
萨尔瓦多用几近冷漠的声音回答：“你是要把一个堕落的家伙带到我的宫殿来？”
“你只是反对他的法术。而我不需要他的法术，只需要他的知识。”
“一个人把灵魂投入到腐坏中去，就不可能不被玷污。”
“再堕落的人类也可以寻求救赎，”格薇洛法昂起头，“这不是忏悔教的教义吗？我读过你的典籍。”
萨尔瓦多嘴唇紧绷，“你也认为他是堕落的了？”
她眯起眼睛，“我只知道你是这么说的。”
“你怎么看他？”
“他是位学者，萨尔瓦多。一位导师，一个辅佐高地王国数十年的人，他在很大程度上成就了高地王国的繁荣。”她停顿片刻，“他也是助你即位的人，帮你得到今天这地位的人。你忘了吗？”
不，我没忘。但我早就不是四年前那个离开宫殿、寻求指引的年轻人了。
可是格薇洛法的要求是合理的。他很清楚。由于他的命令，格薇洛法不能和拉密鲁斯一起离开高地之国。所以他不能拒绝这个要求。他必须为此忏悔。
“好吧，”萨尔瓦多僵硬地说，“但是他在宫中的时候不得施行魔法，也不得用他的法力影响你的精神或肌肉。如果你需要用到法术，就让我的巫者去办。他可以按自己的意志自由传输——我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词——但在我这里他只准用这一种魔法。他在宫里期间，只能是学者的角色，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他注视着格薇洛法，“你同意吗？”
她咬着嘴唇，点点头，“同意。谢谢你。”
“你认为他会同意吗？”
格薇洛法庄严地点头，“是的，萨尔瓦多。他会同意。”
“那就说定了。按我们刚才说的给天雷卫队传话，请他们把教师送来，”他深吸一口气，“教师来了之后，我和你一起接受训练。理论、实战和其他各方面都要学。我也要学怎样切割噬灵鸟拿它们炖汤，如果这种技巧有用的话。”
“真的？”
萨尔瓦多上前一步，十分严肃地抓住她的手，“我非常认真，母亲。战争在即。你说的没错。我也不能预料谁会上战场……”
他没有说下去。再说的话，泄漏的事情就太多了。他还没有准备好把自己的疑惑告诉她。
“我们要为最坏的情况做好准备。”他只说了这一句。
格薇洛法感激地点头。她踮起脚吻了他，萨尔瓦多高出她太多，她只能勉强吻他一下。感谢拉密鲁斯，虽然她变强壮了，但外表仍然娇小纤细。
可惜内心不是，他想。
她离开之后，萨尔瓦多举起酒壶，一边叹气一边狠狠喝了一大口。
很抱歉我不能对你说实话，母亲。很抱歉不能告诉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感官更清晰，其实我几乎已经要领悟了那预兆的意思。要是你离开的话，它们会全部消退，我只能感觉到模糊的影像。只有你在旁边我才能理解自己的梦境，才能和高地王国境内那只噬灵鸟作战。
不管格薇洛法坐上泪之王座时发生了什么，她已经成了某种催化剂。不知道她对家族的其他成员有没有同样的作用。或许这种影响仅限于雷尔？萨尔瓦多不敢问。如果天雷卫队得知此事，一定会千方百计让她去北方，永远把她禁锢在卫队里。他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现在，他的王国里有一只尚未找到的噬灵鸟，他正怀疑自己能否抵御伊卡提的力量，而在她的帮助下，这种力量能够得到加强。所以，绝不能让她离开。我现在比他们任何人都更需要你。萨尔瓦多闭上眼睛，温暖的酒精渗入血液，抚慰了他的灵魂。等高地王国的噬灵鸟死了……我们就可以决定要去哪里了。一起决定。
她没有下马。那匹白牡马不停地刨着地面，她则居高临下看着法师。
“他不同意。”拉密鲁斯说。
格薇洛法点头，“是的。”
“你知道他会反对。”
她再次点头，“是的。”
夜间仍很温暖。微风吹过马的鬃毛，也吹过拉密鲁斯的白胡子。精心打理的白丝飘在风里。
“还有什么？”他问。
“他欢迎你去他的宫廷。除了自己行动之便外，不要使用法术，但他会接受你的意见。至少……他同意我听取你的意见。这都是一样的。”
拉密鲁斯点头，“你的大部分目的达到了。”
她低声说：“是的。”
“很少有人限制我的行动。”
“让你验证雷尔预言的人更少。”
“没错，”他回答，“的确如此。”
她犹豫片刻，“你认为预言是真的吗，拉密鲁斯？没有我的话，战争就不会爆发？”
“预言是很古怪的东西，陛下。它们含糊，引人误解。这条预言里说，一个有权势的女性坐上泪之王座。我至少能举出两位女性符合这条预言。讽刺的是，鉴于目前事态的发展，你们两位恐怕都卷入了事件中心，”他耸耸肩，“就算预言完全正确，我也担心我们对目前所知章节是否解读过头了。还是那句老话，要为最坏的情况做好准备。趁还有时间，要学习有关敌人的一切知识……是的，陛下。这一句完完全全是真的。”
“谢谢，拉密鲁斯，”她叹气，“那么你会留在宫中了？你的房间还保持着原样。我命令任何人都不能动你的东西。”
“我还以为在我走后，单顿叫人把那些都烧毁了。至少也得把看得见的部分都砸了吧。”
“他是想这么做，”格薇洛法露出温和、悲伤的微笑——半是坏念半是哀伤，“我阻止了他。”她纤细的手指紧握着皮革缰绳，“我一直希望你能回来。”
“唔，”拉密鲁斯哼了一声，“在这种情况下拒绝你的话，就太恶毒了。”
她偏了偏头，“那你同意了？”
“是的，同意了。虽然我怀疑萨尔瓦多嘴上说欢迎我，其实内心是相信我不会再回去。这真是……”他轻轻笑了，“很有趣。”
格薇洛法皱起眉头，“别去惹他，拉密鲁斯。”
他笑出声，“这简直是叫鱼别去游泳啊，陛下。不用担心。我不会成为你那位信仰忏悔教爱子的烦恼之源。”
拉密鲁斯后退一步，向她鞠躬道别。格薇洛法点头回应，然后催动牡马向王宫方向奔去。她知道，拉密鲁斯会等到她走出视野之外才开始使用法术。他会等到夜色降临，然后隐身其中，最后像微风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格薇洛法策马奔跑，随行的仆人慌忙跟上。她就这样向宫殿飞奔。